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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韓第二十九
 

  淮南泛論訓高注:“‘非'猶‘譏 '也。”按:字本作“誹”,說文:“譏,誹也。”

  韓子之術,明法尚功。賢無益于國不加賞;不肖無害于治不施罰。責功重賞,任刑用誅。禮記曲禮上鄭注:“誅,罰也。”韓非子主道篇曰:“功當其事,事當其言,則賞;功不當其事,事不當其言,則誅。誠有功,則雖疏賤必賞;誠有過,則雖近愛必誅。”又二柄篇曰:“君以其言授之事,專以其事責其功。功當其事,事當其言,則賞;功不當其事,事不當其言,則罰。”故其論儒也,謂之不耕而食,五蠹篇曰:“今修文學,習文談,無耕之勞而富,無戰之危而尊,故世亂也。”比之於一蠹;韓非謂邦有五蠹之民,儒其一也。見五蠹篇。論有益與無益也,比之于鹿馬。馬之似鹿者千金,天下有千金之馬,無千金之鹿,鹿無益,馬有用也。韓非子外儲說右上曰:“如耳說衛嗣公。衛嗣公說而太息。左右曰:‘公何不為相也?'公曰:‘ 夫馬似鹿者,而題之千金。然有百金之馬,而無千金之鹿者,馬為人用,而鹿不為人用也。今如耳,萬乘之相也,外有大國之意,其心不在衛,雖辯智,亦不為寡人用,吾是以不相也。'”按:此非以鹿喻儒。“馬之似鹿者千金”,又見講瑞篇。淮南說山訓亦云:“馬之似鹿者千金,天下無千金之鹿。”疑仲任所據,今本佚也。儒者猶鹿,有用之吏猶馬也。

  夫韓子知以鹿馬喻,不知以冠履譬。使韓子不冠,徒履而朝,吾將聽其言也。加冠于首而立於朝,受無益之服,增無益之仕(行),“仕”字無義,疑為“行”之壞字。下文“言與服相違,行與術相反”,即承此為文。言與服相違,行與術相反,吾是以非其言而不用其法也。煩勞人體,無益于人身,莫過跪拜。使韓子逢人不拜,見君父不謁(跪),“ 謁”當作“跪”,下同。“拜”、“跪”二字,承上“ 莫過跪拜”為文。下文“拜跪禮義之效,非益身之筼也 ”,即蒙上“煩勞人體,無益于人身,莫過跪拜”為文。今本亦誤作“拜謁”。相承之文,不當前言“跪拜” ,後言“拜謁”,不相一致。其證一也。說文足部曰: “跪,所以拜也。”(依段校增“所以”二字。)釋名曰:“跪,危也,兩膝隱地,體危隉也。”說文手部曰:“拜,首至手也。”(今本“手”誤作“地”,依段校改。)故曰:“煩勞人體,無益於人身。”故曰:“ 禮義之效,非益身之實。”說文言部曰:“請,謁也。 ”又曰:“謁,白也。”是與人身益害無涉。其證二也。“逢人不拜,見君父不謁。”於人之逢見者,著一“ 拜”字,反于見君父之尊,只著一“謁”字,用字輕重失倫。其證三也。下文“ 拜謁以尊親”,謁者書刺白事,施於通人,非足以尊親也。則“謁”字於義未妥。其證四也。未必有賊於身體也。然須拜謁(跪)以尊親者,禮義至重,不可失也。故禮義在身,身未必肥;而盼遂案:“而”字下疑應仍有二字,以與下句“化衰”相偶,今脫。禮義去身,身未必瘠而化衰。瘠,說文作“膌”,瘦也。見肉部。以謂有益,廣雅曰:“以,與也。”又曰:“與,如也。”禮義不如飲食。使韓子賜食君父之前,不拜而用,肯為之乎?夫拜謁(跪),禮義之效,非益身之實也,然而韓子終不失者,“不失”,不失禮義也。言君父賜食,韓子必拜。不廢禮義以苟益也。苟,苟且也。言不苟且益身。夫儒生,禮義也;耕戰,飲食也。貴耕戰而賤儒生,是棄禮義求飲食也。宋、元本“求”作“亡”。朱校同。盼遂案:“求”,宋本作“亡”,非。使禮義廢,綱紀敗,上下亂而陰陽繆,繆亦亂也。水旱失時,五穀不登,登,成也。萬民饑死,農不得耕,士不得戰也。

  子貢去告朔之餼羊,孔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論語八佾篇集注考證曰:“餼猶今言生料也。本作‘氣',俗加‘食'。”集解引鄭玄曰:“牲生曰餼。禮:人君每月告朔於廟,有祭,謂之朝享也。魯自文公始不視朔,子貢見其禮廢,故欲去其羊也。”子貢惡費羊,孔子重廢禮也。故以舊防為無益而去之,周禮稻人曰:“ 以防止水。”注曰:“防者,豬旁堤也。”必有水災;以舊禮為無補而去之,必有亂患。大戴記禮察篇文。儒者之在世,禮義之舊防也,有之無益,無之有損。庠序之設,自古有之,孟子滕文公篇曰:“ 庠者,養也。序者,射也。殷曰序,周曰庠。”史記儒林傳蔡邕獨斷同。漢書儒林傳、說文則曰:“殷曰庠,周曰序。”重本尊始,故立官置吏。白虎通辟雍篇曰:“鄉曰庠,裏曰序。庠者,庠禮義也。序者,序長幼也。禮五帝記曰:帝庠序之學,則父子有親,長幼有序。未見於仁,故立庠序以導之也。古之教民者,裏皆有師。裏中之老有道德者,為裏右師,其次為左師,教裏中之子弟以道藝孝悌仁義。”官不可廢,道不可棄。儒生,道官之吏也,以為無益而廢之,是棄道也。夫道無成效于人,成效者須道而成。然足蹈路而行,公羊定八年傳注:“然猶如。”所蹈之路,須不蹈者; 須有足不蹈踐之土,以成其路。盼遂案:“然”字疑當在“人”字下。“所蹈”上亦疑脫一“ 然”字。蓋此文本是:“夫道無成效於人,然成效者須道而成。足蹈路而行,然所蹈之路,須不蹈者。”莊子外物篇:“夫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廁足而墊之致黃泉,人尚有用乎?然則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仲任此語殆本莊旨。身須手足而動,待不動者。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方成形而更相御用也。盼遂案:上“ 動”字下,疑脫“然動者”三字。此文為“身須手足而動,然動者待不動者”,與上文一律。故事或無益,而益者須之;無效,而效者待之。儒生,耕戰所須待也,棄而不存,如何(也)?“ 也”字衍。公羊昭十二年傳注曰:“如猶奈也。”“如何”猶言“奈何”也,本書常語。下:“謂之非法度之功,如何?”文同。

  韓子非儒,謂之無益有損,蓋謂俗儒無行操,荀子儒效篇曰:“ 逢衣淺帶,解果其冠,略法先王而足亂世;術繆學雜,舉不知法後王而一制度,不知隆禮義而殺詩、書;其衣冠行偽,已同於世俗矣,然而不知惡者;其言議談說,已無以異於墨子矣,然而明不能別;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得委積足以掩其口,則揚揚如也;隨其長子,事其便辟,舉其上客,□然若終身之虜,而不敢有他志,是俗儒也。”公羊傳何休序曰:“治古學,貴文章者,謂之俗儒。”義不通乎此。 舉措不重禮,以儒名而俗行,以實學而偽說,貪官尊榮,故不足貴。夫志潔行顯,禮記祭法注曰:“顯,明也。”不徇爵祿,“ 徇”,程、錢、黃、王本作“循”。去卿相之位若脫□者,漢書雋不疑傳注曰:“履不著跟曰□。”居位治職,功雖不立,此禮義為業者也。易文言傳宋衷注:“業,事也。”國之所以存者,禮義也。民無禮義,傾國危主。今儒者之操,重禮愛義,率無禮之士,激無義之人,人民為善,愛其主上,此亦有益也。聞伯夷風者,貪夫廉,懦夫有立志;聞柳下惠風者,薄夫敦,鄙夫寬。孟子萬章篇、盡心篇文。注率性篇。此上化也,非人所見。說文匕部:“化,教行也。”徒聞風名,猶或變節,此教化之上者,故人不見其效。

  段幹木闔門不出,“段”舊誤“ 假”,今正。下並同。魏文敬之,表式其閭,秦軍聞之,卒不攻魏。呂氏春秋期賢篇:“ 魏文侯過段幹木之閭而軾之。居無幾何,秦興兵欲攻魏,司馬唐諫曰:‘段幹木,賢者也,而魏禮之,不可加兵。'秦君乃按兵,輟,不敢攻之。”高注:“閭,裏也。周禮:‘二十五家為閭。'軾,伏軾也。”淮南修務訓作“魏文侯過其閭而軾之”。高注同。新序雜事五亦作“軾”。此作“表式”,與“軾”義異。“式”亦 “表”也,蓋仲任讀“軾”作“式”。漢書張良傳:“ 表商容閭,式箕子門。”師古注曰:“ 式亦表也。裏門曰閭,表謂顯異之。”使魏無干木,俞曰:史記老子傳云:“老子之子名,宗,宗為魏將,封于段幹。” 集解曰:“此云‘封于段幹',段幹應是魏邑名也。而魏世家有段幹木,段幹子。田完世家有段幹明。疑此三人是姓段幹也。‘木'蓋因邑為姓。風俗通氏姓注云: ‘姓段,名幹木。'恐或失之矣。”今據此文云“使魏無干木”,則亦以為段姓,幹木名。漢人舊說,固如此也。暉按:姓苑、通志氏族略五、路史國名記乙、程大中四書逸箋,並謂“段幹”姓,“木”名。魏都賦云: “幹木之德。”楚辭九辨王逸注云:“幹木闔門而辭相。”是並誤“段”為姓矣。秦兵入境,境土危亡。秦,彊國也,兵無不勝。兵加于魏,魏國必破,三軍兵頓,流血千里。今魏文式闔門之士,卻彊秦之兵,全魏國之境,濟三軍之眾,功莫大焉,賞莫先焉。

  齊有高節之士,曰狂譎、華士。“ 譎”,韓非子作“矞”。淮南人間訓、孔子家語始誅篇同此。二人,昆弟也,義不降志,不仕非其主。不降志,言其直己之心,不入庸君之朝也。太公封于齊,以此二子解沮齊眾,開不為上用之路,同時誅之。 淮南人間訓注曰:“狂譎,東海之上人也,耕田而食,讓不受祿,太公以為飾訛亂民而誅。” 家語始誅篇注曰:“士為人虛訛,亦聚黨也。”韓子善之,以為二子無益而有損也。據韓非子外儲說右上。

  夫狂譎、華士,段幹木之類也,太公誅之,無所卻到;魏文侯式之,盼遂案:“侯”字疑衍,本篇例稱魏文。卻彊秦而全魏,功孰大者?使韓子善幹木闔門〔之〕(高)節,〔高〕魏文〔之〕式,(之是也)“是也”二字,後人妄加。此文乃據韓子責功,必善幹木,高魏文,以證其善太公誅狂譎為非。非以韓子善幹木,而證魏文之是。文乃刺韓,無庸及魏文之是非也。原文當作:“使韓子善幹木闔門之節,高魏文之式。”下文“使韓子非幹木之行,下魏文之式”,與此文正反相承。“善”與“非” ,“高”與“下”,相對成義。是其證。蓋“門”下脫 “之”字,“節”、“高”二字,“之”、“式”二字,並誤倒,校者則妄增“是也”二字,以與下文“非也 ”相承,遂失其義矣。狂譎、華士之操,幹木之節也,善太公誅之,非也。使韓子非幹木之行,下魏文之式,則幹木以此行而有益,魏文用式之道為有功,是韓子不賞功尊有益也。

  論者或曰:“魏文式段幹木之閭,秦兵為之不至,非法度之功。一功特然,不可常行,雖全國有益,非所貴也。”夫法度之功者,謂何等也?養三軍之士,明賞罰之命,嚴刑峻法,韓非子有度篇曰:“ 峻法所以遏滅外私也,嚴刑所以遂令懲下也。”(今本“峻”誤作“ 浚”,錯入“所以”下。“遏”誤作“過遊”。此依王先慎校。)富國彊兵,此法度也。案秦之彊,肯為此乎?言秦不因有法度而不伐。六國之亡,皆滅于秦兵。六國之兵非不銳,士眾之力非不勁也,然而不勝,至於破亡者,彊弱不敵,眾寡不同,雖明法度,其何益哉?使童子變孟賁之意,呂氏春秋孟春紀注:“變,猶戾也。”孟賁,古勇士。注累害篇。孟賁怒之,童子操刃,與孟賁戰,童子必不勝,力不如也。孟賁怒,而童子脩禮盡敬,孟賁不忍犯也。秦之與魏,孟賁之與童子也。魏有法度,秦必不畏,猶童子操刃,孟賁不避也。其尊士式賢者之閭,非徒童子脩禮盡敬也。夫力少則脩德,兵彊則奮威。奮,振也。秦以兵彊,威無不勝。卻軍還眾,不犯魏境者,賢幹木之操,高魏文之禮也。夫敬賢,弱國之法度,力少之彊助也。謂之非法度之功,如何?

  高皇帝議欲廢太子,呂後患之,即召張子房而取策。子房教以敬迎四皓而厚禮之。四皓者,四人皆八十余歲,鬚眉皓白,故謂之四皓。漢書王貢兩龔鮑傳序曰:“漢興,有園公、綺裏季、(田汝成、齊召南並謂“季”當屬下讀,非。說詳朱氏群書劄記卷二。)夏黃公、甪(音鹿。)裏先生,此四人者,當秦之世,避而入商雒深山,以待天下之定也。自高祖聞而召之,不至。其後呂後用留侯計,使皇太子卑辭束帛,致禮安車迎而致之。四人既至,從太子見高祖,客而敬焉。太子得以為重,遂用自安。”皇甫謐高士傳曰: “四皓者,皆河內軹人也。或在汲。一曰東園公,二曰甪裏先生,三曰綺裏季,四曰夏黃公。”通志氏族略三曰:“四皓皆以地為氏。”朱亦棟曰:“東園、甪裏、綺裏、夏潛,疑並是地名,四皓不以姓名傳也。”陶潛聖賢群輔錄曰:“園公姓圈,名秉,字宣明,陳留襄邑人,常居園中,故號園公,見陳留志。夏黃公姓崔,名廓,字少通,齊人,隱居修道,號夏黃公。見崔氏譜。 ”路史發揮四、方以智通雅、姚範援鶉堂筆記二四、左暄三餘偶筆十一、朱亦棟群書劄記十六,並辯四皓姓字,甚詳。顏師古曰:“四皓無姓字可稱,蓋隱居之人,秘其姓字,故史傳無得而詳。後代為四人施安姓字,皆臆說也。”此論甚塙。高祖見之,心消意沮,毛詩巧言傳:“沮,止也。”太子遂安。事見史記留侯世家。使韓子為呂後議,廣雅釋詁:“議,謀也。”進不過彊諫,退不過勁力,以此自安,取誅之道也,豈徒易哉?易,謂更易其議,不立戚夫人子也。夫太子敬厚四皓,以消高帝之議,猶魏文式段幹木之閭,卻彊秦之兵也。舊本段。

  治國之道,所養有二:一曰養德,二曰養力。養德者,養名高之人,以示能敬賢;文選齊竟陵文宣王行狀注引“高”下有“尚”字。“示”作 “亦”。並誤。當據此正。養力者,養氣力之士,以明能用兵。此所謂文武張設,德力具足者也。“ 具”舊作“且”,宋、元本並作“具”。朱校同。今據正。事或可以德懷,或可以力摧。外以德自立,內以力自備,慕德者不戰而服,犯德者畏兵而卻。徐偃王脩行仁義,陸地朝者三十二國,韓非子五蠹篇、後漢書東夷傳、博物志、水經濟水注,並作“ 三十六國”。淮南說山訓同此。彊楚聞之,舉兵而滅之。楚文王時也。餘注幸偶篇。此有德守,無力備者也。夫德不可獨任以治國,力不可直任以禦敵也。“禦”、“禦”字同。韓子之術不養德,偃王之操不任力,二者偏駮,各有不足。偃王有無力之禍,知韓子必有無德之患。

  凡人稟性也,清濁貪廉,各有操行,猶草木異質,不可複變易也。狂譎、華士不仕于齊,猶段幹木不仕于魏矣。性行清廉,不貪富貴,非時疾世,義不苟仕, 苟,苟且也。雖不誅此人,此人行不可隨也。言人性行不能盡同狂譎。 太公誅之,韓子是之,是謂人無性行,草木無質也。太公誅二子,使齊有二子之類,必不為二子見誅之故,不清其身;使無二子之類,雖養之,終無其化。堯不誅許由,唐民不皆樔處;文選陸士衡演連珠注引古史考曰:“許由,堯時人也,隱箕山,恬淡養性,無欲於此。堯禮待之,由不肯就。時人高其無欲,遂崇大之,曰堯將天下讓許由,由恥聞之,乃洗其耳。或曰:又有巢父,與許由同志。或曰:許由夏常居巢,故一號巢父。不可知也。”又應休璉與從弟君苗、君胄書曰:“山父不貪天下之樂。”注曰:“山父,即巢父也。”孔稚珪北山移文注,引皇甫謐高士傳曰:“巢父聞許由為堯所讓也,乃臨池而洗耳。”按:許由、巢父,或以為一人,或以為二人。古今人表分許由、巢父為二。此云許由居樔,是以許由為巢父也。說文木部: “樔,澤中守艸樓。從木,巢聲。”此文作“樔”,是也。書傳作“巢父”者,借“巢”為之。武王不誅伯夷,周民不皆隱餓;魏文侯式段幹木之閭,盼遂案:“侯”字衍。魏國不皆闔門。由此言之,太公不誅二子,齊國亦不皆不仕。何則?清廉之行,人所不能為也。夫人所不能為,養使為之,不能使勸;人所能為,誅以禁之,不能使止。然則太公誅二子,無益於化,空殺無辜之民。賞無功,殺無辜,韓子所非也。太公殺無辜,韓子是之,以(是)韓子之術殺無辜也。“ 以”當作“是”。下“韓子善之,是韓子之術亦危仁也。”文例同。

  夫執不仕者,執,執一也。未必有正罪也,太公誅之。如出仕未有功,太公肯賞之乎?賞須功而加,罰待罪而施。使太公不賞出仕未有功之人,則其誅不仕未有罪之民,非也,而韓子是之,失誤之言也。且不仕之民,性廉寡欲;好仕之民,性貪多利。利欲不存於心,則視爵祿猶糞土矣。廉則約省無極,貪則奢泰不止。奢泰不止,則其所欲,不避其主。案古篡畔之臣,希清白廉潔之人。希,鮮也。貪,故能立功;憍,故能輕生。憍謂驕恣。字本作“驕”。積功以取大賞,奢泰以貪主位。太公遺此法而去,故齊有陳氏劫殺之患。田成子常殺簡公。“殺”當作“弑”,下同。實知篇述此事正作“劫弑”。韓詩外傳十、淮南齊俗篇作“劫殺” ,誤同。太公之術,致劫殺之法也。韓子善之,是韓子之術亦危亡也。

  周公聞太公誅二子,非而不是,韓非子外儲說右上:“狂矞、華士,太公望至於營丘,使執而殺之,以為首誅。周公旦從魯聞之,發急傳而問之曰:‘夫二子賢者,今日饗國而殺賢者,何也?'”然而身執贄以下白屋之士。身猶親也。餘注語增篇。白屋之士,二子之類也。周公禮之,太公誅之,二子之操,孰為是者?周公、太公孰為是。宋人有禦馬者,不進,拔劍剄而棄之於溝中。又駕一馬,馬又不進,又剄而棄之於溝。若是者三。以此威馬,至矣,呂氏春秋用民篇:“宋人有取道者,其馬不進,倒而投之鸂水。又複取道,其馬不進,又倒而投鸂水。如此者三。雖造父之所以威馬,不過此矣。”“倒”當從此文作“剄”。高誘注:“倒,殺也。”古無此訓。說文:“剄,刑也。 ”漢書賈誼傳注:“剄,割頭也。”故“剄”可訓“殺 ”。然非王良之法也。王良注命義篇。王良登車,馬無罷駑;堯、舜治世,民無狂悖。亦見率性篇。未知何出。王良馴馬之心,堯、舜順民之意。人同性,馬殊類也。王良能調殊類之馬,太公不能率同性之士。然則周公之所下白屋,王良之馴馬也;太公之誅二子,宋人之剄馬也。舉王良之法與宋人之操,使韓子平之,“ 平”讀“評”。韓子必是王良而非宋人矣。王良全馬,宋人賊馬也。馬之賊,則不若其全;然則,民之死,不若其生。使韓子非王良,自同于宋人,賊善人矣。如非宋人,宋人之術與太公同,非宋人,是太公,韓子好惡無定矣。

  治國猶治身也。治一身,省恩德之行,多傷害之操,則交黨疏絕,恥辱至身。推治身以況治國,治國之道,當任德也。韓子任刑,獨以治世,是則治身之人,任傷害也。

  韓子豈不知任德之為善哉?以為世衰事變,民心靡薄,漢書董仲舒傳注:“靡,散也。薄,輕也。”故作法術,專意于刑也。韓非子五蠹篇曰:“上古競于道德,中古逐于智謀,當今爭於氣力。夫古今異俗,新故異備,如欲以寬緩之政,治急世之民,猶無轡策而禦駻馬,此不知之患也。”又心度篇:“民樸而禁之以名,則治;世智維之以刑,則從。”夫世不乏於德,猶歲不絕於春也。謂世衰難以德治,可謂歲亂不可以春生乎?人君治一國,猶天地生萬物。天地不為亂歲去春,人君不以衰世屏德。孔子曰:“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言今之民,即三代所以德化馭者。論語衛靈公篇集解引馬融注與此義違。說詳率性篇。各本段,今不從。周穆王之世,可謂衰矣,任刑治政,亂而無功。尚書呂刑曰:“惟呂命王:‘享國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詰四方。'”為此文所本。訓“耄荒”為“衰亂”,故云:“穆王之世衰。”史記周本紀曰:“穆王將征犬戎以歸,自是荒服者不至,諸侯有不相睦者,甫侯言于王,作修刑辟。”匈奴傳曰:“周道衰,荒服不至,於是周遂作甫刑之辟。”漢書刑法志曰:“周道既衰,穆王眊荒,命甫侯度作刑,以詰四方。”皆以“耄荒”為國勢之衰,政刑之亂,與仲任義同。蓋漢儒相承舊說。偽孔傳訓“耄荒”為“耄亂荒忽”,正得其義。魏、晉去漢未遠,故得承舊聞。孫星衍訓“耄”為“老”,“荒 ”為“治”,則漢人所云“穆王衰亂”,不知所據矣。帝王世紀以“耄荒”為“老耄”,亦不足信。甫侯諫之,書序曰:“呂命穆王,訓夏贖刑,作呂刑。”呂刑曰:“惟呂命王,享國百年耄荒,度時作刑,以詰四方。”命,告也。見廣雅。(此從吳汝綸說。)“度時作刑”,謂相度時宜以作刑。(從皮錫瑞說。)呂侯言于王,政刑衰亂,當改重刑從輕,故云 “甫侯諫之”也。偽孔讀“惟呂命”句絕,謂“呂侯見命為卿”,非也。史記周本紀云:“甫侯言于王。”以 “命”為“言”,讀“王”字上屬。此云“甫侯諫之” ,下文又云“用甫侯之言”,知仲任讀與史同。仲任今文家,則此為今文說也。皮錫瑞曰:“據論衡此文,則今文家當以‘惟甫命王'為句。命王者,甫侯言于王,諫王任刑也。史記周本紀集解鄭玄曰:‘書說:周穆王以甫侯為相。'鄭引書說,出書緯刑德放文。(據孔疏。)鄭云:‘甫侯為相。'又云:‘呂侯受王命,入為三公。'( 見孔疏。)甫侯於六卿當為司寇,於三公為司空公。司寇掌刑典,故得諫王任刑也。”穆王存德,謂改重刑從輕,與周禮大司寇鄭注說同。刑法志以呂刑為重典,則與仲任說異。後漢紀崔寔論世事曰:“昔盤庚遷都,以易殷民之弊;周穆改刑,以正天下之失。”享國久長,呂刑曰:“饗國百年。”注氣壽篇。功傳於世。夫穆王之治,初亂終治,非知昏於前,才妙於後也,前任蚩尤之刑,後用甫侯之言也。呂刑曰:“ 蚩尤唯始作亂。”又曰:“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是蚩尤作亂,苗民制刑,絕然兩事。此文云:“穆王用蚩尤之刑。”寒溫篇云:“蚩尤之民,湎湎紛紛。”變動篇云:“ 甫刑曰:‘庶僇旁告無辜於天帝。 '此言蚩尤之民被冤,旁告無罪於上天。”是以湎亂作刑,為蚩尤之事矣。“湎湎紛紛”,“旁告無辜”,經亦系之苗民,並與仲任說異。考鄭注:(孔疏引。)“ 蚩尤霸天下,黃帝所伐者。學蚩尤為此者,九黎之君,在少昊之代。”又曰:“苗民,謂九黎之君也。九黎之君,於少昊氏衰,而棄善道,上效蚩尤重刑。苗民,有苗,九黎之後。”馬融曰:(釋文引。)“蚩尤,少昊之末,九黎君名。”孔傳曰:“九黎之君,號曰蚩尤。 ”據三家注,于蚩尤、苗民有二說:一以蚩尤為九黎之君,馬與偽孔是也。一以苗民為九黎之後,鄭氏是也。是則鄭雖以三苗為九黎之後,然九黎非蚩尤子孫;緇衣疏,鄭以九黎為苗民先祖,非蚩尤子孫。馬、孔雖以蚩尤為九黎之君,然九黎與三苗,惟異代同惡,不言同種。然則苗民與蚩尤,不可並為一也。但如是,則呂刑之文,蚩尤、苗民,各自為節,而蚩尤于文更為贅矣。(此本戴鈞衡書傳補商。)仲任謂“ 蚩尤之民,湎湎紛紛”,又謂蚩尤作刑,則呂刑之文,一氣貫注。蓋仲任經說,自有與鄭、馬異者。譴告篇謂穆王用刑,報虐用威,亦與注家相違。揚雄廷尉箴曰:“昔在蚩尤,爰作淫刑,延于苗民,夏氏不寧。”緇衣鄭注:“三苗作五虐蚩尤之刑。” 三國魏志鐘繇傳,上疏引呂刑:“皇帝清問下民,鰥寡有辭于苗。”釋云:“堯當除蚩尤、有苗之刑,先審問於下民之有辭者。”揚雄、鄭玄、鐘繇雖並言蚩尤之刑,但似謂三苗承用蚩尤之刑。而仲任則以蚩尤、有苗為一。夫治人不能舍恩,治國不能廢德,治物不能去春,韓子欲獨任刑用誅,如何?黃震曰:“太公安有殺隱士之理,太公始亦隱士耳。謂其殺隱士,必欲人皆效命于國者,韓非等妄言,以售私說耳。此不待辯。”舊本段。

  魯繆公問於子思曰:“吾聞龐□是子不孝。孫曰:韓非子難三作“龐□氏”,孔叢子公儀篇作“龐攔氏”,顧廣圻韓非子識誤云“是”與“氏”同,史記酷吏傳云:“濟南瞷氏”,漢書音義云“音小兒□”,即此姓,“龐”當是其裏也。暉按:路史後紀十三上云: “羿以龐門是子為受教之臣。”注云:“羿傳逢蒙,論衡作‘龐門是子',即逢門也。”蓋所據本“□”訛作 “門”,故誤以龐捫是子與逢門為一人。陳士元孟子雜記辨名篇云:“逢蒙,論衡作龐門。”蓋未檢論衡原書,而沿襲羅蘋妄說也。不孝,其行奚如?”“ 不孝”二字,韓非子不重。朱曰:此疑衍。子思對曰:“君子尊賢以崇德,舉善以勸民。今本韓子誤作“觀民”。論語為政篇:“舉善而教不能則勸。”顧廣圻謂以“觀”為是,恐非。若夫過行,是細人之所識也,臣不知也。”子思出,子服厲伯見。 子服姓,厲伯字。論語憲問篇有“子服景伯”。廣韻六止子字注:“魯大夫子服氏。”君問龐□是子。子服厲伯對以其過,對以其過三。皆君子(之)所未曾聞。孫曰:“君子”當從韓非子作“君之”。“君”對魯繆公而言,無取于“君子”也。蓋涉上文諸“子”字而誤。顧廣圻謂韓非子“君之”當作“君子”,非也。自是之後,君貴子思而賤子服厲伯。韓子聞之,以非繆公,以為明君求奸而誅之,子思不以奸聞,而厲伯以奸對,厲伯宜貴,子思宜賤。今繆公貴子思,賤厲伯,失貴賤之宜,故非之也。以上據韓非子難三。

  夫韓子所尚者,法度也。人為善,法度賞之;惡,法度罰之。雖不聞善惡於外,善惡有所制矣。夫聞惡不可以行罰,猶聞善不可以行賞也。非人不舉奸者,非韓子之術也。盼遂案:下“非”字衍。上文子思之不以奸聞,韓非言繆公宜賤之,此其結論也。使韓子聞善,必將試之,試之有功,乃肯賞之。夫聞善不輒加賞,虛言未必可信也。若此,聞善與不聞,無以異也。夫聞善不輒賞,則聞惡不輒罰矣。聞善必試之,聞惡必考之,試有功乃加賞,考有驗乃加罰。虛聞空見,實試未立,賞罰未加。賞罰未加,善惡未定。未定之事,須術乃立,則欲耳聞之,非也。

  鄭子產晨出,過東匠之宮,韓非子難三“宮”作“閭”。聞婦人之哭也,撫其僕之手而聽之。有間,使吏執而問之,手殺其夫者也。“ 殺”,韓子作“絞”。翼日,韓子作“異日”。其僕問曰:“夫子何以知之?”子產曰:“其聲不慟。韓子作“其聲懼” 。盼遂案:“ 不”字衍文。“慟”依下文常改為 “懼”。韓非子難三篇正作“其聲懼”。又案:段成式酉陽雜俎云:“韓晉公滉在潤州,夜與從事登萬歲樓。方酣,置杯不樂。語左右曰:‘汝聽婦人哭乎?當近何所?'對在某街。詰朝,命吏捕哭者訊之。信宿,獄不具。忽有大蠅集於首,因髮髻驗之,果婦私於鄰,醉其夫而釘殺之。吏以為神,問晉公。晉公曰:‘吾察其哭聲疾而不悼,若強而懼者。王充論衡云:鄭子產晨出,聞婦人之哭,拊僕手而聽。有間,使吏執而問之,即手殺其夫。異日,其僕問曰:夫子何以知之?子產曰:凡人於其所親愛,知病而憂,臨死而懼,已死而哀。今哭已死而懼,知其奸也。'”凡人於其所親愛也,知病而憂,“知”,韓子作“始”。臨死而懼,已死而哀。今哭夫已死,不哀而懼,是以知其有奸也。”韓子聞而非之曰:“子產不亦多事乎?奸必待耳目之所及而後知之,則鄭國之得奸寡矣。不任典城之吏,韓子作“典成”。舊注:“典,主也。謂因事而責成之。”按:前命祿篇曰:“下愚而千金,頑魯而典城。”後漢書章帝紀:“舉孝廉郎中寬博有謀,任典城者,以補長相。”注:“任,堪使也。典,主也。長謂縣長。相謂侯相。”則典城謂主宰邑城。訓“成”為責成,於義迂矣。察參伍之正,韓子“察”上有“不”字,此蒙上文省。“正”讀作“政 ”。韓子八經篇:“參伍之道,行參以謀多,揆伍以責失。”史記蒙恬傳引周書曰:“必參而伍之。”又云: “察于參伍,上聖之法。”索隱謂:“參謂三卿,伍謂五大夫,欲參伍更議。”其說非也。韓非子內儲說上云:“觀聽不參,則誠不聞。”(誠,實也。)荀子成相篇云:“參伍明謹施賞刑。”楊注:“ 參伍猶錯雜,謂或往參之,或往伍之。”盼遂案:“參”上宜依韓非子難三篇補“不”字,方與上文“不任典城之吏”一律。不明度量,待盡聰明、勞知慮而以知奸,盼遂案:“ 待”當為“徒”之誤。又按:韓子作“恃盡聰明”,亦與上文不接。或乃“特”字之訛歟?不亦無術乎? ”待,須也。韓子作“恃”。王先慎曰:“作‘待'誤。”恐非。文見韓非子難三。

  韓子之非子產,是也;其非繆公,非也。夫婦人之不哀,猶龐捫子不孝也。當作“龐□是子”,“捫”字誤,又脫“是”字。盼遂案:“捫”當是“□”。“□”下依上文當有“是”字。非子產持(待)耳目以知奸,“持”為“待” 形誤。此據上“奸必待耳目之所及而後知之”為義。“ 待”與下句“須”字互文。待亦須也。前文“事或無益而益者須之,無效而效者待之”,亦以“須”、“待” 互文。並其證。獨欲繆公須問以定邪。子產不任典城之吏,而以耳〔聞〕定實;繆公亦不任吏,而以口問立誠。孫曰:“耳”下脫“聞”字。“ 而以耳聞定實”,與“而以口問立誠”,相對成文。下云:“夫耳聞口問,一實也。”尤其切證。吳說同。夫耳聞口問,一實也,俱不任吏,皆不參伍。厲伯之對不可以立實,猶婦人之哭不可以定誠矣。不可〔以〕定誠,使吏執而問之;孫曰:“可”下脫“ 以”字。上下文例可證。不可以立實,不使吏考,獨信厲伯口,以罪不考之奸,如何?

  韓子曰:“子思不以過聞,繆公貴之;子服厲伯以奸聞,繆公賤之,人情皆喜貴而惡賤,故季氏之亂成而不上聞,魯之公室,三世劫于季氏。 此魯君之所以劫也。”見難三。 夫魯君所以劫者,以不明法度邪?以不早聞奸也?夫法度明,雖不聞奸,奸無由生;法度不明,雖日求奸,決其源,鄣之以掌也。禦者無銜,疑 “術”字形誤。見馬且奔,無以制也。使王良持轡,馬無欲奔之心,禦之有數也。廣雅釋言:“數,術也。”今不言魯君無術,而曰不聞奸;不言審法度,而曰不通下情,“審” 上疑脫“不”字。上文:“魯君所以劫者,以不明法度邪?以不早聞奸也?”仲任意,原於不明法度,故此謂韓子之非繆公,不言不審法度。今脫“不”字,則失其義矣。盼遂案:“審”上脫一“不”字。上文“不言魯君無術,而曰不聞奸”,此作“不審法度”,方與相應。韓子之非繆公也,與術意而相違矣。

  龐捫是子不孝,子思不言,“捫 ”當作“□”,崇文本已校改。下同。繆公貴之。韓子非之,以為“明君求善而賞之,求奸而誅之”。夫不孝之人,下愚之才也。下愚無禮,順情從欲,“ 從”讀“縱”。與鳥獸同。謂之惡,可也;謂奸,非也。奸人外善內惡,色厲內荏,曲禮上釋文:“荏,柔弱貌。”謂外莊厲而內心柔佞。作為操止,像類賢行,以取升進,容媚于上,安肯作不孝,著身為惡,以取棄殉之咎乎?龐捫是子可謂不孝,不可謂奸。韓子謂之奸,失奸之實矣。

  韓子曰:“布帛尋常,儀禮公食大夫禮記注:“丈六尺曰常,半常曰尋。”庸人不擇;先孫曰:五蠹篇作“釋”,字通。王先慎曰:“擇字誤。”暉按:王說非也。墨子節葬篇:“為而不已,操而不擇。”易林恒之蒙曰:“郊耕擇耜,有所疑止。”並借“擇”為“釋”。爍金百鎰,盜蹠不搏。”見韓非子五蠹篇。以喻峭法嚴刑之效。“ 鎰”作“溢”,“搏”作“掇”。史記李斯傳引韓子與此文同。劉先生宣南雜識曰:“溢 ”字是,後人妄改作“鎰”。小爾雅廣量篇:“ 一手之盛謂之溢。”宋鹹注:“滿一手也。”正是其義。暉按:李斯釋云:“不以盜蹠之行,為輕百鎰之重。”則作“鎰”為是。(鎰或言二十兩,或言二十四兩。)尋常以度言,百鎰以衡言。作“ 溢”恐非。又按:“爍”當從韓子、史記作“鑠”。索隱曰:“爾雅云:‘ 鑠,美也。'言百鎰之美金,在於地,雖有盜蹠之行,亦不取者,為其財多而罪重也。搏猶攫也,取也。”韓子舊注訓“鑠金”為金銷爛,妄也。以此言之,法明,民不敢犯也。設明法於邦,有盜賊之心,不敢犯矣;不測之者,不敢發矣。盼遂案:“者”疑為“旨”之訛。緣“旨”之誤而成“者 ”,遂與上句“盜賊之心”不相應。奸心藏於胸中,不敢以犯罪法,罪法恐之也。此文疑作:“不敢以犯,明法恐之也。”承上“法明,民不敢犯也”為文。下“明法恐之”即復述此文。尤其切證。蓋“明法”訛為“罪法”,又誤衍也。盼遂案:次“ 罪法”當是“明法”,上下文統作 “明法”。明法恐之,則不須考奸求邪於下矣。使法峻,民無奸者;使法不峻,民多為奸。而不言明王之嚴刑峻法,而云求奸而誅之。言求奸,是法不峻,民或犯之也。( 世)不專意於明法,而專心求奸,此對韓子言,“世”字無取,涉“ 也”字偽衍。韓子之言,與法相違。

  人之釋溝渠也,書大禹謨孔傳: “釋,廢也。”知者必溺身;盼遂案:“知”下疑有脫文。不塞溝渠而繕船楫者, 繕,治也。“船”,宋,元本並作“舡 ”。朱校同。廣雅釋水:“舡,舟也。”“楫”,廣韻二六緝云:“舟楫。”幹祿字書:“楫通。楫正。”知水之性不可閼,莊子逍遙遊釋文:“閼,塞也。”其勢必溺人也。臣子之性欲奸君父,猶水之性溺人也,不教所以防奸,而非其不聞知,是猶不備水之具,謂舟楫。而徒欲早知水之溺人也。溺于水,不責水而咎己者,己失防備也。然則人君劫於臣,己失法也。備溺不閼水源,防劫不求臣奸,韓子所宜用教己也。“己”疑衍。水之性勝火,如裹之以釜,水煎而不得勝,必矣。韓非子備內篇:“今夫水之勝火,亦明矣。然而釜鬵間之,水煎沸竭盡其上,而火得熾盛焚其下,水失其所以勝者矣。”為此義所本。夫君猶火也,臣猶水也,法度釜也,火不求水之奸,君亦不宜求臣之罪也。盼遂案:“奸”依上文當為“勝”,“罪”當為“奸”。上文言水性勝火,君求臣奸,可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