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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第六十九
 

  盼遂案:說文解字言部:“讕,詆讕也。或從間,作□。”是“ □時”即“讕時”也。漢書文三王傳:“詆讕置辭。”師古注:“抵,距也。”則“□時 ”即抵距歲時說之罔迷矣。集韻去聲二十九換,以“□ ”與“諫”為同字,則“□時”亦即“諫時”,與下篇 “譏日”同一命題。

  世俗起土興功,歲、月有所食,“ 世俗”當作“世信”。譏日篇云:“世俗信歲時,而又信日。”蔔筮篇云:“世信蔔筮。”辯祟篇云:“世俗信禍祟。”解除篇云:“世信祭祀。”句例並同。祀義篇:“世信祭祀。”朱校元本“信”作“俗”,誤與此同。是其比。所食之地,必有死者。假令太歲在子,歲食於酉,正月建寅,月食於巳,子、寅地興功,則酉、巳之家見食矣。見食之家,作起厭勝,以五行之物,懸金木水火。假令歲、月食西家,西家懸金;歲、月食東家,東家懸炭。設祭祀以除其凶,或空亡徙以辟其殃。潛夫論巫列篇:“民間繕治,微蔑小禁,本非天王所當憚也。舊時京師不防動功。造禁以來,吉祥瑞應,子孫昌熾,不能過前。”連相仿效,皆謂之然。如考實之,虛妄迷也。宋本“迷”作“述”。何以明之?

  夫天地之神,用心等也。人民無狀,加罪行罰,非有二心兩意,前後相反也。移徙不避歲、月,歲、月惡其不避己之沖位,怒之也。見難歲篇。今起功之家,亦動地體,無狀之過,與移徙等。起功之家,當為歲、〔月〕所食,何故反令巳、酉之地受其咎乎?“歲”下脫“月”字,下文 “歲冤無罪”同。上文云:“太歲在子,歲食於酉;正月建寅,月食於巳。”此文云:“何故反令巳、酉之地受其咎。”既以“巳、酉”並言,則當以“歲、月”連言也。又下文云:“豈歲、月之神怪移徙而不咎起功哉。”“歲、月”即承此文,並其證。豈歲、月之神 □移徙而〔不〕咎起功哉?“而”下脫 “不”字。尋義自明。盼遂案:“咎”上當有一“不” 字。“不咎起功”之間,正承上文“起功之家,當為歲所食”而來,脫一“不”字,則不通矣。用心措意,何其不平也?鬼神罪過人,猶縣官謫罰民也。民犯刑罰多非一,“眾多非一”,本書常語,此文疑脫“眾”字。小過宥罪,大惡犯辟,未有以無過受罪。無過而受罪,世謂之冤。今巳、酉之家,無過於月、歲,當作“歲、月”。子、家(寅)起宅,盼遂案:“巳、酉” 當是“酉、巳”之誤倒,“子家”當是“子、寅”之誤字。上文“ 子、寅地興功,則酉、巳之家見食矣”,此處正申明其義。空為見食,此則歲、〔月〕冤無罪也。“家”為“寅”形誤。上文云:“子、寅地興功,則酉、巳之家見食。”故此云:“巳、酉之家,無過於歲、月,子、寅起宅,空為見食。”若作“子家起宅”則不當言“巳家無過於歲、月,空為見食”也。上以“巳、酉”並言,則下當以“子、寅”並承之。“子、寅起宅”即“子、寅之家起宅” 也。“之家”二字,省見上文。下文“待子宅有為”, “宅”亦當作“寅”,誤與此同。且夫太歲在子,子宅直符,午宅為破,孫曰:難歲篇云:“移徙之家,禁南北徙者,以為歲在子位,子者破午,南北徙者抵觸其沖,故謂之凶。”潛夫論蔔列篇云: “宅有直符之歲。”蓋相沖則破,不相沖則不破也。衝破或以死生,或以相對。支幹位置,各自相對,故各有沖;各有沖,則各有破也。若太歲在醜,醜宅直符,未觸其沖,則未宅為破。太藏在寅,寅宅直符,申觸其沖,則申宅為破。太歲在卯,卯宅直符,酉觸其沖,則酉宅為破。餘類此。不須興功起事,空居無為,猶被其害。今歲、月所食,待子、宅(寅)有為,巳、酉乃凶。盼遂案:二語當是“子、寅有為,酉、巳乃凶”,蓋涉上文子宅而誤也。篇首云:“太歲在子,歲食於酉,正月建寅,月食於巳。”謂子宅食酉宅,而寅宅食巳宅也。此云“子、寅有為,酉、巳乃凶 ”,正謂此矣。 (太歲)歲、月之神,用罰為害,動靜殊致,孫曰:“太歲”二字涉下文太歲而衍,歲即太歲也。故下文解歲、月之神云:“歲則太歲也。”則此文不當有“太歲”二字,明矣。非天從歲、月神意之道也。

  審論歲、月之神,歲則太歲也,在天邊際,立於子位。起室者在中國一州之內,假令楊州在東南,使如鄒衍之言,天下為一州,又在東南,詳談天篇。歲食於酉,食西羌之地,東南之地安得凶禍?假令歲在人民之間,西宅為酉地,則起功之家,宅中亦有酉地,何以不近食其宅中之酉地,而反食佗家乎?且食之者審誰也?如審歲、月,歲、月,天之從神,飲食與天同。天食不食人,故郊祭不以為牲。如非天神,亦不食人。天地之間,百神所食,聖人謂當與人等。推生事死,推人事鬼,故百神之祀,皆用眾物,無用人者。物食人者,虎與狼也。歲、月之神,豈虎狼之精哉?倉卒之世,穀食乏匱,人民饑餓,自相啖食。豈其啖食死者,其精為歲、月之神哉?

  歲、月有神,日亦有神,歲食、月食,日何不食?積日為月,白虎通日月篇:“天左旋,日月右行。日,日行一度;月,日行十三度,月及日為一月。至二十九日未及七度;即三十日者,過行七度。日不可分,故月乍大乍小。”積月為時,禮記鄉飲酒義:“三月則成時。”白虎通四時篇:“歲時何?謂春夏秋冬也。時者,期也,陰陽消息之期也。” 積時為歲,內經曰:“五日謂之候,三候謂之氣,六氣謂之時,四時謂之歲。”白虎通四時篇曰:“所以名為歲何?歲者,遂也,三百六十六日一周天,萬物畢成,故為一歲也。尚書曰: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歲。”千五百三十九歲為一統,四千六百一十七歲為一元,漢書律曆志:“日法乘閏法,是謂統歲。三統是為元歲。凡四千六百一十七歲,與一元終。”又云:“統法,一千五百三十九,以閏法乘日法,得統法。元法,四千六百一十七,參統法,得元法。”周髀算經、幹鑿度、淮南天文訓並以千五百二十歲為一統,(算經云“遂”,幹鑿度云“終”。)四千五百六十歲為元。(算經云“ 首”。)仲任用三統曆也。增積相倍之數,分餘終竟之名耳,谷梁文六年傳:“閏月者,附月之餘日也。積分而成於月者也。”注:“一歲三百六十日餘六日,又有小月六,積五歲得六十日而再閏。積眾月之餘,分以成此月。”白虎通日月篇曰:“月有閏余何?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歲十二月,日過十二度,故三年一閏,五年再閏,明陰不足,陽有餘也。故讖曰:閏者陽之餘。”安得鬼神之怪,禍福之驗乎?如歲月終竟者宜有神,則四時有神,統、元有神。月三日魄,八日弦,十五日望,幹鑿度:“月三日成魄,八日成光。”(類聚一。)說文:“霸,月始生霸然也。承大月二日,承小月三日。” 尚書康誥馬注:“魄,朏也,謂月三日生始兆朏。”曆律志孟康注:“魂,月質也。”霸、魂古通。餘注四諱篇。與歲、月終竟何異?歲、月有神,魄與弦、〔望〕複有神也?孫曰:“弦”下疑脫“ 望”字。上文云:“月三日魄,八日弦,十五日望,與歲月終竟何異?”故此反詰曰:如使歲、月有神,魂與弦、望複有神邪?(“ 也”讀為“邪”。)暉按:孫說是也。難歲篇云:“積分為日,累日為月,連月為時,結時為歲,歲而有神,日、月亦複有神乎?”文例正同。 一日之中,分為十二時,盼遂案:王筠菉友臆說云:“一日之中分為十二時,平旦寅日出卯云云也。案:此為十二時之明證。顧亭林之說非也。然充,漢末人。在漢初說此者,惟司馬子長也。”平旦寅,日出卯也。俞曰:日知錄有古無十二時之說,未及引此文。顧氏之博,猶有所遺。左昭五年傳注:“日中當王,食時當公,平旦為卿,雞鳴為士,夜半為皂,人定為輿,黃昏為隸,日入為僚,晡時為僕,日昳為台,隅中、日出,闕不在第,尊王公,曠其位。”日知錄二十:“杜元凱以為十二時,雖不立十二支之目,然其曰夜半者,即今之所謂子也;雞鳴者,醜也;平旦者,寅也;日出者,卯也;食時者,辰也;隅中者,巳也;日中者,午也;日昳者,未也;哺時者,申也;日入者,酉也;黃昏者,戌也;人定者,亥也。一日分為十二,始見於此。(南齊書天文志始有子時、丑時、亥時。北齊書南陽王綽傳有景時、午時。景時者,丙時也。)考之史記天官書曰:‘旦至食,食至日昳,日昳至哺,哺至下哺,下哺至日入。'素問藏氣法時論有曰夜半,曰平旦,曰日出,曰日中,曰日昳,曰下晡。(王冰注以日昳為土王,下晡為金王。又有曰四季者,注云:土王。是今人所謂醜辰未戌四時。)吳越春秋曰:‘時加日出,時加雞鳴,時加日昳,時加禺中。'則此十二名,古有之矣。史記孝景紀:‘五月丙戌地動,其蚤食時複動。'漢書武五子廣陵王胥傳:‘奏酒至雞鳴時罷。'王莽傳:‘以雞鳴為時。'後書隗囂傳:‘至昏時,遂潰圍。'齊武王傳:‘至食時,賜陳潰。'耿弇傳:‘人定時,步果引去。'來歙傳:‘臣夜人定後,為何人所賊傷。'竇武傳:‘自旦至食時,兵降略盡。'皇甫嵩傳:‘夜勒兵雞鳴馳赴其陳,戰至晡時大破之。'晉書戴洋傳:‘永昌元年四月庚辰禺中時,有大風起自東南折木。'宋書符瑞志:‘延康元年九月十日,黃昏時,月蝕熒惑,過人定時,熒惑出營室,宿羽林。'皆用此十二時。淮南子:‘日出於暘谷,浴于咸池,拂於扶桑,是謂晨明;登於扶桑之上,爰始將行,是謂朏明;至於曲阿,是謂朝明;臨于曾泉,是謂早食;次於桑野,是謂晏食,臻於衡陽,是謂禺中,對於昆吾,是謂正中;靡於鳥次,是謂小遷;至於悲穀,是謂哺時;回于女紀,是謂大遷;經於泉隅,是謂高春;頓于連石,是謂下春;爰止羲和,爰息六螭,是謂懸車;薄于虞泉,是謂黃昏;淪于蒙穀,是謂定昏。' (案:見天文訓。此依初學記所引之文。)案:此自晨明至定昏,為十五時,而卜楚丘以為十時,未知今之所謂十二時者,自何人定之也。(素問中有言歲甲子者,有言寅時者,皆後人偽撰入之。)”左宣三餘偶筆十四:“子至亥為十二時,見於漢人之書,則不可枚舉。尚書大傳曰:‘夏以十三月為正,平旦為朔;殷以十二月為正,雞鳴為朔;周以十一月為正,夜半為朔。'三代子、醜、寅迭建,以初昏為斗柄所指為驗。今曰周之正,夜半為朔;殷之正,雞鳴為朔;夏之正,平旦為朔,則是夜半為子,雞鳴為醜,平旦為寅,自古有此語矣。伏生生於秦、漢之間,而亦云然,則一日分為十二時,不始於漢以後。”十二月建寅、卯,則十二( 月)時所加寅、卯也。則,即也。 “加”、“建”並猶“在”也。月言建,日言加。下“ 月”字衍。此言十二月所建辰,即十二時所加辰也。於月則言正月建寅,二月建卯;于日則言平旦加寅,日出加卯。日加十二辰不食,月建十二辰獨食,豈日加無神,月建獨有哉?何故月建獨食,日加不食乎?如日加無神,盼遂案:“加”下疑當有一“ 時”字,方與下文一致。用時決事,非也;如加時有神,獨不食,非也。

  神之口腹,與人等也。人饑則食,飽則止,不為起功乃一食也。歲、月之神,起功乃食,一歲之中,興功者希,歲、月之神饑乎?倉卒之世,人民亡,室宅荒廢,興功者絕,歲、月之神餓乎?且田與宅俱人所治,興功用力,勞佚鈞等。宅掘土而立木,田鑿溝而起堤,堤與木俱立,掘與鑿俱為。起宅,歲、月食,治田,獨不食,豈起宅時歲、月饑,治田時飽乎?何事鈞作同,飲食不等也?

  說歲、月食之家,必銓功之小大,功,謂起土興功。立遠近之步數。假令起三尺之功,食一步之內;起十丈之役,食一裏之外。功有小大,禍有近遠。蒙恬為秦築長城,極天下之半,淮南人間訓:“蒙公、楊翁子將築修城,西屬流沙,北擊遼水,東結朝鮮。”則其為禍宜以萬數。案長城之造,秦民不多死。周公作雒,興功至大,周書作雒解曰:“周公將致政,乃作大邑成周於中土。立城方千七百二十丈,郛方七十裏。南系于雒水,北因於郟山,以為天下之大湊。”當時歲、月宜多食。聖人知其審食,宜徙所食地,置於吉祥之位。如不知避,人民多凶,經傳之文,賢聖宜有刺譏。今聞築雒之民, 盼遂案:後漢書明帝紀:“永平三年,起北宮及諸官府。”文選班孟堅兩都賦序:“臣竊見京師修宮室,浚城隍,起苑囿,以備制度。”即說永平三年事。王充當永平初草創論衡,此處所云今聞者,與兩都賦之作,蓋同時也。黃暉引康誥作新大邑于東國洛,四方民大和會之語,以釋論衡,不知仲任引古語以說當時,所以有“不聞多死”之句也。四方和會,尚書康誥曰:“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東國洛,四方民大和會。”功成事畢,不聞多死。說歲、月〔食〕之家,殆虛非實也。此脫“食”字。上文正作“說歲、月食之家”。

  且歲、月審食,猶人口腹之饑必食也;且為巳、酉地有厭勝之故,畏一金刃,懼一死炭,豈閉口不敢食哉?如實畏懼,宜如其數。五行相勝,物氣鈞適。如秦山失火,“秦”當作“泰”。沃以一杯之水;河決千里,塞以一掊之土,能勝之乎?非失五行之道,小大多少不能相當也。天地之性,人物之力,少不勝多,小不厭大。使三軍持木杖,匹夫持一刃,伸力角氣,“角”,猶“校”也,“ 競”也。匹夫必死。金性勝木,然而木勝金負者,木多而金寡也。積金如山,燃一炭火以燔爍之,金必不消。元本作“銷”,是。非失五行之道,金多火少,少多小大不鈞也。五尺童子與孟賁爭,童子不勝。非童子怯,力少之故也。狼眾食人,人眾食狼。敵力角氣,能以小勝大者希;爭彊量功,能以寡勝眾者鮮。天道人物,不能以小勝大者,少不能服多。以一刃之金,一炭之火,厭除凶咎,卻歲之殃,如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