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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祟第七十二
 

  世俗信禍祟,說文示部:“禍,害也,神不福也。祟,神禍也。”眾經音義曰:“祟謂鬼神作災禍也。”漢書江充傳師古注:“祟,謂禍咎之征也。音息遂反。故其字從出從示。示者,鬼神所以示人也。”以為人之疾病死亡,及更患被罪,“ 更”、“受”字通。譏日篇:“受禍者未必獄吏也。” 宋、元本“受”並作“更”。戮辱歡笑,皆有所犯。起功、移徙、祭祀、喪葬、行作、入官、嫁娶,不擇吉日,不避歲、月,觸鬼逢神,忌時相害。風俗通曰:“五月到官,至免不遷。”(今本挩,意林引。)北齊書宋景業傳:“顯宗將受魏禪,或曰:陰陽書五月不可入官,犯之,終於其位。”故發病生禍,絓法入罪,至於死亡,殫家滅門,皆不重慎,犯觸忌諱之所致也。如實論之,乃妄言也。

  凡人在世,不能不作事,作事之後,不能不有吉凶。見吉則指以為前時擇日之福,見凶則□以為往者觸忌之禍。多或盼遂案:“或”作“有” 字用,本書例甚多。擇日而得禍,觸忌而獲福。工伎射事者欲遂其術,見禍忌而不言,聞福匿而不達,積禍以驚不慎,列福以勉畏時。故世人無愚智、賢不肖、人君布衣,皆畏懼信向,不敢抵犯。歸之久遠,莫能分明,錢、王、黃、崇文本作“莫不”非。以為天地之書,賢聖之術也。人君惜其官,人民愛其身,相隨信之,不復狐疑。故人君興事,工伎滿合;各本同。崇文本作“閣”。人民有為,觸傷問時。盼遂案:“傷”疑是“場”之誤。“觸場”即“逢處”之義,與上“滿合 ”同例。奸書偽文,由此滋生。巧惠生意,作知求利,驚惑愚暗,漁富偷貧,愈非古法度聖人之至意也。聖人舉事,先定於義,義已定立,決以蔔筮,示不專己,明與鬼神同意共指,欲令眾下信用不疑。白虎通蓍龜篇:“聖人獨見先睹,必問蓍龜?何示不自專也。”潛夫論蔔列篇:“聖賢雖察,不自專,故立蔔筮以質神靈。”故書列七蔔,俞曰:洪範篇:“凡七蔔五佔用二衍忒。”鄭讀“蔔五佔用 ”為句,“二衍忒”為句。王肅讀“蔔五”為句,“佔用二”為句,“衍忒”為句。兩讀不同,並見正義。若依此文,則又以“七蔔”二字連讀。當云“凡七蔔。(句。)五佔用,(句。)二衍忒”。(句。)是亦漢世異說也。暉按:“二”字當屬上讀。說見蔔筮篇。易載八卦,從之未必有福,違之未必有禍。然而禍福之至,時也;死生之到,命也。人命懸於天,“ 人”,文選辯命論注、馬汧督誄注引並作“夫”,是也。吉凶存于時。命窮操行善,天不能續;命長操行惡,天不能奪。天,百神主也。道德仁義,天之道也;戰慄恐懼,天之心也。廢道滅德,賤天之道;險隘恣睢,悖天之意。世間不行道德,莫過桀、紂;妄行不軌,莫過幽、厲,桀、紂不早死,幽、厲不夭折。由此言之,逢福獲喜,不在擇日避時;涉患麗禍,不在觸歲犯月,明矣。

  孔子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注命祿篇。苟有時日,誠有禍祟,聖人何惜不言?何畏不說?案古圖籍,仕者安危,千君萬臣,其得失吉凶,官位高下,位祿降升,各有差品。家人治產,貧富息耗,壽命長短,各有遠近。非高大尊貴舉事以吉日,下小卑賤以凶時也。以此論之,則亦知禍福死生,不在遭逢吉祥、觸犯凶忌也。然則人之生也,“ 也”猶“者”也。精氣育也;人之死者,命窮絕也。人之生,未必得吉逢喜;其死,獨何為謂之犯凶觸忌?以孔子證之,以死生論之,則亦知夫百禍千凶,非動作之所致也。孔子聖人,知府也;死生,大事也;大事,道效也。孔子云:“死生有命,富貴在天。”眾文微言不能奪,俗人愚夫不能易,“奪”亦 “易”也。注談天篇。明矣。

  人之於世,禍福有命;人之操行,亦自致之。其安居無為,禍福自至,命也;其作事起功,吉凶至身,人也。人之疾病,稀有不由風濕與飲食者。當風臥濕,握錢問祟;儀禮士冠禮賈疏:“所卦者,所以畫地記爻者。筮法依七八九六之爻而記之。但古用木畫地,今則用錢。以三少為重錢,重錢則九也。三多為交錢,交錢則六也。兩多一少為單錢,單錢則七也。兩少一多為折錢,折錢則八也。”焦循易漢學曰:“ 古謂三代,今謂漢以後。”朱子語類卷六十六:“今人以三錢當揲蓍,此是以納甲附六爻。納甲乃漢焦贛、京房之學。”又引南軒曰:“卜易卦以錢擲,以甲子起卦,始于京房。”飽飯饜食,齋精解禍,“ 精”當作“糈”,形之誤也。莊子人間世云:“鼓筴播精。”精亦“糈”之誤。文選夏侯孝若東方朔畫贊注引莊子作“播糈”。釋文云:“播精如字。一音所字,則當作數。”“數”為“糈”之訛。文選李善注、史記日者傳徐廣注並云“糈音所。”山海經云:“糈用稌米。 ”郭注:“糈,祀神之米。”離騷:“懷椒糈而要之。 ”注:“糈,精米,所以享神也。”說文貝部:“□,齎財蔔問為□。從貝,疋聲,讀若所。”“□”本字, “糈”借字,同音相假。而病不治,謂祟不得;而,如也。命自絕,謂筮不審,俗人之知也。

  夫□蟲三百六十,人為之長。見大戴禮易本命篇。人,物也,萬物之中有知慧者也。其受命於天,稟氣於元,與物無異。鳥有巢棲,獸有窟穴,蟲魚介鱗,各有區處,猶人之有室宅樓臺也。能行之物,死傷病困,小大相害。或人捕取,以給口腹,非作窠穿穴有所觸,東西行徙有所犯也。人有死生,物亦有終始;人有起居,物亦有動作。血脈、首足、耳目、鼻口與人不別,惟好惡與人不同,故人不能曉其音,不見其指耳!及其游於黨類,“及”,宋本作“乃”,朱校元本同,是也。“乃”猶“若”也。接於同品,其知去就,與人無異。共天同地,並仰日月,而鬼神之禍,獨加於人,不加於物,未曉其故也。天地之性,人為貴,豈天禍為貴者作,不為賤者設哉?何其性類同而禍患別也?“刑不上大夫”,見禮記曲禮。聖王於貴者闊也。聖王刑賤不罰貴,鬼神禍貴不殃賤,非易所謂“大人與鬼神合其吉凶”也。 幹文言文。其吉凶也”,宋本作“其狀而曰”,朱校元本同。按:“其狀而曰”四字,屬下文讀。宋、元本脫“其吉凶也”四字,今本脫“其狀而曰 ”四字。說詳下文。

  我有所犯,吳曰:“我”當作“ 或”,形近之訛。暉按:“我”字不誤,此上當有脫文。上文“其吉凶也”四字,宋、元本並作“其狀而曰” 。以下文例之,則此文當作“□□□□,□□□□,不曰□其狀,而曰我有所犯”。下文云:“有事歸之有犯,無為歸之所居。”“有犯”二字即承此“我有所犯” 為文。則此“犯”字,謂犯禁忌,非謂犯刑法也。今本脫誤,遂使“我有所犯”四字,於義無屬。若改“我” 作“或”,屬下為義,則此“犯”字謂犯刑法,又使“ 有事歸之有犯”句,于上文無所指矣。抵觸縣官,羅麗刑法,“麗”,宋本作“絓”。周禮司冠注:“麗,附也。”不曰過所致,而曰家有負。居處不慎,飲食過節,不曰失調和,而曰徙觸時。死者累屬,葬棺至十,不曰氣相汙,而曰葬日凶。有事歸之有犯,盼遂案:“有犯”之“有” ,疑為“所”字之誤。“所”字草書極似“有”也。“ 歸之所犯”與“歸之所居”,文體亦正相儷也。無為歸之所居。居衰宅耗,蜚凶流屍,集人室居,又禱先祖,寢禍遺(遣)殃。吳曰:“遺”當作“遣”。“寢遣”猶“解除”矣。疾病不請醫,更患不修行,更、受字通,注見前。動歸於禍,名曰犯觸。用知淺略,原事不實,俗人之材也。

  猶系罪司空作徒,周禮秋官司寇職云:“以嘉石平罷民。凡萬民之有罪過,而未麗於□,而害於州裏者,桎梏而坐諸嘉石,役諸司空。”漢書賈誼傳:“輸之司空,編之徒官。”師古注:“司空,掌刑罪之官。”(“司空”,今本並訛作“司寇”,依宋翔鳳過庭錄十二校改。)百官公卿表如淳注:“律,司空主水官及罪人。”未必到吏日惡,系役時凶也。使殺人者求吉日出詣吏,剬罪,推善時入獄系,“ 罪”下“者”字,蒙上文省。“剬”、“剸”字同。禮記文王世子:“其刑罪則纖剸。”注云:“纖讀為殲。殲,刺也。剸,割也。宮割臏墨劓刖皆以刀鋸刺割人體也。”盼遂案:“罪”下應有“者”字,今脫。“制罪者”與上“殺人者”相為對文。且脫一“者”,于文理亦難通矣。甯能令事解、赦令至哉?人不觸禍不被罪,不被罪不入獄。一旦令至,解械徑出,未必有解除其凶者也。天下千獄,獄中萬囚,其舉事未必觸忌諱也。居位食祿,專城長邑,以千萬數,其遷徙日未必逢吉時也。曆陽之都,一夕沉而為湖,注命義篇。其民未必皆犯歲、月也。高祖始起,豐、沛俱複,史記高祖紀:“十二年,過沛,複其民,世世無有所與。沛父兄皆頓首曰:沛幸得複,豐未複,唯陛下哀憐之。乃並複豐,比沛。”後漢書光武紀注:“複謂除其賦役也。”其民未必皆慎時日也。項羽攻襄安,襄安無□類,史記項羽本紀云:“羽別攻襄城,襄城堅守不下,已拔,皆坑之。”又云:“坑秦卒二十余萬人新安城南。”“襄安 ”未詳。又“□”當作“燋”。盼遂案:“襄”當為“ 新”,聲之誤也。史記項羽本紀:“楚軍夜坑秦卒二十萬人于新安城南”。從來言坑降卒者,以項羽新安之役,與白起長平之事並舉,不聞別有襄安之地也,則此文訛謬殆無疑義矣。未必不禱賽也。以上文例之,“未必”上,疑有“其民”二字。盼遂案:句首當有“其被圍時”四字,方與下句相稱。趙軍為秦所坑于長平之下,四十萬眾,同時俱死,注命義篇。其出家時,未必不擇時也。辰日不哭,哭有重喪。孫曰:顏氏家訓風操篇,陰陽說云:“辰為水墓,又為土墓,故不得哭。”舊唐書張公謹傳:“有司奏言:‘准陰陽書,日子在辰,不可哭泣,又為流俗所忌。'太宗曰:‘君臣之義,同于父子。情發于哀,安避辰日?'遂哭之。”又呂才傳敘葬書曰:“野俗無識,皆信葬書,巫者詐其吉凶,愚人因而徼幸。遂使擗踴之際,擇葬地而希官品;荼毒之秋,選葬時以規財祿。或云辰日不宜哭泣,遂睆爾而對賓客受吊。或云同屬忌於臨壙,乃吉服不送其親。聖人設教,豈其然也?葬書敗俗,一至於斯。”仲任所云,蓋亦本葬曆也。戊、己死者,複屍有隨。一家滅門,先死之日,未必辰與戊、己也。血忌不殺牲,注譏日篇。屠肆不多禍;上朔不會眾,孫曰:此蓋本於堪輿曆也,御覽八百四十九引風俗通曰: “堪輿書云:上朔會客必鬥爭。案劉君陽為南陽牧,嘗上朔設盛饌,了無鬥者。”沽舍不觸殃。塗上之暴屍,未必出以往亡;室中之殯柩,未必還以歸忌。孫曰:後漢書郭躬傳:“汝南有陳伯敬者,行必矩步,坐必端膝。呵叱狗馬,終不言死。目有所見,不食其肉。行路聞凶,便解駕留止。還觸歸忌,則寄宿鄉亭。”章懷注云:“陰陽書曆法曰:歸忌日,四孟在醜,四仲在寅,四季在子,其日不可遠行、歸家及徙也。”禮記王制正義引後漢書郭躬傳云:“有陳伯子者,出辟往亡,入辟歸忌。”此蓋別家後漢書。非範書也。暉按:晉武帝攻慕容起。諸將曰:“ 往亡之日,兵家所忌。”帝曰:“ 我往彼亡,吉孰大焉?”遂平廣固。又唐李愬攻蔡吳房。吏曰:“往亡,日法當避。”愬曰:“彼謂吾不來,此可擊也。”又顏氏家訓雜藝篇曰:“世傳術書,皆出流俗。言辭鄙陋,驗少妄多。如反支不行,竟以遇害;歸忘寄宿,不免凶終。拘而多忌,亦無益也。”由此言之,諸占射禍祟者,皆不可信用;信用之者,皆不可是。

  夫使食口十人,居一宅之中,不動䦆錘(鍤), 先孫曰:“錘”當為“鍤”。俗書“臿 ”或作“□”,(見廣韻十一洽。)隸書“垂”或作“ □”,(見漢富春丞張君碑。)二形相近,故“鍤”、 “錘”傳寫易誤。暉按:程材篇云:“不秉䦆鍤。”語意正同。不動䦆鍤,謂不起土興功犯歲月也。不更居處,謂不移徙以沖太歲。祠祀嫁娶,皆擇吉日,從春至冬,不犯忌諱,則夫十人比至百年,能不死乎?占射事者必將複曰:“宅有盛衰,隋志五行家有宅吉凶論三卷。若歲破、直符,“ 若”猶“或”也。□時篇云:“子宅直符,午宅為破。 ”余注彼文。不知避也。”夫如是,令數問工伎之家,宅盛即留,衰則避之,孫曰:古昔宅有衝破,疑及凶災,或有寢疾,疑居宅不吉,必將避之,謂之避時,或謂之避衰。史記呂不韋傳:“太后詐卜,當避時徙宮居雍。”漢書天文志:“河平二年十二月壬申,太皇太后避時昆明東觀。”後漢書魯丕傳:“ 趙王商嘗欲避疾便時,移住學宮。丕止不聽。奏曰:禮,諸侯薨于路寢。死生有命,未有逃避之典也。”潛夫論浮侈篇云:“巫祝熒惑百姓,至使奔走便時,去離正宅。崎嶇路側,風寒所傷,奸人所利。”晉書庾翼傳: “自武昌移鎮襄陽,議者謂其避衰。”及歲破、直符、輒舉家移,比至百年,能不死乎?”占射事者必將複曰:“移徙觸時,往來不吉。”“來 ”,朱校元本作“逢”。夫如是,複令輒問工伎之家,可徙則往,可還則來,比至百年,能不死乎?占射事者必將複曰:“泊命壽極。”元本作 “壽命已極”。朱校同。夫如是,人之死生,竟自有命,非觸歲、月之所致,無負凶忌之所為也。宋本“無”作“犯”。負,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