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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奇第三十九
 

  通書千篇以上,萬卷以下,弘暢雅閑,朱校元本作“閉”,程本同此。王本、崇文本作“言”,非。御覽四0四引作“敷暢壅閉”。審定文讀,御覽引作“義”。而以教授為人師者,通人也。杼其義旨,損益其文句,而以上書奏記,或興論立說,結連篇章者,文人、鴻儒也。好學勤力,博聞強識,世間多有;著書表文,論說古今,萬不耐一。“ 耐”、“能”古通。然則著書表文,博通所能用之者也。入山見木,長短無所不知;入野見草,大小無所不識。然而不能伐木以作室屋,采草以和方藥,朱校元本有“者”字。此知草木所不能用也。夫通人覽見廣博,不能掇以論說,此為匿生書主人,句有衍誤。孔子所謂“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者也,見論語子路篇。與彼草木不能伐采,一實也。“彼”下疑有“見” 字。孔子得史記以作春秋,魯史記。及其立義創意,褒貶賞誅,不復因史記者,眇思自出於胸中也。“眇”讀“妙”。凡貴通者,貴其能用之也。即徒誦讀,即,若也。讀詩諷術,雖千篇以上,鸚鵡能言之類也。衍傳書之意,出膏腴之辭,非俶儻之才,不能任也。 俶儻,卓異貌。夫通覽者,世間比有;著文者,曆世希然。“希”讀“ 稀”。近世劉子政父子、劉向、劉歆也。楊子云、桓君山,楊雄、桓譚也。其猶文、武、周公並出一時也;其餘直有,往往而然,譬珠玉不可多得,以其珍也。

  故夫能說一經者為儒生,博覽古今者為通人,采掇傳書以上書奏記者為文人,能精思著文連結篇章者為鴻儒。孫曰:何休公羊序云:“是以治古學貴文章者,謂之俗儒。”徐彥疏云:“謂之俗儒者,即繁露云:‘能通一經曰儒生,博覽群書號曰洪儒。 '”今本繁露脫此文。疑儒生、通人、文人、鴻儒之分別,仲任蓋依舊說也。故儒生過俗人,通人勝儒生,文人逾通人,鴻儒超文人。金樓子立言篇曰:“ 蓋儒生轉通人,通人為文人,文人轉鴻儒也。”故夫鴻儒,所謂超而又超者也。以超之奇,退與儒生相料,文軒之比于敝車,錦繡之方於縕袍也,盼遂案:墨子公輸篇:“有人於此,舍其文軒,鄰有敝輿而欲竊之;舍其錦繡,鄰有短褐而欲竊之。荊之地方五千里,宋之地方五百里,此猶文軒之與敝輿也。荊有長松、文梓、楩、楠、豫章,宋無長木,此猶錦繡之與短褐也。”論用其語。其相過,遠矣。如與俗人相料,太山之巔墆,長狄之項蹠,不足以喻。故夫丘山以土石為體,其有銅鐵,山之奇也。銅鐵既奇,或出金玉。然鴻儒,世之金玉也,奇而又奇矣。

  奇而又奇,才相超乘,皆有品差。

  儒生說名于儒門,過俗人遠也。“ 人”,宋、天啟、朱校元本同。程本以下作“元”,誤。或不能說一經,教誨後生。或帶徒聚眾,說論洞溢,稱為經明。或不能成牘,治一說。或能陳得失,奏便宜,言應經傳,文如星月。其高第若穀子云、唐子高者,說書於牘奏之上,不能連結篇章。或抽列古今,“ 抽”與“籀”通。“列”,誄列也。紀著行事,往事也。若司馬子長、劉子政之徒,累積篇第,文以萬數,其過子云、子高遠矣,然而因成紀前,無胸中之造。若夫陸賈、董仲舒,論說世事,由意而出,不假取於外,然而淺露易見,觀讀之者,猶曰傳記。陽成子長作樂經,孫曰:對作篇作“陽成子張” 。此即補史記之陽城衡也。御覽八十五引桓子新論云: “陽城子姓(姓字衍文。)張名衡,蜀郡人。”通志略引風俗通:“陽城氏,漢有諫議大夫陽城衡。”即子長也。成城、長張並通。華陽國志作“陽城子元”。盼遂案:章士釗云:“後漢書班彪傳有陽城衡,即子長也。又桓譚新論云:‘陽城子張名衡,蜀人,與吾俱為祭酒。'仲任所說,殆即其人。”楊子云作太玄經,造於助(眇)思,先孫曰:“助”當為“ 眇”,形近而誤。上文云:“眇思自出於胸中也。”極窅冥之深,非庶幾之才,不能成也。孔子作春秋,二子作兩經,所謂卓爾蹈孔子之跡,鴻茂參貳聖之才者也。

  王公(子)問於桓君山以楊子云。君山對曰:“ 漢興以來,未有此人。”先孫曰:此“ 王公”即王莽也。“子”字衍。此文出桓譚新論。御覽四百三十二引新論云:“楊子云何人邪?答曰:才知開通,能入聖道,漢興以來,未有此人也。”即仲任所本。譚嘗仕王莽,故新論多稱莽為王翁。(見意林。)此 “王公”,猶云“王翁”也。御覽引新論,不著所問之人,此可以補其缺。君山差才,可謂得高下之實矣。采玉者心羨於玉,“羨”,疑當作“ 美”。鑽龜者知神於龜。“者” 字,通津本作“能”,今從王本。荀子王制篇注:“鑽龜,謂以火爇荊菙灼之也。”盼遂案:“能”當為“者 ”,涉下文“能”字而誤。上句“采玉者心羨於玉”, “羨”釋為“長”,與此為對文。能差眾儒之才,累其高下,累,序累也。賢於所累。又作新論,後漢書桓譚傳:“譚著書言當世行事,二十九篇,號曰新論。”按:此論南宋時已軼,今有孫馮翼輯本。論世間事,辯照然否,虛妄之言,偽飾之辭,莫不證定。彼子長、子云論說之徒,君山為甲。自君山以來,皆為鴻眇之才,故有嘉令之文。筆能著文,則心能謀論,文由胸中而出,心以文為表。觀見其文,奇偉俶儻,可謂得論也。由此言之,繁文之人,人之傑也。

  有根株於下,有榮葉於上;有實核於內,有皮殼於外。文墨辭說,士之榮葉、皮殼也。實誠在胸臆,文墨著竹帛,外內表裏,自相副稱。意奮而筆縱,故文見而實露也。人之有文也,猶禽之有毛也。毛有五色,皆生於體。苟有文無實,是則五色之禽,毛妄生也。選士以射,心平體正,執弓矢審固,然後射中。文本禮記射義也。論說之出,猶弓矢之發也。論之應理,猶矢之中的。夫射以矢中效巧,論以文墨驗奇。奇巧俱發于心,其實一也。

  文有深指巨略,君臣治術,身不得行,口不能絏(泄),先孫曰:“絏”當為“泄”,形聲相近而誤。表著情心,以明己之必能為之也。孔子作春秋,以示王意。文選答賓戲注引春秋元命包曰:“孔子曰:丘作春秋,始於元,終於麟,王道成也。”淮南主術訓:“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亡國五十二,殺君三十六,采善鋤醜,以成王道。”春秋繁露俞序篇:“仲尼之作春秋也,上探正天瑞,王公之位,萬物民之所欲,下明得失,起賢才,以待後聖。 ”然則孔子之春秋,素王之業也;困學紀聞八曰:“家語齊太史子餘歎美孔子云:‘天其素王之乎。'素,空也,言無位而空王之也。董仲舒對策云:(見漢書本傳。)‘見素王之文。'賈逵春秋序云:‘立素王之法。'鄭玄六藝論云:‘自號素王。'盧欽公羊序云:‘制素王之道。'皆因家語之言,而失其義。”暉按:文選思友人詩注,引論語崇爵讖曰:“子夏共撰仲尼微言,以當素王。”御覽六百十引鉤命決: “子曰:吾作孝經,以素王無爵之賞,斧鉞之誅,與先王以讬權。”淮南主術訓:“ 專行孝(一作教。)以成素王。” 春秋緯:“孔子作春秋,立素王之法。”(賈逵注左傳 “九丘”。)後定賢篇亦云:“孔子不王,素王之業,在於春秋。”公羊哀十四年疏引孝經說:“丘以匹夫徒步,以制正法。”亦即此義。蓋孔子殷人,又天縱將聖,時人謂當受命為王,而孔子亦以為己任,故有素王之說。王應麟謂皆因家語本姓解為說,失之。諸子之傳書,素相之事也。觀春秋以見王意,讀諸子以睹相指。故曰:陳平割肉,丞相之端見;見史記陳丞相世家。叔孫敖決期思,令君(尹)之兆著。先孫曰:“期”下當挽“思”字。“ 君”當為“尹”。淮南子人間訓云:“孫叔敖決期思之水,而灌雩婁之野。莊王知其可以為令尹也。”暉按:各本“期”下並有“思”字。蓋孫氏所見本不同。“君 ”當作“尹”,孫說是也。朱校元本正作“尹”。“叔孫”當作“孫叔”,傳寫誤倒。春秋地名考略:“期思,故蔣國,楚滅之,為邑。今在河南光州固始縣西北七十裏。”後漢王景傳:“景為廬江太守,郡界有楚相孫叔敖所起芍陂稻田。”芍陂即期思陂也。孫叔敖本期思人。(據荀子非相篇、呂覽賢能篇。)盼遂案:當是“ 思”下脫一“水”字,孫氏誤筆也。觀讀傳書之文,治道政務,非徒割肉決水之占也。足不彊則跡不遠,鋒不銛銛,利也。則割不深。連結篇章,必大才智鴻懿之俊也。

  或曰:著書之人,博覽多聞,學問習熟,則能推類興文。文由外而興,未必實才學(與)文相副也。“ 學文”二字連文未妥。“學”為“與”字形訛。(漢志:禮古經。班注:“與十七篇文相似。”今“與”訛作 “學”。)仲任以為實才與文,表裏相副。上文云:“ 皆為鴻眇之才,故有嘉令之文。”又云:“實誠在胸臆,文墨著竹帛,外內表裏,自相副稱。”此云“未必實才與文相副”,即設或難以破其義也。初學記二一、御覽五八五並引“學”作“與”,是其明證。四庫寫本因 “與”訛“學”,乃妄改“文”為“問”,更謬矣。且淺意于華葉之言,孫曰:語意不明。文選陸士衡文賦注引作:“虛淡意于華葉之言。”疑此文有脫誤。暉按:初學記二十一引與今本同。無根核之深,漢書五行志師古注:“核”亦“ 荄”字。不見大道體要,故立功者希。安危之際,文人不與,無能建功之驗,徒能筆說之效也。

  曰:此不然。周世著書之人,皆權謀之臣;漢世直言之士,皆通覽之吏,豈謂文非華葉之生,根核推之也?句有脫誤。心思為謀,集紮為文,“紮”,朱校元本從“木”,是也。情見於辭,意驗於言。商鞅相秦,致功於霸, 朱校“功”作“力”。作耕戰之書;“耕戰”,商君書篇名。案書篇曰:“商鞅作耕戰之術,管仲造輕重之篇。”以“輕重” 例之,是“耕戰”篇名。史記商鞅傳贊:“余嘗讀商君開塞、耕戰書。”開塞乃其書第七篇。(從焦竑說。索隱非。)則“耕戰”為篇名,明矣。漢志:“商君二十九篇。”今亡三篇。刑約篇存目,六法篇目見群書治要。第二十一篇無目,或即此。虞卿為趙,決計定說,行退作□□□□。春秋之思,起(趙)城中之議;先孫曰:“虞卿”二句,有挩文。“春秋之思”四字,疑當重。“起”,元本作“趙”,是,當據正。暉按:宋本、朱校元本“起”並作“趙”。孔叢子執節篇:“虞卿著書,名曰春秋。”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序曰:“趙孝成王時,其相虞卿,上采春秋,下觀近世,亦著八篇,為虞氏春秋。”藝文志:“虞氏春秋十五篇。春秋虞氏微傳二篇。”劉向別錄:“虞卿作抄撮九卷。”(杜預春秋序正義。)耕戰之書,秦堂上之計也。陸賈消呂氏之謀,與新語同一意;陸賈為陳平畫策,結歡絳侯,以弭呂氏謀。粗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號其書曰新語。見史記本傳。正義引七錄云:“ 新語二卷,陸賈撰也。”藝文志:“陸賈二十三篇。” 十七史商榷云:“本作十二,作二十三,誤。”顧實曰:“志云二十三者,兼他著言之。”按:見存新語,二卷十二篇。桓君山易晁錯之策,與新論共一思。譚易錯策,未詳。本傳載譚上疏云:“夫更張難行,而拂眾者亡,是故賈誼以才逐,而晁錯以智死。”疑即此文所指。觀穀永之陳說,唐林之宜言,“ 宜”,元本作“直”,朱校同。作“直言”疑是。漢書鮑宣傳:“沛郡唐林子高數上疏諫正,有忠直節。”劉向之切議,以知為本,“知”讀“智” 。筆墨之文,將而送之,詩烈祖箋:“將猶助也。”豈徒雕文飾辭,苟為華葉之言哉?精誠由中,故其文語感動人深。是故魯連飛書,燕將自殺;燕將攻下聊城,固守不去。齊田單攻之,歲餘不下。魯連乃為書,約之矢,以射城中,遺燕將。燕將見書泣,計歸燕降齊俱不可,乃自殺。見齊策六、史記魯仲連傳。抱樸子曰:(今本佚,書抄一0三引。)“魯連射書,以下聊城,是分毫之力,過百萬之眾。”鄒陽上疏,梁孝開牢。鄒陽游梁,羊勝等嫉之,讒于梁孝王。王怒,下之吏,將欲殺之。鄒陽乃從獄中上書。孝王遂使人出之。見史記本傳。書疏文義,奪於肝心,“ 奪”疑為“奮”字形訛。奮,動也。上文云:“意奮而筆縱,故見而實露。”即此義。非徒博覽者所能造,習熟者所能為也。

  夫鴻儒稀有,而文人比然,將相長吏,安可不貴?豈徒用其才力,游文於牒牘哉?州郡有憂,能治章上奏,解理結煩,使州郡連事。“連事” 疑當作“無事”。下文云:“事解憂除,州郡無事。” 盼遂案:“連事”疑為“從事”之誤。古“從”字作“ □”。有如唐子高、穀子云之吏,出身盡思,竭筆牘之力,煩憂適有不解者哉?“適”疑當作“曷”,何也。字一作“遏”,與“適”形近而誤。說日篇:“遏而見其中有物曰烏乎。”“遏”誤作“ 通”,正其比。古昔之遠,四方辟匿,文墨之士,難得記錄,且近自以會稽言之。周長生者,文士之雄也,先孫曰:長生名樹,北堂書抄七十三引謝承後漢書有周樹傳。(範書無。)在州,為刺史任安舉奏;在郡,為太守孟觀上書,事解憂除,州郡無事,二將以全。謝承後漢書周樹傳云:(據汪文台輯本。)“周樹達於法,善能解煩釋疑,八辟從事。(書抄七三。)樹為從事,刺史孟觀有罪,俾樹作章,陳事序要,得無罪也。”( 御覽七十三。)又案:後書儒林傳云:“任安字定祖,初任州郡。”或即此任安也。州牧郡守,漢人亦稱“將”,故云“二將”。長生之身不尊顯,非其才知少、功力薄也,二將懷俗人之節,不能貴也。使遭前世燕昭,則長生已蒙鄒衍之寵矣。注別通篇。長生死後,州郡遭憂,無舉奏之吏,以故事結不解,征詣相屬,文軌不尊,筆疏不續也。豈無憂上之吏哉?乃其中文筆不足類也。言不與長生相類似。

  長生之才,非徒銳於牒牘也,作洞曆十篇,先孫曰:洞曆,隋、唐志不著錄,惟范成大吳郡志人物門角裏先生,引史記正義:“周樹洞曆云:‘姓周,名術,字元遂,太伯之後。漢高帝時,與東園公、綺裏季、夏黃公俱出,定太子,號四皓。'”(今宋本史記附正義,為宋人所刪削,無此文。)則其書唐時尚存也。暉按:通志藝文略三:洞曆記九卷,周樹撰。上自黃帝,下至漢朝,鋒芒毛髮之事,莫不紀載,與太史公表、紀相似類也。蓋謂史記年表與本紀也。朱校元本“紀”作“記”,非。上通下達,故曰洞曆。然則長生非徒文人,所謂鴻儒者也。

  前世有嚴夫子,藝文志:“莊夫子賦二十四篇。”原注:“名忌,吳人。”史記鄒陽傳:“吳人莊忌夫子。”索隱:“忌,會稽人,姓莊氏,字夫子。後避漢明帝諱,改姓曰嚴。”司馬相如傳集解引徐廣注亦云:“名忌,字夫子。”漢書司馬相如傳師古注、楚辭哀時命洪補注並云:“當時尊尚,號曰夫子。”按“夫子”當是美稱,非字也。後有吳君商(高),先孫曰:“商”當作“高”。君高,吳平字。案書篇云:“會稽吳君高。”又云:“君高之越紐錄。”即今越絕書也。書虛篇述君高說會稽山名,亦見越絕外傳記越地傳。末有周長生。白雉貢於越,周成王時,越嘗獻白雉,注見異虛篇。抱樸子曰:“白雉有種,南越尤多。”爾雅釋鳥:“雗雉,鵫雉。”郭注:“今白鵫也。江東呼曰白雗,亦名白雉。”暢草獻于宛,案:儒增篇、恢國篇並云“倭人貢暢”。與此說異。說文鬯部云:“郁,芳草也,遠方郁人所貢。郁,今郁林郡也。”疑“宛”即“鬱”。禮記內則注:“‘宛'或作 ‘鬱'。”雍州出玉,禹貢:“ 雍州,厥貢惟球琳琅玕。”荊、揚生金。禹貢:“揚州,厥貢惟金三品。”禮器疏:“荊、揚二州,貢金三品。”珍物產於四遠,幽遼之地,未可言無奇人也。孔子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見論語子罕篇。“茲”,孔子自謂也。文王之文在孔子,孔子之文在仲舒,董仲舒也。佚文篇曰:“文生之文,傳在孔子,孔子為漢制文,傳在漢也。”仲舒既死,豈在長生之徒與?何言之卓殊,文之美麗也!唐勒、宋玉,亦楚文人也,史記屈原傳:“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皆好辭,而以賦見稱。”漢志:唐勒賦四篇,宋玉賦十六篇。竹帛不紀者,屈原在其上也。會稽文才,豈獨周長生哉?所以末論列者,“末”,各本同。王、崇文本作“未”。長生尤逾出也。九州多山,而華、岱為嶽;四方多川,而江、河為瀆者,華、岱高而江、河大也。長生,州郡高大者也。同姓之伯賢,舍而譽他族之孟,未為得也。長生說文辭之伯,文人之所共宗,朱校元本無“之”字。獨紀錄之,春秋記元于魯之義也。

  俗好高古而稱所聞,前人之業,菜果甘甜,後人新造,蜜酪辛苦。長生家在會稽,生在今世,文章雖奇,論者猶謂稚於前人。天稟元氣,人受元精,豈為古今者差殺哉?孫曰:此文不當有“者”字。疑涉上下文諸“者”字而衍。優者為高,明者為上。實事之人,見然否之分者,睹非,卻前退置於後,見是,推今進置於古,心明知昭,不惑於俗也。班叔皮續太史公書百篇以上,記事詳悉,義淺(浹)理備,“ 淺”,宋本作“浹”。史通鑒識篇自注引此文云:“王充謂彪文義浹備,紀事詳贍。”今本“淺”為“浹”形誤。後漢書班彪傳:“ 武帝時,司馬遷著史記,自太初以後,闕而不錄。後好事者,頗或綴集時事,然多鄙俗,不足以踵繼其書。彪乃繼采前史遺事,傍貫異聞,作後傳數十篇。”盼遂案:“淺”當為“洽”之聲誤。觀讀之者以為甲,而太史公乙。子男孟堅,為尚書郎,光武分尚書為六曹,每一尚書領六郎,凡三十六郎,秩四百石,主作文書起草。見後漢書百官志。固于永平五年為郎。注別通篇。文比叔皮,非徒五百里也,乃夫周、召、魯、衛之謂也。周廣業曰:“ 蓋比之大國。”苟可高古,而班氏父子不足紀也。 “而”猶“則”也。盼遂案:吳承仕曰:“苟以高古為尚,則班氏父子不足紀也。論意亦甲班而乙太史公。”

  周有鬱鬱之文者,在百世之末也。論語八佾篇:“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漢在百世之後,文論辭說,安得不茂?喻大以小,推民家事,以睹王廷之義。廬宅始成,桑麻才有,居之曆歲,子孫相續,桃李梅杏,庵丘蔽野。日抄曰:以此則見“庵”之為義,正取“掩”故耳。孫曰:“庵 ”當作“奄”。說文:“奄,覆也。”根莖眾多,則華葉繁茂。漢氏治定久矣,土廣民眾,義興事起,華葉之言,安得不繁?夫華與實,俱成者也,無華生實,物稀有之。山之禿也,孰其茂也?地之瀉(潟)也,孰其滋也?劉盼遂曰:“地瀉”與“山禿 ”對文,蓋“瀉”為“舄”之音誤。“舄”者,地鹹鹵不生殖也。漢書溝洫志:“終古舄鹵兮生稻粱。”文選海賦:“襄陽廣舄。”暉按:“瀉”當作“潟”。書解篇云:“地無毛則為瀉土。”“瀉”誤同。又云:“潟土無五穀。”宋本亦作“潟”,與通津本同。程、王、崇文本並誤作“瀉”。可證此文及書解篇作“瀉”者,並為“潟”之誤。禹貢:“海濱廣斥。”史記夏本紀、漢書地理志“斥”並作“潟”。師古曰:“潟,鹵鹹之地。”段玉裁曰:“作‘斥'者,古文尚書。作‘潟' 者,今文尚書。‘潟'古作‘舄'。”廣韻三十五馬: “瀉,悉姐切,瀉水也。”二十二昔:“舄,思積切,鹹土也。”音義並不同。盼遂案:“地瀉”與上文“山禿”為對,蓋借為“舄”字。“舄”者,地鹹鹵不生殖也。漢書溝洫志:“終古舄鹵兮生稻粱。”文選海賦: “襄陽廣舄。”皆其例。書解篇云:“地無毛則為瀉土。”又云:“瀉土無五穀。”皆假“瀉”為“舄”也。 文章之人,滋茂漢朝者,乃夫漢家熾盛之瑞也。天晏,列宿煥炳;淮南繆稱訓注:“晏,無云也。”漢書郊祀志,如淳注:“三輔謂日清濟為晏。”陰雨,日月蔽匿。方今文人並出見者乃夫漢朝明明之驗也。下“明”,宋本作“朗” 。

  高祖讀陸賈之書,歎稱萬歲;賈著新語,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見史記本傳。日知錄曰:“萬歲,當時慶倖之通稱,然亦非常之辭。”徐樂、主父偃上疏,征拜郎中,史記主父偃傳:主父偃上書闕下,朝奏,暮召入見。是時趙人徐樂亦上書言世務,上乃拜偃、樂為郎中。方今未聞。此“方今”蓋指章帝。(考見年譜。)陸、徐、主父並前漢事,故云“未聞”。膳無苦酸之肴,口所不甘味,手不舉以啖人。盼遂案:吳承仕曰:“膳無苦酸”以下數語,疑有誤。詔書每下,文義經傳四科,此義未審。應劭漢官儀曰:建初八年十二月己未,詔書(百官志注引作“世祖詔”。)辟士四科:其一曰德行高妙,志節清白;二曰經明行修,能任博士;三曰明曉法律,足以決疑,能案章覆問,才任禦史;四曰剛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照奸,勇足決斷,才任三輔。(見後漢書和帝紀注。)疑即此云“ 四科”也。詔書斐然,鬱鬱好文之明驗也。上書不實核,著書無義指,“萬歲”之聲,“征拜”之恩,何從發哉?飾面者皆欲為好,而運目者希;文(聞)音者皆欲為悲,而驚耳者寡。“ 文”當作“聞”,聲之誤也。當據宋本、朱校元本正。古人好悲音,注見感虛篇。陸賈之書未奏,徐樂、主父之策未聞,群諸瞽言之徒,言事粗醜,文不美潤,不指盼遂案:“潤不指”當是“指不潤 ”之誤倒。“指”與“旨”、“恉”古通用。所謂,文辭淫滑,不被濤沙之謫,幸矣!焉蒙征拜為郎中之寵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