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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妖第六十四
 

  衛靈公將之晉,至濮水之上,夜聞鼓新聲者,說之,使人問之,左右皆報弗聞。召師涓而告之,曰:“有鼓新聲者,使人問左右,盡報弗聞。其狀似鬼,子為我聽而寫之。”師涓曰:“諾。”因靜坐撫琴而寫之。明日報曰:“臣得之矣!然而未習,請更宿而習之。”靈公曰:“諾。”因複宿。明日已習,遂去之晉。晉平公觴之施夷之台。“施夷”即“虒祁”,聲之轉也。左昭八年傳:“晉侯方築虒祁之宮。”預曰:“虒祁,地名也,在絳州西四十裏,臨汾水也。”春秋大事表七之三:“今平陽府曲沃縣西四十九裏,有虒祁宮址,地連絳州之聞喜縣界。”盼遂案:史紀樂書作施惠之台。論作施夷,與韓非子十過同。左傳作虒祁宮,音相同也。酒酣,靈公起曰:“有新聲,願請奏以示公。”公曰:“善。”乃召師涓,令坐師曠之旁,援琴鼓之。未終,曠撫而止之,曰:“此亡國之聲,不可遂也。”王先謙曰:“遂,竟也,謂終曲。”平公曰:“此何道出?”王念孫曰:“道者,由也。言此聲何由出也。”師曠曰:“此師延所作淫聲,盼遂案:史記殷本紀:“紂使師涓作新淫聲。”楚辭九懷:“惜師延之浮渚兮。”王逸章句:“師延,殷紂之臣也。為紂作新聲。”洪氏補注引史記亦作師延。與紂為靡靡之樂也。呂覽本生篇注:“紂使樂師作朝歌北鄙靡靡之樂,以為淫亂。”武王誅紂,懸之白旄,師延東走,至濮水而自投,高誘曰:“紂之太師,以此音自投于濮水。”故聞此聲者,必于濮水之上。先聞此聲者,其國削,不可遂也。” 平公曰:“ 寡人〔所〕好者音也,孫曰:下文云:“寡人所好者音也。”又云:“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語例並同。疑此句“寡人”下脫“所”字。韓非子十過篇、史記樂書並有“所”字。朱說同。盼遂案:孫人和曰:“下文云:‘寡人所好者音也。'又云: ‘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語例並同。疑此句‘寡人 '下脫‘所'字。韓非子十過篇、史記樂書並有‘所' 字。”黃氏校釋本於“寡人”下沾一“所”字,不注明所據,因不收孫氏此條校語,似非忠於所從事業。子其使遂之。”師涓鼓究之。平公曰:“此所謂何聲也? ”師曠曰:“此所謂清商。”公曰:“清商固最悲乎? ”師曠曰:“不如清征。”公曰:“ 清征可得聞乎?”師曠曰:“不可。古之得聽清征者,皆有德義之君也。今吾君德薄,不足以聽之。”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願試聽之。”師曠不得已,援琴鼓之。一奏,有玄鶴二八從南方來,集于郭(廊)門之上危;先孫曰:異虛篇作“郎門之危” ,是也。(按:當作“感虛”。“郎”,各本並作“廊 ”。)下云:“廓瓦。(各本正作廊。)”又云:“廊室。”“廓”亦當作“廊”。郎、郭,廊、廓,並形之誤。韓非子十過篇作“郎門之垝”。(危、垝字通。喪大記云:“中屋履危。”)盼遂案:儀禮鄭注:“危,棟上也。”孫氏失引。再奏而列;三奏,延頸而鳴,舒翼而舞。音中宮商之聲,聲徹於天。平公大悅,坐者皆喜。平公提觴而起,為師曠壽,反坐而問曰:“樂莫悲於清征乎?”師曠曰:“不如清角。”平公曰:“ 清角可得聞乎?”師曠曰:“不可。昔者黃帝合鬼神於西大山之上,王先慎曰:“小泰山稱東泰山,故泰山為西泰山。”駕象輿,六玄(交)龍,孫曰:韓非子作“蛟龍”。疑“玄” 為“交”字之誤。暉按:孫說是也。風俗通聲音篇亦作 “交龍”。墨子:“黃帝合鬼神于泰山,駕象車,六蛟龍。”文選七發:“六駕交龍。”李注:“以蛟龍若馬而駕之,其數六也。”畢方並轄,文選東京賦薛注:“畢方,父老神也。”盼遂案:山海經:“鳥名畢方,見則其邑有訛火。”白澤圖作“必方” ,云:“火之精也。”蚩尤居前,風伯進掃,雨師灑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後,蟲蛇伏地,白云覆上,大合鬼神,乃作為清角。今主君德薄,不足以聽之。聽之,將恐有敗。”平公曰:“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願遂聽之。”師曠不得已而鼓之。一奏之,有云從西北起;再奏之,風至,大雨隨之,“風”上疑脫“大”字。感虛篇、韓非子十過篇、史記補樂書並作“大風”。裂帷幕,破俎豆,墮廊瓦。坐者散走。平公恐懼,伏於廊室。盼遂案:“廊室”下應依史記、韓非補“之間”二字。古者廊下無室,不得云廊室也。晉國大旱,赤地三年。平公之身遂□病。“□”,正字作“癃”。說文:“罷病也。”各本改作“癃”,是。以上見韓非子十過篇。 〔是〕何謂也?“是”字據本篇文例增。

  曰:是非衛靈公國且削,則晉平公且病,若國且旱亡(之)妖也。“若”猶“或”也。 “亡”當作“之”,形近而誤。下文云:“曰:是蓋襄子且勝之祥也。”又云:“曰:皆始皇且死之妖也。” 又云:“曰:是高祖初起威勝之祥也。”又云:“曰:是高祖將起,張良為輔之祥也。”句例並同。盼遂案: “亡”當為“之”,隸形相近而誤。此言晉平公且病及國且旱之妖也。下文“是蓋襄子且勝之祥也”,“是始皇且死之妖”,皆與此同例。師曠曰:“先聞此聲者國削。”二國先聞之矣。

  何〔以〕知新聲非師延所鼓也?“ 何”下脫“以”字。下文云:“何以知天不實告之也。 ”又云:“何以知簡子所見帝非實帝也。”又云:“何以知非霍太山之神也。”語例並同。曰:師延自投濮水,形體腐于水中,精氣消于泥塗,安能複鼓琴?屈原自沉于江,赴泊淵自沉而死。屈原善著文,師延善鼓琴,如師延能鼓琴,則屈原能複書矣。楊子云吊屈原,漢書雄傳:“作書往往摭離騷文而反之。自□山投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離騷。”屈原何不報?屈原生時,文無不作,不能報子云者,死為泥塗,手既朽,無用書也。屈原手朽無用書,則師延指敗無用鼓琴矣。孔子當泗水而葬,泗水卻流,注書虛篇。世謂孔子神而能卻泗水。盼遂案:論衡恒用“而 ”代“能”字。此“能”字,後人旁注“而”,誤入正文者。孔子好教授,猶師延之好鼓琴也,師延能鼓琴于濮水之中,孔子何為不能教授于泗水之側乎?舊本段。

  趙簡子病,五日不知人。漢書郊祀志:“病臥五日不寤。”不覺寤,故不知人也。大夫皆懼,於是召進扁鵲。扁鵲入視病,出,董安於問扁鵲。扁鵲曰:“血脈治也而怪。孫曰:史記趙世家作“而何怪”。此脫“何”字。扁鵲謂簡子血脈平治,汝何怪邪?故下引秦繆公之事以告董安於,言此不能為病,數日即愈,不足異也。脫去“何”字,不成義矣。暉按:風俗通皇霸篇作“勿怪”。疑此“而 ”字為“ 勿”字形訛。昔秦繆公嘗如此矣,七日悟。悟之日,告公孫支與子輿曰:‘我之帝所,甚樂。吾所以久者,適有學也。帝告我晉國且大亂,五世不安,其複(後)將霸,孫曰史記 “複”作“後”,是也。朱、吳說同。按:史記扁鵲傳、風俗通皇霸篇亦並作“後”。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國男女無別。'公孫支書而藏之,于(秦)篋( 策)於是〔出〕。史記趙世家作“ 公孫支書而藏之,秦讖於是出矣。”扁鵲傳“讖”作“ 策”。風俗通皇霸篇同。錢大昕曰:“讖、策聲近。” 按:此文“於篋”當作“秦策”,“於是”下又脫“出 ”字。“策”或寫作“筴”,再訛作“篋”,後人遂以 “篋”字句絕,妄改“秦”作“於”。宋本、朱校元本尚作“秦”,則其妄自明人始矣。晉獻公之亂,文公之霸,襄公敗秦師於崤而歸縱淫,此之所謂。孫曰:史記作“此子之所聞”,義較長。暉按:扁鵲傳亦作“此子之所聞”。風俗通皇霸篇作“此子所聞”。吳曰:此文疑誤。今主君之病與之同,不出三日病必間,間必有言也。”居二日半,簡子悟,告大夫曰:“ 我之帝所,甚樂。與百神游於鈞天,靡(廣)樂九奏萬舞,孫曰:史記作“廣樂”。各書述此事者,亦多作“廣樂”。“靡”、“ 廣”義並得通。暉按:宋本正作“ 廣”,則今本誤也。不類三代之樂,其聲動人心。有一熊欲授(援)我,孫曰:“授”當從史記作“援”,形近之誤。(崇文局本校改作“援” 。)吳說同。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有羆來,我又射之,中羆,羆死。帝甚喜,賜我二笥,皆有副。 “二”舊作“一”。孫曰:“一”當作 “二”,字之誤也。下文“簡子問當道者曰:‘帝賜我二筐皆有副,何也?'”可證。史記亦作“二筐”。暉按:宋本正作“二筐”,不誤。今據正。吾見兒在帝側。帝屬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長也,以賜之。 '帝告我:‘晉國且襄(衰),“襄” ,程本誤同。黃、王、崇文本作“衰”。史正作“衰” 。風俗通作“襄”,亦誤。十(七)世而亡,孫曰:“ 襄”當作“衰”,“十”當作“七 ”,並字之誤也。史記云:“帝告我晉國且世衰,七世而亡。”正義謂晉定公、出公、哀公、幽公、烈公、孝公、靜公為七世。(崇文局本“襄”改“衰”,“七” 仍誤作“十”。)嬴姓將大敗周人于範魁之西,史記扁鵲傳正義曰:“嬴,趙氏本姓也。周人謂為衛也。晉亡之後,趙成三年伐衛,取鄉邑七十三,是也。賈逵曰:‘川阜曰魁也。'”盼遂案:列子湯問有“魁父之丘”,是“魁”亦丘阜之名。而亦不能有也。今余將思虞舜之勳,適餘將以其胄女孟姚配而十(七)世之孫。”孫曰:“十”字亦當從史記改作 “七”。索隱:“七代孫,武靈王也。”梁玉繩史記志疑曰:簡子至武靈王十世,史訛作“七”。論衡紀妖篇作“十世”。吳曰:梁說非也。父子相繼為世,兄終弟及不入世數。如以襄子弟桓子,列侯弟武公並數之,亦不得言十世孫也。今檢史記,簡子生襄子,襄子生獻侯,獻侯生列侯,列侯生敬侯,敬侯生成侯,成侯生肅侯,肅侯生武靈王,則武靈王為簡子七世孫,甚明。此作 “十世”,形近而誤。下文云“自簡子後十世至武靈王 ”,“十”亦當作“七”,誤與此同。董安於受言而書藏之,以扁鵲言告簡子。簡子賜扁鵲田四萬畝。他日,簡子出,有人當道,辟之不去。從者將拘之。史作“刃之”。當道者曰:“吾欲有謁於主君。”從者以聞。簡子召之,曰:“嘻!吾有所見子遊(晰)也!”孫曰:史記作“子晰”,此“遊” 字誤。吳曰:索隱曰:“簡子見當道者,乃寤曰:嘻,是故吾前夢所見者,知其名曰子晰也。”史銓曰:“晰,明也。謂夢中明見子耳。”案:史說近之。“晰”形近“遊”,後又誤改為“游”,應據史記改為“晰”。暉按:孫、吳說是。風俗通字亦作“晰”。“所”,俞正燮訓“地”。當道者曰:“屏左右,願有謁。” 簡子屏人。當道者曰:“日者主君之病,臣在帝側。” 簡子曰:“然。有之。子見我何為?”當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與羆皆死。”簡子曰:“是何也?”當道者曰:“晉國且有大難,主君首之。帝令主君滅二卿,夫罷(熊)羆皆其祖也。”孫曰:當作“ 熊羆”。史記云:“夫熊與羆皆其祖也。”(崇文局本已改作“熊”。)朱說同。簡子曰:“帝賜我二笥,皆有副,何也?”當道者曰:“主君之子,將克二國于翟,皆子姓也。”正義曰:“謂代及智氏也。”簡子曰:“吾見兒在帝側,帝屬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長,以賜之。'夫兒何說以賜翟犬?”史作“何謂”。風俗通同此。錢、王、崇文本誤作“可說”。當道者曰:“兒,主君之子也;翟犬,代之先也。主君之子,且必有代;及主君之後嗣,且有革政而胡服,並二國〔于〕翟。”孫曰:“並二國翟”,文不成義。“翟”上蓋脫“於”字。史記云:“並二國于翟。”正義:“武靈王略中山地至寧葭,西略胡地至樓煩、榆中是也。”暉按:孫說是也。風俗通亦有“於”字。簡子問其姓而延之以官。當道者曰:“臣,野人,致帝命。”遂不見。以上並見史記趙世家。是何謂也?

  曰:是皆妖也。其占皆如當道者言所見於帝前之事。所見當道之人,妖人也。

  其後晉二卿範氏、中行氏作亂,簡子攻之,中行昭子、範文子敗,出奔齊。吳曰:範氏、中行氏作亂,事見左氏定十三年傳。中行文子,荀寅;范昭子,士吉射也。此作“中行昭子、範文子”,上下互誤,應據傳正。

  始,簡子使姑布子卿相諸子,莫吉。至翟婦之子無恤,以為貴。骨相篇作“翟婢”,與史記合。簡子與語,賢之。簡子募諸子曰: 募”下舊校曰:一本作“乃告”。按:史文正作“乃告”。“吾藏寶符於常山之上,先得者賞。”諸子皆上山,無所得。無恤還曰:“已得符矣!”簡子問之。無恤曰:“從常山上臨代,代可取也。”簡子以為賢,乃廢太子而立之。太子伯魯。簡子死,無恤代,是為襄子。襄子既立,誘殺代王而並其地。呂氏春秋長攻篇: “襄子慮所以取代,乃先善之。代君好色,請以其□妻之,代君許諾。□已往,所以善代者,乃萬故。襄子謁於代君,而請觴之。先令舞者置兵其羽中,數百人,先具大金鬥,代君至酒酣,反鬥而擊之,一成,腦塗地。 ”史趙世家云:“遂以代封伯魯子周為代成君。”又並知氏之地。智伯請趙地,不與,遂率韓、魏攻趙。襄子使張孟談私于韓、魏。韓、魏與合謀,三國反滅知氏,共分其地。後取空同戎。“ 取”讀“娶”。“ 戎”當從史記作“氏”。淺人讀“ 取”本字,又見上文言並地,則妄改“氏”為“戎”也。自簡子後,十(七)世至武靈王,孫曰:“十”當作“七”。朱、吳說同。吳慶(廣)入其母(女)姓(娃)羸( 子)孟姚。孫曰:“慶”當作“廣 ”,“母”當作“女”,(母、女草書形近。)“姓羸 ”當作“娃嬴”,並形近之誤。“子”字蓋涉上文“簡子”而衍。原文當作“吳廣入其女娃嬴孟姚。”史記趙世家云:“王夢見處女鼓琴而歌詩曰:‘美人熒熒兮,顏若苕之榮。命乎命乎,曾無我嬴。'異日,王飲酒樂,數言所夢,想見其狀。吳廣聞之,因夫人而內其女娃嬴孟姚也。”朱說同。並云:“事又詳列女傳七。”吳曰:“廣”、“慶”形近,未能定其是非。余與朱、孫說同。其後,武靈王遂取中山,並胡地。武靈王之十九年,更為胡服,國人化之。事並見趙世家。皆如其言,無不然者。蓋妖祥見於兆,審矣,宋、元本無“於”字,“兆”下有 “神”字。朱校同。皆非實事。宋本“皆”作“雖”,朱校元本同。吉凶之漸,盼遂案:“吉”上應有“曰”字。若天告之。

  何以知天不實告之也?以當道之人在帝側也。夫在天帝之側,皆貴神也,致帝之命,是天使者也。人君之使,車騎備具,錢、黃、王、崇文本 “騎”誤“馬”。天帝之使,單身當道,非其狀也。天官百二十,與地之王者無以異也。地之王者,官屬備具,法象天官,稟取制度。公羊桓八年傳注:“天子置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凡百二十官。”疏引春秋說曰:“法(今誤“立” ,依浦校改。)三台以為三公,北斗九星為九卿,二十七大夫內宿部衛之列,( “內”上當有“為”字。)八十一紀以為元士。凡百二十官焉。”五經異義曰:(書抄五十引。)“今尚書夏侯、歐陽說:天子三公,一曰司徒,二曰司馬,三曰司空。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凡百二十。在天為星辰,在地為山川。”天地之官同,則其使者亦宜鈞。官同人異者,未可然也。

  何以知簡子所見帝非實帝也?以夢占知之。樓臺山陵,官位之象也,孫曰:當作“以夢占之,知樓臺山陵,官位之象也。”“之知”二字誤倒。下文云:“以人臣夢占之,知帝賜二笥、翟犬者,非天帝也。”文例正同。御覽三百九十七引正作“以夢占之,知樓臺山陵官位之象也”。暉按:孫說非也。今本不誤。自然篇云:“何以知天無口目也,以地知之。” 句例正同。樓臺山陵,為官位之象,占夢家之說耳。若如孫說,則謂樓臺山陵為官位之象,必待夢占而後知之,理難通也。下文云:“實樓臺山陵非官位也,則知簡子所夢見帝者非天帝也。”正據夢占而推知簡子所見帝非實帝,文義甚明。人夢上樓臺,升山陵,輒得官位。實樓臺山陵非官位也,則知簡子所夢見帝者非天帝也。人臣夢見人君,人君必不見,又必不賜。以人臣夢占之,知帝賜二笥、翟犬者,非天帝也。非天帝,則其言與百鬼游於鈞天,非天也。魯叔孫穆子夢天壓己者, 事見左昭四年傳。“者”字無義,疑當作“若”,屬下讀。審然,是天下至地也。至地,則有樓臺之抗,不得及己。及己,則樓臺宜壞。樓臺不壞,是天不至地。不至地,則不得壓己。不得壓己,則壓己者,非天也,則天之象也。叔孫穆子所夢壓己之天非天,則知趙簡子所遊之天非天也。

  或曰:“人亦有直夢。孫曰:潛夫論夢列篇云:“凡夢:有直,有象,有精,有想,有人,有感,有時,有反,有病,有性。在昔武王,邑姜方震太叔,夢帝謂己:‘命爾子虞,而與之唐。'及生,手掌曰‘虞',因以為名。成王滅唐,遂以封之。此謂直應之夢也。”暉案:淮南地形訓:“西方有形殘之屍,寢居直夢。”高注:“悟如其夢,故曰直夢。” 〔夢〕見甲,明日則見甲矣;吳曰:“ 見甲”上疑脫一“夢”字。暉按:“夢見甲”與“夢見君”對文。下文云“直夢者,夢見甲,夢見君,明日見甲與君。”“夢”字蓋涉重文脫。潛夫論夢列篇汪繼培箋引此文,意增“夢”字,是也。夢見君,明日則見君矣。”曰:然。人有直夢,直夢皆象也,其象直耳。何以明之?直夢者,夢見甲,夢見君,明日見甲與君,此直也。如問甲與君,甲與君則不見也。甲與君不見,所夢見甲與君者,象類之也。乃甲與君象類之,則知簡子所見帝者,象類帝也。且人之夢也,占者謂之魂行。夢見帝,是魂之上天也。上天猶上山也。夢上山,足登山,手引木,然後能升。升天無所緣,何能得上?天之去人,以萬里數。仲任以為天去人六萬餘裏。見談天篇。人之行,日百里,魂與形體俱,尚不能疾,況魂獨行,安能速乎?使魂行與形體等,則簡子之上下天,宜數歲乃悟。七日輒覺,期何疾也?夫魂者,精氣也,精氣之行與云煙等,案云煙之行不能疾。使魂行若蜚鳥乎?行不能疾。人或夢蜚者,用魂蜚也,其蜚不能疾於鳥。天地之氣,尤疾速者,飄風也。飄風之發,不能終一日。使魂行若飄風乎?則其速不過一日之行,亦不能至天。人夢上天,一臥之頃也,其覺,或尚在天上,未終下也。若人夢行至雒陽,覺,因從雒陽悟矣。魂神蜚馳何疾也!疾則必非其狀,必非其狀則其上天非實事也,非實事則為妖祥矣。夫當道之人,簡子病,見於帝側,後見當道象人而言,與相見帝側之時無以異也。由此言之,臥夢為陰候,覺為陽占,審矣。舊本段。孫曰:潛夫論夢列篇云:“ 十者占夢之大略也。(即上條直、象、精、想、人、感、時、反、病、性十種。)而決吉凶者之類以多反,其何故哉?豈人覺為陽,人寐為陰,陰陽之務相反故耶? ”

  趙襄子既立,知伯益驕,請地韓、魏,韓、魏予之;請地于趙,趙不予。知伯益怒,齊曰:“益”字當據史記刪。遂率韓、魏攻趙襄子。襄子懼,乃奔保晉陽。原過從,後,至於(讬)平(王)驛(澤),孫曰:“至於讬平驛”,當作“至於王澤”。“讬”即“於”字草書之誤而衍者。(“於”之草書與“托”形近,又改寫為“讬”。) “平驛”與“王澤”,並形近而誤。史記趙世家云:“ 原過從後,至於王澤。”正義引括地志云:“王澤在絳州正平縣南七裏也。”見三人,自帶以上可見,自帶以下不可見。予原過竹二節,莫通,曰:“為我以是遺趙無恤。”既至,以告襄子。襄子齊三日,親自割(剖)竹,吳曰:“割”字誤,當依史記作“剖”。暉案:風俗通皇霸篇亦作“剖”。有赤書曰:“趙無恤!余霍大山〔山〕陽侯,天子(使)。 孫曰:史記作“余霍泰山山陽侯,天使也。”此文脫一“山”字。(本書重文多脫其一。)“ 子”疑當作“使”。梁玉繩曰:史作“ 天使”,論衡作“天子”,同誤。當依風俗通卷一作“余霍太山陽侯大吏”。吳曰:當依史記作“天使”。此作“天子”,風俗通作“大吏”,並非。上文云:“致天之命,是天使者也。”簡子得二筐,襄子得竹二節,其事相類。且論明云“大山之神” ,則改為“大吏”,又無義矣。梁說非。暉按:孫、吳說,是也。郡國志注引史記作“余霍大山山陽侯,天吏也。”“吏”字亦誤。指瑞篇云:“吉凶,或言天使之所為。”水經洞過水注:“原過水西阜上有原過祠,懷道協靈,受書天使,故水取名。”亦足證此文當作“天使”。三月丙戌,餘將使汝滅知氏,孫曰:“滅”上當從史記補“反”字。(說見下。)汝亦祀我百邑,水經汾水注:“觀阜,故百邑也。”余將賜汝林胡之地。”襄子再拜,受神之命(令)。宋本“命”作“令”,朱校元本同,是也。史記、風俗通並作“令”。以上見史趙世家。是何謂也?

  曰:是蓋襄子且勝之祥也。三國攻晉陽歲餘,三國,知伯並韓、魏也。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板。何休公羊注:“八尺曰板。”襄子懼,使相張孟談私于韓、魏,韓、魏與合謀,竟以三月丙戌之日,大(反)滅知氏,孫曰: “大”字於義無取。史記作“反滅知氏”。“大”蓋“ 反”字形近之訛。以此證之,上文亦當有“反”字,明矣。共分其地。蓋妖祥之氣,象人之形,稱霍大山之神,猶夏庭之妖象龍,稱褒之二君;事見國語鄭語。趙簡子之祥象人,稱帝之使也。

  何以知非霍大山之神也?曰:大山,地之體,地理志:“河東郡彘縣,霍大山在東。”郡國志:“永安有霍大山。”注:“縣東北有霍大山。”水經汾水注: “太岳山,禹貢所謂岳陽,即霍太山。”不當省“霍” 字。猶人有骨節,骨節安得神?如大山有神,宜象大山之形。何則?人謂鬼者死人之精,其象如生人之形。今大山廣長不與人同,而其精神不異於人。不異於人,則鬼之類人。鬼之類人,則妖祥之氣也。舊本段。

  秦始皇帝三十六年,熒惑守心,有星墜下,至地為石。〔民或〕刻其石,“刻其石”句無主詞,當有“民或”二字。本書語增篇、漢書五行志並有“民或”二字。史作“黔首或刻其石。”曰: 盼遂案:“刻”上脫一“民”字。無“ 民”字,則疑于石之自刻也。下文“始皇時,石墜東郡,民刻之”,是其證。“始皇死而地分。”始皇聞之,令禦史逐問,莫服,盡取石旁家人誅之,因燔其石。妖(秋),使者從關東夜過華陰平野(舒),“ 妖”當作“秋”,屬下讀。本書“ 秋”、“妖”二字屢誤。(說見奇怪篇。)本篇文例,先舉史實,後乃論之曰“妖”。此正引史記秦始皇紀文,不當言其石為妖也。史記云“因燔銷其石。秋,使者從關東”云云,是其證。孫曰:“ 野”當作“舒”,形近之訛。史記秦始皇本紀作“使者從關東夜過華陰平舒道。”正義曰:“括地志云:‘平舒故城在華州華陰縣西北六裏。'水經注云:‘渭水又東經平舒北,城枕渭濱,半破淪水,南面通衢。昔秦之將亡也,江神返璧于華陰平舒道,即其處也。'”或有人持璧遮使者曰:“為我遺鎬池君。”孫曰:史記作“滈池君”。集解:“ 服虔曰:‘水神也。'張晏曰:‘ 武王居鎬,鎬池君則武王也。武王伐商,故神云始皇荒淫若紂矣,今亦可伐也。'孟康曰:“長安西南有滈池。'”索隱:“按:“服虔云‘水神',是也。江神以璧遺鎬池之神,告始皇之將終也。且秦水德王,故其君將亡,水神先自相告也。”是張晏、與小司馬所據並作 “鎬池君”,與論衡合。暉按:五行志亦作“鎬池君” 。注引孟康說,亦作“鎬”,不作“滈”。郡國志:“ 京兆尹,長安,鎬在上林苑中。”注:“孟康曰:‘長安西南有鎬池。秦始皇江神反璧曰:為吾遺鎬池君。' 古史考曰:‘武王遷鎬,長安豐亭鎬池也。'”是並作 “鎬池君”。今本史記作“滈”,非其舊也。樂資春秋後傳曰:(後漢書襄楷傳注、初學記五、御覽五一引,文有出入,今互校正。)“秦始皇使者鄭客(五行志、襄楷傳、書鈔百六十同。初學記、御覽、水經渭水注誤 “容”。)將入函谷關,至平舒,見華山有素車白馬,疑為神鬼,孰視。稍近,問鄭客曰:‘安之?'答曰: ‘之咸陽。'素車上人曰:‘吾華山使,(後書注作“ 君”。)願讬一牘書致鎬池君所。子之咸陽,道過鎬池,見一大梓樹,有文石,取以款樹,當有應者。'以書與之。鄭客如其言,以石款梓樹,見宮闕如王者居。謁者出受書,入有頃,云:‘今年祖龍死。'”因言曰:“今(明)年祖龍死。”潛邱劄記二:‘今'為‘明'字之訛。三十六年言祖龍死,果三十七年始皇崩,其言驗。始皇曰:‘山鬼不過知一歲事。'譏其伎倆,僅知今年。若彼所云明年之事,彼豈能預知乎?幸其言不驗。李白古風詩:‘璧遺鎬池君,明年祖龍死。'乃知唐時見史記本尚無訛。”梁玉繩曰: “搜神記亦作‘明年'。文選潘嶽西征賦注、初學記卷五引史俱作‘明年'。”暉按:路史後紀三注引史記亦正作“明年祖龍死”,則宋人所見史記本尚有不誤者。此文作“今年”,蓋後人據誤本史記妄改。五行志、後漢書襄楷傳作“今年”,蓋亦後人改之也。使者問之,因忽不見,置其璧去。使者奉璧,具以言聞。始皇帝默然良久,曰:“山鬼不過知一歲事。”乃言曰:“ ‘祖龍'者,人之先也。”使禦府視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沉璧也。明三十七年,夢與海神戰,如人狀。以上見史記始皇紀。是何謂也?

  曰:皆始皇且死之妖也。始皇夢與海神戰,恚怒入海,候神射大魚,自琅邪至勞、成山不見。盼遂案:“勞、成山”,宜依史記改作“榮成山”。或論自斥勞山、成山,又省去一山字也。至之罘山,還見巨魚,“還”字無義。琅邪已是其歸程,不當於之罘言“還”也。“還”涉“罘”字訛衍。史云:“還過吳,從江乘渡,並海上,北至琅邪。乃令入海者齎捕巨魚具,而自以連弩候大魚出,射之。自琅邪北至勞成山,弗見。至之罘,見巨魚,射殺一魚。” 當從史記刪“還”字。射殺一魚,遂旁海西至平原津而病,到沙丘而崩。當星墜之時,熒惑為妖,故石旁家人刻書其石,若或為之,文曰“始皇死”,或教之也。言若有人教之。“若”字省,見上文。黃、錢、王、崇文本“教”誤“殺”。猶世間童謠,非童所為,氣導之也。

  凡妖之發,或象人為鬼,或為人象鬼而使,其實一也。晉公子重耳失國,乏食於道,從耕者乞飯。耕者奉塊土以賜公子,公子怒。咎犯曰:“此吉祥,天賜土地也。”事見左僖二十三年傳。其後公子得國複土,如咎犯之言。齊田單保即墨之城,欲詐燕軍,云:“天神下助我。”有一人前曰:“我可以為神乎?”田單卻走再拜事之,竟以神下之言聞于燕軍。燕軍信其有神,又見牛若五采之文,遂信畏懼,軍破兵北。田單卒勝,複獲侵地。此人象鬼之妖也。史記田單傳:“ 田單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於庭,飛鳥悉翔舞城中下食。燕人怪之。田單因宣言曰:‘神來下教我。'乃令城中人曰:‘當有神人為我師。'有一卒曰:‘臣可以為師乎?'因反走。田單乃起,引還,東鄉坐,師事之。卒曰:‘臣欺君,誠無能也。'田單曰:‘子勿言也。'因師之,每出約束,必稱神師。 ”“神來下教我”,此作“助我”。“可以為師”,此作“可以為神”。“卒因反走”,此云“田單卻走”。並與史異。此本兵家出奇之策,而謂“人象鬼之妖”,則穿鑿矣。使者過華陰,人持璧遮道,委璧而去,妖鬼象人之形也。夫沉璧于江,欲求福也。今還璧,示不受物,福不可得也。璧者象前所沉之璧,其實非也。何以明之?以鬼象人而見,非實人也。人見鬼象生存之人,定問生存之人,不與己相見,妖氣象類人也。妖氣象人之形,則其所□持之物,非真物矣。“祖龍死”,謂始皇也。“也”猶“者”也。祖,人之本;龍,人君之象也。史始皇紀集解引蘇林、應劭說同。服虔云:“龍,人之先象也。言王亦人之先也。”失之。盼遂案:史記始皇紀集解引應劭曰:“祖,人之先;龍,君之象。”(此二語蓋風俗通佚文。)即本仲任此說。人、物類,則其言禍亦放矣。放,謂相似也。舊本段。

  漢高皇帝以秦始皇崩之歲,為泗上亭長,送徒至驪山。因始皇崩而起陵驪山,高祖以亭長為縣送徒也,非謂其時方為亭長也。“泗上”史誤作 “泗水”,漢書、前骨相篇作“泗上”。徒多道亡,因縱所將徒,將,送也。遂行不還。被酒,師古曰:“被,加也。被酒者,為酒所加被。”夜經澤中,“ 經”,史、漢並作“徑”,謂小道。索隱曰:“舊音經。”與此文合。盼遂案:“經”當依史記作“徑”,方與下文“徑開”、“化為蛇,當徑”二“徑”字相應。徑本小道,而用為動詞。令一人居前。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道,願還。”高祖醉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擊斬蛇,蛇遂分兩,徑開。行數裏,醉因臥。高祖後人至蛇所,錢、黃、王、崇文本作“從人”,非。史、漢並無“高祖”二字。吳曰:衍文,當刪。有一老嫗夜哭之。“ 之”字疑涉下“人”字偽衍。當據史、漢刪。人曰:“嫗何為哭?”嫗曰:“人殺吾子。”人曰:“嫗子為何見殺?”錢、黃、王、崇文本作“ 爾子何為見殺”,非也。嫗曰:“吾子,白帝子,化為蛇,當徑。今者,赤帝子斬之,故哭。”人以嫗為妖言,史、漢並作“人乃以嫗為不誠” 。因欲笞之。嫗因忽不見。以上見史記高祖紀。 〔是〕何謂也?“ 是”字依本篇文例增。

  曰:是高祖初起威勝之祥也。何以明之?以嫗忽然不見也。不見,非人,非人則鬼妖矣。夫以嫗非人,則知所斬之蛇非蛇也。云白帝子,何故為蛇夜而當道?謂蛇白帝子,高祖赤帝子,白帝子為蛇,赤帝子為人。五帝皆天之神也。蒼帝,靈威仰。赤帝,赤熛怒。黃帝,含樞紐。白帝,白招拒。黑帝,汁光紀。子或為蛇,或為人。人與蛇異物,而其為帝同神,錢、黃、王、崇文本“神”作“人 ”,誤。非天道也。且蛇為白帝子,則嫗為白帝后乎?帝者之後,前後宜備;帝者之子,官屬宜盛。今一蛇死於徑,一嫗哭於道,云白帝子,非實,明矣。夫非實則象,象則妖也,妖則所見之物皆非物也,非物則氣也。高祖所殺之蛇非蛇也,則夫鄭勵公將入鄭之時,邑中之蛇與邑外之蛇鬥者非蛇也,厲公將入鄭,妖氣象蛇而鬥也。事見左莊十四年傳。洪範五行傳:“初,鄭厲公劫相祭仲而篡兄昭公,立為鄭君。後雍糾之難,厲公出奔,鄭人立昭公。既立,內蛇與外蛇鬥鄭南門中,內蛇死。是時傅瑕仕于鄭,欲納厲公,故內蛇死者,昭公將敗,厲公將勝之象也。”(後漢書楊賜傳注。)漢書五行志引京房易傳曰:“立嗣子疑,厥妖蛇居國門鬥。”仲任以蛇非實,妖氣象蛇,與京房、劉向不同。鄭國鬥蛇非蛇,則知夏庭二龍為龍象, 夏二龍,見鄭語及周本紀。五行志曰: “劉向以為夏後季世,周之幽、厲,皆悖亂逆天,故有龍黿之怪,近龍蛇孽也。”“為”,宋本作“之”,下文“為”作“非”,朱校元本同。為龍象,則知鄭子產之時龍戰非龍也。龍鬥于鄭時門之外洧淵,見左昭十九年傳。五行志:“劉向以為近龍孽也。鄭以小國,攝乎晉、楚之間,重以彊吳,鄭當其沖,不能修德,將鬥三國以自危亡。是時子產任政,內惠於民,外善辭令,以交三國,鄭卒亡患,能以德洧變之效也。京房易傳曰:‘眾心不安,厥妖龍鬥。'”天道難知,使非,妖也;使是,亦妖也。舊本段。

  留侯張良椎秦始皇,誤中副軍。始皇大怒,索求張良。張良變姓名,亡匿下邳。常(嘗)閑從容步遊下邳泗(汜)上,吳曰:“常”,當據史、漢作“嘗”,形聲相近而誤也。孫曰:史記、漢書“ 泗”並作“圯”。此“泗”當作“汜”。(下文同。)文穎曰:“汜水上橋也。”(史記索隱引作“汜水”,漢書注作“沂水”。)應劭曰:“汜水之上也。”(此從漢書注。史記索隱引作“圯水”,非。)張佖曰:“ 從水,乃詩云‘江有汜',及今有汜水縣,字音詳裏反。據許慎說文云:‘東楚謂橋為圯。'在土部。本從土,傳寫蓋誤從‘水'。合從土,作頤音。與下文‘直墮其履汜下',並作‘圯'字校定。”劉攽曰:“予謂若本實作‘圯',則應劭無緣解作‘汜上'。疑‘汜'亦自為頤音,而釋為橋也。譬如‘贍辭'作‘澹辭'矣。然則‘汜'字從‘水',亦未為誤。而校定亦未宜從‘ 土'也。”宋祁曰:“舊本‘汜'從‘水',張佖改作 ‘土',謂從‘水'者,是‘江有汜'之‘汜',音詳裏反。餘謂佖說非也。近胡旦作圯橋贊,字從‘水'。旦,碩儒也,予嘗問之。旦曰:‘汜'音‘頤',何所疑憚!說文從‘圯',蓋本字。原後人從‘水',未容無義。佖改從‘土',奈應注為‘汜水'之‘汜',又何以辨應之誤耶?用此,尤見張佖之率爾。”按:劉、胡、宋三家說是也。史記、漢書原文疑皆作“ 汜”,不作“圯”也。今作“圯” 者,後人所改也。宋祁見舊本漢書皆從“水”,已為一證。史記索隱云:“姚察見史記本有作‘土'旁者。” 可知從“水”者多,從“土”者少,故姚氏云云,此二證也。論衡引史,多本史記,此作“泗”者,實“汜” 字之訛。仲任所據從“水”無疑。果使史記作“圯”,從“土”,無緣誤作“泗”也。吳曰:“泗上”,今本史、漢並作“圯上”。王念孫曰:“字當作‘汜',作 ‘圯'者,乃張佖所改。”此作“泗”者,“汜”字形近之誤。若本作“圯”,即不得誤作“泗”矣。足與王說相證。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泗(汜)下,王念孫曰:“直之言特也。謂特墮其履於橋下。”盼遂案:“直”讀為“特”,謂故意為之。顧謂張良:“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驅之,以其老,為彊忍下取履,因跪進履。父以足受履,笑去。良大驚。父去裏所,“所”讀“ 許”。複還曰:“孺子可教矣!後五日平明,與我期此。”良怪之,因跪曰:“諾。”吳曰:汲古閣本漢書曰:“良因怪之,跪曰諾。”劉攽曰:“‘怪'字合在‘因'字上。”宋祁曰:“浙本‘怪 '字下有‘之'字。”周壽昌曰:“古書自有此句法,劉刊非也。”案:劉、宋校正與論衡相應,疑史記古本如是,周說似誤。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後五日早會。”今本史記“去”下衍“曰”字。漢書同此。下同。五日雞鳴複往。父又已先在,複怒曰:“後,何也?去!後五日複早來。”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頃,父來,喜曰:“當如是矣!”出一篇書,曰:“讀是則為帝者師。後漢書臧宮傳,光武詔報臧宮、馬武 ”引黃石公記曰:“柔能制剛,弱能制彊。”注云:“ 即張良於下邳圯上所見老父出一編書者。”文選運命論注引黃石公記序曰:“黃石者,神人也。有上略,中略,下略。”河圖曰:“黃石公謂張良曰:讀此為劉帝師。”初學記職官部御史大夫下引有黃石公陰謀秘法。四庫全書總目兵家類,素書一卷,宋張商英以為即圯上老人所授者。晁公武郡齋讀書志以為采摭諸書而成者。唐李靖曰:張良所學,六韜、三略也。隋志兵家有三略三卷。館閣書目亦疑為後人依讬。暉按:史公明言“視其書乃太公兵法。”又云:“老父與太公書。”則所授者,太公書,黃石公自無書也。則光武所引黃石公記,亦好事者為之。後十三年,子見我濟北,谷成山下黃石即我也。”孫曰:“後十三年”句有脫文。下文云:“良居下邳,任俠。(史記、漢書“任 ”上並有“為”字。)十年,陳涉等起,沛公略地下邳,良從,遂為師將,封為留侯。後十三年,後( 當作“從”。)高祖過濟北界,得谷成山下黃石,取而葆祠之。”仲任擇述此二節,乃征驗老父之語,十年為師,十三年見黃石。語意層次分別清晰。若此文但云十三年見黃石事,則下文後十年數語無所屬矣。且此文本于史記留侯世家,史記作“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穀城山下黃石即我矣。”(漢書“矣”作“已”,餘並同。)論衡“後”下殆脫三字歟?盼遂案:孫氏語意不明。所謂“後下脫三字”,乃“後下”脫“十年興”三個字也。遂去,無他言,弗複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也。孔安國秘記:(抱樸子至理篇引。)“ 良得黃石公不死之法,不但兵法而已。”良因異之,習讀之。以上並見史記留侯世家。是何謂也?

  曰:是高祖將起,張良為輔之祥也。良居下邳,任俠。〔後〕十年陳涉等起,吳曰:“ 十年”上,當據史、漢補“後”字,今本脫。沛公略地下邳,良從,遂為師將,拜良為廄將。封為留侯。後十三年,從高祖盼遂案:“後高祖”,史記作“從高祖”,是也。宜據改。過濟北界,得谷成山下黃石,“ 從”,舊誤“後”,從宋本、錢、王、黃、崇文本正。吳曰:史、漢並作“果得穀城山下黃石”。此作“ 界”,疑形近而誤。取而葆祠之。及留侯死,並葬黃石。史記“石” 下有“塚”字。王念孫云:“誤衍。”此足證成王說。 蓋吉凶之象,神矣;天地之化,巧矣。使老父象黃石,黃石象老父,何其神邪! 邪”猶“也”也。

  問曰:“黃石審老父,老父審黃石耶?”曰:〔黃〕石不能為老父,老父不能為黃石。“ 曰”下脫“黃”字,程本同。今依錢、黃、王、崇文本增。妖祥之氣,見故驗也。“故 ”疑“吉”字之誤。“吉”壞為“古”,寫者妄作“故 ”。吉驗篇:“吉驗見於地,或以人物,或以禎祥,或以光氣。”下文“皆妖祥之氣,吉凶之端也。”並其證。何以明之?晉平公之時,石言魏榆。水經洞過水注,服虔曰:“ 魏,晉邑。榆,州裏名。”元和郡志:“太原郡榆次,漢舊縣,春秋時,晉魏榆地。史記秦莊襄王二年,使蒙驁攻趙魏榆。(洪亮吉曰:“今本史記作‘榆次',或因注文而誤”。)春秋大事表七之三:“ 今山西太原府榆次縣西北有榆次故城。”平公問于師曠曰:“石何故言?”對曰:“ 石不能言,或憑依也。“或憑依也”,疑當作“神或憑也”。左昭八年傳作“或馮焉”。杜注:“謂有精神馮依石而言。”明左傳本有“神”字,而今本脫之。日庫本正作“神或馮焉”,漢書五行志同。說苑辨物篇作“有神憑焉”。臧琳經義雜記、李賡芸炳燭編謂左傳脫“神”字,是也。阮元謂漢志有“神”字,為後人依杜注增,失之。此文即後人習于左傳誤本而妄刪“神”字。“依”字為“馮”字旁注誤入正文。不然,民聽偏(濫)也。”“偏”,宋本作“濫”,正與左傳同。杜曰:“濫,失也。”夫石不能人言,則亦不能人形矣。石言,與始皇時石墜東郡,“東”舊誤“車”。各本同。今從元本、朱校元本、崇文本正。盼遂案:“車郡”當是“ 東郡”之訛。民刻之,無異也。刻為文,言為辭,辭之與文,一實也。民刻文,氣發言,民之與氣,一性也。夫石不能自刻,則亦不能言;不能言,則亦不能為人矣。

  太公兵法,氣象之也。何以知非實也?以老父非人,知書亦非太公之書也。氣象生人之形,則亦能象太公之書。問曰:“氣無刀筆,何以為文?”曰:魯惠公夫人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掌,曰“為魯夫人”。注雷虛篇。晉唐叔虞文在其手,曰“虞”。魯成季友文在其手,曰“友”。注自然篇。盼遂案:掌文成書,世人恒疑其不經。然兩周之時,書體概用古文,“為魯夫人”四字,當於掌上作□□□□。“ 為”古文作□,見說文解字“為” 字重文。“魯”作□,見說文於部“旅”之古文,從“ 止”從“從”,云古文以為魯、衛之魯。則“為魯夫人 ”四字,在古文回曲,極象掌螺,在隸楷則不肖矣。至若“虞”之古文作□,見左傳隱西元年正義所引石經古文。“友”之古文作□作□,篆文作□,見說文解字又部“友”字說解。皆可用掌文說也。三文之書,性自然;老父之書,氣自成也。性自然,氣自成,與夫童謠口自言,無以異也。當童之謠也,不知所受,口自言之。口自言,文自成,或為之也。外若有為之者。推此以省太公釣得巨魚,刳魚得書,云 “呂尚封齊”,說苑:“呂望年七十,釣於渭渚,三日三夜,魚無食者。與農人言,農人者,古之老賢人也,謂望曰:‘子將複釣,必細其綸,芳其餌,徐徐而投之,無令魚駭。'望如其言。初下得鮒,次得鯉,刳腹得書,書文曰:‘呂望封于齊。'”(今本佚,見史記齊世家正義、類聚六六。)尚書中候雒師謀曰:“呂尚釣其崖,王下拜曰:‘望公七年矣,乃今見光景於斯。'尚立變名,曰:“ 望釣於渭濱,魚腹得玉璜,刻曰: ‘姬受命,呂佐旌,(注:旌,理也。)德合昌,來提撰,爾雒鈴,報在齊。'”此文蓋本說苑。及武王得白魚,喉下文曰“以予發”,尚書中候合符後曰:“太子發即位稱王,渡於盟津,中流受文命,待天謀,白魚躍入王舟。王取魚,長三尺,赤文,有字,題之目下:‘授右。'注云:‘右,助也。天告以伐紂之意,是其助。'”(周頌思文疏、御覽八四引。)思文疏云:“‘授右'之下,猶有一百二十餘字,乃云王維退寫成以二十字,魚文消,蓋其鱗甲之上有此字,非目下所能容。”此云“喉下”,與中候異。“以予發”,與中候“授右”義同。蓋不虛矣。因此復原河圖、洛書言興衰存亡、帝王際會,審有其文矣。皆妖祥之氣,吉凶之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