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譴告第四十二
 

  論災異〔者〕,謂古之人君為政失道,天用災異譴告之也。“論災異”下,脫“者”字。寒溫篇云:“說寒溫者曰:人君喜則溫,怒則寒。”句例正同。洪範五行傳:“凡有所害謂之災,無所害而異于常謂之異。故災為已至,異為方來。”漢書董仲舒傳,仲舒對策曰:“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三國志魏志高堂隆傳引孔子曰:“災者修類應行,精祲相感以戒人君。”白虎通災變篇:“天所以有災變何?所以譴告人君,覺悟其行,欲令悔過修德,深思慮也。災異者,何謂也?春秋潛潭巴曰:‘災之言傷也,隨事而誅。異之言怪也,先發感動之也。' ”漢代言陰陽災異者,初有董仲舒,治公羊,以推陰陽。繼有夏侯始昌,授尚書,明于陰陽,作洪範五行傳。後有眭孟、夏侯勝、京房、翼奉、李尋、劉向、穀永等,皆明災異以規時政。法言淵騫篇曰:“災異:董相、夏侯勝、京房。”災異非一,複以寒溫為之效。人君用刑非時則寒,施賞違節則溫。廣州先賢傳曰:“和帝時,策問陰陽不和,或水或旱。方正郁林布衣養奮字叔高對曰:‘天有陰陽,陰陽有四時,四時有政令,春夏則子惠,佈施寬仁;秋冬則剛猛,盛威行刑。賞罰殺生,各應其時。'”(續五行志注。)後漢書韋彪傳彪上疏曰:“臣聞政化之本,必順陰陽,伏見立夏以來,當暑而寒,殆以刑罰刻急,郡國不奉時令之所致。”天神譴告人君,猶人君責怒臣下也。故楚嚴王曰:“天不下災異,天其忘子( 予)乎!”吳曰:當作“楚莊王” 。“莊”作“嚴”者,王充避明帝諱改之。下文“楚莊王好獵”,恢國篇“楚莊赦鄭伯之罪”,則後人複覆改也。“天其忘子乎”,“子”當作“予”。(崇文局本己改作“予”。)說苑:“楚莊王見天不見妖,而地不出孽,則禱於山川,曰:天其忘予歟?”此論衡所本。暉按:吳說是也。“子”,宋本、鄭本正作“予”。說苑見君道篇。此語始見春秋繁露必仁且智篇。災異為譴告,故嚴王懼而思之也。

  曰:此疑也。夫國之有災異也,猶家人之有變怪也。有災異,謂天譴〔告〕人君,“告 ”字據上下文增。有變怪,天複譴告家人乎?“ 家人”謂“庶民”,漢時常語。家人既明,人之身中,亦將可以喻。身中病,猶天有災異也。血脈不調,人生疾病;風氣不和,歲生災異。災異謂天譴告國政,疾病天複譴告人乎?釀酒于罌,烹肉於鼎,皆欲其氣味調得也。時或鹹苦酸淡不應口者,猶人勺藥失其和也。 文選司馬相如子虛賦:“勺藥之和具而後禦之。”注,文穎曰:“五味之和也。”王引之曰: “勺藥之言適曆也。適曆,均調也。說文曰:‘□,和也,從甘曆。曆,調也。'周官遂師注曰:‘磿者適曆。'疏曰:‘分佈希疏得所,名為適曆也。'然則均調謂之適曆,聲轉則為勺藥。”陳喬樅魯詩遺說考曰:(鄭風溱洧。)“魯詩皆以勺藥為調和之名。”盼遂案: “猶”為“由”之音訛。猶、由雖古通,然猶可以作由,由不可以作猶也。勺藥之言適曆也。適曆,均調也。漢書司馬相如傳“勺藥之和具而後禦之”;文選枚乘七發“勺藥之醬”;漢書楊雄傳“乃使有伊之徒,調夫五味,甘甜之和,芍藥之羹”;文選張衡南都賦“歸雁鳴鵽,香稻鮮魚,以為芍藥”;稽康集聲無哀樂論“太羹不和,不極芍藥之味”;文選張協七命“味重九沸,和兼芍藥”;抱樸子內篇論仙篇“熬煎芍藥,旨嘉饜飫” ,注家皆以和味為說。論亦然也。劉禹錫嘉話錄有芍藥為和物一條,極言其事,是晚唐此解尚未昧也。見王讜唐語林卷二引。夫政治之有災異也,猶烹釀之有惡味也。苟謂災異為天譴告,是其烹釀之誤,得見譴告也。占大以小,明物事之喻,足以審天。使嚴王知如孔子,則其言可信。衰世霸者之才,楚莊王,春秋五霸之一。猶夫變複之家也,言未必信,故疑之。

  夫天道,自然也,無為。如譴告人,是有為,非自然也。吳曰:上“也”字衍。暉按: “無為”上疑脫“自然”二字。寒溫篇云:“ 夫天道自然,自然無為。”句例正同。黃、老之家,論說天道,得其實矣。義詳自然篇。且天審能譴告人君,審,實也。宜變易其氣以覺悟之。用刑非時,刑氣寒,而天宜為溫;“而”猶“則”也。下同。施賞違節,賞氣溫,而天宜為寒。變其政而易其氣,故君得以覺悟,知是非。今乃隨寒從溫,為寒為溫,以(非)譴告之意,欲令變更之且(宜)。舊讀“今乃隨寒從溫,為寒為溫以譴告之,(句。)意欲令變更之”。則語意未足。“以”,宋本、宋殘卷、朱校元本並作“ 非”,是也。“且”當為“宜”字形誤。此文當作:“非譴告之意,欲令變更之宜。”下文“今刑賞失法,天欲改易其政,宜為異氣”,即承此 “非欲令變更之宜”為文。又下文“非皇天之意,愛下譴告之宜”,句例正同。蓋“宜”形誤作“且”,校者則妄改“非”為“以”矣。太王□父以王季之可立,御覽九八四引“以”作“睹”。故易名為曆。“曆”者,適也。孫曰:漢書孝成趙皇后傳耿育上疏曰:“ 太伯見曆知適,逡循固讓。”顏師古曰:“曆謂王季,即文王之父也。知適,謂知其當為適嗣也。”仲任所言,蓋先儒舊說。又按:“適曆”,乃漢人通語。“曆”即“秝”之借字。說文:“秝,稀疏適秝也,讀若曆。”周禮遂師:“抱磿。”後鄭注: “磿者,適曆。”賈疏云:“謂之適曆者,分佈稀疏得所,名為適曆也。”洨長以通語解字,後鄭以通語解經耳。暉按:吳越春秋吳太伯傳曰:“古公三子,長曰太伯,次曰仲雍,雍一名吳仲,少曰季曆。季曆娶妻太任氏,生子昌,昌有聖瑞。古公知昌聖,欲傳以及昌,曰:‘興王業者,其在昌乎!'因更名曰‘季曆'。太伯、仲雍望風知指,曰:‘曆者,適也。'知古公欲以國及昌。古公病,二人讬名采藥於衡山,遂之荊蠻,斷發文身,為夷狄之服,示不可用。”爾雅釋言:“辟,曆也。”翟灝爾雅補郭曰:“辟讀毗義切,謂他適以違避人也。曆亦他適避人之義,故以曆釋辟也。”引史記自序“大伯避曆,江蠻是適”,及吳越春秋、論衡此文以證之。是翟氏訓“適”為“往”,與師古訓為“ 適嗣”不同,未知孰是。太伯覺悟,之吳、越采藥,以避王季。使太王不易季名,而複字之“季”,太伯豈覺悟以避之哉?今刑賞失法,天欲改易其政,宜為異氣,若太王之易季名。今乃重為同氣以譴告之,人君何時將能覺悟,以見刑賞之誤哉?

  鼓瑟者誤于張弦設柱,瑟,朱校元本、天啟本同。錢、黃、王、崇文本作“琴”。下文云“瑟師”,則作“瑟”者,是也。宮商易聲,其師知之,易其弦而複移其柱。夫天之見刑賞之誤,猶瑟師之睹弦柱之非也,不更變氣以悟人君,反增其氣以渥其惡,則天無心意,苟隨人君為誤非也。紂為長夜之飲,文王朝夕曰:“祀,茲酒。”尚書酒誥文。注語增篇。齊奢于祀,晏子祭廟,豚不掩俎。禮記雜記下曰:“晏平仲祀其先人,豚肩不掩豆。”鄭注:“豚,俎實。豆徑尺,言並豚兩肩,不能覆豆,喻小也。”正義:“依禮,豚在於俎,今云‘不掩豆'者,以豆形既小,尚不掩豆,明豚小之甚,不謂豚在豆也。”故此文變云“掩俎”。何則?非疾之者,宜有以改易之也。子弟傲慢,父兄教以謹敬;吏民橫悖,長吏示以和順。是故康叔、伯禽失子弟之道,見於周公,拜起驕悖,三見三笞。往見商子,商子令觀橋梓之樹。二子見橋梓,心感覺悟,以知父子之禮。尚書大傳周傳曰:“伯禽與康叔見周公,三見而三笞之。康叔有駭色,謂伯禽曰:‘有商子者,賢人也。與子見之。'乃見商子而問焉。商子曰:‘南山之陽有木焉,名喬,二三子往觀之。”見喬實高高然而上。反以告商子。商子曰:‘喬者,父道也。南山之陰有木焉,名梓,二三子複往觀之。'見梓實晉晉然而俯。反以告商子。商子曰:‘梓者,子道也。' 二三子明日見周公,入門而趨,登堂而跪,周公迎拂其首,勞而食之。曰:‘爾安見君子乎?'”亦見說苑建本篇。盼遂案:“子”下宜有“兄弟”二字。蓋父子之禮,斥伯禽言;兄弟之禮,斥康叔言。脫“兄弟”字,則康叔事無著。事見說苑建本篇。周公可隨為驕,商子可順為慢,必須加之捶杖,教觀於物者,冀二人之見異,以奇自覺悟也。夫人君之失政,猶二子失道也,天不告以政道,令其覺悟,若二子觀見橋梓,而顧隨刑賞之誤,為寒溫之報,此則天與人君俱為非也。無相覺悟之感,有相隨從之氣,非皇天之意,愛下譴告之宜也。

  凡物能相割截者,必異性者也;能相奉成者,奉,助也。必同氣者也。是故離下兌上曰“革”。革卦□□,離下兌上也。革,更也。鄭、馬云:“改也。”義同。火金殊氣,故能相革。 漢書五行志:“ 兌,西方為金。離,南方為火。” 鴻範曰:“火曰炎上,金曰從革。”如俱火而皆金,安能相成?盼遂案:“成”當為“截 ”之誤。“相截”承上文之金火能相革言也。屈原疾楚之□洿,故稱香潔之辭;漁父議以不隨俗,故陳沐浴之言。王逸離騷章句曰:“屈原執履忠貞,而被讒邪,憂心煩亂,不知所愬,乃作離騷經,依詩取興,引類譬諭,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脩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虯龍鸞鳳,以讬君子,飄風云霓,以為小人。” 又“陳沐浴之言”,見楚詞漁父。凡相溷者,或教之薰隧(燧),或令之負豕。“相”疑為“抒”形誤。“隧”當作“燧”。淮南說山訓:“以潔白為污辱,譬猶沐浴而抒溷,薰燧而負彘。”高注: “燒薰自香也,楚人謂之薰燧。”二言之於除□洿也,孰是孰非?非有不易,少有以益。二句有誤。夫用寒溫非刑賞也,能易之乎?西門豹急,佩韋以自寬;董安於緩,帶弦以自促。注率性篇。二賢知佩帶變己之物,朱校元本、程、鄭本作“己”,與此同。天啟、黃、錢、王、崇文本作“色”,非。而以攻身之短。“ 而”讀作“能”。夫( 天)至明矣,宋、元本“夫”作“ 天”,是也。朱校同。當據正。盼遂案:“夫”為“天 ”誤,與“人君”為對應也。人君失政,不以他氣譴告變易,反隨其誤,就起其氣,此則皇天用意,不若二賢審也。楚莊王好獵,樊姬為之不食鳥獸之肉;秦繆公好淫樂,華陽後為之不聽鄭、衛之音。列女傳王妃篇:“樊姬者,楚莊王之夫人也。莊王即位,好狩獵,樊姬諫,不止,乃不食禽獸之肉。”不聽鄭、衛之音,列女傳謂衛姬事。彼文云:“衛姬者,衛侯之女,齊桓公之夫人也。桓公好淫樂,衛姬為之不聽鄭、衛之音。”漢書張敞傳,敞奏書亦載此二事。“秦繆公 ”作“秦王”,孟康注謂“秦昭王”,又與此異。二姬非兩主,拂其欲而不順其行。皇天非賞罰,而順其操,而渥其氣,此蓋皇天之德,不若婦人賢也。

  故諫之為言,“間”也。顏氏家訓音辭篇曰:“穆天子傳音‘諫'為‘間'。”按:穆天子傳三云:“道裏悠遠,山川諫之。”郭注:“諫音間。”(今“諫”作“間”,注文“諫”、“間”互倒,依段玉裁說正。)段玉裁曰:“讀‘諫'為‘間',於六書則假借之法,於注則為易字之例。”鐘山劄記三曰:“韓非子外儲說下六微:‘ 文王資費仲而游於紂之旁,令之諫紂而亂其心。'(淩瀛初本改作“ 間”,非。)風俗通:‘陳平諫楚千金。'(意林。)御覽三百四十六引零陵先賢傳:‘ 劉備謂劉璋將楊懷曰:女小子何敢諫我兄弟之好。'並以‘諫'為‘間'。”按:“諫”、“間”同音義通。 “之為言”者,就字之本音本義而轉之也,漢儒多有此例。韓非子十過篇:“以疏其諫。”史記秦本紀、說苑反質篇“諫”並作“間”。白虎通諫諍篇曰:“諫者何?諫者間也,更也。是非相間,革更其行也。”持善間惡,必謂之一亂。文有脫誤。持善間惡,不能謂亂。下文云:“以善駮惡,告人之理。” 周繆王任刑,甫刑篇曰:尚書“ 呂刑”,今文“呂”作“甫”。“報虐用威。”盼遂案:孔安國尚書呂刑“皇帝哀矜庶僇之不辜,報虐以威,遏絕苗民”,為穆王述帝堯時事。論引作斥穆王事,殆所據本與孔書異也。威、虐皆惡也。用惡報惡,亂莫甚焉。呂刑曰:“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報虐以威。”按:鄭玄以此為顓頊誅苗之事,偽孔謂帝堯報為虐者威誅,並與此異。仲任今文說也,今文經無“皇”字,(孟子盡心章趙注引無“皇”字。)謂“ 帝”為“天”。(皮錫瑞說。)“ 報虐以威”,乃苗民淫刑之事,非謂帝報淫刑之虐者以誅絕之威。然仲任以為周繆王任刑者,皮錫瑞曰:“非韓篇云:‘繆王任蚩尤之刑。'今文說以為苗民即蚩尤,故以為苗民之刑,即周繆王所任之刑也。”王鳴盛、段玉裁、孫星衍說,並失其旨。趙坦謂仲任以報虐用威為穆王則誤,亦失之。今刑〔賞〕失(賞)寬(實),惡也,夫(天)複為惡以應之,“ 今刑失賞,寬惡也”,當作“今刑賞失實,惡也”。下文云:“刑賞失實,惡也,為惡氣以應之。”句意正同。“賞”、“失”誤倒,“寬”、“實”形誤。(王本、崇文本改“賞”作“當”,非也。朱校元本、天啟本、程、何、錢、黃本,並與此同。)“夫”,崇文本作 “天”,是也。當從之。盼遂案:“夫”當為“天”之誤。下文“皇天之操”,即承此立言。此則皇天之操,與繆王同也。

  故以善駮惡,以惡懼善,告人之理,勸厲為善之道也。舜戒禹曰:“毋若丹朱敖。”注問孔篇。周公敕成王曰:“毋若殷王紂。”尚書無逸篇曰:“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於酒德哉。”段玉裁曰:“‘無'作‘毋'‘受'作‘紂'者,今文尚書然也。漢書楚元王傳劉向上奏、翼奉傳奉上疏並作‘毋 '、作‘紂'。後漢書梁冀傳袁著上書作‘紂'。”毋者,禁之也。檀弓下疏曰:“依說文,止、毋是禁辭。故說文‘毋'字從‘女',有人從中欲干犯,故禁約之。”丹朱、殷紂至惡,故曰“毋” 以禁之。夫言“毋若”,孰與言“必若”哉?故“毋” 、“必”二辭,聖人審之,況肯譴非為非,順人之過,以增其惡哉?天人同道,大人與天合德。聖賢以善反惡,皇天以惡隨非,豈道同之效,合德之驗哉?

  孝武皇帝好仙,司馬長卿獻大人賦,漢書司馬相如傳曰:“上既美子虛之事,相如見上好仙,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嘗為大人賦,未就,請具而奏之。'相如以為列仙之儒,居山澤間,形容甚臞,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奏大人賦。” 上乃仙仙有淩云之氣。“仙仙” ,舊校曰:宜讀為“飄飄”字。方以智曰:弱侯以大人賦云“仙仙有淩云之氣”,讀為“飄”。飄、仙古通。智謂此未必然。蓋翩仙之“翩”字,與“飄”字相轉有之耳。沈濤銅熨斗齋隨筆卷四,據論衡此文,謂史、漢古本作“仙仙”,不作“飄飄”。詩賓之初筵傳曰:“ 仙仙,舞貌。”仙仙即飄然輕舉之意,今本乃淺人妄改。孫曰:史記、漢書作“飄飄”,揚雄傳作“縹縹”,此作“ 仙仙”。“飄”、“縹”音同,“ 飄飄”、“仙仙”義近。“仙”無“飄”音,原校但據史、漢言之,不當云“讀為飄飄”也。孝成皇帝好廣宮室,揚子云上甘泉頌,妙稱神怪,若曰非人力所能為,鬼神力乃可成。漢書揚雄傳作“甘泉賦”。彼文云:“正月,從上甘泉,還,奏甘泉賦以風。甘泉本因秦離宮,既奢泰,而武帝複增之,屈奇瑰偉,非木摩而不雕,牆塗而不畫,周宣所考,般庚所遷,夏卑宮室,唐、虞采椽三等之制也。且其為已久矣,非成帝所造,欲諫則非時,欲默則不能已,故遂推而隆之,迺上比於帝室紫宮,若曰此非人力之所為,黨鬼神可也。”按此云:成帝好廣宮室,與漢書異。皇帝不覺,為之不止。謂成帝。長卿之賦,如言仙無實效;子云之頌,言奢有害,“ 如”字省。見上文。孝武豈有仙仙之氣者,孝成豈有不覺之惑哉?然即天之不為他氣以譴告人君,“ 然即”,猶“然則”也。盼遂案:“即”與“則”通。 “然即”亦“然則”也。反順人心以非應之,猶二子為賦頌,令兩帝惑而不悟也。

  竇嬰、灌夫疾時為邪,相與日引繩以糾纆之,纆,朱校元本、程本作“纏”。吳曰: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云:“魏其侯失勢,亦欲倚灌夫引繩批根生平慕之後棄之者。”漢書“批”作“排”。孟康曰:“根者,根格,引繩以抨彈排擯根格之也。”此言竇、灌失勢,賓客引去,竇、灌忿其諂曲,故引繩墨以排格之。彼云“ 批根”,此云“ 糾纆”,字異而意同。以論衡證史、漢,其義益顯。心疾之甚,安肯從其欲?太伯教吳冠帶,孰與隨從其俗,與之俱□也?故吳之知禮義也,太伯改其俗也。左哀七年傳:“太伯端委,以治周禮。”蘇武入匈奴,終不左衽;漢書匈奴傳贊曰:“夷狄之人,被髮左衽。”事詳漢書本傳。趙他入南越,箕踞椎髻。注率性篇。漢朝稱蘇武,而毀趙他之性,齊曰:“之性”,當作“他性”,屬下讀。盼遂案:此句當於“他”字句絕。“之性”當是“他性”,古重文多作小“=”字,遂訛為草書“之”字。宜改正為“=” ,屬下句讀為“他性習越土氣”。習越土氣,畔冠帶之制。陸賈說之,夏服雅禮,風告以義,“ 風”讀“諷”。趙他覺悟,運心向內。如陸賈複越服夷談,從其亂俗,安能令之覺悟,自變從漢制哉?

  三教之相違,三教,王本作“政教”,非。禮記表記疏引元命包曰:“三王有失,故立三教以相變。夏人之立教以忠,其失野,故救野莫若敬。殷人之立教以敬,其失鬼,故救鬼莫若文。周人之立教以文,其失蕩,故救蕩莫若忠。如此迴圈,周則複始,窮則相承。”亦見本書齊世篇。文質之相反,表記:“子曰:虞、夏之質,殷、周之文,至矣。虞、夏之文,不勝其質;殷、周之質,不勝其文。”疏曰:“ 按三正記云:‘質再而後始。'則虞質,夏文。殷質,周文。”盼遂案:“三教”即史記之“三統”。齊世篇引傳曰:“夏後氏之王教以忠。殷王之教以敬。周王之教以文。”此三教相違之說也。政失,不相反襲也。襲,因也。譴告人君誤,不變其失,而襲其非,欲行譴告之教,不從如何?“ 不”疑為“相”字壞字。“相從如何”,為反詰之詞,謂天“隨寒從溫”也。“如何”二字,本書常語。此文用法,非其類,撿案全書自明。管、蔡篡畔,周公告教之,至於再三。尚書多方:“我惟時其教告之,我惟時其戰要囚之,(大傳:戰者,憚警之也。)至於再,至於三。”漢書梁懷王揖傳,廷尉賞、大鴻臚由移書傅、相、中尉,引經與此同,無下“至於”二字,今文經然也。考今古文,並無多方為告管、蔡之說,經云:“惟爾殷侯尹民,我惟大降爾命。”又云:“非我有周秉德不康寧,乃惟爾自速辜。”明非告管、蔡者,未知仲任所據。或直取經語為文耳。其所以告教之者,豈云當篡畔哉?人道善善惡惡,施善以賞,加惡以罪,天道宜然。刑賞失實,惡也,為惡氣以應之,惡惡之義,安所施哉?漢正首匿之罪,公羊閔元年傳注引律:“親親得相首匿。”鹽鐵論文學曰:“自首匿相坐之法立,骨肉之恩廢,而刑罪多。”漢書宣帝紀地節四年詔:“自今子匿父母,妻匿夫,孫匿大父母,皆勿坐;其父母匿子,夫匿妻,大父母匿孫,罪殊死。”後漢書梁統傳,梁上疏曰:“武帝重首匿之科,著知從之律。”師古、李賢注並云:“凡首匿者,言為謀首而藏匿罪人。”方以智曰:“首匿,自首出其所匿也。首謂出首。”按方說,與下文“束罪人以詣吏 ”義合。制亡從之法,“亡從” 未聞,據下文義,亡讀“毋”,從謂從犯,謂毋助人犯罪。一曰:即“ 知從”。“從”讀“縱”,放也。後漢書梁統傳:“武帝著知從之律。”晉書刑法志:“ 張湯、趙禹始作監臨部主見知故從之例。”惡其隨非而與惡人為群党也。“惡人”,王本作“人人”,非。如束罪人以詣吏,離惡人與異居,首匿、亡從之法除矣。狄牙之調味也,狄牙即“易牙”。大戴禮保傅篇、法言問神篇、文選琴賦、北齊書顏之推傳並作“狄牙”。“狄”、“易”古通。“簡狄”詩緯作“簡易”。酸則沃之以水,淡則加之以鹹,水火相變易,故膳無鹹淡之失也。今刑罰(賞)失實,“罰”當作“賞”。本文以刑賞寒溫對言,上文云:“今刑賞失實,惡也。”(今本“賞失”誤倒。)又云:“刑賞失實,惡也。”句例正同。刑應寒,賞應溫,下文“而又為寒於寒,為溫于溫”,正承“刑”、“賞”為文,是其切證。寒溫篇: “變複之家以刑賞喜怒。”王本“賞”誤為“罰”,是其比。不為異氣以變其過,而又為寒於寒,為溫于溫,舊校曰:一有“寒溫”字。此猶憎酸而沃之以鹹,惡淡而灌之以水也。由斯言之,譴告之言,疑乎?必信也?今熯薪燃釜,火猛則湯熱,火微則湯冷。夫政猶火,寒溫猶熱冷也。顧可言人君為政,賞罰失中也,逆亂陰陽,使氣不和,“ 顧”猶“但”也。據文,“也”字不當有。乃言天為人君為寒為溫以譴告之乎!宋殘卷、元本“之”作“人”,朱校同,並非也。

  儒者之說又言:異虛篇云:“說災異之家。”“人君失政,天為異;不改,災其人民;不改,乃災其身也。先異後災,災為已至,異為方來。注見前。先教後誅之義也。”

  曰:此複疑也。以夏樹物,物枯不生;以秋收谷,谷棄不藏。夫為政教,猶樹物收穀也。顧可言政治失時,氣物為災;乃言天為異以譴告之,不改,為災以誅伐之乎!儒者之說,俗人言也。盛夏陽氣熾烈,陰氣幹之,激射□裂,盼遂案:“□裂”即“ 劈曆”也,同聲之轉。倉頡篇曰:“霆,劈曆也。”說文:“震,劈曆振物者。”皆以言疾雷激射之狀。中殺人物,謂天罰陰過。詳雷虛篇。外(一)盼遂案:衍“一”字。聞若是,內實不然。“一”字不當有。寒溫篇云:“外若相應,其實偶然。”自然篇:“外若有為,內實自然。”句例正同。夫謂災異為譴告誅伐,猶為雷殺人罰陰過也。說見雷虛篇。“ 為”讀作“謂”。非謂之言,不然之說也。

  或曰:穀子云上書陳言變異,明天之譴告,不改,後將複有,願貫械待時。後竟複然。漢書穀永傳:“永於天官、京氏易最密,故善言災異,前後所上四十餘事,略相反覆,專攻上身與後宮而已。”“ 貫械”,本傳未載。即不為譴告,即,若也。舊校曰:一有“複告複 ”字。何故複有?承“後將複有 ”為文。舊讀屬下,非也。子云之言,故後有以示改也。“改”,疑為“效驗”之“效” 字。

  曰:夫變異自有占候,陰陽物氣自有終始。履霜以知堅冰必至,天之道也。易坤卦初六爻曰:“履霜,堅冰至。”蔡邕釋誨曰:“君子推微達著,履霜知冰。”子云識微,知後複然,借變複之說,以效其言,故願貫械以待時也。猶齊晏子見鉤星在房、心之間,則知地且動也。見變虛篇。使子云見鉤星,則將複曰:“天以鉤星譴告政治,不改,將有地動之變矣。”然則子云之願貫械待時,猶子韋之願伏陛下,以俟熒惑徙,見變虛篇。處必然之驗,故譴告之言信也。處,審度也。注詳本性篇。

  予之譴告,何傷於義?

  損皇天之德,使自然無為轉為人事,故難聽之也。稱天之譴告,譽天之聰察也,反以聰察傷損於天德。 “何以知其聾也?以其聽之聰也。何以知其盲也?以其視之明也。何以知其狂也?以其言之當也。”此申不害語,見呂氏春秋任數篇。仲任謂道家言,蓋不害亦明黃、老者。夫言當、視〔明〕、聽聰(明), 此蒙上為文,當作:“言當,視明,聽聰。”蓋傳寫誤倒。而道家謂之狂而盲聾。今言天之譴告,是謂天狂而盲聾也。

  易曰:“大人與天地合其德。”幹卦文言。故太伯曰:“天不言,殖其道於賢者之心。”未詳何出。夫大人之德,則天德也;則,即也。賢者之言,則天言也。大人刺而賢者諫,禮運孔疏:“大人,天子也。”周禮秋官:“小司寇以三刺斷庶民獄訟之中,一曰訊群臣,二曰訊群吏,三曰訊萬民。 ”鄭注:“刺,殺也。”賈疏:“所刺不必是殺,兼輕重皆刺也。”禮記少儀曰:“為人臣下者,有諫而無訕。”是則天譴告也,而反歸〔譴〕告於災異,“ 譴”字舊挩,今以意增。故疑之也。

  六經之文,聖人之語,動言“天”者,欲化無道,懼愚者。之( 欲)言非獨吾心,亦天意也。宋殘卷、元本“之”作“欲”,是也。朱校同。當據正。及其言天,猶以人心,非謂上天蒼蒼之體也。變複之家,見誣言天,“誣”字無義,當為“諸” 字形誤。災異時至,則生譴告之言矣。

  驗古以(知)今,〔知〕天以人。孫曰:當作“驗古以今,知天以人”。今本誤倒,不可通矣。暉按:孫說是也。漢書董仲舒傳云:“善言天者,必有征於人;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李尋傳亦有“ 善言天者必有效於人”之語。“ 受終於文祖”,見書舜典。言舜受堯終帝之事于文祖也。史記五帝本紀曰:“文祖,堯太祖也。”鄭曰:“文祖者,五府之大名,猶周之明堂。”明堂乃尊祖配天之處,與史公說合。王莽以漢高祖廟為文祖廟,是自比為舜代堯。則其亦謂文祖為太祖廟,如史公說。馬曰:“文祖,天也,天為文,萬物之祖,故曰文祖。”按:仲任云:“受終於文祖,不言受終於天。 ”明與馬說異,亦謂為堯太祖也。馬氏云:“天為文,萬物之祖。”正仲任所謂“蒼蒼之體”者。皮錫瑞云: “仲任亦以文祖為天,與馬氏同。”蓋未深考也。鄭氏 “五府”之說,乃本書緯。尚書帝命驗曰:“五府,五帝之廟,蒼曰靈府,赤曰文祖。”又曰:“唐、虞謂之五府,夏謂之世室,殷謂之重屋,周謂之明堂,皆祀五帝之所也。文祖者,赤帝熛怒之府,名曰文祖。火精光明,文章之祖,故謂之文祖。”(見五帝紀索隱集解。)是“文祖”為赤帝之府。緯書說堯感赤帝精而生,故謂文祖為堯太祖廟,與馬氏所謂“天”乃蒼蒼之體、萬物之祖者義自不同。皮氏謂史公以為太祖,馬以為天,其實為一。亦非。盼遂案:論意謂文祖為帝堯也,故下文即云“不言受終於天”也。而尚書堯典“受終於文祖 ”句,古來注者,馬融云“文祖,天也”;鄭玄注:“ 文祖,五府之大名,猶周之名堂”;王肅注“文祖,廟名”;偽孔傳謂“文祖,堯文德之祖廟”,皆與仲任說異。論所據,殆歐陽三家書歟?不言受終於“天” ,堯之心知天之意也。盼遂案:“知” 字衍。上文“知天以人”,故此處“天”字上遂衍“知 ”字。堯授之,天亦授之,百官臣子皆鄉與舜。“ 鄉”讀“向”。舜之授禹,禹之傳啟,皆以人心效天意。孟子萬章篇云:“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亦即此義。詩之“眷顧”,見大雅皇矣。注初稟篇。洪範之“震怒”,洪範曰:“鯀□洪水,汨陳其五行,帝乃震怒。”鄭曰: “帝,天也。”皆以人身(心)效天之意。“ 身”當作“心”,聲之誤也。謂以“人心”效“天意” 。上文“舜之授禹,禹之傳啟,皆以人心效天意”,文意正同。上文“欲言非獨吾心,亦天意也”;又云“及其言天,猶以人心”;又云“堯之心,知天之意也”,並為以“人心”效天意之義。人之身,非可以效天意也。文、武之卒,成王幼少,周道未成,周公居攝, 類聚引元命包曰:“文王造之而未遂,武王遂之而未成,周公旦抱少主而成之。”當時豈有上天之教哉?周公推心合天志也。“ 心”上疑脫“人”字。上天之心,在聖人之胸,及其譴告,在聖人之口。不信聖人之言,反然災異之氣,求索上天之意,何其遠哉?世無聖人,安所得聖人之言?意林引作“安得知天”。御覽四0一引作“安得知天變動”。賢人庶幾之才,注效力篇。亦聖人之次也。潛夫論考績篇曰:“聖人為天口,賢人為聖譯,是故聖人之言,天之心也;賢者之所說,聖人之意也。”義與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