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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偽第六十三
 

  傳曰:盼遂案:系引墨子明鬼篇文。其小異處,當兼采他書。“ 周宣王殺其臣杜伯而不辜,宣王將田於囿(圃),杜伯起于道左,執彤弓而射宣王,宣王伏韔而死。“ 囿”當作“圃”。爾雅釋地:“鄭有圃田。”釋文:“ 本或作□,字同。”□、囿形近而誤。墨子明鬼篇曰: “周宣王殺其臣杜伯而不辜,杜伯曰:‘吾君殺我而不辜,若以死者為無知則止矣;若死而有知,不出三年,必使吾君知之。'其後三年,(“後”字依俞樾校增。)周宣王合諸侯而田于圃,(句。)田車數百乘。日中,杜伯乘白馬素車,朱衣冠,執朱弓,挾朱矢,追周宣王,射之車上,中心折脊,殪車中,伏弢而死。”又國語周語韋注、史記周本紀正義引周春秋云:“宣王殺杜伯而無辜。後三年,宣王會諸侯田于圃。日中,杜伯起于道左,衣朱衣冠,操朱弓失,射宣王,中心折脊而死。”並作“田於圃”,是其證。周語韋注:“杜國,伯爵,陶唐氏之後。”又晉語曰:“范宣子曰:昔□之祖在周為唐杜氏。”韋注:“周成王滅唐,而封弟唐叔虞。遷唐于杜,謂之杜伯。”封禪書曰:“杜主,故周之右將軍。”地理志京兆尹杜陵縣注:“故杜伯國,有周右將軍杜祠四所。”顏介冤魂志引周春秋:“周杜國之伯名恒,為宣王大夫。宣王之妾曰女鳩,欲通之。杜伯不可,女鳩訴之于王,曰:‘恒竊與妾交。'宣王信之,囚杜伯于焦。友左儒爭之。王不許,曰:‘女別君而異友也。'儒曰:‘君道友逆,則順君以誅友;友道君逆,則師友以違君。'王怒曰:‘易而言則生,不易則死。'儒曰:‘士不可枉義以從死,不易言以求生。臣能明君之過以正杜伯之無罪。'九諫而王不聽,王使薛甫司工錡殺杜伯。左儒死之。(說苑立節篇文略同。)杜伯既死,即為人,見王曰:‘恒之罪,何哉?'召祝而以杜伯語告之。祝曰:‘始殺杜伯,誰與王謀之?' 王曰:‘司工錡也。'祝曰:‘何不殺錡以謝之?'宣王乃殺錡,使祝以謝杜伯。錡又為人而至曰:‘臣何罪之有?'宣王告皇甫曰:‘祝也與我謀而殺人,吾所殺者,又皆為人而見,奈何?'皇甫曰:‘殺祝以兼謝焉。'又無益也,皆為人而至。祝亦曰:‘我焉知之,奈何以為罪而殺臣也?'後三年,游于圃田,從人滿野。杜伯乘白馬素車,司工錡為左,祝為右,朱衣朱冠”云云。下與墨子略同。“圃”,楚詞九嘆惜賢:“覽芷圃之蠡蠡。”注:“圃,野也。”周語:“杜伯射王于鄗 ”。韋注:“鄗,鄗京也。”風俗通怪神篇引董無心曰:“杜伯死,親射宣王於鎬京。”圃蓋謂鄗京之野。俞樾讀墨子以“圃田”為句,云:“圃田,地名。詩車攻篇:‘東有甫草,駕言行狩。'鄭箋以‘鄭有甫田'說之。爾雅釋地作‘鄭有圃田',即其地也。”孫詒讓曰:周語云:“杜伯射王于鄗。”韋注云:“鄗,鄗京也。”史記周本紀集解引徐廣云:“豐在京兆鄠縣東,鎬在上林昆明北,有鎬池,去豐二十五裏,皆在長安南數十裏。”周禮職方氏鄭注云:“圃田在中牟。”以周地理言之,鄗在西都,圃田在東都,相去甚遠。又漢、唐舊讀並於“圃”字斷句,皆不以圃為“圃田”。(按:郊祀志師古注引墨子以“圃田”句絕。)荀子王霸篇楊注引隨巢子云:“杜伯射宣王于畝田。”“畝”與“牧 ”聲轉字通,疑即鄗京遠郊之牧田,亦與圃田異。但隨巢子以“圃田”為“畝田”,似可為俞讀佐證。近胡承珙亦謂此即圃田,而謂國語“鄗”即敖鄗,□韋以為鄗京之誤,其說亦可通。”說文云:“韔,弓衣也。”趙(燕)簡公殺其臣莊子義而不辜,“趙 ”當從墨子作“燕”。訂鬼篇不誤。書虛篇作“趙簡子 ”,誤同。“義”,墨子作“儀”,古通。簡公將入於桓門,莊子義起于道左,執彤杖而捶之,斃于車下。”墨子明鬼篇云“燕簡公殺其臣莊子儀而不辜,莊子儀曰:‘吾君王殺我而不辜,死人毋知亦已;死人有知,不出三年,必使吾君知之。'期年,燕將馳祖。日中,燕簡公方將馳于祖塗。莊子儀荷朱杖而擊之,殪之車上。”孫詒讓曰:論衡文與此小異,疑兼采它書。“桓”與“和”通。桓門當即周禮大司馬中冬狩日之和門,與此云“馳于祖塗”不同也。二者,死人為鬼之驗,鬼之有知、能害人之效也。無之,奈何?

  曰:人生萬物之中,物死不能為鬼,人死何故獨能為鬼?如以人貴能為鬼,則死者皆當為鬼,盼遂案:“死者”當作“貴者”,方與上句相應。杜伯、莊子義何獨為鬼也?如以被非辜者能為鬼,世間臣子被非辜者多矣,比干、子胥之輩不為鬼。夫杜伯、莊子義無道忿恨,報殺其君,罪莫大於弑君,則夫死為鬼之尊者,當複誅之,非杜伯、莊子義所敢為也。凡人相傷,憎其生,惡見其身,故殺而亡之。見殺之家,詣吏訟其仇,仇人亦惡見之。生死異路,人鬼殊處。如杜伯、莊子義怨宣王、簡公,不宜殺也,當複為鬼,謂宣王、簡公。與己合會。人君之威,固嚴人臣,“ 嚴”下舊校曰:一本作“壓”。按:作“壓”是。營衛卒使固多眾,盼遂案:“多眾”二字誤倒。兩臣殺二君,二君之死,亦當報之,非有知之深計,憎惡之所為也。如兩臣神,宜知二君死當報己;如不知也,則亦不神。不神胡能害人?世多似是而非,虛偽類真,故杜伯、莊子義之語,往往而存。舊本段。

  晉惠公改葬太子申生。晉語三注:“獻公時,申生葬不如禮,故改葬之。”秋,其僕狐突適下國,服虔曰:“晉所滅國,以為下邑。一曰:曲沃有宗廟,故謂之國;在絳下,故曰下國也。”洪亮吉曰:說苑立節篇:“獻公卒,突即辭歸自殺。”蓋屬虛語。遇太子。水經涑水注:“于涑水側。”太子□(使)登僕車而告之,俞曰:左傳曰:“太子使登僕。 ”杜注曰:“狐突本申生禦,故複使登車為僕。”是狐突登太子之車也。此文所云,則是太子登狐突之車也。下云“許之,遂不見。”則似以太子登狐突之車為是。若狐突登太子之車。則其象既沒,突將焉在乎?疑左傳之文有誤。王仲任所見,與今本殊也。吳曰:元本論衡作“太子使登僕車”,左氏僖十年傳作“太子使登僕” ,蓋狐突見太子而下,太子使之登車為僕。語自可通。杜注亦未誤。古文簡質,論衡引之,自有增省,此例甚多,不必所見異本也。苟如俞氏所言,須申生禦鬼車而後可,說更難了。要之,鬼事荒忽難知,俞氏據誤本論衡,乃以左傳為疑,迂而無當。暉按:吳說是也。□(鄭、錢、黃、王本並作“趨”。洪亮吉左傳詁引作“超 ”。)宋本亦作“使”,朱校元本同。曰:“夷吾無禮,賈逵曰:“烝于獻公夫人賈君,故曰無禮。”馬融曰:“申生不自明而死,夷吾改葬之,章父之過,故曰無禮。”下文云:“恨惠公之改葬。 ”則仲任義與馬同。余得請於帝矣,服虔曰:“帝,天帝。謂罰有罪。”(史記集解。)將以晉畀秦,秦將祀餘。”狐突對曰:“臣聞之,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君祀無乃殄乎?杜曰:“歆,饗也。殄,絕也。”且民何罪?失刑乏祀,左傳足利本注:“乏祀,無主祭也。”(山井鼎七經孟字考文。)君其圖之!”太子曰:“諾,吾將複請。七日,新城西偏,將有巫者,而見我焉。”許之,遂不見。及期,狐突之新城西偏巫者之舍,複與申生相見。申生告之曰:“帝許罰有罪矣! 左傳“ 許”下有“我”字。此與史記晉世家合。斃之于韓。”左傳“斃” 作“敝”。日庫本作“弊”,與晉世家同。賈逵曰“弊,敗也。韓,晉韓原。”按:韓之戰,秦敗晉師,獲晉侯以歸,未斃于韓。下文亦云:“為穆公所獲,竟如其言。”又訂鬼篇云:“晉惠公身當獲,命未死,故妖直見而毒不射。”則“斃”非其義,字當作“弊”,形誤,非異文也。其後四年,惠公與秦穆公戰于韓地,為穆公所獲,竟如其言。事見左僖十五年傳。非神而何?

  曰:此亦杜伯、莊子義之類。何以明之?夫改葬,私怨也;上帝,公神也。以私怨爭於公神,何肯聽之?帝許以晉畀秦,狐突以為不可,申生從狐突之言,是則上帝許申生非也。神為上帝,不若狐突,必非上帝,明矣。且臣不敢求私於君者,君尊臣卑,不敢以非幹也。申生比於上帝,豈徒臣之與君哉?恨惠公之改葬,幹上帝之尊命,錢、王、黃、崇文本“幹 ”並誤“於”。非所得為也。驪姬譖殺其身,事見左僖四年傳。惠公改葬其屍。改葬之惡,微於殺人;惠公之罪,輕于驪姬。請罰惠公,不請殺驪姬,是則申生憎改葬,不怨見殺也。秦始皇用李斯之議,燔燒詩、書,後又坑儒。宋本“後”字下,有“ 一有曰字”四字校語。博士之怨,不下申生;坑儒之惡,痛於改葬。然則秦之死儒,不請於帝,見形為鬼,諸生會告以始皇無道,李斯無狀。舊本段。盼遂案:“諸生”與“會告 ”四字宜互倒。“會告諸生”云云者,正承上文“秦之死儒”而言也。

  周武王有疾不豫,注福虛篇。周公請命,設三壇同一墠,禮記祭法注: “除地曰墠。封土曰壇。”植璧秉圭,段玉裁曰:“今文尚書作‘戴璧秉珪'。史記魯世家、漢書王莽傳、太玄掜皆作‘戴',可證。易林無妄之繇曰:‘載璧秉珪。'載、戴古通用也。此文作‘植璧',恐是後人改之。”陳喬樅曰:“古者以玉禮神,皆有幣以薦之,璧加於幣之上,故曰‘戴璧',亦作‘載璧' 讀如‘束牲載書'之‘載'。今文家說當如是也。”乃告于太王、王季、文王。史乃策祝,史記魯世家亦作“策祝”,今文也。集解引鄭玄曰:“策,周公所作,謂簡書也。祝者讀此簡書,以告三王。” 武億曰:“鄭以‘史乃冊'為句,‘祝'字下屬‘曰' 字讀。”按:魯世家後文云:“周公已令史策告大王、王季、文王。”則史公謂令史告祝,(孔傳亦云:“告謂祝辭。”)非別有“祝者”。蓋今文讀也。本書下文云:“史策告祝,祝畢辭已。”實知篇云:“策祝已畢。”則謂令史告祝,與史公義同。辭曰:“予仁若考,多才多藝,能事鬼神。乃元孫某,不若旦多才多藝,不能事鬼神。”經義述聞曰:“‘巧 '、‘考'古字通,“若”、“而”語之轉。‘予仁若考'者,予仁而巧也。'戴均衡書傳補商曰:“薛季宣書古文訓凡‘考'皆作‘□'。說文□部云:‘□,古文以為於字,又以為巧字。'禮記表記云:‘辭欲考。 '鄭注:‘考,巧也。'是考、巧古通用。”孫星衍曰:“史公作‘巧能',知‘考'字當為‘巧'。‘仁若考能',言仁順巧能也。”江聲曰:“‘仁若'衍字。薛季宣書古文訓,‘考'字作‘□'。‘□',古文‘ 巧',俗讀‘□'為‘考'。或且改作‘考'字,非也。‘耐'屬‘巧'讀,‘巧能'故多材藝也。魯世家: ‘旦巧能,多材多藝。'無‘仁若'字。”皮錫瑞曰: “今文‘予仁若考'作‘旦巧',‘元孫'作‘王發' ,‘若'作‘如'。史記魯世家曰:‘旦巧,能多材多藝,能事鬼神,乃王發不如旦多材多藝,不能事鬼神。 '江聲說‘仁若'衍字,是也。論衡引經,與今本尚書同。仲任習歐陽尚書,其所引經,與史公所引歐陽尚書異者,乃後人以古文尚書改之。如‘植璧'不作‘戴璧 ',此後人改之之證也。”按:皮氏定史公為今文,而謂此文為後人所改。他書無證,疑非定論,故具錄諸說以俟考。鬼神者,謂三王也。知實篇謂天,與此文異。戴均衡曰:“三王之精爽常在天,詩所謂‘在帝左右'。告三王,即陰寓請命於天之意。”仲任意若是歟?即死人無知,“ 即”猶“若”也。不能為鬼神,周公,聖人也,聖人之言審,則得幽冥之實,得幽冥之實,則三王為鬼神,明矣。

  曰:實〔聖〕人能神乎?不能神也?“ 人”上脫“聖”字。此承上“聖人之言審”為文。下文:“如不能知,謂三王為鬼,猶世俗之人也。”“世俗之人”,即承此“聖人”為義。今脫“聖”字,則“ 世俗之人”於義失所較矣。如神,宜知三王之心,不宜徒審其為鬼也。周公請命,史策告祝,祝畢辭已,不知三王所以與不,孫曰:“所以與不”,義不可通。“所以”當作“許己” 。己、以形聲並近。“ 己”改為“以”,後人不達,複改 “許”為“所”,(所、許聲亦相近。)不可解矣。下文云:“能知三王有知為鬼,不能知三王許己與不。” 是其證。暉按:陳喬樅今文尚書經說曰:“‘所以'即許己也。古所、許,以、己通用。下文云‘許己',是其驗也。”按:下文“許己”二字兩見,知實篇亦作“ 許己”。似當從孫說,後人所改,非通用也。盼遂案: “所以”二字為“許己”之誤。所、許聲近,以、己形近也。後文:“不能知三王許己與不。”又云:“能知三王之必許己。”正與此文一貫。乃蔔三龜,孫星衍曰:三王之前,各置一龜。三龜皆吉,然後乃喜。能知三王有知為鬼,不能知三王許己與不,須蔔三龜,乃知其實。定其為鬼,須有所問,然後知之。死人有知無知,與其許人不許人,一實也。能知三王之必許己,錢、黃、王、崇文本“必”作“不 ”。朱校元本同此。則其謂三王為鬼,可信也;如不能知,謂三王為鬼,猶世俗之人也;與世俗同知,則死人之實,未可定也。且周公之請命,用何得之?以至誠得之乎?以辭正得之也?如以至誠,則其請〔命〕之說,盼遂案:“請”下宜有“命”字,今脫。上文屢言周公請命可證。精誠致鬼,不顧辭之是非也。“請之說”無義,疑當作“ 請命之說”。金縢曰:“王啟金縢之書,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說。”說,即周公請命之策。策辭云:“事鬼神。”故仲任以其不足據,乃精誠致鬼,不顧辭之是非。董仲舒請雨之法,設土龍以感氣。夫土龍非實,不能致雨,仲舒用之致精誠,不顧物之偽真也。然則周公之請命,猶仲舒之請雨也;三王之非鬼,猶聚土之非龍也。舊本段。

  晉荀偃伐齊,不卒事而還。中行獻子名偃,字伯游。伐齊,見左襄十八年傳。癉疽生,瘍於頭,說文癉,勞病也。疽,癰也。癰,腫也。瘍,頭創也。”服虔通俗文:“頭創曰瘍。”(眾經音義。)玉篇:“疸,黃病也。多但切。左氏傳曰:‘荀偃疸疽生瘍於頭。'疸疽,惡創也。疸一作癉。”及著雍之地,病,目出,左通補釋汪瑜曰:“靈樞經寒熱病篇云:‘足太陽有通頂入於腦者,正屬目,本名眼系。'頭瘍傷其經絡,目無所系,而突出矣。”卒而視,不可唅。杜注:“目開口噤。”公羊文五年傳:“含者何?口實也。”注:“孝子所以實親口也。緣生以事死,不忍虛其口。天子以珠,諸侯以玉,大夫以碧,士以貝,春秋之制也。文家加飯以稻米。”含、唅同,說文作“琀”。 范宣子浣而撫之,傳“浣”作“ 盥”。宣子,士□也。士燮之子,士會之孫。曰: “事吳敢不如事主。”世本曰:“偃生穆伯吳。”(趙世家索隱。)姚範曰:春秋多稱大夫為主。猶視。以上左襄十九年傳文。宣子睹其不瞑,以為恨其子吳也。人情所恨,莫不恨子,故言吳以撫之。猶視者,不得所恨也。欒懷子曰:“其為未卒事于齊故也乎?”杜曰:“懷子,欒盈。”日知錄四:“晉人殺欒盈,安得有諡?傳言懷子好施,士多歸之。豈其家臣為之諡,而遂傳于史策耳?”盼遂案:論例以“也”代“邪”。“乎 ”字出淺人誤沾。乃複撫之,據後漢書袁譚傳注引傳,謂士□撫之。據下文,仲任以為懷子。曰:“主苟死,所不嗣事于齊者,有如河! ”乃瞑受唅。欒懷子以下,左傳文。伐齊不卒,未卒事。荀偃所恨也,懷子得之,故目瞑受唅;宣子失之,目張口噤。

  曰:荀偃之病卒,苦目出,目出則口噤,口噤則不可唅。新死氣盛,本病苦目出,宣子撫之早,故目不瞑,口不闓。少久氣衰,懷子撫之,故目瞑口受唅。此自荀偃之病,非死精神見恨於口目也。桓譚以為荀偃病而目出,初死,其目未合,屍冷乃合。非其有所知也,傳因其異而記之耳。(見釋文。”義與仲任同。凡人之死,皆有所恨。志士則恨義事未立,學士則恨問多不及,農夫則恨耕未畜谷,商人則恨貨財未殖,仕者則恨官位未極,勇者則恨材未優。天下各有所欲乎,然而各有所恨,有所欲,如是則各有所恨。必有(以)目不瞑者為有所恨,吳曰:“必有”當作“必以”。“有”、“以”草書形近,又涉上下文諸“有”字而誤。夫天下之人,死皆不瞑也。且死者精魂消索,不復聞人之言。不能聞人之言,是謂死也。離形更自為鬼,立於人傍,雖〔聞〕人之言,已與形絕,安能複入身中,瞑目闓口乎?孫曰:“雖人之言”,文不成義。“雖”下蓋脫“聞”字。上文云:“且死者精魂消索,不復聞人之言,不能聞人之言,是謂死也。”故此云“雖聞人之也”云云,義正一貫。能入身中以屍示恨,則能不免,與形相守。言精神不離形為鬼。錢大昕、李賡芸並云:漢人讀“免”為“脫”。盼遂案:“免”當為“ 死”,形近之誤。案世人論死,謂其精神有(自)若,能更以精魂立形見面,使屍若生人者,誤矣。劉先生曰:“精神”下當有脫文,元本此下空一字。暉按:“有”疑“自”字形訛。論死篇:“夫為鬼者,人謂死人之精神。”即其義。

  楚成王廢太子商臣,欲立王子職。賈逵曰:“職,商臣庶弟。”(史記楚世家集解。)商臣聞之,以宮甲圍王。宮甲,韓非子內儲說下云:“起宿營之甲。”史公說“以宮衛兵。”杜曰:“太子宮甲。”王請食熊蹯而死,說文“熊獸似豕,山居冬蟄。”爾雅釋獸:“其足蹯。” 鄭玄周禮注:“蹯,掌也。”說文:“獸足謂之番,從采田,象其掌。”宣二年傳服虔注:“膰,熊掌,其肉難熟。”(史晉世家集解。)弗聽。王縊而死。諡之曰“靈”,不瞑;曰“成”,乃瞑。事見左文元年傳。諡法:亂而不損曰靈,安民立政曰成。 夫為“靈”不瞑,為“成”乃瞑,成王有知之效也。諡之曰“靈”,心恨,故目不瞑;更諡曰“成”,舊校曰:一有“人”字。心喜乃瞑。精神聞人之議,見人變易其諡,故喜目瞑。本不病目,人不撫慰,目自翕張,非神而何?

  曰:此複荀偃類也。雖不病目,亦不空張。成王于時縊死,氣尚盛,新絕,目尚開,因諡曰“靈”。少久氣衰,目適欲瞑,連更曰“ 成”。目之視瞑,與諡之為“靈”,偶應也。盼遂案:當是“諡為靈、成,偶應也。”今本脫一“成” 字,文義不完。又案:左傳文西元年正義引桓譚說,與論衡推斷全同。仲任蓋本君山。時人見其應“成” 乃瞑,則謂成王之魂有所知。桓譚以為自縊而死,其目未合,屍冷乃瞑,非由諡之善惡也。(正義。)與仲任說同。□□□□□□□□,則宜終不瞑也。劉先生曰:此文不可通。“則謂成王之魂有所知”下,疑當有“成王之魂有所知”七字。盼遂案:“有所知”三字宜重。何則?太子殺己,大惡也;加諡為“靈”,小過也。不為大惡懷忿,反為小過有恨,非有神之效,見示告人之驗也。夫惡諡非“靈”則“厲”也,紀於竹帛,為“靈”、“厲”者多矣,其屍未斂之時,未皆不瞑也。孫經世曰:“未皆不瞑”,目不皆不瞑也。二字義同互用。豈世之死君不惡,而獨成王憎之哉?何其為“靈 ”者眾,不瞑者寡也?舊本段。

  鄭伯有貪愎而多欲,子皙好在人上,二子不相得。子皙攻伯有,伯有出奔。伯有,良霄字。子皙,公孫黑字。並鄭大夫。愎,恨也。子皙以駟氏之甲伐伯有,奔雍梁。駟帶率國人以伐之,伯有死。死於羊肆。杜曰:“駟帶,子西之子,子皙之宗主。”事見左襄三十年傳。其後九年,鄭人相驚以伯有,曰:“伯有至矣。”則皆走,不知所往。後歲,人或夢見伯有介而行,傳云:“鑄刑書之歲二月。”按:在魯昭六年。此云“後歲”,承上“後九年”為文,則若魯昭八年矣。失之。杜曰:“介,甲也。”曰:“壬子,餘將殺帶也。 杜曰:“ 昭六年三月三日。”明年壬寅,餘又將殺段也。”杜曰:“公孫段,駟氏黨。壬寅,七年正月二十八日。”及壬子之日,駟帶卒,國人益懼。後至壬寅日,公孫段又卒,國人愈懼。子產為之立後以撫之,乃止矣。立伯有子良止為大夫,使有宗廟。(伯有見夢曰:壬子,餘將殺帶。壬寅,又將殺段。及至壬子日,駟帶卒,至壬寅,公孫段死。)孫曰:伯有、子皙、帶、段事見左氏襄三十年傳,及昭公七年傳。此七句,與前節語意並複,且文意亦不銜結,不當有也。疑此為前節舊注,而竄入正文者。或即兩本字句微異,校者不慎,誤合為一耳。盼遂案:此五語本在子產對趙景子語所云“而彊死,不亦宜乎”後,與“伯有殺駟帶、公孫段不失日期,神審之驗也”二語相接為一氣。考本篇舉死偽故事十四則,皆先臚列其事實,加以申明,而後予以辨駁。獨此文五語為敘事未畢,忽闌入申說,使事實成兩橛,文義為複出,蓋淺人之失也。孫人和舉正疑此文為前節舊注,而竄入正文,或即兩本字句微異,校者不慎,誤合為一。亦非也。其後子產適晉,趙景子問曰:杜曰:“景子,晉中軍佐趙成。”“伯有猶能為鬼乎?”子產曰:“能。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 說文:“魄,陰神也。魂,陽神也。” 用物精多,則魂魄彊,孔疏曰: “物謂奉養之物,衣食所資之總名。”是以有精爽至於神明。疋夫疋婦彊死,其魂魄猶能憑依人以為淫厲,杜曰:“強死,不病也。”鄭玄曰: “厲者,陰陽之氣相乘不和之名,尚書五行傳六厲是也。人死體魄則降,和氣在上。有尚德者,附和氣而興利。為厲者,因害氣而施災,故謂之厲鬼。”(孔疏。) 況伯有,我先君穆公之胄,子良之孫,子耳之子,弊邑之卿,從政三世矣。鄭雖無腆,小爾雅:“腆,厚也。”抑諺曰:‘蕞爾小國。'杜曰:“蕞,小貌。”洪亮吉曰:“說文:‘撮,兩指撮。'今本‘蕞'當作‘撮'。”而三世執其政柄,其用物弘矣,取精多矣。其族又大,所憑厚矣。而彊死,能為鬼,不亦宜乎?”見左昭七年傳。伯有殺駟帶、公孫段不失日期,神審之驗也。子產立其後而止,知鬼神之操也。知其操,則知其實矣。實有不空,故對問不疑。子產,智人也,知物審矣。如死者無知,何以能殺帶與段?如不能為鬼,子產何以不疑?

  曰:與伯有為怨者,子皙也。子皙攻之,伯有奔,駟帶乃率國人遂伐伯有。公孫段隨駟帶,不造本辯, 盼遂案:“不造本辯”,語難索解。疑 “辯”為“讎”之壞字。伯有之本讎,自為子皙,若公孫段、駟帶非伯有之本讎,故其惡微小也。其惡微小。殺駟帶不報子皙,公孫段惡微,與帶俱死,是則伯有之魂無知,為鬼報仇,輕重失宜也。且子產言曰:“ 彊死者能為鬼。”何謂彊死?謂伯有命未當死而人殺之邪?將謂伯有無罪而人冤之也?“將” 猶“抑”也。如謂命未當死而人殺之,未當死而死者多;如謂無罪人冤之,被冤者亦非一。伯有彊死能為鬼,比干、子胥不為鬼。春秋之時,弑君三十六。隱公四年,衛州籲弑其君完。十一年,羽父使賊弑公於寪氏。桓二年,宋督弑其君與夷。七年,曲沃伯誘晉小子侯殺之。十七年,鄭高渠彌弑昭公。莊八年,齊無知弑其君諸兒。十二年,宋萬弑其君捷。十四年,傅瑕弑其君鄭子。三十二年,共仲使圉人犖賊子般。閔二年,共仲使蔔齮賊公于武闈。僖十年,晉裏克弑其君卓。二十四年,晉弑懷公於高梁。文元年,楚太子商臣弑其君頵。十四年,齊公子商人弑其君舍。十六年,宋人弑其君杵臼。十八年,齊人弑其君商人。魯襄仲殺子惡。莒弑其君庶其。宣二年,晉趙盾弑其君夷皋。四年,鄭公子歸生弑其君夷。十年,陳夏征舒弑其君平國。成十八年,晉弑其君州蒲。襄七年,鄭子駟使賊夜弑僖公。二十五年,齊崔杼弑其君光。二十六年,衛寧喜弑其君剽。二十九年,閽弑吳子餘祭。三十年,蔡太子般弑其君固。三十一年,莒人弑其君密州。昭元年,楚公子圍問王疾,縊而弑之。十三年,楚公子比弑其君虔於幹溪。十九年,許太子止弑其君買。二十七年,吳弑其君僚。定十三年,薛弑其君比。哀四年,盜殺蔡侯。十六年,齊陳乞弑其君荼。十年,齊人弑悼公。凡三十六。君為所弑,可謂彊死矣。典長一國,用物之精可謂多矣。繼體有土,非直三世也。貴為人君,非與卿位同也。始封之祖,必有穆公、子良之類也。以至尊之國君,受亂臣之弑禍,其魂魄為鬼,必明于伯有;報仇殺讎,禍繁于帶、段。三十六君無為鬼者,三十六臣無見報者。如以伯有無道,其神有知,世間無道莫如桀、紂,桀、紂誅死,魄不能為鬼。然則子產之說,因成事者也。見伯有彊死,則謂彊死之人能為鬼。如有不彊死為鬼者,則將云不彊死之人能為鬼。子皙在鄭,與伯有何異?死與伯有何殊?俱以無道為國所殺,見左昭二年傳。伯有能為鬼,子皙不能。彊死之說,通于伯有,塞於子皙。然則伯有之說,杜伯之語也,杜伯未可然,伯有亦未可是也。舊本段。

  秦桓公伐晉,次於輔氏。高士奇春秋地名考略四:“今朝邑縣( 屬陝西同州府。)西北十三裏有輔氏城。”晉侯治兵於稷,郡國志:“河東郡聞喜邑有稷山亭。”酈道元云:“汾水又逕稷山,山上有稷祠,山下稷津,晉侯治兵於稷是也。” 春秋大事表七之三:“今山西絳州稷山縣南五十裏有稷神山,山下有稷亭,即晉侯治兵處。”以略翟土, 廣雅:“略,取也。”立黎侯而還。及〔雒〕,魏顆敗秦師於輔氏,孫曰:左氏宣十五年傳作“及雒。”此蓋脫“雒”字。獲杜回。杜回,秦之力人也。朱校元本“ 力”上有“有”字。按:今本正與傳合。傳不重“杜回 ”二字。洪亮吉云:“張衡傳注引左傳同此。”初,魏武子有嬖妾無子。武子疾,命顆曰:“必嫁是妾。 ”傳無“妾”字。張衡傳注同此。盼遂案:“妾”字疑後人傍注之誤入正文者也。“是”字正承上文“嬖妾”而言。下句“必以是為殉”。“是”者,是妾也。亦省妾字。左宣十五年傳作“必嫁是”,無 “妾”字,可證。病困,則更曰:“必以是為殉。 ”及武子卒,顆不殉妾。人或難之,顆曰:“疾病則亂,吾從其治也。”及輔氏之役,魏顆見老人結草以亢杜回。杜曰:“亢,禦也。”洪曰:“廣雅:‘亢,遮也。'詳此傳文義,當從廣雅訓為是。” 杜回躓而顛,說文:“躓,跲也。”詩毛傳:“顛,僕也。”故獲之。夜夢見老父曰:“餘是所嫁婦人之父也。爾用先人之治命,“ 用”下石經有“而”字。而,汝也。疑此文“而”字,校者妄刪。是以報汝。”事見左宣十五年傳。夫嬖妾之父知魏顆之德,故見體為鬼,結草助戰,神曉有知之效驗也。

  曰:夫婦人之父能知魏顆之德,為鬼見形以助其戰,必能報其生時所善,殺其生時所惡矣。凡人交遊,必有厚薄,厚薄當報,猶婦人之當謝也。吳曰“婦人”上疑脫一“嫁”字。今不能報其生時所厚,獨能報其死後所善,非有知之驗,能為鬼之效也。張良行泗水上,老父授書;見紀妖篇。 光武困厄河北,老人教誨,孫曰:後漢書光武紀:“更始二年,光武至呼沱河,無船,適遇冰合,得過,未畢數車而陷。進至下博城西,遑惑不知所之。有白衣老父在道旁指曰:‘努力!信都郡為長安守,去此八十裏。'光武即馳赴之。”章懷注:“ 老父,蓋神人也。今下博縣西猶有祠堂。”命貴時吉,當遇福喜之應驗也。魏顆當獲杜回,戰當有功,故老人妖象結草於路人者也。舊本段。盼遂案:“路人”之“人”衍字。

  王季葬於滑山之尾,孫曰:滑山,魏策作“楚山”,呂氏春秋開春論作“渦山”。疑“ 渦”即“滑”字之訛。楚山其別名也。吳師道魏策補注引皇甫謐云:“楚山一云潏山。”潏、滑音近。暉按:類聚二引孟子亦見此事。“滑山”亦作“渦山”。欒(□)水擊其墓,孫曰:“欒水”當從魏策作“□水”。“擊”,魏策及呂氏春秋並作“ 齧”,義並得通。暉按:孟子(見周氏孟子四考。)亦作“□水齧其墓”。說文:“□,漏流也。”廣雅釋詁:“漬也。”見棺之前和。呂覽高注:“棺題曰和。”章炳麟新方言六曰:“今浙江猶謂棺之前端曰前和頭,音如華。淮南謂題字於棺前端曰題和。音如壺。”文王曰:“嘻!先君必欲一見群臣百姓也夫!故使□水見之。”孫曰:呂氏春秋“夫”作“天”,屬下為句,義亦得通。暉按:國策作“夫”。呂覽高注“見猶出也。”於是也(出)而為之張朝,孫曰:“也”字當從國策及呂氏春秋改作“出”。劉先生曰:孫改是也。下文“知其精神欲見百姓,故出而見之”,即承此而言。而百姓皆見之。三日而後更葬。文王,聖人也,知道事之實。見王季棺見,知其精神欲見百姓,故出而見之。

  曰:古今帝王死,葬諸地中,有以千萬數,盼遂案:“有”字為“者”之誤,屬上句讀。無欲複出見百姓者,王季何為獨然?河、泗之濱,立(丘)家(塚)非一,吳曰:“立家”當作“丘塚”,並形近之訛。(程榮本與通津本同誤作“立家” 。崇文局本作“立塚”。)暉按:吳校是也。朱校元本 “立”正作“丘”。王本“家”亦作“ 塚”。水湍崩壞,棺槨露見,不可勝數,皆欲複見百姓者乎?欒水擊滑山之尾,猶河、泗之流湍濱圻也。文王見棺和露,惻然悲恨,當先君欲複出乎?慈孝者之心,盼遂案:“者 ”字蓋涉“孝”字之形誤而衍。此“慈孝之心”,與下句“幸冀之意”為儷語也。幸冀之意,賢聖惻怛,不暇思論,推生況死,故複改葬。世俗信賢聖之言,則謂王季欲見百姓者也。各本並段。崇文本誤合下節。

  齊景公將伐宋,師過太山,公夢二丈人立而怒甚盛。公告晏子,晏子曰:“是宋之先,湯與伊尹也。” 公疑以為泰山神。晏子曰:“ 公疑之,則嬰請言湯、伊尹之狀。湯皙,以(而)長頤(頭)以髯,此文當作:“湯皙,(句。)而長頭以髯。”說文:“□,□也。”□、頤古今字。又云:“□,頤也。”方言作“頷”。公羊傳何注:“頷,口也。”則“頤以髯”猶“口以髯”也,文不成義。晏子春秋內篇諫上:“湯質皙,(句。)而長頭以髯。”(“頭”今誤作“顏”。藝文類聚十七引作 “湯長頭而髯鬢。”御覽三六四引作“湯長頭而寡發” 。又三七四引作“長頭而髯”。並作“長頭”。今據正。)則“長”謂頭長,非謂其質白而長也。此文即本晏子,當不能背戾其義。蓋“頭”字形訛作“頤”,淺者則據下文“伊尹黑而短,蓬而髯”句例,妄以“長”字屬上讀,又改“而”為“以”。銳上而豐下,據(倨)身而揚聲。”先孫曰:此文見晏子春秋諫上篇,“據”彼作“倨”,是也。當據校正。暉按:類聚十二引帝王世紀亦作“倨”。公曰:“然!是已!”“伊尹黑而短,蓬〔頭〕而髯,當作“蓬頭而髯”。若脫“頭”字,“蓬”字無所狀矣。晏子內篇諫上今本亦脫“ 頭”字。御覽三七四、又三九九引晏子正作“蓬頭而髯”。此文蓋後人據誤本晏子妄刪之。豐上而銳下,僂身而下聲。”公曰:“然!是已!今奈何?”晏子曰:“夫湯、太甲、武丁、祖乙,天下之盛君也,“祖乙”舊作“祖己”,朱校元本、程本同。今據錢、黃、王、崇文本正。晏子正作“祖乙”。孫星衍晏子春秋音義曰:“太甲,湯孫。武丁,小乙子。祖乙,河□甲子。”不宜無後。今唯宋耳,而公伐之,故湯、伊尹怒。請散師和于宋。 ”公不用,終伐宋,軍果敗。晏子春秋曰:“景公不用,終伐宋。晏子曰:‘伐無罪之國,以怒神明。不易行以續蓄,進師以近過,非嬰所聞也。師若果進,軍必有殃。'軍進再合,鼓毀將殪。公乃辭乎晏子,散師,不果伐宋。”夫湯、伊尹有知,惡景公之伐宋,故見夢盛怒以禁止之。景公不止,軍果不吉。

  曰:夫景公亦曾夢見彗星,其時彗星不出,(果不吉。曰夫)五字涉上文衍也,不當有。彗為妖星,淮南冥覽訓注:“彗星為變異,人之害也。”此文既明言“彗星不出”,則無災變,而此云“果不吉”,理不可通。其證一也。晏子外篇七:“景公夢見彗星,明日召晏子而問焉。‘寡人聞之,有彗星者,必有亡國。夜者寡人夢見彗星,吾欲召占夢者使占之。 '晏子對曰:‘君居處無節,衣食無度,不聽正諫,興事無已,賦斂無厭,使民如將不勝,萬民懟怨,茀星又將夢見,奚獨彗星乎?'”即此文所指。然未言果有不吉之事。(內篇諫上云:“景公日暮西望彗星。”即左昭二十六年傳所云“陳氏之祥”者。與此夢見者為兩事。)此云“果不吉”,於事不合。其證二也。此篇文例,“曰”字以上,援引史實,以設人死為鬼有知之說; “曰”字以下,仲任意旨所在。則“曰”字猶五經異義、風俗通之“謹案”,非問答之“曰”,則此重出“曰 ”字,于全例不合。其證三也。然而夢見之者,盼遂案:“果不吉曰夫”五字衍文,“見彗星”三字亦衍文。上文“景公不止,軍果不吉。曰:夫景公亦曾夢見彗星,其時彗星不出”云云,茲涉之而衍也。見彗星其實非。夢見湯、伊尹,實亦非也。或時景公軍敗不吉之象也。晏子信夢,明言湯、伊尹之形,景公順晏子之言,然而是之。秦並天下,絕伊尹之後,“ 絕”下當有“湯”字。遂至於今,湯、伊尹不祀,何以不怒乎?舊本段。盼遂案:漢書成帝紀:“綏和元年,詔封孔吉為殷紹嘉侯。三月,進爵為公,地百里。”司馬彪續漢書百官志:“光武建武五年,封殷後孔安為殷紹嘉公。十三年,改安為宋公,以為漢賓,在三公上。”是成湯之靈在兩漢未嘗放而不祀也。仲任此言,殆失考矣。

  鄭子產聘于晉。晉侯有疾,晉平公。韓宣子逆客,私焉,說苑辨物篇云:“宣子贊授館客,客問君疾。”曰:“寡君寢疾,於今三月矣,並走群望,杜曰:“晉所望祀山川,皆往祈禱。”有加而無瘳。今夢黃熊入於寢門,黃熊注無形篇。其何厲鬼也?”說文:“□,厲鬼也。” 段注:“厲之言烈也。厲鬼謂虐厲之鬼。”對曰: “以君之明,子為大政,國語晉語八注:“大政,美大之政。”其何厲之有?昔堯殛鯀於羽山,其神為黃熊,以入於羽淵,晉語八注:“殛,放殛而殺之。羽淵,羽山之淵。鯀既死而神化也。”餘注無形篇。實為夏郊,三代祀之。晉為盟主,其或者未之祀乎?”杜曰:“ 鯀,禹父,夏家郊祭之。曆殷、週二代,又通在群神之數,並見祀。言周衰,晉為盟主,得佐天子祀群神。” 韓子祀夏郊,晉侯有間。杜曰: “祀鯀。間,差也。”疏曰:“言祀夏家所郊者,故云 “祀鯀”。說苑曰:“祀夏郊,董伯為屍,五日瘳。” 以上見左宣七年傳。黃熊,鯀之精神,晉侯不祀,故入寢門。晉知而祀之,故疾有間。非死人有知之驗乎?盼遂案:“乎”下應有一“曰”字。

  〔曰〕:夫鯀殛於羽山,人知也;神為黃熊,入於羽淵,人何以得知之?“夫”字上脫 “曰”字。本篇文例,“曰”字以上,刺取史實,以設人死有知之說。“曰”字以下,申明己意,以駁其妄。此“ 曰”字,蓋寫者脫耳。使若魯公牛哀病化為虎,注無形篇。在,故可實也。在,謂有生形在。盼遂案:“虎”字宜重。“虎在”與下“鯀遠殛於羽山,人不與之處”為對文。今鯀遠殛於羽山,人不與之處,何能知之?且文曰:“其神為〔黃〕熊。”是死也。此復述傳語,當有“黃”字。下文云“死而神魂為黃熊” ,即承此為文。又云:“審鯀死,其神為黃熊。”又云:“信黃熊謂之鯀神。”又云:“黃熊為鯀之神未可審。”又云:“使鯀死,其神審為黃熊。”並作“黃熊” ,可證。死而魂神為黃熊,非人所得知也。路史餘論九引“人”下有“之”字。人死世謂鬼,鬼象生人之形,見之與人無異,然猶非死人之神,況熊非人之形,不與人相似乎!審鯀死,其神為黃熊,則熊之死,其神亦或時為人,人夢見之,何以知非死禽獸之神也?信黃熊謂之鯀神,又信所見之鬼以為死人精也,此人物之精未可定,黃熊為鯀之神未可審也。且夢,象也,吉凶且至,神明示象,熊羆之占,自有所為。使鯀死,其神審為黃熊,夢見黃熊,必鯀之神乎?言所夢見者,未必即鯀所化者。諸侯祭山川,設晉侯夢見山川,何複不以祀山川,山川自見乎?據下文例,“何複”當作“可複以”。今本“可”訛作“ 何”,“以不”二字誤倒。盼遂案:“何複不以祀山川 ”句,當為“可複以不祀山川”之訛倒。下文“可複謂先祖死人求食,故來見形乎”,與此同一文法。人病,多或夢見先祖死人來立其側,可複謂先祖死人求食,故來見形乎?人夢所見,更為他占,未必以所見為實也。何以驗之?夢見生人,明日〔問〕所(夢)見之人,不與己相見。宋本“所”上有“問” 字,無“夢”字,朱校元本同,是也,當據正。紀妖篇曰:“夢見甲,夢見君。明日見甲與君,如問甲與君,甲與君則不見也。”是其義。今本蓋校者不審而妄刪改。夫所夢見之人不與己相見,則知鯀之黃熊不入寢門。不入,則鯀不求食。不求食,則晉侯之疾非廢夏郊之禍。非廢夏郊之禍,則晉侯有間,非祀夏郊之福也。無福之實,則無有知之驗矣。亦猶淮南王劉安坐謀反而死,世傳以為仙而升天。注道虛篇。本傳之虛,子產聞之,亦不能實。偶晉侯之疾適當自衰, 盼遂案:“衰”為“□”之借字。說文:“□,減也。”謂病減也,轉注為一切消退之稱,經傳通以“衰”為之。下節“田蚡病不衰”,同此。子產遭言黃熊之占,則信黃熊鯀之神矣。舊本段。

  高皇帝以趙王如意為似我而欲立之,呂後恚恨,後酖殺趙王。其後,呂後出,見蒼犬,袚霸上,還過軹道,見之。噬其左腋。史記呂後紀云:“據高後掖。”集解徐廣曰:“據音戟。 ”按:五行志作“ 橶”。師古曰:“橶謂拘持之也。 ”此文與史、漢微異。怪而卜之,趙王如意為祟,遂病腋傷,不愈而死。蓋以如意精神為蒼犬,見變以報其仇也。

  曰:勇士忿怒,交刃而戰,負者被創,僕地而死。目見彼之中己,死後其神尚不能報。呂後酖如意時,身不自往,使人飲之,不知其為酖毒,憤不知殺己者為誰,盼遂案:“憤”字衍文。蓋學者習見後節“毒憤”連文,而加此字於“毒”字下,不知其不辭也。安能為祟以報呂後?使死人有知,恨者莫過高祖。高祖愛如意,而呂後殺之,高祖魂怒,宜如雷霆,呂後之死,宜不旋日。豈高祖之精,不若如意之神?將死後憎如意,善呂後之殺也?“將 ”猶“抑”也。舊本段。

  丞相武安侯田蚡與故大將軍灌夫杯酒之恨,事至上聞。灌夫系獄,竇嬰救之,勢不能免。灌夫坐法,竇嬰亦死。其後,田蚡病甚,號曰:“諾諾!”漢書灌夫傳:“蚡疾,一身盡痛,若有擊者,呼服謝罪。上使視鬼者瞻之,曰:魏其侯與灌夫共守,笞欲殺之。 ”晉灼曰:“服音瓝。關西俗謂得杖呼及小兒啼為呼瓝。或言蚡號呼謝服罪也。”按:此文“號曰諾諾”,則謂號呼謝服罪也。使人視之,見灌夫、竇嬰俱坐其側,蚡病不衰,遂至死。

  曰:相殺不一人也,殺者後病,不見所殺,田蚡見所殺。田蚡獨然者,心負憤(懷)恨,宋本“憤”作“懷”。朱校元本作“性”。按:作“懷” ,是也。今本作“憤”,當為“懷”字之訛。灌夫、竇嬰已被誅戮,田蚡私恨已逞,不得言其尚有憤恨也。“ 恨”讀李廣傳“豈嘗有恨者乎”之“恨”。師古曰:“ 恨,悔也。”是其義。病亂妄見也。或時見他鬼,而占鬼之人,聞其往時與夫、嬰爭,欲見神審之名,見其狂“諾諾”,則言夫、嬰坐其側矣。舊本段。

  淮陽都尉尹齊,為吏酷虐,及死,怨家欲燒其屍,〔屍〕亡去歸葬。孫曰:史記重“屍 ”字,漢書作“妻亡去歸葬”,“屍”下有“ 妻”字。論衡定脫“屍”字。仲任言史事,多本太史公。此一證也。果作“妻亡去歸葬” ,則是妻竊屍而去。竊屍而去,事何足異?則仲任之所辯論,為無據矣。此二證也。論衡原文與史記同,毫無可疑。班氏蓋以己意改之也。劉先生曰:史記酷吏傳集解徐廣曰:“尹齊死,未及斂,恐怨家欲燒之,屍亦飛去。”明屍自亡,非其妻竊之也。御覽五百四十九引此文作“怨家欲取其屍,屍亡歸”。孫謂“屍”字當重,此其確證矣。風俗通怪神篇同。夫有知,故人且燒之也;“故”下疑脫“知”字。神,故能亡去。

  曰:尹齊亡,神也,有所應。秦時三山亡,週末九鼎淪,並注儒增篇。必以亡者為神,三山、九鼎有知也。或時吏知怨家之謀,竊舉持亡,懼怨家怨己,云自去。黃震曰:“ 漢注謂鬼有知而亡去。每疑棺屍無亡去之理。如論衡之說,近之矣。”楊慎曰:“屍亡去者,謂齊死而遺命其家潛逃歸葬耳。”按:如楊說,則史文當作“遺命亡去歸葬”,不得云“屍”也。至以“屍亡去”為事涉神怪,當以仲任此說解之。凡人能亡,足能步行也。今死,血脈斷絕,足不能複動,何用亡去?吳烹伍子胥,漢菹彭越。並注書虛篇。燒、菹,一僇也;胥、越,一勇也。子胥、彭越不能避烹亡菹,獨謂尹齊能歸葬,失實之言,不驗之語也。舊本段。

  亡新改葬元帝傅後,發其棺,錢、王、黃、崇文本“發”誤“廢”。取玉柙印璽,送定陶,以民禮葬之。發棺時,臭憧於天,“ 憧”下舊校曰:一本作“熏”。(“熏”各本誤作“爐 ”,今據宋、元本正。)洛陽丞臨棺,聞臭而死。又改葬定陶共王丁後,火從藏中出,燒殺吏士數百人。 漢書外戚傳:“孝元傅昭儀,哀帝祖母,葬渭陵,稱孝元傅皇后。定陶丁姬,哀帝母,葬于定陶。王莽奏貶傅太后號為定陶共王母;丁太后號曰丁姬。複言共王母、丁姬前不臣妾,至葬渭陵,塚高與元帝山齊,懷帝太后、皇太太後璽以葬,不應禮。禮有改葬,請發共王母及丁姬塚,取其璽消滅,徙共王母及丁姬歸定陶,葬共王塚次,而葬丁姬複其故。謁者護既發傅太后塚,崩壓殺數百人。開丁姬槨戶,火出炎四五丈,吏卒以水沃滅,迺得入,燒燔槨中器物。”水經渭水注引潘嶽關中記:“王莽奏毀傅太后塚,塚崩,壓殺數百人,開棺,臭聞數裏。”又濟水注:“今丁姬墳塚,巍然尚秀,隅阿相承,列郭數周,面開重門,南門內夾道有崩碑二所,世尚謂之丁昭儀墓,又謂之長隧陵。蓋所毀者,傅太后陵耳。丁姬墳墓,事與書違,不甚過毀,未必一如史說也。”夫改葬禮卑,又損奪珍物,二恨怨,“二”下疑有“後”字。故為臭、出火,以中傷人。

  曰:臭聞于天,多藏食物,腐朽猥發,人不能堪毒憤,而未為怪也。火出於藏中者,怪也,非丁後之神也。何以驗之?改葬之恨,孰與掘墓盜財物也?歲凶之時,“凶”,朱校元本作“亂”。掘丘墓取衣物者以千萬數,死人必有知,盼遂案:“必”疑為“亡”之誤。“ 亡”讀若“無”。若作“必”,則與仲任所立之無鬼論義違矣。人奪其衣物,□其屍骸,時不能禁,後亦不能報。此尚微賤,未足以言。秦始皇葬于驪山,二世末,天下盜賊掘其墓,漢書劉向傳,向上疏曰:“秦始皇葬于驪山之阿。其高五十余丈,周回五裏有餘。天下苦其役而反之。驪山之作未成,而周章百萬之師至其下矣。項籍燔其宮室營宇。往者鹹見發掘。其後牧兒亡羊,羊入其鑿,牧者持火照求羊,失火,燒其臧槨。”不能出臭、為火,以殺一人。貴為天子,不能為神,丁、傅婦人,安能為怪?變神非一,發起殊處,見火聞臭,則謂丁、傅之神,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