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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賢下第十
 

  子墨子言曰:“天下之王公大人皆欲其國家之富也,人民之眾也,刑法之治也,然而不識以尚賢為政其國家百姓,王公大人本失尚賢為政之本也。若苟王公大人本失尚賢為政之本也,則不能毋舉物示之乎?今若有一諸侯於此,為政其國家也,曰:‘凡我國能射御之士,我將賞貴之,不能射御之士,我將罪賤之。’問於若國之士,孰喜孰懼?我以為必能射御之士喜,不能射御之士懼。我賞因而誘之矣, 賞”當為“嘗”,嘗試也。此句為下文發端。書中“嘗”字多訛為“ 賞”,詳尚同下篇。曰:‘凡我國之忠信之士,我將賞貴之,不忠信之士,我將罪賤之。’問於若國之士,孰喜孰懼?我以為必忠信之士喜,不忠不信之士懼。今惟毋以尚賢為政其國家百姓,畢本“毋”改“毌”,云:“‘毌’同‘慣’,下同。”案:畢校非也。毋,語詞,說詳中篇。使國為善者勸,為暴者沮,大以為政於天下,畢云:“ ‘大’,一本作‘夫’。”使天下之為善者勸,為暴者沮。然昔吾所以貴堯舜禹湯文武之道者,何故以哉?以其唯毋臨眾發政而治民,使天下之為善者可而勸也,畢云:“高誘注淮南子云:‘而,能也,古通’。”陳壽祺說同。王云:“可而,猶可以也。下文曰:‘上可而利天,中可而利鬼,下可而利民’,與此文同一例。”案:王說是也。尚同下篇云:“尚用之天子,可以治天下矣;中用之諸侯,可而治其國矣;下用之家君,可而治其家矣。”上句作“可以”,下二句並作“可而”,可證。為暴者可而沮也。然則此尚賢者也,與堯舜禹湯文武之道同矣。

  而今天下之士君子,居處言語皆尚賢,逮至其臨眾發政而治民,莫知尚賢而使能,我以此知天下之士君子,明於小而不明於大也。上“於”字舊本脫,今據群書治要增,與下文合。何以知其然乎?治要作“也。”今王公大人,有一牛羊之財畢云:“同‘材’。”不能殺,必索良宰;有一衣裳之財不能制,必索良工。當王公大人之於此也,雖有骨肉之親,無故富貴、“無”,疑當為‘毋’,下同。詳中篇。面目美好者,實知其不能也,不使之也,是何故?恐其敗財也。當王公大人之於此也,則不失尚賢而使能。王公大人有一罷馬不能治,“罷”,治要作“疲”,下同。案:罷、疲字同。國語齊語云:“天下諸侯罷馬以為幣”,韋注云:“罷,不任用也。”管子小匡篇作為“疲馬”,尹知章注云:“疲,謂瘦也。”必索良醫;有一危弓不能張,考工記弓人云:“豐肉而短,寬緩以荼,若是者為之危弓”,鄭注云:“危猶疾也。”必索良工。當王公大人之於此也,雖有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實知其不能也,“實”,治要作“誠”。必不使。是何故?恐其敗財也。當王公大人之於此也,則不失尚賢而使能。逮至其國家則不然,“逮至”,治要作“至建”。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則舉之,則王公大人之親其國家也,“親”,疑並當作“視”。不若親其一危弓、罷馬、衣裳、牛羊之財與。下句“其”字,治要無。我以此知天下之士君子皆明於小,而不明於大也。畢云:“舊脫‘明’字,一本有。”案:道藏本、季本並有。此譬猶瘖者而使為行人,說文□部云:“瘖,不能言也。”聾者而使為樂師。

  是故古之聖王之治天下也,其所富,其所貴,未必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也。是故昔者舜耕於歷山,陶於河瀕,漁於雷澤,當作濩澤,說詳上篇。灰於常陽畢云:“疑即恒山之陽。”洪云:“‘灰’,當是‘販’字之訛。尚書大傳‘販於頓丘’。史記五帝本紀‘就時於負夏’,索隱‘就時猶逐時,若言乘時射利也’,義亦與販相近。”俞云:“‘灰’疑‘反’字之誤,‘反’者‘販’之假字,販從反聲,古文以聲為主,故止作‘反’也。”堯得之服澤之陽,立為天子,使接天下之政,而治天下之民。昔伊尹為莘氏女師僕,畢云:“僕,□也。女師,見詩云言告師氏。”王云:“‘僕’即‘□’之訛。此謂有莘氏以伊尹媵女,非以為僕也。說文‘□,送也。’呂不韋曰‘有侁氏□伊尹□女’,侁、莘同。今本呂氏春秋本味篇‘□’作‘媵’,經傳皆作‘媵’,而‘□’字罕見,唯墨子書有之,而字形與‘僕’相似,因訛而為‘僕’。淮南時則篇‘其曲□筥筐’,今本‘□’作‘撲’,誤與此同。”俞云:“‘師’當為‘私’,聲之誤。僕猶臣也。禮記禮運篇‘仕於公曰臣,仕於家曰僕’,是臣僕一也。私僕猶曰私臣。中篇曰‘伊摯,有莘氏女之私臣’。”案:王說近是。使為庖人,湯得而舉之,立為三公,使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昔者傅說居北海之洲,畢云:“書正義云:‘尸子云:傅巖在北海之洲’。孔傳云:‘傅巖在虞、虢之界。’‘洲’當為‘州’。”詒讓案:虞、虢界近南河,距北海絕遠,墨子、尸子說蓋與漢晉以後地理家異。圜土之上,畢云:“史記殷本紀云:‘說為胥靡,築於傅巖’,孔傳云:‘說賢而隱,代胥靡築之以供食’,故此云圜土也。”詒讓案:呂氏春秋求人篇亦云:“傅說,殷之胥靡也。”周禮大司徒,鄭注云‘圜土,謂獄也。獄城圜。”又比長注云:“圜土者,獄城也。獄必圜者,規主仁,以仁心求其情。古之治獄者,閔於出之。”釋名釋宮室云:“獄又謂之圜土,言築土表牆,其形圜也。”月令孔疏引鄭記崇精問曰:“獄,周曰圜土,殷曰羑里,夏曰均臺。”案:周以圜土為繫治罷民之獄。據此書,則殷時已有圜土之名,不自周始矣。衣褐帶索,庸築於傅巖之城,武丁得而舉之,立為三公,使之接天下之政,而治天下之民。是故昔者堯之舉舜也,湯之舉伊尹也,武丁之舉傅說也,豈以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哉?惟法其言,“惟”,治要作“唯”。用其謀,行其道,上可而利天,而,猶以也。畢云:“‘而’同‘能’。”非。中可而利鬼,下可而利人,是故推而上之。

  古者聖王既審尚賢欲以為政,故書之竹帛,琢之槃盂,爾雅釋器云:“雕謂之琢。”韓非子大體篇云:“至安之世,不著名於圖書,不錄功於盤盂。”傳以遺後世子孫。於先王之書呂刑之書然,王曰:‘於!畢云:“孔書作‘吁’。詒讓案:偽孔傳云:“吁,歎也。”釋文引馬融本作“于”,云“于,於也。”來!有國有士,孔傳云:“有國土諸侯。”畢云:“孔書‘國’作‘邦’。”詒讓案:史記周本紀亦作“國”。告女訟刑,段玉裁云:“訟刑,公刑也,古訟、公通用。”畢云:“孔書‘女’作‘爾’,‘訟’作‘詳’。”王鳴盛云:“墨子作‘訟’,從‘詳’而傳寫誤。”案:王說是也。今書又改作“祥”。孔傳云:“告汝以善用刑之道。”周禮大宰大司寇,鄭注引,並作“詳”。後漢書劉愷傳,李注引鄭書注云:“詳,審察之也。”此“訟”疑即“詳”之誤。在今而安百姓,畢云:“孔書而作‘爾’,是。”女何擇言人,畢云:“孔書無‘女’字,作‘何擇非人’。”王引之云:“‘言’當為‘否’,篆書‘否’字作‘□’,‘言’字作‘□’,二形相似。隸書‘否’字或作‘□’,‘言’字或作‘□’,亦相似,故‘否’誤為‘言’。否與不古字通,故下二句云‘何敬不刑,何度不及’也。今書作‘何擇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非、否、不並同義。”段玉裁云:“‘言人’,當是‘吉人’之訛,謂何擇非吉人乎?冢上苗民罔擇吉人言之。”案:王說是也。何敬不刑,何度不及。’孔傳云:“在今爾安百姓兆民之道,當何所擇,非惟吉人乎?當何所敬,非惟五刑乎?當何所度,非惟及世輕重所宜乎?”釋文引馬融云:“度,造謀也。”案:以此下文推之,則墨子訓不及,為不及堯、舜、禹、湯、文、武之道,猶言何慮其不能逮也,與孔說異。畢云:“孔書兩‘不’字作‘非’。”能擇人而敬為刑,堯、舜、禹、湯、文、武之道可及也。是何也?則以尚賢及之,於先王之書豎年之言然,曰:‘畢云:“豎,距字假音。”晞夫聖、武、知人,畢云:“晞,疑當從目。”蘇云:“‘晞’,當從口作‘唏’。唏夫,嘆詞,猶嗚呼也。”案:畢說是也。說文目部云“睎,望也。”聖武,謂聖人與武人也。知與智通。逸周書皇門篇云:“乃方求論擇元聖武夫,羞于王所。”以屏輔而身。’此言先王之治天下也,必選擇賢者以為其群屬輔佐。曰今也天下之士君子,皆欲富貴而惡貧賤。“之”,舊本訛“言”。王云:“‘言’當為‘之’,‘今天下之士君子,皆欲富貴而惡貧賤’,又見下文。草書‘言’與‘之’相似,故‘之’訛為‘言’。”案:王說是也,今據正。曰然。女何為而得富貴而辟貧賤?畢云:“辟同避。”莫若為賢。為賢之道將柰何?曰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財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勸以教人。若此則飢者得食,寒者得衣,亂者得治。若飢則得食,寒則得衣,亂則得治,此安生生。王引之云:“安猶乃也。言如此乃得生生也。”

  今王公大人其所富,其所貴,皆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也。今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焉故必知哉!論語子路皇侃義疏云:“焉猶何也。”顏子推家訓音辭篇引葛洪字苑云:“焉字訓何,訓安,音於愆反。”若不知,使治其國家,則其國家之亂可得而知也。今天下之士君子皆欲富貴而惡貧賤。然女何為而得富貴,而辟貧賤哉?曰莫若為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舊本脫此八字,王據上下文補,今從之。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此非可學能者也。王校“能”上增“而”字。使不知辯,舊本脫“知”字,今據道藏本補。德行之厚若禹、湯、文、武不加得也,王公大人骨肉之親,躄、瘖、聾,暴為桀、紂,不加失也。說文止部云:“□,人不能行也。”呂氏春秋盡數篇,高注云:“躄,不能行也。”“躄”即“□”之或體。躄、瘖、聾,皆癈疾,不宜與暴並舉。且荀子非相篇稱桀、紂長巨姣美,則必無此諸疾,疑聾下脫一字,下“暴為桀、紂”自為句。“為”又“ 如”之誤,二字艸書相近。“躄、瘖、聾”,言其有惡疾。“暴如桀、紂”,言其有惡行也。又案:“聾”下或脫“瞽”字,耕柱篇亦云“聾瞽”。是故以賞不當賢,罰不當暴,其所賞者已無故矣,王云:“‘故’乃‘攻’字之誤,‘攻’‘故’字相似,又涉上文‘無故富貴’而誤,攻即功字也,無功與無罪對文。”其所罰者亦無罪。是以使百姓皆攸心解體,畢云:“‘攸’,一本作‘放’。”詒讓案:攸與悠通,言悠忽也。淮南子脩務訓,高注云:悠忽,游蕩輕物也。”沮以為善,垂其股肱之力“垂”義不可通,字當作“舍”。艸書二字形近而誤。尚同中篇云:“至乎舍餘力不以相勞,隱匿良道不以相教,腐□餘財不以相分”,與此文意正同。節葬下篇亦云“無敢舍餘力,隱謀遺利,而不為親為之者矣。”此以下六句,即舍力遺利隱謀之事。而不相勞來也;爾雅釋詁云”勞來,勤也。”孟子滕文公篇云:“勞之來之。”史記周本紀云:“武王曰:日夜勞來,定我西土。”說文力部云:“敕,勞敕也。”勞來即勞敕。腐臭餘財,畢云:“臭,殠省文。”而不相分資也,戰國策齊策,高誘注云:“資,與也。”莊子大宗師篇,郭象注云:“資者,給濟之謂。”隱慝良道,尚同上、中並作“隱匿良道”。畢云:“‘慝’即‘匿’字異文。隱匿之字,亦寫從心,知經典慝惡字即匿也。”而不相教誨也。若此,則飢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亂者不得治。舊本脫此十二字,王據上文補,今從之。推而上之以。王云:“此五字與上下文義不相屬,蓋涉上文‘推而上之’而衍。”

  是故昔者堯有舜,舜有禹,禹有皋陶,湯有小臣,此即上文所謂伊尹為有莘氏女師□也。楚辭天問云“成湯東巡,有莘爰極,何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王注云:“小臣,謂伊尹也。”呂氏春秋尊師篇云:“湯師小臣”,高注云:“小臣謂伊尹。”武王有閎夭、泰顛、南宮括、散宜生,閎夭、泰顛、南宮括、散宜生,並見書君奭篇。散宜生亦見孟子盡心篇,趙注云:“散宜生,文王四臣之一也。散宜生有文德而為相。”大戴禮記帝繫篇云:“堯娶於散宜氏之女。”散宜蓋以國為氏也。畢云:“紂拘文王於羑里,於是散宜生乃以千金求天下之珍怪,得騶虞雞斯之乘,玄玉百工,大貝百朋,玄豹黃羆,青豻白虎,文皮千合,以獻于紂。以費仲而通,紂見而悅之,乃免其身,殺牛而賜之。見淮南子道應訓。”而天下和,庶民阜,是以近者安之,遠者歸之。日月之所照,舟車之所及,雨露之所漸,廣雅釋詁云“漸,漬也。”粒食之所養,王云:“自‘而天下和’至此,凡三十七字,舊本誤入下文‘國家百姓之利’之下,今移置於此。”案:王校是也,今依乙正。粒食,謂食穀之人。小爾雅廣物云:“穀謂之粒。”書益稷云:“烝民乃粒。”偽孔傳云:“米食日粒。”天志上篇云:“四海之內,粒食之民。”王制云:“西方曰戎,被髮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得此莫不勸譽。且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實將欲為仁義,求為上士,上欲中聖王之道,下欲中國家百姓之利,王云:“自‘得此莫不勸譽’至此,凡四十五字,舊本誤入上文‘而天下和’之上,今移置於此。‘ 得此莫不勸譽’,舊本脫‘莫’字,今補。‘求為上士’,舊本脫‘ 上’字,今據各篇補。”案:王校是也,今依乙補。故尚賢之為說,而不可不察此者也。治要作“是故尚賢之為說,不可不察也。”尚賢者,天鬼百姓之利,而政事之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