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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天第三十一
 

  五經通義曰:(事類賦一。)“鄒衍大言天事,謂之談天。”按其實皆瀛海神州之事。本篇亦言地形,而胲曰“談天”,因鄒氏耳。

  儒書言:“共工與顓頊爭為天子,不勝,怒而觸不周之山,淮南原道篇高注:“共工,以水行霸於伏犧、神農間者也,非堯時共工也。不周山,昆侖西北。”又天文篇注:“共工,官名,伯于虙羲、神農之間,其後子孫任智刑以強,故與顓頊、黃帝之孫爭位。不周山,在西北也。”列子湯問篇張注略同。文選辨命論注引淮南許注云:“ 不周之山,西北之山也。”離騷王注:“在昆侖西北。”司馬相如大人賦張揖注:“在昆侖東南二千三百里。”郝懿行山海經箋疏曰:“ 王逸、高誘云:‘在昆侖西北。' 並非。依此經,乃在昆侖東南。考西次三經又西北三百七十裏曰不周之山。並非指言昆侖西北。許注‘ 西北之山',不專指昆侖是也。” 畢沅曰:“漢人說以昆侖為在於闐,則不周山在其西北。張揖據此經道裏為說,則在東南。”又山海經大荒西經:“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郭注:“此山缺壞,不周□也。”使天柱折,地維絕。淮南地形篇:“天地之間,九州八柱。”(“柱”誤作“極”,依王念孫校。)天問王注:“天有八山為柱。”河圖括地象曰:“昆侖,天中柱也。地下有八柱,廣十萬里,有三千六百軸,互相牽制。”(離騷天問洪補注及初學記引。)又東方朔神異經曰:“昆侖有銅柱,其高入天,所謂天柱也。圍三千里,圓如削。”(類聚七八引。)按:天柱初隻謂以山柱天。本論義同。後則愈演愈奇,並非實也。女媧銷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淮南覽冥篇高注:“女媧,陰帝,佐虙戲治者也。三皇時,天不足西北,故補之。”斷鼇足以立四極。淮南地形注:“四極,四方之極。”餘注見下。天不足西北,故日月移焉;三光北轉,故云移。地不足東南,故百川注焉。”共工觸不周使然也。(淮南原道篇。)天問曰:“康回馮怒,地何故以東南傾?東流不溢,孰知其故?”上文見淮南原道、天文、覽冥各篇,及列子湯問篇。此久遠之文,世間是之言也。孫曰:“言也 ”二字疑涉下文“殆虛言也”而衍。本書或作“世間是之”,或作“世間信之”,無此句例。暉按:“之言” 與“ 之文”對文,疑“是”下有“之” 字,本書重文屢脫。文雅之人,怪而無以非,若非而無以奪,若,或也。廣雅釋詁三:“ 奪,□也。”“□”、“易”通。辯祟篇云:“眾文微言不能奪,俗人愚夫不能易”。又恐其實然,不敢正議。以天道人事論之,殆虛言也。

  與人爭為天子,不勝,怒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絕,有力如此,天下無敵。以此之力,與三軍戰,則士卒螻蟻也,盼遂案:陶宗儀說郛一百引作“蟻蛄”。兵革毫芒也,安得不勝之恨,怒觸不周之山乎?且堅重莫如山,以萬人之力,共推小山,不能動也。如不周之山,大山也。使是天柱乎?盼遂案:說郛引無“使”字。折之固難;使非〔天〕柱乎?據上文例補“天”字。觸不周山而使天柱折,是亦複難。信,顓頊與之爭,舉天下之兵,悉海內之眾,不能當也,何不勝之有?御覽六0二引新論曰:“莊周寓言,乃云‘堯問孔子。' 淮南子云:‘共工爭帝,地維絕。'亦皆為妄作。故世人多云短書不可用。”

  且夫天者,氣邪?體也?盼遂案:說郛引作“氣也?體邪?”是,當據改。如氣乎,云煙無異,盼遂案:“云煙”上,說郛引有“與”字,宜據補。安得柱而折之?女媧以石補之,是體也。仲任主天是體。如審然,天乃玉石之類也。石之質重,千里一柱,不能勝也。勝,任也。如五嶽之巔,不能上極天乃為柱,“乃”猶“而”也。 如觸不周,上極天乎?“觸”字疑涉上文諸“觸不周”而衍。“如不周上極天乎”,與上“如五嶽不能上極天”正反相承。義無取於共工觸不周也。若有“觸”字,則文不成義。不周為共工所折,當此之時,天毀壞也。如審毀壞,何用舉之?用,以也。“斷鼇之足,以立四極”,說者曰:“鼇,古之大獸也,四足長大,故斷其足,以立四極。”淮南覽冥訓高注:“鼇,大龜。”天問王注、列子湯問篇釋文、文選吳都賦注引玄中記並同。此云獸,未聞。又按:天問云:“鼇戴山抃,何以安之?”注引列仙傳曰:“有巨靈之鼇,背負蓬萊之山,而抃舞戲滄海之中。 ”列子湯問篇曰:“五山之根無所連箸,帝命禺強使巨鼇十五舉首戴之,五山始峙而不動。”眾經音義十九引字林:“鼇,海中大龜,力負蓬、瀛、壺三山。”是並謂鼇柱地。後漢書張衡傳云:“登蓬萊而容與兮,鼇雖抃而不傾。”吾鄉謂地動乃鼇使之。有“鼇魚扎眼地翻身”之語。其義並同。按:此文乃謂以鼇柱天。淮南覽冥訓高注:“天廢頓,以鼇足柱之。”引楚詞云云。是與仲任義合。而于“鼇戴山抃”,亦不同王逸說矣。夫不周,山也;鼇,獸也。夫天本以山為柱,共工折之,代以獸足,骨有腐朽,何能立之久?且鼇足可以柱天,體必長大,不容於天地,女媧雖聖,何能殺之?如能殺之,殺之何用?言“何以殺之”。骨相篇:“命甚易知,知之何用?”句法與同。足可以柱天,則皮革如鐵石,刀劍矛戟不能刺之,彊弩利矢不能勝射也。盼遂案:說郛引作“強弓利矢”,又“射”字作“之”,宜據改,與上句“刀劍矛戟不能刺之”一律。

  察當今天去地甚高,古天與今無異。當共工缺天之時,天非墜於地也。女媧,人也,人雖長,無及天者。盼遂案:說郛引無“人”字。夫其補天之時,何登緣階據而得治之?豈古之天,若屋廡之形,去人不遠,故共工得敗之,女媧得補之乎?如審然者,女媧多(以)前,盼遂案:“多前”當為“已前”。漢碑已字、以字皆作□,多字作□ ,故易相訛。定賢篇“分家財多有”,“多”亦“已” 之誤。齒為人者,人皇最先。孫曰:“多前”語不可通,此言女媧之前,稱為人者,人皇最先也。“多”乃“以”字之訛。“多”字古或作“ □”,(見集韻。)“以”作“□”,形近而誤。春秋曆命序:“人皇氏九頭,駕六羽,乘云車出穀口,分九州。”宋均注:“九頭,九人也。”(御覽七八。)雒書曰:“人皇出於提地之國,兄弟別長九州,己居中州,以制八輔。”(路史前紀二注引。)人皇之時,天如蓋乎?蓋,車蓋。

  說易者曰:“元氣未分,渾沌為一。”春秋說題辭:“元氣清以為天,渾沌無形。”宋均注:“ 言元氣之初如此也。渾沌,未分也。”(文選七啟注引。)儒書又言:“溟涬濛澒,氣未分之類也。淮南精神訓:“未有天地之時,惟像無形,窈窈冥冥,澒濛鴻洞。”帝系譜曰:“天地初起,溟涬鴻濛。”(事類賦一。)張衡靈憲曰:“太素之前,不可為象,斯謂溟涬。”(後漢書天文志注。)莊子在宥篇釋文司馬彪曰:“涬溟,自然氣也。”“溟涬”,倒言為“涬溟” ,義同。孝經援神契曰:“天度濛澒。”宋均注:“濛澒,未分之象也。”(後漢書張衡傳注。)濛澒、澒濛義同。及其分離,清者為天,濁者為地。”二句,幹鑿度文。見書抄一四九。如說易之家、儒書之言,天地始分,形體尚小,相去近也。近則或枕於不周之山,共工得折之,女媧得補之也。

  含氣之類,無有不長。天地,含氣之自然也,從始立以來,年歲甚多,則天地相去,廣狹遠近,不可複計。儒書之言,殆有所見。然其言觸不周山而折天柱,絕地維,銷煉五石補蒼天,朱校元本、通津本“銷”作“消”。按前文亦作“銷煉”。王本、崇文本改作“銷”,是也。今從之。盼遂案:說郛引作 “以補蒼天”,是也。今脫“以”字,則與下句“斷鼇之足,以立四極”不偶。斷鼇之足以立四極,猶為虛也。何則?山雖動,山動,於理難通。“雖”疑為“難”字形訛。上文云:“堅重莫如山,以萬人之力,共推之山,不能動也。”是其義。共工之力不能折也。豈天地始分之時,山小而人反大乎?何以能觸而折之?以五色石補天,尚可謂五石若藥石治病之狀。五石,注率性篇。至其斷鼇之足以立四極,難論言也。從女媧以來,久矣,四極之立自若,鼇之足乎?舊本段。

  鄒衍之書,言天下有九州,禹貢之上錢、黃、王、崇文作“土”,誤。所謂九州也。盼遂案:此二句疑衍。下文“禹貢九州,所謂一州也。若禹貢以上者,九焉”。此“禹貢之上”,即“禹貢以上 ”之訛。“所謂九州也”,即“所謂一州也”之訛。禹貢九州,所謂一州也。若禹貢以上者,九焉。淮南地形篇:“天地之間,九州八柱。( “柱”誤“極”,依王念孫校。)何謂九州?東南神州,正南次州,西南戎州,正西弇州,正中冀州,西北台州,正北泲州,東北薄州,正東陽州。”亦以神州在東南,蓋本鄒衍。此謂大九州也。禹貢九州,方今天下九州也,在東南隅,名曰赤縣神州。 文選吳都賦劉注,引禹所受地記書曰: “昆侖東南,方五千里,名曰神州。”(即禹受地記,亦見三禮義宗。)與衍說同。難歲篇載衍說,亦謂中國方五千里。複更有八州,每一州者四海環之,名曰裨海。有裨海環之。史記孟子傳索隱曰:“裨海,小海也。”按:河圖括地象曰:“地部之位,起形高大者,有昆侖山,其山中應于天,居最中,八十一域布繞之,中國東南隅,居其一分。”亦謂中國為八十一分之一。與衍說同。九州之外,更有瀛海。 此天地之際。漢藝文志陰陽家:“鄒子四十九篇。鄒子終始五十六篇。”封禪書言其著終始五德之運。今並不傳。其瀛海神州之說,只見于史遷、桓寬、仲任稱引,不知出其何著。然據史記孟子傳言其作終始大聖之篇,先序今以上至黃帝,推而遠之,至天地未生,先列中國名山大川,因而推之及海外,以為中國者,於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又鹽鐵論論鄒篇云:“鄒子推終始之運,謂中國,天下八十一分之一。” 則知其大九州說,出自鄒子終始。仲任時,當尚及見之。此言詭異,聞者驚駭,然亦不能實然否,相隨觀讀諷述以談。盼遂案:“然否”二字,說郛引作“幸”,屬下讀。故虛實之事,並傳世間,真偽不別也。世人惑焉,是以難論。難,問難。

  案鄒子之知不過禹。禹之治洪水,以益為佐。禹主治水,益之記物。孫曰:“之”當作 “主”。別通篇云:“禹、益並治洪水,禹主治水,益主記異物。”可證。暉按:玉海十五、說郛百引並作“ 之”。又說郛引“主”亦作“之”。盼遂案:“主”,說郛引作“之”,非也。極天之廣,窮地之長,辨四海之外,“辨”讀“遍”。竟四山之表,三十五國之地,鳥獸草木,金石水土,莫不畢載,不言複有九州。淮南王劉安,召術士伍被、左吳之輩,注道虛篇。充滿宮殿,作道術之書,論天下之事。注道虛篇。地形之篇,淮南內書篇名,今存。道異類之物,外國之怪,列三十五國之異,不言更有九州。吳曰:前言三十五國,似指山海經。後)言三十五國,則指地形訓。今尋海外四經,有結胸、(淮南同。)羽民、(淮南同。)讙頭、(淮南同。)厭火、(淮南無。)三苗淮南同。)戴、(淮南無。)貫胸、( 淮南作穿胸。)交脛、(淮南作交股。)不死、(淮南同。)岐舌、(淮南作反舌。)三首、(淮南作、三頭。)周饒、(淮南無。)長臂、(淮南作脩臂,避父諱也。西南至東南,計十三國。)三身、( 淮南同。)一臂、(淮南同。)奇肱、(淮南作奇股。)丈夫、(淮南同。)巫鹹、(淮南無。)女子、(淮南同。)軒轅、(淮南同。)白民、(淮南同。)肅慎、(淮南同。)長股、(淮南作脩股。西南至西北計十國。)無□、(淮南作無繼。)一目、(淮南同。)柔利、(淮南同。)深目、(淮南同。)無腸、(淮南同。)聶耳、( 淮南無。)博父、(淮南無。)拘纓、(淮南作句嬰。)跂踵、(淮南同。東北至西北計九國。)大人、(淮南同。)君子、(淮南同。)青丘、(淮南無。)黑齒、(淮南同。)玄股、(淮南同。)毛民、(淮南同。)勞民、(淮南同。東南至東北計七國。)凡三十九國。地形訓稱海外三十六國,與山海經同者三十一國。又有沃民、(莊逵吉本作“沃”,朱東光本誤作“決”。)羽民、(莊本羽民在結胸之次,朱本無羽民。)裸國、豕喙、鑿齒,凡三十六國。與論衡三十五國並不合。王引之曰:“論衡無形、談天二篇並作三十五國,墜形訓自脩股至無繼,實止三十五國,疑淮南作三十六誤也。(讀書雜誌九之四。)承仕案:王所據,蓋朱本也。朱本無羽民,傳寫誤奪耳。海外北經有羽民。無形篇云:“海外三十五國,有毛民、羽民。”然則王充所見山海經、淮南,皆有羽民。則朱本誤奪,毫無可疑。論衡說海外三十五國,凡三見。(無形一見,談天兩見。)不審王充所見本異邪?抑傳寫久訛也?未聞其審。(近人劉文典撰淮南集解用莊本引用王引之說,而不一校其國數,其粗疏有如此者。)鄒子行地不若禹、益,聞見不過被、吳,才非聖人,事非天授,安得此言?案禹之山經,淮南之地形,以察鄒子之書,虛妄之言也。

  太史公曰:盼遂案:說郛引無“ 曰”字,則似太史公所作禹本紀之言,非是。“禹本紀言:困學紀聞曰:“三禮義宗引禹受地記,離騷王注引禹大傳,豈即所謂禹本紀者?”河出昆侖,其高三(二)千五百餘裏,“ 三”當從史記大宛傳贊作“二”。漢書張騫傳贊、前漢紀十二同。離騷洪補注引史作“三”,亦誤。離騷王注引河圖括地象曰:“昆侖高萬一千里。”文選西都賦注、博物志一引括地象,水經河水篇所言其高同。並與史記說異也。日月所於(相)辟隱為光明也,吳曰:史記、漢書並作“所相避隱”。玉海二十引作“相 ”。此作“於”者,草書形近之誤。鹽鐵利議篇“孔子相魯三月”,各本並誤“相”為“於”,是其比。其上有玉泉、華池。今本史記作“醴泉、瑤池”。王念孫曰:“史本作華池。元以後淺人改之。 ”(讀書雜誌三之六。)今自張騫使大夏之後,窮河源,惡睹本紀所謂昆侖者乎?王念孫曰:“史記索隱本、漢書並無‘本紀'二字,疑是後人妄增。”暉按:前漢紀十二亦無“本紀”二字,則此文亦後人妄增也。當刪。故言九州山川,尚書近之矣。至禹本紀、山經所有怪物,史記今本作“山海經”,誤。漢書、前漢紀並述史公此文,而無 “海”字,與論衡合。山經、海經兩書,海經後出,史公只見山經,故後漢書西南夷傳論亦稱“山經”,仍沿舊名。畢沅校山海經曰:“合名山海經,或是劉秀所題。”其說是也。然謂史公已稱之,則失考耳。餘不敢言也。”史記今本“言”下有“之” 字。按:山海經序引史同此。王念孫謂索隱本只作“餘敢言也”。(讀作邪。)夫弗敢言者,謂之虛也。昆侖之高,玉泉、華池,世所共聞,張騫親行無其實。案禹貢,九州山川,怪奇之物,金玉之珍,莫不悉載,不言昆侖山上有玉泉、華池。盼遂案:說郛引脫“有”字。案太史公之言,山經、禹紀,虛妄之言。凡事難知,是非難測。

  極為天中,楚詞九歎王注:“極,中也。謂北辰星。”桓譚新論曰:“北斗極,天樞,樞天中也。”(御覽二。)方今天下,謂中國九州。在(禹)極之南,孫曰:“禹極”無義,“禹”字蓋涉上下文諸“禹”字而衍。下文云:“如方今天下在東南,視極當在西北。今正在北,方今天下在極南也。”可證。則天極北,必高(尚)多民。“高”字於義無取。此據極南有中國九州,則極北亦必尚多人民也。“高” 為“尚”字形誤。下文云:“東方之地尚多,則天極之北,天地廣長,不復訾矣。”是以東方之地尚多,證極北之地必尚多也。即申此文之義。禹貢:“東漸於海,西被於流沙。”此則(非)天地之極際也。“ 則”當作“非”,後人妄改。此文明中國九州,得地殊小,故引禹貢云云,謂非天地極際。下文云:“日刺徑千里,今從東海之上,察日之初出徑二尺,尚遠之驗也。遠則東方之地尚多。”此則明東海非天地極際,其證一。又云:“今從東海上察日,及從流沙之地視日,小大同也。相去萬里,小大不變,方今天下,得地之廣,少矣。”此則又明東海、流沙非天地之極際也,其證二。又云:“東海、流沙,九州東西之際也。”即云為中國東西之際,則此不得謂為天地極際甚明,若然,則前後義違,其證三。難歲篇:“儒者論天下九州,(禹貢九州。)以為東西南北盡地廣長,九州之內五千里。” 為尚書今文說,仲任不信其盡地之廣長也。日刺徑千里,見元命苞。( 書抄一四九。)又五行大義引白虎通曰:“日徑千里,圍三千里,下於地七千里。”(今本脫。)盼遂案:“刺”,宋本作“剡”。今從東海之上,會稽鄞、□(鄮),吳曰:“□”當作“鄮” ,形近而誤。鄞、鄮並屬會稽。盼遂案:“□”當為“ 鄮”,形近之訛。續漢書郡國志,會稽郡屬縣有鄞、鄮。清一統志,鄞故城在今浙江鄞縣東五十裏鄞山下。鄮故城在鄞縣東三十裏官奴城。皆並東海之地也。說郛引 “□”作縣,出淺人所改。則察日之初出徑二尺,“ 則”字無義,說郛引無“則”字。尚遠之驗也。遠則東方之地尚多。東方之地尚多,則天極之北,天地廣長,不復訾矣。齊語注:“貲,量也。 ”夫如是,鄒衍之言未可非,禹紀、山海(經)、淮南地形“山海”當作“ 山經”,後人妄改。上文云:“禹之山經,淮南之地形。”又云:“ 山經、禹紀,虛妄之言。”並其證。未可信也。

  鄒衍曰:“方今天下,在地東南,名赤縣神州。 ”天極為天中,如方今天下,在地東南,視極當在西北。今正在北,方盼遂案:“正”上當有 “極”字。下文“從雒陽北顧,極正在北。東海之上,去雒陽三千里,視極亦在北。推此以度,從流沙之地,視極,亦必複在北焉。”皆足為此句脫一“極”字之證。今天下在極南也。以極言之,不在東南,鄒衍之言非也。錢塘淮南天文訓補注曰:“王充不信蓋天,不知天以辰極為中,地以昆侖為中,二中相值,俱當在人西北。人居昆侖東南,視辰極則在正北者,辰極在天,隨人所視,方位皆同,無遠近之殊,處高故也。昆侖在地,去人有遠近,則方位各異,處卑故也。不妨今天下在極南,自在地東南隅也。”如在東南,近日所出,日如出時,其光宜大。今從東海上察日,及從流沙之地視日,小大同也。相去萬里,小大不變,方今天下,得地之廣,少矣。

  雒陽,九州之中也。孝經援神契曰:“八方之廣,周洛為中。”風土記曰:“鄭仲師云:夏至之日,立八尺之表,景尺有五寸,謂之地中。一云陽城。一云洛陽。”從雒陽北顧,極正在北。東海之上,去雒陽三千里,此舉成數。郡國志會稽郡劉昭注已云:“雒陽東三千八百里。”視極亦在北。推此以度,從流沙之地視極,地理志張掖郡居延縣注:“居延澤在東北,古文以為流沙。”亦必複在北焉。東海、流沙,九州東西之際也,相去萬里,皮錫瑞曰:“仲任習今文說,今文說中國方五千里,仲任以為東海、流沙相去萬里者,蓋仲任以為東海、流沙在中國之外,故東西相去萬里。中國之地實止五千里。故談天篇又曰:‘案周時九州東西五千里,南北亦五千里。'周時疆域,與禹貢略同,則仲任必以禹貢九州亦止五千里矣。”視極猶在北者,地小居狹,未能辟離極也。日南之郡,去雒且萬里,郡國志注:“ 雒陽南萬三千四百里。”徙民還者,問之,王本、崇文本作“徒民” 。言日中之時,所居之地,未能在日南也。淮南地形訓:“南方日反戶。”注:“言其在向日之南,皆為北向戶,故反其戶也。”文選昊都賦曰:“開北戶以向日。”又注云:“比景(郡國、地理志並同。)一作北景,云在日之南,向北看日故名。”又御覽四引後漢書曰:“張重字仲篤,明帝時舉孝廉,帝曰:‘何郡小吏?'答曰:‘臣日南吏。'帝曰:‘日南郡人應向北看日。'答曰:‘臣聞雁門不見疊雁為門,金城郡不見積金為郡。臣雖居日南,未嘗向北看日。'”( 范書無張重傳,未知何氏書。汪文台揖本,入失名類。)蓋拘于日南名義,當時朝野有此說。度之複南萬里,日在日之南。吳曰:“日在日之南”,文不成義,當作“日在日南之南 ”。各本並奪一“南”字。暉按:上“日”字誤,未知所當作。此文言日南郡未能在日之南。若再南去日南郡萬里,當得在日之南。故下文云“乃為日南也”。吳云當作“日在日南之南”,殊失其義。盼遂案:上“日” 字,疑為“ 居”之脫誤,遂不成理。上文“所居之地,未能在日南也”,可證。是則去雒陽二萬里,乃為日南也。今從雒地察日之去遠近,非與極同也,極為遠也。古人是洛陽為地中,立八尺之表,測日去人遠近。仲任以為天中,而遠在洛陽正北,是兩中不相值,故云在洛察日遠近,與極不同。今欲北行三萬里,未能至極下也。假令之至,是則名為距極下也。以至日南五萬里,謂自極下至日之南。日之南,去洛陽二萬里,再北行三萬里以距極,故云“五萬里”。極北亦五萬里也。極北亦五萬里,極東西亦皆五萬里焉。東西十萬,南北十萬,盼遂案:說郛兩“萬”字下皆有“裏”字,宜據補。相承百萬裏。鄒衍之言:“ 天地之間,有若天下者九。”此“ 天下”謂中國也。案周時九州,東西五千里,南北亦五千里。五五二十五,一州者二萬五千里。天下若此九之,乘二萬五千里,二十二萬五千里。如鄒衍之書,若謂之多,計度驗實,反為少焉。吳曰:論說天上直徑十萬里,應得面積一百萬萬里。周九州五千里,應得面積二千五百萬裏。以此當鄒衍所說之一州。九之,僅得面積二萬二千五百萬裏。以較邊十萬之冪,當百分之二十五強,故云反為少焉。然論云:“相承百萬裏。”又云:“二萬五千里。”又云:“二十二萬五千里。”其數位俱不相應。亡友程炎震說之曰:“ 疑是古人省文,言方裏者,或略去方裏不言,即以裏數為其倍數。論稱‘相承百萬裏'者,猶云方萬里者,有一百萬個。言‘二萬五千里'者,猶云方千里者,有二萬五千個。言‘二十二萬五千里'者,猶云方千里者,有二十二萬五千個也。”承仕又按:論衡所持,頗有未諦。山海經言:“地東西二萬八千里,南北二萬六千里。”王充謂地徑十萬里,自任胸臆,于古無征。一也。禹貢五服六千里,(據賈、馬義。)周九州七千里,王充述唐、夏、殷、周制,一以五經家所說五千里為斷,與事實不相應。二也。鄒衍說中國於天下八十一分居其一,如中國者九,於是有裨海環之;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環之。王充乃以中國當大九州之一,是中國於天下九分居一,失鄒衍大九州之指。三也。暉按:吳評仲任前二事,非也。充謂地徑十萬里,乃言全地之數,非指中國所治者。吳氏引山海經云云,乃禹所治四海之內,所謂中國九州者。屍子君治篇、(從孫星衍說定為據禹所治之地而言。)山海經中山經、河圖括地象、(御覽三六。)軒轅本紀、(天問洪補注。)呂氏春秋有始覽、管子地數篇、輕重乙篇、淮南地形訓、廣雅釋地並同。不得當此地之極際之數。吳氏蓋失撿也。考諸書所紀地之極際之數,山海經曰:“自東極至於西垂,二億三萬三千三百里七十一步,南極盡於北垂,二億三萬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此據後漢書郡國志劉昭注引。)淮南地形訓云:“東極至西極,二億三萬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南北極同。”高注曰:“極內等也。”則山海經“三百里”當為“五百里”之誤。蓋淮南四極之數,與彼同也。又呂氏春秋有始覽:“四極之內,東西五億有九萬七千里。南北同。”又軒轅本紀:“東極至西極,五億十萬九千八百八步。南北二億三萬一千三百里。 ”河圖括地象:“八極之廣,東西二億三萬三千里。南北二億三萬一千五百里。”詩含神霧同。(海外東經注。)又張衡靈憲:“八極之維,徑二億三萬二千三百里。南北則短減千里。東西則廣增千里。”(天問洪補注。)是其數與括地象略同。(博物志引河圖:“南北三億三萬五千五百里。東西二億三萬三千里。”其南北極數不同,蓋字之誤。)以上皆舊說四極廣長如是。然並事涉無稽。仲任此文,又非據四極計度,不得難以“于古無征”。云“百萬裏”者,乃據天極為中,東西各五萬里,則徑為十萬,得面積百萬萬里。(論云“百萬裏 ”,未明。)其云“二十二萬五千里”( 其數位亦未明。)者,乃據中國九乘之。其與據四極度計所得之數不合固宜。又案:吳氏謂不當一以五千里為斷,亦未深考。禹受地記曰:“昆侖東南方五千里,名曰神州。”王嬰古今通論同。(意林引。)是云“五千里”者,舊說也,非仲任臆度。又中國五千里,堯至周同,本書屢見,今文尚書說也。說詳藝增篇。與賈、馬說異,乃家法不同,不得相較也。至吳氏謂仲任失鄒衍大九州之旨,其說是也。鄒衍說九州分三級,小九州即禹貢九州,赤縣神州也。中九州,裨海環之,神州(中國。)居其一。大九州,瀛海環之。中九州與大九州相乘,得八十一州,故云中國居其一。難歲篇曰:“九州之內五千里,竟合為一州,在東南隅,名曰赤縣神州。自有九州者九焉,九九八十一,凡八十一州。”此以小九州與中九州相乘。中國已居小九州,是居其八十一分之九,不得言居其一也。仲任於九州說,誤為二級,故難歲篇及此文並以中國當大九州之一也。舊本段。

  儒者曰:“天,氣也,故其去人不遠。人有是非,陰為德害,天輒知之,又輒應之,近人之效也。”春秋說題辭:“元清氣以為天。”(文選七發注。)鄭注考靈耀曰:“天者純陽,清明無形。”(月令疏。)如實論之,天,體,非氣也。變虛、道虛、祀義並主天為體。人生於天,何嫌天無氣?何嫌,何得也。本書常語。說詳書虛篇。上文云:“天地含氣之自然。”氣壽篇又云:“人受氣命於天。”故執不知問。盼遂案:此句有誤。“何嫌天無氣”,是說天有氣也。則與上文“天,體,非氣也”句,下文“如天審氣,氣如云煙,安得裏度”句,都是決定天無氣,不合矣。黃暉說“何嫌”為“何得”,不通。猶(獨)有體在上,與人相遠。“猶”當作“ 獨”,形誤。此答上文。仲任意謂:天體上臨,而含氣以施。非天體本氣也。故謂天為“含氣”之自然。若作 “猶”,則義與上文不屬。盼遂案:說郛引“ 遠”上有“去”字。秘傳或言:秘傳謂圖緯也。漢人多諱言“秘”。(見鄭志。)說文目部、易部稱“秘書”。後漢蘇竟傳稱“秘經”。天之離天下,六萬餘裏。周髀算經:“天離地八萬里。”考靈耀云:“天從上臨下八萬里。”(周禮大司徒疏、開元占經引並同。)與周髀同。然月令疏引考靈耀云:“據四表之內,並星宿內,總有三十八萬七千里。然則天之中央上下正半之處,則一十九萬三千五百里,地在其中,是地去天之數也。 ”孔疏曰:“鄭注考靈耀之意,以天地十九萬三千五百里。”唐李石續博物志亦云:“一十九萬三千五百里,是地去天之數。”則與以考靈耀云“八萬里”者異。未知其審。又三五曆紀云:“天去地九萬里。”(類聚引。)洛書甄耀度云:“天地相去,十七萬八千五百里。 ”(開元占經天占。)關尹內傳云:“天去地四十萬九千里。”(天占。)又張衡靈憲曰:“八極之維,徑二億三萬二千三百里。自地至天,半於八極。”(天問洪補注。)又淮南天文篇曰:“天去地,億五萬里。”( “億五”今本字倒,依王念孫校。)詩含神霧同。(御覽地部一。)新序刺奢篇,許綰曰:“天與地相去,萬五千里。”又廣雅釋天:“從地至天,一億一萬六千七百八十七裏半。”以上諸說,並與此文絕異。然並不知據依何法,非所詳究。數家計之,三百六十五度一周天。御覽二引洛書甄耀度曰:“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月令疏引尚書考靈耀同。開元占經二十八宿占引劉向洪範五行傳曰:“東方七宿,七十五度;北方七宿,九十八度四分度之一西方七宿,八十度;南方七宿,百一十二度。”律曆志云:“ 二十八宿之度,角一十二度,亢九,氐十五,房五,心五,尾十八,箕十一,東方七十五度。鬥二十六,牛八,女十二,虛十,危十七,營室十六,壁九,北方九十八度。奎十六,婁十二,胃十四,昴十一,畢十六,觜二,參九,西方八十度。井三十三,鬼四,柳十五,星七,張十八,翼十八,軫十七,南方一百一十二度。” 積四方二十八宿,凡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月令孔疏曰:“諸星之轉,從東而西,必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星復舊處。星既左轉,日則右行,亦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至舊星之處。即以一日之行為一度,計二十八宿一周天,凡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是天之一周之數也。”按:象緯訂曰:“天無體,以二十八宿為體;天無度,以日之行為度;天無赤道,以南北極為准而分之為赤道;天無黃道,以日躔之所經為黃道;天無十二次,以日月所宿之次為十二次。”鄭注考靈耀亦以為天是太虛,本無形體,但指諸星轉運以為天耳。仲任據周度以證天為體,殊與舊義相違。下有周度,高有裏數。如天審氣,氣如云煙,安得裏度?又以二十八宿效之,二十八宿為日月舍,猶地有郵亭為長吏廨矣。郵亭著地,亦如星舍著天也。注見感虛篇。案附書者,“附”字無義,疑當作“傳”。蓋“傳”形誤作“ 傅”,轉寫作“附”。天有形體,所據不虛。猶此考之,“猶”、“ 由”通。盼遂案:“猶”字宜據說郛引改為“由”。則無恍惚,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