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頌篇曰:“俗儒好長古而短今,言瑞則渥前而薄後。是應實而定之,漢不為少。漢有實事,儒者不稱。”
儒者論太平瑞應,皆言氣物卓異,朱草、醴泉、翔鳳(風)、甘露、景星、嘉禾、萐脯、蓂莢、屈軼之屬;孫曰:“翔鳳”當作“翔風”,( “翔”與“祥”同。)字之誤也。(下文“鳳翔甘露” ,當作“風翔露甘”。)“翔風”與“甘露”,平列言之。下文云:“其盛茂者,致黃龍、騏麟、鳳皇。”可知此處不當言“翔鳳”矣。此一誼也。下文云:“言其鳳翔甘露,風不鳴條,雨不破塊,可也;言其五日一風,十日一雨,褒之也。”“風”、“雨”正承“風”、 “露”言之,可知“鳳翔”當作“風翔”。此二證也。下文又云:“翔風起,甘露降。”正以“翔風”、“甘露”並言。此三證也。類聚九十八引“翔鳳”正作“祥風”,下文“鳳翔甘露”正作“風祥露甘”。此四證也。尚書中候曰:“堯即位七十載,朱草生郊。”大戴明堂篇:(孔補注本,合盛德篇。)“朱草日生一葉,至十五日生十五葉。十六日,一葉落,終而複始。”大傳曰:“德先地序,則朱草生。”瑞應圖曰:“朱草亦曰朱英。”鬥威儀:“人君乘土而王,其政太平,而遠方獻其朱英。”白虎通封禪篇:“朱草者,赤草也,可以染絳,別尊卑也。”余注初稟篇。孝經援神契:“德至八方,則祥風至。”禮稽命征:“出號令合民心,則祥風至。”(類聚一。)禮鬥威儀曰:“君乘火而王,其政頌平,則祥風至。”宋均注:“即景風也。”(文選東都賦注。)禮運疏引援神契:“德及於地,則嘉禾生。”詩含神霧:“堯時嘉禾七莖,三十五穟。”(路史後紀十注。)白虎通封禪篇:“嘉禾者,大禾也。成王時有三苗異畝而生,同為一穟。大幾盈車,長幾充箱。 ”帝王世紀曰:“堯時景星曜于天,甘露降于地,朱草生於郊,鳳皇止於庭,嘉禾孳於畝,醴泉湧於山。”(類聚十一。)餘注見下文。又言山出車,禮運曰:“山出器車。”孔疏,禮鬥威儀云:“其政太平,山車垂鉤。”注云:“山車,自然之車,垂鉤不揉治而自圓曲。”援神契(類聚七一。)曰:“德至山陵,則山出根車。”注:“根車,應載養萬物也。”澤出舟(馬),“舟”當作“馬”,傳寫之誤。類聚九十八引正作“馬”。援神契曰:“德至山陵,則澤出神馬。”(文選曲水詩序注。)男女異路,王制曰:“道路男子由右,婦人由左,車從中央。”公羊定十四年何注:“孔子由大司寇攝相事,男女異路,道不拾遺。”市無二價,耕者讓畔,行者讓路,頒白不提挈,王制: “輕任並,重任分,斑白不提挈。”注:“雜色曰斑。 ”“頒”讀“斑”。家語好生篇:“西伯,仁人也。其境耕者讓畔,行者讓路。其邑男女異路,斑白不提挈。 ”淮南泰族篇:“孔子為魯司寇,市不豫賈,斑白者不戴負。”關梁不閉,道無虜掠,風不鳴條,雨不破塊,五日一風,十日一雨;西京雜記,董仲舒曰:“太平之時,風不搖條,開甲破萌而已。雨不破塊,津莖潤葉而已。”徐整長曆曰:(御覽三七。)“黃帝時,風不鳴條,雨不破塊。”搜神記四:“文王以太公為灌壇令,期年,風不鳴條。”鹽鐵論水旱篇曰:“周公之時,風不鳴條,雨不破塊,旬而一雨,雨必以夜。”京房易傳曰:“太平之時,十日一雨,凡歲三十六雨,此休征時若之應。”(初學記。)其盛茂者,致黃龍、騏驎、鳳皇。孝經援神契曰:“德至水泉,則黃龍見者,君之象也。”孫氏瑞應圖曰:“黃龍者,四龍之長,四方之正色,神靈之精也。能巨細,能幽明,能短能長,乍存乍亡。王者不漉池而漁,則應和氣而游於池沼。”
夫儒者之言,有溢美過實。瑞應之物,或有或無。夫言鳳皇、騏驎之屬,大瑞較然,不得增飾;其小瑞征應,恐多非是。夫風氣雨露,本當和適,言其鳳(風)翔(甘)露〔甘〕,此文當作“風翔露甘”。“翔”同“祥”。當據類聚九八引正。風不鳴條,雨不破塊,可也;言其五日一風,十日一雨,褒之也。風雨雖適,不能五日十日正如其數。言男女不相干,市價不相欺,可也;言其異路,無二價,褒之也。太平之時,豈更為男女各作道哉?不更作道,一路而行,安得異乎?太平之時,無商人則可,如有,必求便利以為業,買物安肯不求賤?賣貨安肯不求貴?有求貴賤之心,必有二價之語。此皆有其事,而褒增過其實也。
若夫萐脯、蓂莢、屈軼之屬,殆無其物。何以驗之?說以實者,四字有誤。太平無有此物。
儒者言萐脯生於庖廚者,孫曰: “儒者言”下脫“太平時”三字。下文云:“夫太平之氣雖和,不能使廚生肉萐,以為寒涼。”正承此言。若無“太平時”三字,則仲任詰難之語,無所屬矣。書鈔一百四十五、類聚七十二引並有“泰平時”三字。暉按:此承上文“儒者論太平瑞應”云云為文,書抄、類聚通上文引之,故有“泰平時”三字,非今本脫也。書抄、類聚引“脯”作“莆”,類聚九八引上文亦作“莆” 。羅泌路史後紀十注:“倚翣,萐莆也。冬死夏生,俗作萐脯。謂肉物者,妄。”按:此文本作“萐脯”。下文言“肉萐”,明為肉質,與他書以為樹名不同。說文草部:“萐莆,瑞艸也。堯時生為庖廚,扇暑而涼。” 白虎通封禪篇曰:“孝道至,則萐莆生庖廚。萐莆者,樹名也。其葉大於門扇,不搖自扇,於飲食清涼,助供養也。”續博物志卷二:“萐莆者,其狀如蓬,枝多葉少,根如絲,葉如扇,不搖自動風生,主庖廚清涼,驅殺蟲蠅,以助供養。”類聚十一引帝王世紀云:“堯時生萐莆。”言廚中自生肉脯,薄如萐形,搖鼓生風,寒涼食物,使之不□。
夫太平之氣雖和,不能使廚生肉萐,以為寒涼。若能如此,則能使五穀自生,不須人為之也。能使廚自生肉萐,何不使飯自蒸於甑,火自燃於灶乎?凡生萐者,欲以風吹食物也,何不使食物自不□?何必生萐以風之乎?上“何”字疑當作“而”。廚中能自生萐,則冰室何事而複伐冰以寒物乎?人夏月操萐,萐,扇也。須手搖之,然後生風。從手握持,“從”讀“縱”。下同。以當疾風,萐不鼓動。言萐脯自鼓,可也,須風乃鼓,不風不動。從手風來,自足以寒廚中之物,何須萐脯?世言燕太子丹使日再中,天雨粟,烏白頭,馬生角,廚門象生肉足。疑當作“木象” 。宋殘卷“象”下有“夫”字,“足”作“萐”。朱校元本同。“夫”疑為“木”字形誤,文又誤倒。“足” 、“萐”形近,又涉上文諸“萐”字而誤。感虛篇正作 “廚門木象生肉足”。盼遂案:“象”上脫“木”字,宜依感虛篇補。史記刺客列傳索隱引論衡作“廄門木鳥生肉足。”古“鳥”、“象”字形極似。其上亦有“木 ”字。若風俗通卷二作“廚人生害(“害”亦“肉”之誤字。)足,井上株木跳度瀆”,則又異矣。論之既虛,見感虛篇。則萐脯之語,五應之類,“日再中”以下五應也。謂語萐脯者,其虛與同。恐無其實。
儒者又言,古者蓂莢夾階而生,月朔(一)日一莢生,“朔日”,宋殘卷作“一日”,朱校元本同,是也。一日一莢生,故至十五日得十五莢。若只每月朔日生一莢,焉得有十五莢?校者見下文“ 來月朔,一莢複生”,則以為其生在每月朔,而妄改此文為“朔日”,悖謬甚矣。白虎通封禪篇正作“月一日一莢生”。(路史注引帝王世紀作“每月朔則生一莢” ,疑非原文。)至十五日而十五莢;於十六日,日一莢落,至月晦,莢盡。來月朔,一莢複生。王者南面視莢生落,則知日數多少,不須煩擾案日曆以知之也。 援神契曰:“德及於地,蓂莢起。”(禮運疏。)白虎通封禪篇:“日曆得其分度,則蓂莢生於階間。蓂莢,樹名也。月一日一莢生,十五日畢,至十六日一莢去,故夾階而生,以明日月也。”初學記引帝王世紀曰:“蓂莢一名曆莢,一名仙茆。”述異記曰:“堯為仁君,曆草生階。”尚書帝命驗曰:“舜受命,蓂莢孳。”(文選曲水詩序注。)路史餘論七曰:“ 蓂莢,曆莢也。世紀云:‘堯時蓂莢夾階而生,每月朔則生一莢,至月半而十五莢,十六日後,日落一莢,至晦而盡。若月小盡,則餘一莢,厭而不落。王者以之占曆。應和氣而生。舜亦如之。一名仙茅。'故田俅子云:‘堯為天子,蓂莢生於庭,為帝成曆。'瑞應圖云: ‘葉圓而五色,日生一莢,至十六,則落一莢,及晦而盡。”白虎通義云:“考曆得度則生。”書中侯摘落戒云:“堯、舜時皆有之。周公攝政七年又生。”亦見伏書大傳。或云:“朱草。”大戴禮云:‘朱草日生一葉,至十五日後,日落一葉,周而復始。'按:孝經援神契云:‘朱草生,蓂莢孳。'則二物也。注:‘朱草者,百草之精,狀如小桑,栽長三四尺,枝莖如珊瑚,生名山石岩之下,剌之如血,其葉生落隨月晦朔,亦如蓂莢。'則蓂莢之類耳。三禮義宗云:‘
朱草,赤草也。可以染絳,為服以別尊卑。王者施德有常,則應德而生。'則非蓂莢矣。 ”
夫天既能生莢以為日數,何不使莢有日名,王者視莢之字,則知今日名乎?徒知日數,不知日名,猶複案曆然後知之,是則王者視日,則更煩擾不省,蓂莢之生,安能為福?
夫蓂〔莢〕,草之實也,疑當作 “蓂莢,草之實也。”因其有莢,故謂草之實,故下文以豆莢相比。說文:“莢,艸實也。”廣雅釋草:“豆角謂之莢。”今本脫“莢”字,則不當言“草之實”矣。是其證。猶豆之有莢也,春夏未生,其生必於秋末。冬月隆寒,霜雪霣零,萬物皆枯,儒者敢謂蓂莢達冬獨不死乎?如與萬物俱生俱死,莢成而以秋末,是則季秋得察莢,春夏冬三時不得案也。且月十五日生十五莢,於十六日莢落,二十一日六莢落,落莢棄殞,不可得數,猶當計未落莢以知日數,是勞心苦意,非善佑也。崇文本“佑”作“祜”,非。
使莢生於堂上,人君坐戶牖間,望察莢生,以知日數,匪謂善矣。宋殘卷“匪”作“豈 ”,朱校元本同。疑“蓋”字之誤。盼遂案:“匪”疑為“叵”之誤。叵者,遂也。後漢書隗囂傳:“帝知其終不為用,叵欲討之。”班超傳:“超欲因此叵平諸國。”李賢注皆云:“叵猶遂也。”是後漢人多以“叵” 為“遂”矣。今云“夾階而生”,生於堂下也。王者之堂,墨子稱堯、舜〔堂〕高三尺,劉先生曰:“堯、舜高三尺”不詞,“高”上當有“堂” 字。藝文類聚六十三、御覽百七十六引並作“堂高三尺 ”,是其明證。暉按:初學記二四引亦有“堂”字。史記李斯傳、太史公自序引墨子亦有此文。今見墨子閑詁附錄。儒家以為卑下。假使之然,高三尺之堂,蓂莢生於階下,王者欲視其莢,不能從戶牖之間見也,須臨堂察之,乃知莢數。夫起視堂下之莢,孰與懸(曆)日〔曆〕於扆坐,“曆日”當作“日曆 ”。上文“不須煩擾案日曆以知之也”,類聚六三、御覽一七六引並作“日曆”,俱其證。爾雅釋宮:“戶牖之間謂之扆。”禮記曲禮下:“天子當扆而立。”傍顧輒見之也?天之生瑞,欲以娛王者;須起察乃知日數,是生煩物以累之也。
且莢,草也。王者之堂,旦夕所坐,古者雖質,宮室之中,草生輒耘,安得生莢而人得經月數之乎?且凡數日一二者,欲以紀識事也。古有史官典曆主日,王者何事而自數莢?堯候四時之中,命曦、和察四星以占時氣。堯典:“乃命羲、和,敬授人時。分命羲仲,宅嵎夷,日中星鳥,以殷仲春。申命羲叔,宅南交,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分命和仲,宅西曰昧穀,宵中,星虛,以殷仲秋申命和叔,宅朔方,日短星昴,以正仲冬。”此文以“曦、和”即是羲仲、羲叔,乃和仲、和叔四人者,今文說也,與鄭、馬古文說不同。鄭、馬以“
羲氏掌天官,和氏掌地官,四子掌四時。”(羲仲、和仲等四人。)說詳皮錫瑞今文尚書考證。“候四時之中”,謂仲春仲夏也。今文四仲並作 “中”。“羲、和”今文作“曦、和”。皮錫瑞曰:“ 羲和本日禦之名,今文從‘日'作‘曦'者,蓋因此也。”四星至重,猶不躬視,而自察莢以數日也?“ 而”猶“乃”。“也”讀“邪”。
儒者又言,太平之時,屈軼生於庭之末,若草之狀,主指佞人。佞人入朝,屈軼庭末以指之,聖王則知佞人所在。田俅子曰:“黃帝時有草生於帝庭階,若佞臣入朝,則草指之,名曰屈軼,是以佞人不敢進。”(文選曲水詩序注。)博物志曰:“一名指佞草。”
夫天能故生此物以指佞人,不使聖王性自知之,或佞人本不生出,宋殘卷“或”作“若 ”,朱校元本同。必複更生一物以指明之,何天之不憚煩也?聖王莫過堯、舜,堯、舜之治,最為平矣。即屈軼已自生於庭之末,“即”猶“若 ”也。佞人來,輒指知之,則舜何難於知佞人,而使皋陶陳知人之術?經曰:“知人則哲,惟帝難之。” 尚書皋陶謨文。注詳問孔篇、答佞篇。 人含五常,音氣交通,且猶不能相知。屈軼,草也,安能知佞?如儒者之言,是則太平之時,草木逾賢聖也。獄訟有是非,人情有曲直,何不並令屈軼指其非而不直者,必苦心聽訟,三人斷獄乎?“ 聽”下舊校曰:一有“獄”字。按:此文有誤。
故夫屈軼之草,或時無有而空言生,或時實有而虛言能指。假令能指,或時草性見人而動,古者質樸,見草之動,則言能指;能指,則言指佞人。司南之杓,投之於地,其柢指南。宋殘卷“杓”作 “酌”,朱校元本同。非也。御覽七六二引作“勺”。又七六二及九四四引“柢”作“柄”。按:說文:“杓,枓柄也。”是“杓”即“柄”。又云:“勺,所以挹取也。枓,勺也。”是“勺”即“鬥”,“杓”為“斗柄”。若依御覽引作“其柄指南”,則與上“杓”字義複。“司南之杓”,字當作“杓”,不當從御覽作“勺 ”。(御覽九四四引同今本。)知者,“司南”謂司南車也。鬼穀子曰:“鄭人取玉,必載司南。”(宋書禮志。)韓非子有度篇:“立司南以端朝夕。”舊注:“ 司南,即指南車。”後漢書輿服志:“聖人觀于天,視鬥周旋,魁方杓曲,以攜龍角為帝車。”注引孝經援神契曰:“鬥曲杓橈,象成車。”是“司南之杓”,象天文之杓也。疑今本“杓”字、“
柢”字不誤。魚肉之蟲,集地北行,夫蟲之性然也。御覽九四四引作 “自然之性也”。今草能指,亦天性也。聖人因草能指,宣言曰:“
庭末有屈軼,能指佞人。”百官臣子懷奸心者,則各變性易操,為忠正之行矣。猶今府廷畫皋陶、觟□(□ )也。孫曰:“□”當作“□”。(本書“虒”旁,多壞作“虎”。)開元占經獸占引“觟□ ”作“獬豸”,事類賦二十二引作“獬廌”,說文作“ 解廌”,此作“觟□”,並音近古通。暉按:白帖九八、合璧事類別集七六引作“獬廌”。初學記二九引作“ 解豸”。稽瑞、御覽六四三、又八九0、又九0二引作 “獬豸”。路史餘論四引作“解□”。廣韻十二蟹獬字注云:“字林、字樣俱作‘解廌',廣雅作‘□□',陸作‘獬豸'。又云:‘廌',解廌。‘豸□',同上。”按:廣雅今無“□□”二字。淮南主術訓:“楚文王好服獬冠。”御覽、韻會引並作“觟冠”。餘見下注。
儒者說云:觟□(□)者,一角之羊也,〔青色四足,或曰似熊,能知曲直〕,性知(識)有罪。白帖引“一角之羊也”下,有“青色”以下十二字。“性知”作“性識”。合璧事類別集引亦有“或曰似熊,能知曲直,性識有罪”三句。路史引作“如羊而一角,青色四足,性知曲直,識有罪,能觸不直”。御覽八九0引“性知”亦作“
性識”。當據補正。皋陶治獄,其罪疑者,令羊觸之。有罪則觸,無罪則不觸。稽瑞引“不”作“否”,無“觸”字。明抄本御覽六四三亦無。“觸”字疑衍。斯蓋天生一角聖獸,助獄為驗,故皋陶敬羊,起坐事之。白帖、稽瑞、御覽八九0、又六四三、合璧事類、路史引“起” 並作“跪”。按:“跪”、“起”於義一也。蓋一本作 “跪”。小雅四牡:“不遑啟處。”毛傳:“啟,跪也。”爾雅訓同。釋名曰:“啟,起也,啟一舉體也。” 古人坐則屈膝著席,形與跪似,惟跪則前聳其體,坐則下其臀,由坐而起,必先舉體,舉體則先跪矣,故跪、啟、起義同。說文:“跽,長跪也。□,長踞也。”廣雅云:“啟,踞也。”跽、□、啟、踞一聲之轉,其義並相近也。此則神奇瑞應之類也。說文廌部:“解廌,獸也,□牛一角。古者決訟令觸不直者。古者神人□廌遺黃帝,(絫□曰解廌,單□曰廌。)帝曰:‘
何食何處?'曰:‘食薦,夏處水澤,冬處松柏。'”廣韻:“解廌,仁獸,似牛一角。 ”後漢書輿服志:“法冠一曰柱後,執法者服之,侍御史、廷尉正監平也。或謂之獬豸冠。獬豸,神羊,能別曲直,楚王嘗獲之,故以為冠。”注引異物志曰:“東北荒中有獸名獬豸,一角,性忠,見人鬥,則觸不直者,聞人論則咋不正者。楚執法者所服也。”董巴曰:“ 獬豸,神羊也。”(御覽二二七。)金樓子曰:“神獸若羊,名曰獬豸。”漢書司馬相如傳注,張揖曰:“解廌似鹿而一角,人君刑罰得中則生於朝廷,主觸不直者。”隋書禮儀志引蔡邕曰:“獬豸如麟一角。”神異經曰:“東北荒中有獸,如牛一角,毛青四足,似熊,見人鬥則觸不直,聞人論則咋不正,名曰獬豸。故立獄皆東北,依所在也。”蘇氏演義(路史餘論四引。)云: “毛青四足似熊。”田俅子曰:“堯時有獬□,緝其皮毛為帳。”(引同上。)按:以上諸文,或以似牛,或以似羊,或以似鹿,或以似麟,或以似熊,蓋皆隨意狀之,實不相戾。云似熊者,與此文合。羅泌曰:諸說皆非,解□蓋羊耳,羊性自知曲直。若齊莊公之臣王國卑與東裏檄訟,三年而不斷,乃令二人共一羊盟,二子相從刲羊,以血灑社。讀王國之辭已竟,東裏辭來半,羊起觸之,齊人以為有神。(按:此事見墨子明鬼篇。)則其性也。王充之言,吾不謂然。暉按:仲任亦以為天性然耳。
曰:夫觟□(□)則複屈軼之語也。羊本二角,觟□(□)一角,體損於群,不及眾類,何以為奇?鱉三足曰能,龜三足曰賁。見爾雅釋魚。 案能與賁不能神於四足之龜鱉,一角之羊何能聖於兩角之禽?狌狌知往,幹鵲知來,鸚鵡能言,並注龍虛篇。天性能一,不能為二。或時觟□(□)之性徒能觸人,未必能知罪人,皋陶欲神事助政,惡受罪者之不厭服,因觟□(□)觸人則罪之,欲人畏之不犯,“
欲人畏之不犯”,宋殘卷作“斯欲人刑之不犯”。元本作“斯欲刑之不犯”,朱校同。受罪之家,沒齒無怨言也。夫物性各自有所知,宋殘卷“各自有”三字作“之”,朱校元本同。如以觟□(□)能觸謂之為神,“如”上,宋殘卷有“時有”二字,朱校元本有“時”字。則狌狌之徒,皆為神也。巫知吉凶,占人禍福,無不然者。如以觟□(□)謂之巫類,則巫何奇而以為善?斯皆人欲神事立化也。
師尚父為周司馬,鄭曰:(詩大明疏。)“師尚父,文王於磻溪所得聖人呂尚,立以為太師,號曰尚父。”大明毛傳:“尚父,可尚可父。” 劉向別錄曰:“師之,尚之,父之,故曰師尚父。”(史記齊世家注。)將師伐紂,到孟津之上,類聚七十一引六韜曰:“武王伐殷,先出於河,呂尚為後將,以四十七艘船濟於河。”杖鉞把旄,號其眾曰:“倉光(兕)!倉光(兕)!”〔倉兕〕者,水中之獸也,元本“光”作“兕”,下並同。孫曰:元本作“倉兕”,是也。史記齊太公世家、郭璞山海經序並作“蒼兕”。“光”乃“兕”字之訛。(下文諸“蒼光”同。)“光”、“兕”形不甚相近,蓋“ □”或“□”字形近之誤也。(呂氏春秋精通篇“兕” 誤作“先”,與此可以互證。)日本山井鼎毛詩考文云:“‘兕觥',古本作‘□'。”毛詩釋文云:“兕” 本又作“□”。漢孔宙碑“兕”作“□”。魏劉懿墓誌作“□”。唐等慈寺碑作“□”。論衡原文疑當作“兕 ”,寫者或作“□”、“□”、“□”、“□”等字。校者不達,遂誤為“
光”耳。類聚九十五引此文亦作“ 蒼兕”。劉先生曰:御覽三百七、八百九十引此文,“ 光”亦並作“兕”。可證孫說。暉按:類聚五八引亦作 “倉兕”。又按:“號”謂呼號。鄭注:“號令之,軍法重者。”(周本紀集解。)非仲任之義。此文謂令急渡,故呼倉兕以懼之。則原文當作“倉兕!倉兕!倉兕者,水中之獸也。”今本因重文脫一“倉兕”耳。御覽八九0引作“渡孟津,杖鉞,呼曰‘蒼兕!蒼兕!'按:蒼兕,水獸也。”史記齊世家:“左杖黃鉞,右把白旄,以誓曰:‘蒼兕!蒼兕!'”並其證。馬云:“蒼兕,主舟楫官名。”(史記齊世家索隱。)臧琳經義雜記一曰:“郭氏山海經序曰:‘鈞天之庭,豈伶人之所躡?無航之津,豈蒼兕之所涉?'蒼兕與伶人相對,是郭氏亦同馬說,謂無涯之水,非世間主舟楫官所能涉也。蓋蒼兕本水獸,善覆船,故以此名官,欲令居是官者,盡其職,常以蒼兕為警也。論衡是應篇云:‘尚父威眾,欲令急渡,不急渡,蒼兕害汝。'此蓋今文家說,失呼而令之之旨矣。”善覆人船。因神以化,欲令急渡,不急渡,倉光(兕)害汝,則複觟□(□)之類也。河中有此異物,時出浮揚,一身九頭,人畏惡之,未必覆人之舟也。御覽八九0引有“亦謂蒼雉”四字。按:史記齊世家:“蒼兕。”索隱云: “本或作蒼雉。”疑御覽引舊注。尚父緣河有此異物,因以威眾。威,畏也。夫觟 □(□)之觸罪人,猶倉光(兕)之覆舟也,蓋有虛名,無其實效也。人畏怪奇,故空褒增。
又言太平之時有景星。禮運疏引鬥威儀曰:“德至八極,則景星見。”禮稽命征曰:“ 作樂制禮得天心,則景星見。”(類聚一。)尚書中候曰:隋書經籍志:“尚書中候五卷,鄭玄注。”“堯時景星見於軫。”孫曰:類聚一、開元占經客星占、御覽七、又八十、又八百七十二,引尚書中候並作“景星出翼”。此作“軫” ,翼、軫同朱鳥宿,躔次並當荊州,故或云“景星出於翼”,或云“出於軫”也。暉按:路史後紀十注引書中候曰:“堯即政七十載,德政清平,比靈斯伏羲,景星出翼、軫。”正以翼、軫並言。
夫景星,或時五星也。史記天官書:“天精而見景星。景星者,德星也。其狀無常,常出於有道之國。”隋志:“景星如半月,生於晦朔,助月為明。或曰:星大而中空。或曰:有三星,在赤方氣與青方氣相連,黃星在赤方氣中,(按:史記集解孟康曰:“赤方中有兩黃星,青方中有一黃星,凡三星,合為景星。)亦名德星。”孫氏瑞應圖曰:“景星者,大星也。王者不敢私人則見。”(類聚一。)白虎通封禪篇曰:“景星者,大星也,月或不見,景星常見,可以夜作,有益於人民也。”按:仲任不以為另有景星,疑即五星之一。五星:歲星,熒惑,鎮星,太白,辰星也。大者,歲星、太白也。於五星為大。彼或時歲星、太白行於軫度,古質不能推步五星,不知歲星、太白何如狀,見大星則謂景星矣。
詩又言:“東有啟明,西有長庚。”見小雅大東。亦或時複歲星、太白也。或時昏見於西,或時晨出於東,詩人不知,則名曰啟明、長庚矣。孫曰:詩大東傳:“日既入謂明星為長庚,日旦出謂明星為啟明。”史記天官書索隱引韓詩云:“太白晨出東方為啟明,昏見西方為長庚。”仲任所云,固舊義也。爾雅釋天:“明星謂之□明。”孫炎注:“明星,太白也。晨出東方,高三舍,命曰□明。昏出西方,高三舍,命曰太白。”(據史記天官書索隱引正。)劉寶楠愈愚錄二曰:“史記天官書:‘太白其他名明星。'又云: ‘以攝提格之歲,與營室晨出東方,至角而入。與營室夕出西方,至角而入。與角晨出,入畢。與角夕出,入畢。與畢晨出,入箕。與畢夕出,入箕。與箕晨出,入柳。與箕夕出,入柳。與柳晨出,入營室。與柳夕出,入營室。凡出入東西各五,為八歲,二百二十日,複與營室晨出東方。其大率,歲一周天。其始出東方,行遲,率日半度,一百二十日,必逆行一二舍。上極而反,東行,行日一度半,一百二十日入。其庳,近日,曰明星,柔。高,遠日,曰大囂,剛。其始出西,行疾,率日一度半,百二十日。上極而行遲,日半度,百二十日,旦入,必逆行一二舍而入。其庳,近日,曰太白,柔。高,遠日,曰大相,剛。'此言太白晨昏出入甚詳。又天官書:‘歲星以五月與胃昴畢晨出曰開明。'此但言其晨出,不言其夕出,則別是一星。而後人疑為詩之啟明,又避諱改‘啟'作‘開'也。王充論衡是應篇解啟明長庚,兼取歲星太白,正坐此失。”然則長庚與景星同,皆五星也。太平之時,日月精明。五星,日月之類也。太平更有景星,可複更有日月乎?詩人,俗人也;中候之時,質世也,俱不知星。王莽之時,太白經天,精如半月,漢書本傳未見。書鈔百五十引東觀漢記曰:“光武破二公,與朱伯然書曰:交鋒之月,神星晝見,太白清明。”或即仲任所指。二公,王尋、王邑也,與光武戰于昆陽。使不知星者見之,則亦複名之曰景星。
爾雅釋四時章曰:“春為發生,夏為長嬴,宋殘卷作“養”,朱校元本同。按:爾雅正作“嬴”。秋為收成,冬為安寧。四氣和為景星。”見爾雅釋天篇祥章。爾雅章目,皆題上事,仲任失檢,誤為出四時章也。“四氣”,今本爾雅作“四時”。白帖一、類聚一、文選新刻漏銘注引爾雅、屍子仁意篇並作 “四氣”,與此文同。則古本爾雅如是。開成石經已誤作“四時”矣。“景星”,爾雅作“景風”,屍子作“ 永風”,錢坫爾雅古義曰:“古‘永'、‘景'字通。 ‘景風'作‘景星',王充之誤。”郝疏曰:論衡所據本作“景星”。夫如爾雅之言,景星乃四時氣和之名也,恐非著天之大星。爾雅之書,五經之訓故,“ 故”讀“詁”。說文:“詁,訓故言也。”儒者所共觀察也,而不信從,更謂大星為景星,豈爾雅所言景星,與儒者之所說異哉?
爾雅又言:“甘露時降,萬物以嘉,謂之醴泉。 ”見爾雅釋天篇祥章。“甘露”作“甘雨”。邢疏引屍子仁意篇:“甘雨時降,萬物以嘉,高者不少,下者不多,此之謂醴泉。”與爾雅文同,正作 “甘雨”。阮元據此文,謂爾雅今本非。醴泉乃謂甘露也。今儒者說之,謂泉從地中出,其味甘若醴,周禮鄭注:“醴,今甜酒。”故曰醴泉。白虎通封禪篇:“甘露者,美露也。降則物無不盛者也。醴泉者,美泉也。狀若醴酒,可以養老。”禮運:“地出醴泉。”司馬相如上林賦:“醴泉湧於清室,通川過於中庭。”援神契:“德至深泉,則醴泉湧。”(禮運疏。)春秋曆命序:“成、康之際,醴泉踴。”(
文選東都賦注。)尚書中候:“醴泉出山。”(路史後紀十注。)莊子秋水篇釋文引李曰:“醴泉,泉甘如醴。”凡此諸說,皆分甘露、醴泉為二,以醴泉為從地出。蓋當時圖緯盛行,陋儒久忘雅訓。講瑞篇云:“非天上有甘露之種,地下有醴泉之類。 ”亦不從俗儒說也。二說相遠,實未可知。案爾雅釋水(泉)章:“〔泉〕一見一否曰瀸。檻泉正出。正出,湧出也。沃泉懸出。懸出,下出也。”宋殘卷“
泉”在“章”字下,朱校元本同。是也。此文正出爾雅釋水,“一見”上正有“泉”字。今本“章”、“泉”二字誤倒,則“一見一否”句,無主詞矣。郭注:“瀸,才有貌。”“檻”作“濫”,此借字也。說文:“濫,濡上及下也。”李巡注:“水泉從下上出曰湧。”公羊昭五年傳:“濆泉者,直泉也。直泉者,湧泉也。”釋名曰:“縣出曰沃,泉水從上下,有所灌沃也。”是泉出之異,輒有異名。使太平之時,更有醴泉從地中出,當于此章中言之,何故反居釋四時章中,言甘露為醴泉乎?若此,儒者之言醴泉從地中出,又言甘露其味甚甜,未可然也。
儒曰:“道至大(天)者,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朱曰:御覽十一引“大”作“天 ”。援神契曰:(禮運疏。)“德及於天,鬥極明,日月光,甘露降。”即王說所本,當以作“天”為是。暉按:朱說是也。類聚二、事文類聚五亦並引作“天”,足證朱說。白虎通封禪篇曰:“德至天,則鬥極明,日月光,甘露降。”亦其證。翔風起,甘露(雨)降。”“甘露”當作“甘雨”,涉上下諸 “甘露”而誤。下文“雨霽而陰噎者,謂之甘雨”,即釋此“甘雨”之義。此文以甘雨非謂雨水味甘,證明甘露亦非味甘,故下文有“推此以論”云云。若此文亦作 “甘露”,則無所據以推論矣。御覽十一、事文類聚五並引作“甘雨降”,是其證。雨濟(霽)而陰一(曀)者謂之甘雨,孫曰:“濟”當作“ 霽”,“一”當作“曀”。說文:“霽,雨止也。曀,陰而風也。”今“霽”作“濟”者,聲之誤也。“曀” 作“
一”者,蓋“曀“壞為“壹”,又轉寫為“一”耳。類聚二、御覽十一引“濟”正作“霽 ”,“一”正作“曀”。劉先生曰:類聚九十八引作“ 若甘露霽而陰翳者”,文雖小異,而“濟”、“一”之為誤字,益明矣。暉按:事文類聚五引作“雨霽而陰曀者”,足證今本之誤。非謂雨水之味甘也。推此以論,甘露必謂其降下時,適潤養萬物,未必露味甘也。亦有露甘味如飴蜜者,俱太平之應,文選魏都賦注、御覽十二、又八七二、事類賦三引“太平 ”上並有“王者”二字。非養萬物之甘露也。非爾雅所言者。何以明之?案甘露如飴蜜者,著于樹木,不著五穀。東觀漢記:“永平十七年正月,樹葉有甘露。”彼露味不甘者,其下時,土地滋潤流濕,萬物洽沾濡溥。由此言之,爾雅且近得實。緣爾雅之言,驗之於物,案味甘之露下著樹木,察所著之樹,不能茂於所不著之木。然今之甘露,殆異於爾雅之所謂甘露。欲驗爾雅之甘露,以萬物豐熟,災害不生,此則甘露降下之驗也。甘露下,是則醴泉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