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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頌第六十
 

  盼遂案:本篇云:“頌四十篇,詩人所以嘉上也。由此言之,臣子當頌,明矣。”

  古之帝王建鴻德者,須鴻筆之臣褒頌紀載,御覽七七、又五八八引“載”作“德也”。鴻德乃彰,萬世乃聞。問說書者:“‘欽明文思'以下,誰所言也?”曰:“篇家也。”“篇家誰也?”“孔子也。” 段玉裁、孫星衍並謂今文尚書“思”作 “塞”。皮錫瑞曰:“今文亦作‘文思',或三家本異,不盡由後人改之。仲任以‘欽明文思'以下為孔子所言,蓋指書序言之,漢人皆以書序為孔子作。今書序作 ‘聰明文思',而仲任云‘欽明文思'者,或今文書序與古文書序之字不同也。”宋翔鳳書譜據此文謂“漢儒有以堯典為孔子之言”,非也。然則孔子鴻筆之人也。“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也。”論語子罕篇文。鴻筆之奮,蓋斯時也。白虎通五經篇:“孔子自衛反魯,自知不用,追定五經。 ”或說尚書曰:“尚者,上也;上所為,下所書也。”注詳正說篇。“下者誰也? ”曰:“臣子也。”然則臣子書上所為矣。問儒者:“ 禮言制,樂言作,何也?”曰:“禮者上所制,故曰制;樂者下所作,故曰作。禮記明堂位云:“周公治天下六年,制禮作樂。”樂記云:“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是禮言“制”,樂言“作”也。白虎通禮樂篇曰:“樂言作,禮言制。樂者,陽也,動作倡始,故言作也。禮者,陰也,系制于陽,故云制也。”(此據樂記疏引,與今本稍異。)與此義異。天下太平,頌聲作。”詩含神霧:“頌者,王道太平,功成治定而作也。”(據馬國翰揖。)公羊宣十五年傳:“什一行而頌聲作矣。”注:“頌聲者,太平歌頌之聲,帝王之高致也。”方今天下太平矣,頌詩樂聲可以作未?傳(儒)者不知也,盼遂案:“傳”當為“儒”。隸書“儒”或作“□”,故易訛為“傳”。下句有“拘儒”之說,正斥此“儒者” 也。故曰拘儒。“傳”當作“儒 ”,形誤,尋義自明。衛孔悝之鼎銘,見禮記祭統。衛莊公褒孔悝之祖也。周臣勸行。孝宣皇帝稱穎川太守黃霸有治狀,賜金百斤,神爵四年事。見漢書宣紀及霸傳。漢臣勉政。夫以人主頌稱臣子,臣子當褒君父,于義較矣。虞氏天下太平,夔歌舜德;史記夏紀:“舜德大明,於是夔行樂。”宣王惠周,詩頌其行;漢書董仲舒傳,仲舒對曰:“周宣王思昔先王之德,興滯補弊,明文、武之功業。周道粲然復興,詩人美之而作。”毛詩序:“六月,宣王北伐也。采芑,宣王南征也。車攻,宣王復古也。宣王能內脩政事,外攘夷狄,複文、武之境土,脩車馬,備器械,復會諸侯于東都,因田獵而選車徒焉。吉日,美宣王田也,能慎微接下,無不自盡,以奉其上焉。鴻雁,美宣王也。萬民離散,不安其居,而能勞來還定安集之,至於矜寡無不得其所焉。庭燎,美宣王也,因以箴之。斯幹,宣王考室也。無羊,宣王考牧也。”又劉歆說六月篇曰:“周室既衰,四夷並侵,獫狁最彊,至宣王而伐之,詩人美而頌之。 ”(見漢書韋玄成傳。鄭箋義同。)又漢書劉向疏曰: “周德既衰而奢侈,宣王賢而中興,更為儉宮室,小寢廟,詩人美之,斯幹之詩是也。”召伯述職,周歌棠樹。孟子梁惠王篇:“諸侯朝于天子曰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無非事者,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詩下泉疏引服虔左傳注:“諸侯適天子曰述職,謂六年一會王官之伯命事考績述職之事也。”按:謂“召公述職”者,魯詩說也。說苑貴德篇引詩傳曰:“自陝以東者,周公主之;自陝以西者,召公主之。召公述職,當桑蠶之時,不欲變民事,故不入邑中,舍于甘棠之下,而聽斷焉。陝間之人皆得其所,是故後世思而歌詠之。”向治魯詩者,知據魯詩傳。說從陳氏魯詩遺說考。白虎通巡狩篇云:“召公述職,親說,舍於野樹之下。”鹽鐵論授時篇云:“古者春省耕以補不足,秋省斂以助不給,民勤于財則貢賦省,民勤于力則功業牢。( 陳云:當作“築罕”。)為民愛力,不奪須臾,召伯聽斷于甘棠樹下,為妨農業之務也。 ”是亦謂“述職”。桓寬用齊詩,則齊、魯說同。韓詩外傳一:“召公在朝,有司請營召以居。召伯曰:嗟!以吾一身而勞百姓,此非吾先君文王之志也。於是出而就烝庶於阡陌隴畝之間而聽斷焉。召伯暴處遠野,廬於樹下。其後在位者不恤元元,於是詩人見召伯之所休息樹下,美而歌之。”是韓詩不言“述職”也。然王吉治韓詩,亦云“述職”,(見漢書本傳。)未得其審。是故周頌三十一,殷頌五,魯頌四,凡頌四十篇,詩人所以嘉上也。陸德明曰:“周頌三十一篇,皆是周室太平德洽,著成功之樂歌也。名之曰頌。頌者,誦也,容也,歌誦盛德也。”商頌那篇序云:“有正考父者,得商頌十二篇于周之太師。”鄭箋“自正考甫至孔子之時,又無七篇。”魯頌駉篇序:“魯人尊僖公,於是季孫行父請命于周,而史克作是頌。”法言學行篇李軌注曰:“尹吉甫,周宣王之臣也,吉甫作周頌。正考父,宋襄公之臣也,慕吉甫而作商頌。奚斯,魯僖公之臣也,慕正考父作魯頌。”或說正考父得殷頌,非作也。奚斯作閟宮一篇,史克作魯頌四篇,清儒多有辯證,今不具出。由此言之,臣子當頌,明矣

  儒者謂漢無聖帝,治化未太平。宣漢之篇,論漢已有聖帝,治已太平;恢國之篇,極論漢德非常(徒)實然,乃在百代之上。“常”,宋本作 “徒”,朱校元本同,是也。今本淺人妄改。表德頌功,宣褒主上,詩之頌言,右臣之典也。宋本“右”作“古”。朱校元本無“之”字。吳曰:禮記玉藻:“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此云“右臣 ”,蓋即“右史”也。暉按:“頌言”連讀,非謂右史頌其言。下文“夫頌言,非徒畫文也”,可證。今本有誤,不可據以為訓。舍其家而觀他人之室,忽其父而稱異人之翁,未為德也。“德”讀作 “得”。漢,今天下之家也;先帝、今上,今上,章帝。民臣之翁也。夫曉主德而頌其美,識國奇而恢其功,孰與疑暗不能也?

  孔子稱:“大哉!堯之為君也,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見論語泰伯篇。或年五十擊壤于塗。或曰:“大哉!堯之德也。”擊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堯何等力?”亦見感虛篇。孔子乃(及)言“大哉!堯之德〔也〕”者,乃(皆)知堯者也。朱校元本“德”下有 “也”字。下“乃”字,宋本作“皆”,朱校同。並是也。上“乃”字當作“及”。“ 大哉堯之德也”,是“或曰”,非孔子言也。仲任意,孔子及言“大哉堯之德也”之人,皆知堯者也。下文“孔子及唐人言‘大哉'者知堯德' ,義與此同。今本則由淺人妄改。涉聖世不知聖主,是則盲者不能別青黃也;知聖主不能頌,是則喑者不能言是非也。類要二十一引“喑”作“ 喑”,下同,是也。說文:“喑,不能言也,從疒,音聲。”然則方今盲喑之儒,與唐擊壤之民,同一才矣。夫孔子及唐人言大哉者,知堯德,蓋堯盛也;擊壤之民云“堯何等力”,是不知堯德也。夜舉燈燭,光曜所及,可得度也;日照天下,遠近廣狹,難得量也。浮於淮、濟,皆知曲折;入東海者,不曉南北。故夫廣大,從橫難數;“大”下舊校曰:一又有 “廣大”字。(“又”字脫,據宋本補。)極深,揭厲難測。“揭厲”,猶言深淺也。詩邶風匏有苦葉:“深則厲,淺則揭。”毛傳:“以衣涉水為厲,謂由帶以上也。揭,蹇衣也。如遇水深則厲,淺則揭也。”漢德酆廣,日光海外也。知者知之,不知者不知漢盛也。漢家著書,多上及殷、周,諸子並作,皆論他事,無褒頌之言,論衡有之。又詩頌國名周頌,“又”疑是“ 夫”。“頌國”當作“頌周”。頌周名周頌,與班固頌漢名漢頌相同。故云相依類。杜撫、〔班〕固所上漢頌,相依類也。先孫曰:“固”上脫“班”字。後文云:“班孟堅頌孝明。”(亦見後佚文篇。)暉按:宣漢篇云:“觀杜撫、班固等所上漢頌。”更可證。宣帝之時,畫圖漢列士,前漢紀四:“甘露元年冬十月,趙充國薨,諡曰壯武侯,以功德與霍光等,圖畫相次於未央宮。第一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霍光,次曰衛將軍富平侯張安世,次曰車騎將軍龍□侯韓增,次曰後將軍營平侯趙充國,次曰丞相高平侯魏相,次曰丞相博陸侯邴吉,次曰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次曰宗正陽城侯劉德,次曰少傅梁丘賀,次曰太子太傅蕭望之,次曰典屬國蘇武。皆有功德,知名當世。”或不在於畫上者,子孫恥之。何則?父祖不賢,故不畫圖也。夫頌言非徒畫文也,如千世之後,讀經書不見漢美,後世怪之。故夫古之通經之臣,紀主令功,記於竹帛;頌上令德,刻於鼎銘。文人涉世,以此自勉。

  漢德不及六代,論者不德之故也。“ 德”讀“得”。地有丘洿,故有高平,或以䦆鍤平而夷之,為平地矣。世見五帝、三王為經書,漢書不載,則謂五、三優於漢矣。或以論為當作 “或論以為”。䦆鍤,損三、五,盼遂案:“三五”二字宜互倒,上下文皆作“五三”。五,五帝。三,三王也。少豐滿漢家之下,盼遂案:“漢家之下”疑當為“漢家之土”,上下文皆以土地為喻故也。並為平哉?漢將為丘,五、三轉為洿矣。司馬相如難蜀父老曰:“上減五,下登三。”李奇注:“五帝之德,比漢為減;三王之德,漢出其上。”湖池非一,廣狹同也,樹竿測之,深淺可度。漢與百代,俱為主也,實而論之,優劣可見。孫曰:當作“而實論之”。本書多作“如實論之”,此作“而實論之”者,“而”、“如 ”通用,猶言“如實論之”也。(本書“而”、“如” 互用。)此乃淺人不了“而”妄改也。暉按:下文亦見此句。故不樹長竿,不知深淺之度;無論衡之論,不知優劣之實。漢在百代之末,上與百代料德,湖池相與比也,無鴻筆之論,不免庸庸之名。論〔者〕好稱古而毀今,“論”下當有“者”字。齊世篇云:“述事者好高古而下今。”又本篇下文云:“俗儒好長古而短今。”句意與此並同。恐漢將在百代之下,豈徒同哉!

  諡者,行之跡也。注福虛篇。諡之美者,成、宣也;惡者,靈、厲也。周書諡法解:“安民立政曰成,聖善周聞曰宣,亂而不損曰靈,殺戮無辜曰厲。”成湯遭旱,湯旱七年。周宣亦然,大旱五年。 然而成湯加“成”,宣王言“宣”。白虎通諡篇云:“湯死後,世稱成湯,以兩言為諡也。” 風俗通皇霸篇曰:“湯者,攘也,昌也,言其攘除不軌,改亳為商,成就王道,天下熾盛,文武皆以其所長。 ”詩商頌那篇疏曰:“殷本紀云:‘主癸生天乙,是為成湯。'案:中候雒予命云:‘天乙在亳。'注云:‘ 天乙,湯名。'是鄭以湯之名為天乙也。則成湯非複名也。周書諡法者,周公所為。禮記檀弓云:‘ 死諡,周道也。'則殷以上,未有諡法。蓋生為其號,死因為諡耳。諡法:‘安民立政曰成,除殘去虐曰湯。'蓋以天乙有此行,故號曰‘成湯 '也。長髮稱‘武王載旆。'又呼湯為武王者,以其伐桀革命,成就武功,故武名之,非其號諡也。”偽孔傳仲虺之誥:“成湯放桀于南巢。”注:“湯伐桀,武功成,故以為號。”是偽孔不取諡法“安民立政”之義。疏無明解,蓋仲達不然其說。湯誓序釋文引馬曰:“俗儒以湯為諡,或為號。號者似非其意,言諡近之。然不在諡法,故無聞焉。”湯遭旱,注感虛篇;周宣王遭旱,注藝增篇。無妄之災,不能虧政,無妄注寒溫篇。臣子累諡,不失實也。累諡注道虛篇。由斯以論堯,堯亦美諡也。時亦有洪水,百姓不安,堯典:“湯湯鴻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從皮錫瑞說,今文如是。)猶言“堯”者,得實考也。堯典疏曰:“ 譙周以堯為號。案諡法:‘翼善傳聖曰堯。'是堯,諡也。故馬融亦云諡也。檀弓曰:“死諡,周道也。”周書諡法,周公所作,而得有堯者,以周法死後乃追,故謂之諡。諡者,累也,累其行而號之,隨其行以名之,則死諡猶生號。因上世之生號,陳之為死諡,明上代生死同稱。上世質,非至善至惡無號,故與周異。以此,堯、舜或云號,或云諡也。”白虎通諡篇曰:“以為堯猶諡,顧上世質,直死後以其名為號耳。所以諡之為堯何?諡有七十二品,禮諡法曰:翼善傳聖曰堯。”書孔疏義同,並謂以生名為死諡。班固用今文說,馬亦云諡,蓋古文說無別。又按:風俗通皇霸篇引大傳說:“堯者,高也,饒也,言其隆興煥炳,最高明也。”白虎通號篇:“謂之堯者何?堯猶嶢嶢也。至高之貌,清妙高遠,優遊博衍,眾聖之主,百王之長也。”“得實考” ,謂諡不失實。夫一字之諡,尚猶明主,況千言之論,萬文之頌哉?

  船車載人,類要二一引船作“舡 ”,下同。說日篇:“乘船江海之中。”宋本“船”作 “舡”。疑論衡“船車”字,有作“舡車”者。孰與其徒多也?吳曰:“徒多”當作“徒步”。孫曰:吳說非也。徒即徒步也。“徒”實“□” 之借字。說文:“□,步行也。”若改“多”為“步” ,失其旨矣。暉按:孫說是也。類要引正作“孰與其徒多也”。焦氏易林賁之恒曰:“舍車而徒,亡其駮牛。 ”盼遂案:孫說“□”字不合許書。素車樸船,孰與加漆采畫也?然則鴻筆之人,國之船車、采畫也。農無彊夫,“彊”誤“疆”,依王本、崇文本正。穀粟不登;國無彊文,德闇不彰。漢德不休,亂在百代之間,彊筆之儒不著載也。高祖以來,著書非(者)不講論漢。宋本“非”作“ 者”,朱校元本同,是也。上文:“漢家著書,多上及殷、周,諸子並作,皆論他事,無褒頌之言。”即此義。今本淺人妄改。“漢”字舊屬下讀,亦非。司馬長卿為封禪書,文約不具。見史、漢本傳。司馬子長紀黃帝以至孝武。今史記。楊子云錄宣帝以至哀、平。困學紀聞十二曰:“今子云書不傳。”案:史通正史篇紀讀太史公書者,有劉向、劉歆、楊雄等十五人,並云: “相次撰續,迄于哀、平間,猶名史記。”陳平仲紀光武。孫曰:後漢書班固傳:“顯宗召固詣校書部,除蘭台令史。與前睢陽令陳宗、長陵令尹敏、司隸從事孟冀,共成世祖本紀。”惠棟後漢書補注據論衡謂“宗字平仲”,其說是也。暉按:閻若璩亦云:“據班固傳推之,知平仲是陳宗字。”又按:史通覈才篇引傅玄云:“孟堅與陳宗、尹敏、杜撫、馬嚴撰中興紀傳,其文曾不足觀。”中興紀傳即此云“紀光武 ”者。班孟堅頌孝明。困學紀聞曰:“孟堅頌亡。”漢家功德,頗可觀見。今上即命,今上,章帝。未有褒載,論衡之人,為此畢精,故有齊世、宣漢、恢國、驗符。

  龍無云雨,不能參天,鴻筆之人,國之云雨也。載國德於傳書之上,宣昭名于萬世之後,厥高非徒參天也。城牆之土,平地之壤也,人加築蹈之力,樹立臨池。池,城邊池也。無水曰隍,有水曰池。國之功德,崇於城牆;文人之筆,勁於築蹈。聖主德盛功立,莫不褒頌紀載,盼遂案: “莫”當為“若”之誤,方與下句“奚得”云云相應。 奚得傳馳流去無疆乎?各本誤作 “彊”。人有高行,或譽得其實,或欲稱之不能言,或謂不善,不肯陳一。“謂”當作“ 言”。此承“ 人有高行”言之,則“謂不善”於義無指。“言不善”,謂言不美善。下文“孰與不能言,言之不美善哉”,即與此文相應。盼遂案:“ 一”字疑為衍文,“陳”字絕句。 斷此三者,孰者為賢?五、三之際,于斯為盛。斯謂漢。若比於漢,漢為盛。孝明之時,眾瑞並至,百官臣子,不為少矣,唯班固之徒,稱頌國德,可謂譽得其實矣。頌文譎以奇,“譎奇”連文,“以”字屬下讀,今本誤倒。彰漢德於百代,使帝名如日月,“名”,錢、黃、王、崇文本作“明”,非。孰與不能言,言之不美善哉?秦始皇東南游,升會稽山,李斯刻石,紀頌帝德。至琅玡亦然。見史記始皇紀。秦,無道之國,刻石文世,文謂文飾其過。觀讀之者,見堯、舜之美。由此言之,須頌明矣。當今非無李斯之才也,無從升會稽、曆琅玡之階也。

  弦歌為妙異之曲,坐者不曰善,弦歌之人,必怠不精。何則?妙異難為,觀者不知善也。聖國揚妙異之政,眾臣不頌,將順其美,安得所施哉?今方板(技)之書“板”當作“技”,形近而誤。或謂“ 方板”即“不及百名書于方”之“ 方”。鄭注:“方,板也。”(儀禮聘禮記。)按:若此,則與下文“在竹帛”義複。在竹帛,盼遂案:“方板”當是“方技”之誤。漢時方技之書,包該醫經、經方、房中、神仙四種。下文云:“甲甲某子之方,若言已驗嘗試,人爭刻寫,以為珍秘。”知此文為“方技之書”。無主名所從生出,見者忽然,不卸(禦)服也。“卸”,各本誤同。當從朱校元本改作“禦”。盼遂案:“卸”為“暇”字假借。卸、暇聲近而然。如題曰“甲甲某子之方”, 盼遂案:當是“某甲某子之方”。漢書藝文志方技略中多言某氏之方。如泰始黃帝扁鵲俞拊方二十三卷,黃帝三王養陽方二十卷,三家內房有子方十七卷等,皆是。“某甲某子”亦漢人常語。抱撲子鈞世篇:“弊方以偽題見寶。”與此文正同義也。若言 “已驗嘗試”,人爭刻寫,盼遂案:“ 藥方刻板,始見於此。然則謂板刻始于隋、唐,猶未為探本之論也。以為珍秘。上書于國,(記)奏〔記〕於郡,“上書于國,奏記於郡”對文。效力篇云:“上書白記。”對作篇云:“上書奏記。 ”今本“奏記”誤倒。譽薦士吏,稱術行能,“ 術”、“述”通。“能”猶“才”。盼遂案:“術”為 “述”之借字。漢人多通用。如漢修堯廟碑“歌術功稱 ”,韓□後碑“共術韓君德政”,樊敏碑“臣子褒術” ,靈台碑陰“州裏稱術”,皆借“術”為“述”。章下記出,士吏賢妙。何則?章表其行,記明其才也。國德溢熾,莫有宣褒,使聖國大漢有庸庸之名,咎在俗儒不實論也。

  古今聖王不絕,則其符瑞亦宜累屬。符瑞之出,不同於前,或時已有,世無以知,故有講瑞。俗儒好長古而短今,言瑞則渥前而薄後,是應實而定之,錢、黃、王、崇文本改“實”作“變”,妄也。朱校元本同此。漢不為少。漢有實事,儒者不稱;古有虛美,誠心然之。信久遠之偽,忽近今之實,斯蓋三增、九虛所以成也,三增,謂語增以下三篇。九虛,謂書虛以下九篇。能聖、實聖所以興也。劉盼遂曰:能聖、實聖,論衡逸篇名也。儒者稱聖過實,稽合於漢,漢不能及。非不能及,儒者之說,使難及也。實而論之,盼遂案:孫人和曰: “當作‘而實論之'。本書多作‘如實論之',此作‘ 而實論之'者,而、如通用,猶言‘如實論之'也。(本書而、如互用。)此乃淺人不了‘而'妄改也。”漢更難及。谷熟歲平,聖王因緣以立功化,“ 聖王”疑當作“庸主”,校者嫌於義與頌漢相戾而妄改也。仲任意:庸主偶遭治世,故因緣以立德;聖王遭無妄之厄,則空受其惡。治期篇義正如是。然則聖王立功,乃其當然,不得言其因緣治世也。恢國篇云:“谷登歲平,庸主因緣以建德政;顛沛危殆,聖哲優者,乃立功化。”義與此文正同,是其切證。故治期之篇,為漢激發。治有期,亂有時,能以亂為治者優。優者有之。言漢有此優主。建初孟年,無妄氣至,指兗、豫、徐三州牛疫大旱。聖世之期也。皇帝執( 敦)德,“執”為“敦”形誤。恢國篇亦見此文。救備其災,故順鼓、明雩,為漢應變。是故災變之至,或在聖世,時旱禍湛,盼遂案:“禍”疑為“偶”之誤。“偶”與“時”與“或 ”同意。四諱篇“父母禍死”,太平御覽引作“偶”,亦其證也。為漢論災。“時旱禍湛”文不成義,以句倒求之,當亦舉論衡篇名,今本脫。是故春秋為漢制法,注正說篇。論衡為漢平說。

  從門應庭,聽堂室之言,什而失九;如升堂窺室,百不失一。論衡之人,在古荒流之地,時仲任已歸會稽。其遠非徒門庭也。日刻( 刺)徑(重)千里,先孫曰:“重 ”字衍。談天篇云:“日刺徑千里。”說日篇云:“數家度日之光,數日之質,刺徑千里。”此“刻”疑亦“ 刺”之誤。暉按:先孫說是也。朱校元本刻作“□”。 “□”即“刺”字。人不謂之廣者,遠也。望夜甚雨,望,十五日。月光不暗,人不睹曜者,隱也。聖者垂日月之明,處在中州,朱校元本“處”作“遂”,疑是“遠”字誤。隱于百里,遙聞傳授,不實。形耀不實,難論。得詔書到,朱校元本“得”字在“論”字上,屬上讀,疑是。計吏至,乃聞聖政。後漢書百官志:“諸州常以八月巡行所部郡國,錄囚徒,考殿最。初,歲盡,詣京都奏事,中興但因計吏。”是以褒功失丘山之積,頌德遺膏腴之美。使至台閣之下,後漢書仲長統傳注:“台閣謂尚書也。”王鳴盛十七史商榷曰:“漢世官府不見台閣之號,所云台閣者,猶言宮掖中秘云爾。據蔡邕傳,邕上封事,以‘公府'與‘台 '並稱,所謂宮中,府中也。黃瓊傳、黃香傳,香上疏,皆謂尚書為台閣。又袁紹傳,檄曹操云:‘坐召三台,專制朝政。'注云:‘漢官:尚書為中台,禦史為憲台,謁者為外台,是三台。'據此,則知台閣者,尚書也。”蹈班、賈之跡,班固、賈逵。論功德之實,不失毫釐之微。武王封比干之墓,孔子顯三累之行。春秋桓二年:“宋督弑其君與夷及其大夫孔父。”公羊傳:“及者何?累也。弑君多矣,舍此無累者乎?曰:有,仇牧、荀息是也。”注:“ 累,累從君而死。齊人語也。”仇牧事在莊十二年,荀息事在僖十年,公羊傳義並同。則 “三累”者,孔父、仇牧、荀息也。晉書王接傳,蕩陰之役,侍中嵇紹為亂兵所殺,接議曰:“依春秋褒三累之義,加紹致命之賞。”其說可與仲任相證。盼遂案:何休公羊傳注:“累,累從君而死。齊人語也。漢世謂罪臣曰累,故漢代稱屈平為湘累。荀子成相云:“比干見刳箕子累。”三累亦三罪臣之義也。又案:春秋公羊傳桓公二年:“宋督弑其君與夷及其大夫孔父”。莊公十二年:“宋萬弑其君接及其大夫仇牧。”僖公十年: “晉裏克弑其君卓子及其大夫荀息。”傳皆曰:“者何?累也。孔父、仇牧、荀息皆累也。何以書?賢也。何賢乎孔父?孔父可謂義形於色矣。何賢乎仇牧?仇牧可謂不畏強禦矣。何賢乎荀息?荀息可謂不食其言矣。” 仲任所云“顯三累之行”,蓋綜公羊傳文而言。晉書五十一束皙傳,王接曰:“春秋顯三累之誼。(嵇)紹宜加致命之賞。”知三累自成春秋學之專門術語,漢、晉間人習知之矣。大漢之德,非直比干、三累也。道立國表,路出其下,望國表者,昭然知路。周語中:“周制,列樹以表道。”漢德明著,莫立邦表之言,上文作“國表”,蓋此校者誤為漢諱改回作“邦”。盼遂案:“邦表”本為“國表” ,淺人不知漢諱而改之也。上文兩言“國表”可證。又案:“國表”為“邦表”之誤,“邦”又為“郵”之誤。“邦表”即“郵表”之誤。人習見“邦”,改“郵” 為“邦”,又以王充應為漢避諱,後改“邦”為“國” ,失之逾遠。說文木部:“桓,亭郵表也。”崔豹古今注:“今之華表木以橫木交柱,狀若花,形似桔槔,大路交衢悉施焉。亦以表識衢路也。秦乃除之,漢始複修焉。今西京謂之交午木。”崔氏說即東漢郵表之制。再詳求,則參之阮元揅經室一集卷一釋郵表畷之文。其要旨云:郵表畷之古義,皆以立木綴毛裘之物而垂之,分其間界行列遠近,使人可准視望,止行步,而命名者也。談天篇說“二十八宿為日月舍,猶地有郵亭為長吏廨矣。郵亭著地,亦如星宿著天也。”郵亭當即郵表所在之亭。由是亦可知漢代亭表之制焉。故浩廣之德,未光於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