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諱,忌也。”楚辭七諫謬諫王注:“所畏為忌,所隱為諱。”按:對文義別,散文則通也。
俗有大諱四:
一曰諱西益宅。西益宅謂之不祥,不祥必有死亡。孫曰:御覽一百八十引風俗通曰:“ 宅不西益。俗說西南為上,上益宅者,妨家長也。原其所以不西益者,禮記曰:‘西向北向,西方為上。'爾雅曰:‘西南隅謂之隩。'尊長之處也。不西益者,恐動搖之也。審西益有害,增廣三面,豈能獨吉乎?”相懼以此,故世莫敢西益宅。
防禁所從來者遠矣。傳曰:“魯哀公欲西益宅,史爭以為不祥。哀公作色而怒,左右數諫而弗聽,以問其傅宰質睢淮南人間訓作“宰折睢”。注云:“傅名姓。”新序雜事五、家語正論解並云:“ 問於孔子。”曰:‘吾欲西益宅,史以為不祥,何如?'宰質睢曰:‘天下有三不祥,西益宅不與焉。' 哀公大說。有頃,複問曰:‘何謂三不祥?'對曰:‘ 不行禮義,一不祥也;嗜欲無止,二不祥也;不聽規諫,三不祥也。'哀公繆然深惟,慨然自反,“ 繆”通“穆”。穆然,默然靜思貌。遂不〔西〕益宅。孫曰:“益”上脫“西”字。淮南子人間篇有“西”字,是也。又曰:仲任所引,蓋出淮南子人間篇。又新序雜事篇云:“哀公問於孔子曰:‘ 寡人聞之,東益宅不祥,信有之乎?'孔子曰:‘不祥有五,而東益不與焉。夫損人而益己,身之不祥也;棄老取幼,家之不祥也;釋賢用不肖,國之不祥也;老者不教,幼者不學,俗之不祥也;聖人伏匿,天下之不祥也。故不祥有五,而東益不與焉。詩曰:“各敬爾儀,天命不又。”未聞東益之與為命也。'”孔子家語正論解與新序略同。此又以東益宅為不祥,與淮南子、論衡說異。令史與宰質睢止其益宅,徒為煩擾,“ 令”猶“若”也。下同。則西益宅祥與不祥,未可知也。令史〔與〕質睢以為西益宅審不祥,“ 與”字脫,今據上下文例增。則史與質睢與今俗人等也。
夫宅之四面皆地也,三面不謂之凶,盼遂案:“三面”上應有“
益”字,與下句相呼應。或下句“ 益”字本在“三面”上,“西面”上無“益”字,後人誤解倒置耳。益西面獨謂不祥,何哉?西益宅,何傷於地體?何害於宅神?西益不祥,損之能善乎?西益不祥,東益能吉乎?夫不祥必有祥者,猶不吉必有吉矣。宅有形體,神有吉凶,動德致福,犯刑起禍。今言西益宅謂之不祥,何益而祥者?且惡人西益宅者誰也?如地惡之,益東家之西,損西家之東,何傷於地?如以宅神不欲西益,神猶人也,人之處宅,欲得廣大,何故惡之?而以宅神惡煩擾,“而”猶“如” 也。則四面益宅,“面”,舊誤 “而”,今從宋本、錢、黃、王、崇文本正。皆當不祥。盼遂案:“而”當為“面”之壞字。上文“夫宅之四面皆地也”,正作“四面”。諸工技之家,說吉凶之占,皆有事狀。宅家言治宅犯凶神,見□時篇。盼遂案:“言”字疑為“ 說”之訛脫。“宅”下複應有一“言”字。此句為“宅家說”讀,“治宅言犯凶神”,以統下文移“徙言忌歲月,祭祀言觸血忌,喪葬言犯剛柔”三言也。訛脫後,遂不可究詰矣。移徙言忌歲月,見難歲篇。祭祀言觸血忌,喪葬言犯剛柔,並見譏日篇。皆有鬼神兇惡之禁。人不忌避,有病死之禍。至於西益宅何害,而謂之不祥?不祥之禍,何以為敗?
實說其義,“不祥”者,義理之禁,非吉凶之忌也。夫西方,長老之地,尊者之位也。義注前。尊長在西,卑幼在東。尊長,主也;卑幼,助也。主少而助多,尊無二上,卑有百下也。西益主(宅),“主”當作“宅”,形誤。益主不增助,盼遂案:“西益主”當為“
西益宅”之誤。“西益宅”則為“ 益主”,非“益助”矣。二上不百下也,於義不善,故謂不祥。不祥者,不宜也。於義不宜,未有凶也。何以明之?夫墓,死人所藏;田,人所飲食;宅,人所居處。三者於人,吉凶宜等。西益宅不祥,西益墓與田,不言不祥。夫墓,死人所居,因忽不慎。田,非人所處,不設尊卑。宅者,長幼所共,加慎致意者,何可不之諱?義詳于宅,略于墓與田也。舊本段。
二曰諱被刑為徒,不上丘墓。孫曰:御覽六百四十二引風俗通云:“徒不上墓。俗說新遭刑罪原解者,不可以上墓祠祀,令人死凶。謹案孝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曾子病困,啟手足,以歸全也。遭刑者髡首剔發,身被加笞,新出犴狴,臭穢不潔。凡祭祀者,孝子致齋貴馨香,如親存時也。見子被刑,心有惻愴,緣生事死,恐神明不歆,家當不上墓耳。”(句有錯誤。)仲任分為二義。仲遠合二義言之耳。但知不可,不能知其不可之意。問其禁之者,不能知其諱;受禁行者,亦不要(曉)其忌。“ 要”字難通。宋本作“曉”,是。連相放效,至或于被刑,父母死,不送葬;若至墓側,不敢臨葬;甚失至於不行吊傷(喪),見佗人之柩。“ 甚”疑當作“其”,形近而誤。“傷”當作“喪”,聲近而誤。傷不得言吊。下文云:“其失至於不吊鄉黨屍,不升他人之丘,惑也。”即據此為說,可證。
夫徒,善(罪)人也,吳曰:“ 善人”無義。“善”疑當作“罪”,形近之誤。被刑謂之徒。丘墓之上,二親也,死亡謂之先。宅與墓何別?親與先何異?如以徒被刑,先人責之,則不宜入宅與親相見;如〔以〕徒不得與死人相見,“ 以”字依上下句例增。則親死在堂,不得哭柩;如以徒不得升丘墓,則徒不得上山陵。世俗禁之,執據何義?
實說其意,徒不上丘墓有二義,義理之諱,非兇惡之忌也。徒用心以為先祖全而生之,子孫亦當全而歸之。故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開予足!開予手!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見論語泰伯篇。“啟”,避景帝諱作“開”。鄭注:“曾子以為受身體于父母,不敢毀傷之,故使弟子開衾而視之也。(以上集解。)父母全而生之,亦當全而歸之。”(後漢書崔駰傳注。)曾子重慎,臨絕效全,喜免毀傷之禍也。孔子曰:“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弗敢毀傷。 ”見孝經。孝者怕入刑辟,吳曰:“怕”假為“迫”。盼遂案:“怕”字用為“懼怕 ”,始見此書,古皆訓為“憺怕”。刻畫身體,毀傷發膚,少德泊行,不戒慎之所致也。愧負刑辱,深自刻責,宋、元本“深”在“責”字下。朱校同。故不升墓祀於先。“升墓”二字涉下文衍。仲任意:古者負刑,毀傷形體,為人子者,深自刻責,故不祀於先,(
親死亡謂之先。見上。)刑餘之人,不得入乎宗廟也。下文方言“不得升墓”。若此文作 “故不升墓祀于先”,於義為複。其證一。刻畫形體,乃古之肉形,(據下文。)升墓乃漢俗,異時殊俗,不得合之而言因被肉形故不升墓也。其證二。下文云“古禮廟祭,今俗墓祀,故不升墓”,明今俗負刑不升墓者,原于古負刑不入宗廟。廟祀、墓祭,先後層次甚明。若此有“不升墓”三字,則彼文於義無取矣。其證三。 古禮廟祭,今俗墓祀,漢官儀曰:“古不墓祭,秦始皇起寢于墓側,漢因而不改。諸陵寢皆以晦望二十四氣三伏社臘及四時上飯。其親陵所宮人,隨鼓漏理被枕,具盥水,陳莊具。天子以正月上原陵,公卿百官及諸侯王郡國計吏皆當軒下占其郡國谷價,四方改易,欲先帝魂魄聞之也。”(後漢書明帝紀注。)謝承書云:“蔡邕曰:古不墓祭,朝廷有上陵之禮。”(後漢書禮儀志注。)故不升墓,慚負先人。一義也。墓者,鬼神所在,祭祀之處。祭祀之禮,齊戒潔清,重之至也。今已被刑,刑殘之人,不宜與祭供侍先人,卑謙謹敬,退讓自賤之意也。緣先祖之意,見子孫被刑,惻怛憯傷,恐其臨祀,不忍歆享,故不上墓。二義也。昔太伯見王季有聖子文王,知太王意欲立之,入吳采藥,斷發文身,以隨吳俗。太王薨,太伯還,王季辟主。吳曰:“王季辟主”,語不可通。繹史引作“王季避之”,是也。各本並作“辟主” 。“辟”、“避”字通,“主”為“之”字形訛,當為馬氏校改,非別據善本也。暉按:作“之”非,作“主 ”不誤。若作“太伯還,王季辟之”,則意謂王季避太伯不見也,殊失其義。“辟主”,謂避為宗廟社稷主。下文云:“吾刑餘之人,不可為宗廟社稷之主。”又云:“太伯不為主之義也。”並其證。路史國名記丙注引作“避位”,義亦可通。太伯再讓,王季不聽。三讓,曰:“吾之吳、越,吳、越之俗,斷發文身。吾刑餘之人,不可為宗廟社稷之主。”谷梁昭二十五年傳:“何為不為君?曰:有天疾者不入乎宗廟。”古今樂錄曰:(路史國名記注。)“泰伯與虞仲俱去,被發文身變形,讬為王采藥。及聞古公卒,乃還,發喪,哭於門外,示夷狄之人,不得入王庭。”王季知不可,權而受之。韓詩外傳十“太王□甫有子曰太伯、仲雍、季曆,曆有子曰昌。太伯長,太王賢昌而欲立季為後。太伯去之吳。太王將死,謂曰:‘我死,汝往讓兩兄,彼即不來,汝有義而安。' 太王薨,季之吳,告伯、仲。伯、仲從季而歸。群臣欲伯之立季,季又讓,伯謂仲曰:‘今群臣欲我令季,季又讓,何以處之?'仲曰:‘刑有所謂矣,(句誤。)要於扶微者,可以立季。'季遂立。”吳越春秋太伯傳:“太伯、仲雍知古公欲以國及昌。古公病,二人讬名采藥於衡山,遂之荊蠻,斷發文身,為夷狄之服,示不可用。古公卒,太伯、仲雍歸赴喪。畢,還荊蠻。古公病,將卒,令季曆讓國于太伯。而三讓不受,故云‘太伯三以天下讓。'於是季曆蒞政。”按:韓嬰、趙曄,並不載三讓之辭,仲任蓋別有所本。論語泰伯篇:“子曰:泰伯三以天下讓。”鄭注:(後漢書丁鴻傳論注。)“太王疾,泰伯因適吳、越采藥,太王歿而不返,季曆為喪主,一讓也。季曆赴之,不來奔喪,二讓也。免喪之後,遂斷發文身,三讓也。”皇疏引范寧曰:(史記吳世家正義引作“江熙”。)“
一云:泰伯少弟季曆,生子文王昌,昌有聖德,泰伯知其必有天下,故欲令傳國于季曆以及文王,因太王病,讬采藥于吳、越不反,太王薨而季曆立,一讓也。季曆薨而文王立,二讓也。文王薨而武王立,於此遂有天下,是為三讓也。又一云:太王病而讬采藥出,生不事之以禮,一讓也。太王薨而不反,使季曆主喪,死不葬以禮,二讓也。斷發文身,示不可用,使季曆主祭,祀不祭之以禮,三讓也。”古今樂錄曰:“季曆謂泰伯:‘長,當立。'伯曰:‘吾生不供養,死不含飯,哭不臨喪,猶不孝之子也,三者不除,何得為君?'委乃去之。”晉孫盛太伯三讓論(御覽四百二十四。)曰:“棄周太子之位,一讓也。假託遜遁,受不赴喪之譏,潛推大美,二讓也。無胤嗣而不養仲雍之子以為己後,是深思遠防,令周嗣在昌,天人協從,四海悠悠,無複纖芥疑惑,三讓也。”以上諸說,並與仲任不同。朱子或問以再讓為固辭,三讓為終辭,不指實言之。其說近是。夫徒不上丘墓,太伯不為主之義也。是謂祭祀不可,非謂柩當葬,身不送也。當,值也。
葬死人,先祖痛;見刑人,先祖哀。權可哀之身,送可痛之屍,權使徒人送葬。權,變非常也。使先祖有知,痛屍哀形,何愧之有?如使無知,丘墓,田野也,何慚之有?慚愧(先)者,盼遂案:“先者”二字不詞,疑當為“先祖”之誤。上文累見先祖字,此正承以為說。謂身體刑殘,與人異也。孫曰:“先”字涉上文“先祖”而衍。上文云:“何愧之有。”又云:“何慚之有。此云俗人所以慚愧者,以其身體形殘與人異也。若著“先” 字,不可解矣。暉按:“刑殘”,崇文本作“形殘”,非。古者用(肉)刑,形毀不全,先孫曰:“
用”當作“肉”。下云“方今象刑 ”,正與“肉刑”文相對。公羊襄二十九年傳何注:“ 古者肉刑,墨、劓、臏、宮與大辟而五。孔子曰:三皇設言民不違,五帝畫象世順機,三王肉刑揆漸加,應世黠巧奸偽多。”疏云:“何氏所以必言古者肉刑者,正以漢文帝感女子之訴,恕倉公之罪,除肉刑之制,故指肉刑為古者矣。”乃不可耳。方今象刑,注謝短篇。象刑重者,髡鉗之法也。說文:“髡,□發也。”急救篇顏注:“以鐵錔頭曰鉗,錔足曰□,□發曰髡。”高祖紀注:“鉗,以鐵束頸也。”西漢會要曰:“文帝除肉刑,當黥者,髡鉗為城旦春。當劓者,笞三百。當斬左止者,笞五百。當斬右止者,及殺人先自告,及吏坐受賕枉法,守縣官財物而即盜之,已論命,複有笞罪者,棄市。”尚書呂刑疏、周禮秋官司刑疏並謂“漢除肉刑,宮刑猶在”。仲任直以髡鉗為重法,何也?若完城旦以下,漢書惠帝紀:“民年七十以上,若不滿十歲,有罪當刑者,皆完之。”孟康注:“
不加肉刑,髡□也。”秋官掌戮鄭司農注:“完者,但居作三年不虧體者也。”刑法志云:“諸當完者,完為城旦春。”後漢書郎顗傳:“文帝除肉刑,當黥者,城旦春。”漢舊儀云:“男髡鉗為城旦,女為春,皆作五歲。”後漢書韓棱傳注:“城旦,輕刑之名也。晝日伺寇虜,夜暮築長城,故曰城旦。” 施刑彩衣系躬,冠帶與俗人殊,漢書賈山傳,秦時“赭衣半道”。師古注:“犯罪者,則衣赭衣。”漢律多襲秦制,故賈山又云:“陛下即位,赦罪人,憐其亡發,賜之巾;憐其衣赭,書其背;父子兄弟相見也,而賜之衣。”又義縱傳服虔注引津:“諸囚徒私解脫桎梏鉗赭,加罪一等。”何為不可?世俗信而謂之皆凶,其失至於不吊鄉黨屍,不升佗人之丘,感也。舊本段。
三曰諱婦人乳子,以為不吉。說文女部:“姅,婦人汙也。漢律:見姅變,不得待祠。 ”廣韻二十九換云:“姅,傷孕也。”段玉裁曰:“姅謂月事及免身及傷孕皆是也。見姅變,如今俗忌入產婦房也。”按:產婦不吉,在月內,鄰舍禁其往來。雖母家,亦忌之。俗習尚然。將舉吉事,入山林,遠行,度川澤者,皆不與之交通。乳子之家,亦忌惡之,丘墓廬道畔,逾月乃入,吳曰:“丘墓” 字疑誤。論言俗忌乳子,則置之道畔,逾月始歸。下文云:“江北乳子,不出房室,江南反之。”故知江南乳子,置之宅外矣。惡之甚也。暫卒見若為不吉,極原其事,何以為惡?“暫”下疑脫“聞 ”字。禍虛篇云:“始聞暫見,皆以為然。”
夫婦人之乳子也,宋本無“婦” 字,“乳”下有“母”字。朱校元本同。子含元氣而出。元氣,天地之精征也,何凶而惡之?人,物也;子,亦物也。子生與萬物之生何以異?諱人之生謂之惡,萬物之生又惡之乎?生與胞俱出,說文包部:“胞,兒生裹也。”段注云:“胞謂胎衣。” 如以胞為不吉,人之有胞,猶木實之有扶(核)也。先孫曰:“扶”當為“核”,形近而誤。下文“扶穀”同。盼遂案:孫說非也。果核在內不在外,與人之有胞為不類。今實稽之,“扶”當為“柎 ”之誤字矣。山海經西山經:“崇吾之山有木焉,員葉而白柎。郭注:“今江東人呼草木子房為柎,音府。一曰柎,花下鄂,音丈夫。”“柎”字音與“扶”同,故訛為“扶”。仲任正用其江東語也。包裹兒身,“ 裹”,舊誤“裏”,今據宋本正。朱校元本、錢、黃、王、崇文本不誤。因與俱出,若鳥卵之有殼,何妨謂之惡?如惡以為不吉,則諸生物有扶(核)殼者,宜皆惡之。萬物廣多,難以驗事。人生何以異於六畜?皆含血氣懷子,子生與人無異,獨惡人而不憎畜,豈以人體大,氣血盛乎?則夫牛馬體大於人。凡可惡之事,無與鈞等,獨有一物,不見比類,乃可疑也。今六畜與人無異,其乳皆同一狀。六畜與人無異,句疑衍。諱人不諱六畜,不曉其故也。世能別人之產與六畜之乳,吾將聽其諱;如不能別,則吾謂世俗所諱妄矣。
且凡人所惡,莫有腐□。盼遂案:“有”當為“若”,形近之誤也。腐□之氣,敗傷人心,故鼻聞□,口食腐,心損口惡,霍亂嘔吐。夫更衣之室,可謂□矣;鮑魚之肉,可謂腐矣。然而有甘之更衣之室,不以為忌;肴食腐魚之肉,不以為諱。意不存以為惡,故不計其可與不也。凡可憎惡者,若濺墨漆,附著人身。今目見鼻聞,一過則已,忽亡輒去,何故惡之?出見負豕于塗,腐澌於溝,澌,死人也。不以為凶者,洿辱自在彼人,不著己之身也。今婦人乳子,自在其身,齋戒之人,何故忌之?
江北乳子,不出房室,淮南本經訓高注:“孕婦,妊身將就草之婦也。”方包曰:“淮南子稱婦人產子為就草。北人臥炕,以草藉席,將產則去席就草也。”按此,則北方乳子不出室也。知其無惡也。至於犬乳,置之宅外,此複惑也。江北諱犬不諱人,江南諱人不諱犬,謠俗防惡,吳曰:“防”當作“妨”。妨惡,猶言嫌惡,蓋連語也。此涉下文“防禁”而誤。各不同也。夫人與犬何以異?房室、宅外何以殊?或惡或不惡,或諱或不諱,世俗防禁,竟無經也。
月之晦也,日月合宿,紀為一月。釋名釋天曰:“晦,月盡之名也。晦,灰也。火死為灰,月光盡,似之也”。猶八日,月中分謂之弦;盼遂案:“日”字下應重一“日”字。“八日”(讀), “日月中分謂之弦”,與下文“十五日”(讀),日月相望謂之望”,“三十日”(讀),“日月合宿謂之晦 ”文法一律。十五日,日月相望謂之望;釋名:“弦,月半之名也。其形一旁曲,一旁直,若張弓施弦也。望,月滿之名也。月大十六日,小十五日,日在東,月在西,遙相望也。”三十日,日月合宿謂之晦。日月交會之後,積二十九日九百四十分日之四百九十九,月一周天,又行及日而一會,此其常也。但日月之行有緩急,故有二十九日不及九百四十分日之四百九十九而一會者;亦有過乎九百四十分日之四百九十九而一會者,故有月之大小,三十日,或二十九日。此云“三十”,辭之便也。晦與弦望一實也,非月晦日月光氣與月朔異也,何故逾月謂之吉乎?如實凶,逾月未可謂吉;如實吉,雖未逾月,猶為可也。
實說諱忌產子、乳犬者,欲使人常自潔清,不欲使人被污辱也。夫自潔清則意精,意精則行清,行清而貞廉之節立矣。舊本段。
四曰諱舉正月、五月子。以為正月、五月子殺父與母,不得〔舉也〕。已舉之,父母禍(偶)死,則信而謂之真矣。孫曰:原文當作“以為正月五月子,殺父與母,不得舉也。已舉之,父母偶死,則信而謂之真矣”。今本“不得”下脫“舉也”二字, “偶”又以形近誤為“禍”,失古本矣。御覽二十二引正有“舉也”二字,“禍”正作“偶”,當據補正。風俗通正失篇:“今俗多有禁忌,生三子者,五月生者,以為妨害父母。”西京雜記:“王鳳以五月五日生,其父欲勿舉。其叔曰:以田文推之,非不祥,遂舉之。” 世說曰:“胡廣本姓王,五月五日生,父母惡之。置之甕中,流于江湖,胡公見甕中有兒啼,取之,養為己子。”
夫正月、五月子何故殺父與母?人之含氣,在腹腸之內,其生,十月而產,共一元氣也。正〔月〕與二月何殊?五〔月〕與六月何異?而謂之凶也?世傳此言久〔矣〕,孫曰:御覽引此文“正”下、“
五”下並有“月”字,“久”下有 “矣”字,皆是也。此脫,當據補。拘數之人,莫敢犯之;弘識大材,實核事理,深睹吉凶之分者,然後見之。昔齊相田嬰賤妾有子,名之曰文。文以五月生,嬰告其母勿舉也,其母竊舉生之。及長,其母因兄弟而見其子文於嬰。嬰怒曰:“吾令女去此子,而敢生之,何也?”文頓首,因曰:“君所以不舉五月子者,何故?”嬰曰:“五月子者,長至戶,將不利其父母。”文曰:“人生受命於天乎?將受命於戶邪?”嬰嘿然。文曰:“必受命於天,君何憂焉?如受命于戶,即高其戶,誰能至者?”嬰善其言,曰:“子休矣!”其後使文主家,待賓客,賓客日進,名聞諸侯。事見史記孟嘗君傳。文長過戶而嬰不死。以田文之說言之,以田嬰不死效之,世俗所諱,虛妄之言也。夫田嬰俗父,而田文雅子也。嬰信忌不實義,文信命不辟諱,雅俗異材,舉措殊操,故嬰名闇而不明,文聲馳而不滅。“馳”,朱校元本同。錢、黃、王、崇文本並作“賢”。
實說世俗諱之,亦有緣也。夫正月歲始,五月盛陽,子以〔此月〕生,精熾熱烈,劉先生曰:“盛陽”,御覽二十二引作“陽盛”,是也。又案:“子以生”不詞,御覽引“子”下有“此月”二字,當據增。厭勝父母,父母不堪,將受其患。傳相放效,莫謂不然。有空諱之言,無實凶之效,世俗惑之,誤非之甚也。
夫忌諱非一,必讬之神怪,若設以死亡,“ 若”猶“或”也。然後世人信用畏避。忌諱之語,四方不同,略舉通語,令世觀覽。若夫曲俗微小之諱,眾多非一,咸勸人為善,使人重慎,無鬼神之害,凶醜之禍。世諱作豆醬惡聞雷,盼遂案:。唐李匡乂資暇錄卷中合醬條云:“人間多取正月晦日合醬,是日偶不暇為之者,則云時已失,大誤也。案:昔者王政趨民正月作醬,是月以農事未興之時,俾民乘此閑隙,備一歲調鼎之用,故紿云雷鳴不作醬,腹中當鳴。所貴令民不於二三月作醬,恐奪農時也。今不躬耕之家,何必以正晦為限?亦不須避雷。但問菽趨(案:當是“曲”之訛字。)得法否耳。”據李氏言,則此風至唐猶未衰矣。一人不食,孫曰:論語比考讖(據古微書。)云:“子路感雷精而生。尚剛好勇,親涉衛難,結纓而死。孔子聞而覆醢。每聞雷鳴,乃中心惻怛。故後人忌焉,以為常也。”御覽十三引論衡,正與論語讖同。蓋論衡本有此文,出於論語讖,而今本脫也。風俗通云:“雷不作醬,俗說令人腹內雷鳴。謹案:子路感雷精而生,尚剛好勇,死,衛人醢之。孔子覆醢,每聞雷,心惻怛耳。”(書鈔百四十六、御覽八百六十五引。)蓋亦本舊說也。欲使人急作,不欲積家逾至春也。〔世〕諱厲刀井上,恐刀墮井中也;劉先生曰:“諱”上當有“世” 字。上文“世諱作豆醬惡聞雷”,正與此文一例。御覽三百四十六引作“世諱厲刀井上”,尤其明證矣。暉按:書抄一二三引亦有“世”字。又“厲”字書抄、意林並作“礪”。下同。或說以為“刑”之字,井與刀也,厲刀井上,井、刀相見,恐被刑也。春秋元命包曰:“□,刀守井也。飲水之人,入井爭水,陷於泉,刀守之,割其情也。”按:刑字說文有二:在刀部者,從刀,從幵,云:“刑,勁也。從刀,幵聲。 ”在井部者,從刀,從井,云:“□,罰罪也。從井,從刀。易曰:井者,法也。井亦聲。”□訓罰罪,而刑訓勁,則□罰之□當作“□”,刑戮之刑當作“刑”。復古篇曰:“今經史皆通作刑。”其通作“刑”者,自是後人傳寫並為一字耳。據此文,則知漢人□罰之“□ ”不作“刑”也。毋承屋簷而坐,恐瓦墮擊人首也。司馬相如上書諫獵文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毋反懸冠,為似死人服;或說惡其反而承塵溜也。毋偃寢,為其象屍也。偃,仰也。論語鄉黨篇:“寢不屍。”集解包曰:“不偃臥四體,布展手足,如死人也。”毋以箸相受,為其不固也。毋相代掃,為脩塚之人,冀人來代己也。諸言“毋”者,教人重慎,勉人為善。禮曰:“毋摶飯,毋流歠。”見禮記曲禮。疏曰:“共器,若取飯作摶,則易得多,是欲爭飽,非謙也。毋流歠者,謂開口大歠,汁入口,如水流,則欲多而速,是傷廉也。”禮義之禁,未必吉凶之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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