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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海經新釋卷一
山海經①第六② 海外南經③
 

  

  ① 珂案:山海經之“經”,乃“經歷”之“經”,意謂山海之所經,初非有“經典”之義。書君奭:“弗克經歷。”注:“不能經久歷遠。”此“經歷”連文之最早者也。孟子盡心下篇:“經德不回。”注:“經,行也。”猶與“經歷”之義為近。至於由“常”、“法”之“經”引申而為“經典”之“經”乃較晚矣。史記大宛傳稱“禹本紀、山海經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山海經之名見於載籍者始此。以好奇如司馬遷者,尚以此書與禹本紀(已佚)同列而謂“不敢言之”,其在彼眼光中為過於荒怪之書可知。則山海經乃其固有之名,非後人亦非史公以其重要而特尊之為“經”也。考先秦典籍之稱經者唯墨家書,莊子天下篇:“苦獲、已齒、鄧陵子之徒,俱誦墨經。”是其證。今墨子篇目中有經與經說,墨書之稱經蓋有由矣。然孫詒讓墨子閒詁猶謂此數篇為“戰國之時,墨家別傳之學,不盡墨子之本恉”。管子書前九篇亦稱“經言”,以下各篇,稱“外言”、“內言”、“短語”、“區言”、“雜篇”等,似已具經傳並收之體例,然猶未逕以“經”名。儒家書如詩、書、易、禮、春秋等,雖後世均特尊之為“經”,而在稱引山海經之太史公書中,則尚未著“經”字(見史記太史公自序)。莊子天運篇雖有“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語,然說者多謂是後人所羼,殆不足憑信。觀乎此,則山海經尤以其中成書較早之五臧(藏)山經(約成于戰國時代)之稱“經”,其非“經典”而只是“經歷”之意,亦可以明矣。求其內證,可得而言者凡四:
  一、古山經於每篇末尾,但云“右西經之山,凡若干山、若千里”,或“東經之山,凡若干山、若干里”,所謂“西經”、“東經”者,決當是“經歷”之義而非“經典”之義,本甚明白。迨經劉秀校錄整理,於每篇之首加“西山經”、“東山經”等標題,後人不明古誼,遂因劉秀之題,妄於“山”下加“志”字,成為“東經之山志,凡若干山、若干里”等等,遂模胡而不甚可解,“經歷”之義始晦而“經典”之義轉著。幸西山經末有“右西經之山,凡七十七山、一萬七千五百一十七里”一條,偶遺落未加“志”字,尚得略窺古書本貌。郝懿行於下注云:“案山下脫志字。”其實原無“志”字,非“脫”也。
  二、“南山經之首曰鵲山”,文選頭陀寺碑文注引此無“經”字,無“經”字是也。“南山經之首”云云,非著書人應有之語而係尊經者之語,文亦杆格難通。若“南山之首”則明白曉暢而立言得體矣。推而論之,已下“南次二經”、“南次三經”等,均當是“南次二山”、“南次三山”等。改“山”為“經”,自當是劉秀校錄此書時所為。亦有改而未盡者,如“中次一十一山經”,於劉秀體例本當作“中次一十一經”,此“山”字即係刪改而未盡者。
  三、山經末有“禹曰:天下名山經,五千三百七十山,六萬四千五十六里,居地也”云云,劉昭注後漢書郡國志引此經則作“名山五千三百五十,經六萬四千五十六里”,“經”為“經歷”之“經”,其義尚顯,迨移上成為“名山經”,“經典”之義遂著而“經歷”之義則晦矣。清郝懿行著山海經箋疏,於“名山經”下特加注云:“經,言禹所經過也”,以其卓識,猶知此“經”之義為“經歷”,恐人誤解為“經典”,故注以闡明之,可知以此為“經歷”而不以為“經典”者蓋鮮矣。
  四、海外南經、海外西經等原來篇首標題,亦均僅作“海外自西南陬至東南陬者”、“海外自西南陬至西北陬者”……,云“自某所至某所”,猶均是“經歷”之義,迨校錄者題以“海外南經”、“   海外西經”等字樣,“經歷”之義始晦而“經典”之義著矣。
  ② 珂案:山海經共分十八卷:即第一,南山經;第二,西山經;第三,北山經;第四,東山經;第五,中山經;第六,海外南經;第七,海外西經;第八,海外北經;第九,海外東經;第十,海內南經;第十一,海內西經;第十二,海內北經;第十三,海內東經;第十四,大荒東經;第十五,大荒南經;第十六,大荒西經;第十七,大荒北經;第十八,海內經。前五篇稱五臧(藏)山經,又簡稱山經;後十三篇無專名,以其以海外、海內各經為主,當名之為海經(畢沅說)。此篇為海經首篇,於全書之次,則居第六,故標題為“山海經第六”。
  ③ 畢沅云:“此秀(劉秀--珂)所題也,下同。”
  地之所載,六合之閒①,四海之內,照之以日月,經之以星辰,紀之以四時,要之以太歲②,神靈所生,其物異形③,或夭或壽,唯聖人能通其道④。
  ① 郭璞云:“四方上下為六合也。”
  ② 珂案:已上淮南子墬形篇用此文,唯“四海”作“四極”,“照之”作“昭之”。高誘注“要之以太歲”云:“要,正也,以太歲所在,正天時也。”案太歲有年太歲、月太歲、旬中太歲之別。年太歲亦名歲陰、太陰,亦曰青龍、天一,昔時所稱以紀歲者。此所謂太歲,即年太歲。
  ③ 畢沅云:“列子湯問篇‘夏革曰大禹曰六合之閒'云云凡四十七字,正用此文。”又云:“此無者,蓋此文承上卷‘禹曰天下名山'云云,劉秀分為二卷耳。”珂案:畢說是也。又湯問篇“其物異形”作“其物其形”,與下文“或夭或壽”對,正是。
  ④ 郭璞云:“言自非窮理盡性者,則不能原極其情狀。”珂案:宋淳熙七年池陽郡齋尤袤刻本(以下簡稱宋本)、明藏經本、清汪紱本、吳任臣本、百子全書本、畢沅校本“情狀”均作“情變”,作“情變”是也。
  海外自西南陬①至東南陬者②。
  ① 郭璞云:“陬猶隅也,音騶。”
  ② 珂案:山海經海外各經已下文字,意皆是因圖以為文,先有圖畫,後有文字,文字僅乃圖畫之說明。故郭璞注此,屢云“畫似仙人也”(海外南經),“畫亦似仙人也”(海外南經),“畫四面各乘雲車,駕二龍”(海內北經),“亦在畏獸畫中”(大荒北經),等等;陶潛讀山海經詩,亦有“流觀山海圖”之語,知本以圖為主而以文字為輔。故此標題亦從圖畫之順序而曰“海外自西南陬至東南陬者”,或“海內東南陬以西者”(海內南經)。已下各篇均同此。
  1、結匈國①在其②西南,其為人結匈③。
  ① 畢沅云:“淮南子墬形訓有結胸民,作‘胸',非。”珂案:淮南子墬形篇云:“凡海外三十六國:自西北至西南方,有修股民、天民、肅慎民、白民、沃民、女子民、丈夫民、奇股民、一臂民、三身民;自西南至東南方,結胸民、羽民、讙頭國民、裸國民、三苗民、交股民、不死民、穿胸民、反舌民、豕喙民、鑿齒民、三頭民、修臂民;自東南至東北方,有大人國、君子國、黑齒民、玄股民、毛民、勞民;自東北至西北方,有跂踵民、句嬰民、深目民、無腸民、柔利民、一目民、無繼民。”俱本此經文為說。唯自西北至西南方,多天民,無巫咸國、軒轅國;自西南至東南方,多裸國民、豕喙民、鑿齒民,無厭火國、臷國、周饒國;自東南至東北方,無青丘國、雨師妾國(即海外東經所記雨師妾,郝懿行謂是國名,詳該節注);自東北至西北方,無聶耳國、夸父國(“夸”字海外北經原作“博”,非,詳該節注):是其異。
  ② 珂案:此“其”字指鄰近結匈國“海外自西南陬至西北陬”(海外西經)之滅蒙鳥;所謂“滅蒙鳥在結匈國北,為鳥青,赤尾”者是也。
  ③ 郭璞云:“臆前胅出,如人結喉也。”郝懿行云:“說文(四)云:‘胅,骨差也,讀與跌同。'郭注爾雅(釋畜)‘犦牛'云:‘領上肉暴胅起。'義與此同。”珂案:結匈,疑即今之所謂雞胸。史記秦本紀稱“秦王為人……摯鳥膺”,或即此也。
  2、南山在其東南。自此山來,蟲為蛇,蛇號為魚①。一曰南山在結匈東南②。
  ① 郭璞云:“以蟲為蛇,以蛇為魚。”郝懿行云:“今東齊人亦呼蛇為蟲也。埤雅(卷一‘□'條)云:‘恩平郡譜蛇謂之訛。'蓋蛇古字作它,與訛聲相近;訛,聲轉為魚,故蛇復號魚矣。”
  ② 畢沅云:“凡‘一曰'云云者,是劉秀校此經時附著所見他本異文也。舊亂入經文,當由郭注此經時升為大字。”
  3、比翼鳥①在其東,其為鳥青、赤②,兩鳥比翼。一曰在南山東。
  ① 吳任臣云:“即蠻蠻也。”珂案:蠻蠻,見西次三經:“崇吾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鳧,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飛,名曰蠻蠻,見則天下大水。”博物志異鳥亦云:“崇邱山有鳥,一足一翼一目,相得而飛,名曰□,見則吉良,乘之壽千歲。”又云:“比翼鳥一赤一青,在參嵎山。”是將一物誤記為二。周書王會篇云:“巴人以比翼鳥。”孔晁注云:“巴人,在南者;比翼鳥,不比不飛,其名曰鶼鶼。”鶼鶼蓋即蠻蠻之音轉也。至於□嬛記(元伊士珍撰)所云:“南方有比翼鳥,飛飲止啄,不相分離,雄曰野君,雌曰觀諱,總名長離,言長相離著也。此鳥能通宿命,死而復生,必在一處。”則傳說之演變,愈趨而愈繁矣。大荒西經云:“有比翼鳥。”即此。
  ② 郭璞云:“似鳧。”珂案:郭注蓋本西次三經蠻蠻“如鳧”為說。
  4、羽民國在其東南,其為人長頭,身生羽①。一曰在比翼鳥東南,其為人長頰②。
  ① 郭璞云:“能飛不能遠,卵生,畫似仙人也。”珂案:淮南子墜形篇有羽民。楚辭遠遊云:“仍羽人於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王逸注云:“因就眾仙於明光也,丹丘,晝夜常明也。九懷曰:‘夕宿乎明光,'明光即丹丘也。山海經言有羽人之國,不死之民。或曰:人得道身生毛羽也。”是以羽民即仙人矣,而郭璞注云:“畫似仙人。”又云:“能飛不能遠,卵生。”博物志外國亦云:“羽民國民,有翼,飛不遠,多鸞鳥,民食其卵。去九疑四萬三千里。”觀此,則羽民自是殊方一族類,非仙人也。王逸引山海經“羽人之國”以證丹丘之羽人失之;丹丘之羽人則仙也,有說詳後“不死民”節中。郭璞山海經圖贊云:“鳥喙長頰,羽生則卵;矯翼而翔,能飛不遠;人維□屬,何狀之反。”末二句最能得其本真。
  ② 郭璞云:“啟筮曰:‘羽民之狀,鳥喙赤目而白首。'”郝懿行云:“文選鸚鵡賦注引歸藏啟筮曰:‘金水之子,其名曰羽蒙,是生百鳥。'即此也,羽民、羽蒙聲相轉。”
  5、有神人二八,連臂,為帝①司夜于此野②。在羽民東。其為人小頰赤肩③。盡十六人④。
  ① 珂案:帝,天帝。山海經中凡言帝,均指天帝,而天帝非一:除中次七經“姑媱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之“帝”指炎帝、中次十二經“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之“帝”指堯而外,其餘疑均指黃帝。此處之“帝”,以二八神既在黃帝神鳥畢方(說見後)西,附近又有生赤水上與黃帝神話有密切關係之三珠樹(說見後),亦應是黃帝。
  ② 郭璞云:“晝隱夜見。”楊慎云:“南中夷方或有之,夜行逢之,土人謂之夜游神,亦不怪也。”珂案:淮南子墜形篇云:“有神二人,連臂為帝候夜,在其西南方。”高誘注云:“連臂大呼夜行。”“人”當是“八”之訛,“大呼”則其異聞也。
  ③ 郭璞云:“當脾上正赤也。”珂案:宋本、吳寬抄本、毛扆校本“脾”作“胛”,明藏經本同,作“胛”是也。胛,肩甲,與經文“   赤肩”之“肩”義正相應。郝懿行云當作“膊”,“膊”亦“胛”也。
  ④ 郭璞云:“疑此後人所增益語耳。”畢沅云:“郭說是也。此或秀釋二八神之文。”
  6、畢方鳥①在其東,青水西②,其為鳥人面③一腳。一曰在二八神東。
  ① 珂案:西次三經云:“章莪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鶴,一足,赤文、青質而白喙,名曰畢方,其鳴自叫也,見則其邑有訛火。”淮南子氾論篇云:“木生畢方。”高誘注:“畢方,木之精也,狀如鳥,青色赤腳,一足,不食五穀。”文選東京賦薛綜注:“畢方,老父神,如鳥,兩足一翼,常銜火在人家作怪災也。”說均與此小異。而韓非子十過篇云:“昔者黃帝合鬼神於西泰山之上,駕象車而六蛟龍,畢方並□,蚩尤居前,風伯進掃,雨師灑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後,騰蛇伏地,鳳皇覆上,大合鬼神,作為清角。”則畢方又是黃帝隨車之神鳥。實則“畢方”當是“熚烞”一詞之音轉。神異經西荒經云:“人嘗以竹著火中,爆烞而出,臊(山□)皆驚憚。”“爆烞”即“熚烞”也。或又作“烞熚”,集韻曰:“竹火聲。”“烞熚”——“熚烞”,蓋無非竹木燃燒時嘈雜作聲也。音轉而為“畢方”,故淮南子云:“木生畢方。”廣雅云:“木神謂之畢方。”駢雅云:“畢方兆火鳥也。”則“畢方”者,生於竹木之火,猶今之所謂“火老鴉”也。神話化遂為神鳥畢方,或“見則其邑有訛火”,或“常銜火在人家作怪災”,又轉而為致火之妖物矣。郭璞圖讚云:“畢方赤文,離精是炳。旱則高翔,鼓翼陽景。集乃災流,火不炎上(“上”原作“正”,據匡謬正俗卷七引改,音“省”——珂)。”最能得其概要。
  ② 珂案:海內西經云:“青水出西南隅以東,又北又西南過畢方鳥東。”
  ③ 郝懿行云:“西次三經說畢方鳥不言人面。”吳承志云:“畢方人面,人面涉下讙頭國人面有翼鳥喙而衍。”
  7、讙頭國在其南,其為人人面有翼,鳥喙,方捕魚①。一曰在畢方東。或曰讙朱國②。
  ① 郭璞云:“讙兜,堯臣,有罪,自投南海而死。帝憐之,使其子居南海而祠之。畫亦似仙人也。”珂案:神異經南荒經云:“南方有人,人面鳥喙而有翼,手足扶翼而行,食海中魚,有翼不足以飛,一名鴅兜。書曰:‘放鴅兜于崇山。'一名驩兜。為人狠惡,不畏風雨禽獸,犯死乃休耳。”博物志外國亦云:“驩兜國,其民盡似仙人。帝堯司徒驩兜。民常捕海島中人面鳥。□去南國萬六千里。盡似仙人也。”文有訛挩。均當本此為說。
  ② 珂案:淮南子墜形篇有讙頭國。讙頭國或讙朱國當即是丹朱國。鄒漢勛讀書偶識二云:“驩兜(舜典、孟子)、驩頭、驩朱(山海經)、鴅□(尚書大傳)、丹朱(益稷),五者一也,古字通用。”童書業丹朱與驩兜(浙江圖書館館刊四卷五期)亦云:“丹朱、驩兜音近:驩兜古文尚書作鴅□,鴅字從鳥,丹聲;□或作□,或作咮,從口,朱聲;皆可為丹朱可讀為驩兜之證。”蓋堯子丹朱不肖,堯以天下讓諸舜,三苗之君同情丹朱,而非堯之所為。堯殺三苗之君(見後郭璞注),使“后稷放帝朱於丹水”(海內南經郭璞注引竹書紀年),三苗餘眾,亦遷居於丹水以就丹朱,是為南蠻(“苗”“蠻”一聲之轉,“堯戰於丹水之浦以服南蠻”或又傳為“堯與有苗戰於丹水之浦”,是其證)。丹朱與南蠻旋舉叛旗,堯乃戰之於丹水之浦,人因遂謂“堯殺長子”(莊子盜跖),實則丹朱兵敗懷慚,乃自以為“有罪”,因“自投南海而死”,堯“憐之,使其子居南海而祠之”(見前郭璞注),其後子孫繁衍,遂為此讙頭國或曰讙朱國,實則當是丹朱國。南次二經云:“柜山有鳥焉,其狀如鴟而人手,其音如痺,其名曰鴸,其名自號也,見則其縣多放士。”即是丹朱神話之異聞。吳任臣云:“陶潛讀山海經詩:‘鵃鵝見城邑,其國有放士。'或云鵃鵝當為鴅鴸。”為鴅鴸正是也。
  8、厭①火國在其國②南,獸身黑色,生③火出其口中④。一曰在讙朱東。
  ① 珂案:厭,音饜,義同饜,飽也,足也。
  ② 珂案:王念孫校衍“國”字,是也。
  ③ 王念孫云:“類聚(藝文類聚)八十引此無‘生'字,御覽南蠻六(太平御覽卷七九0)同,又‘獸身'上有‘其為人'三字。御覽火部二(卷八六九)引無‘生'字。”珂案:博物志外國云:“厭光國民,光出口中,形盡似猿猴,黑色。”“厭火”作“厭光”,“火出其口中”作“光出口中”,亦無“生”字,“生”字實衍。
  ④ 郭璞云:“言能吐火,畫似獮猴而黑色也。”珂案:吳任臣云:“本草集解曰:‘南方有厭火之民,食火之獸。'注云:‘國近黑崑崙,人能食火炭,食火獸名禍斗也。'”則於異人之外又增一異獸矣。明鄺露赤雅云:“禍斗,似犬而食犬糞,噴火作殃,不祥甚矣。”馮夢龍情史卷十九“白螺天女”條略謂:吳堪少孤,得一白螺歸,螺變為美女,助其炊爨。縣宰欲圖其妻,先索蝦蟆毛及鬼臂二物。後乃索蝸牛,妻牽一獸形如犬者以致之。獸食火而糞火,“宰身及一家,皆為灰燼,遂失吳堪及妻”(按實出唐皇甫氏原化記,見舊小說乙集四,“蝸牛”作“蝸斗”)。此“蝸牛”者,即“禍斗”也。
  9、三株樹①在厭火北,生赤水上②,其為樹如柏,葉③皆為珠④。一曰其為樹若彗⑤。
  ① 郝懿行云:“初學記二十七卷引此經作‘珠',淮南墜形訓及博物志同。”珂案:作“珠”是也;陶潛讀山海經詩云:“粲粲三珠樹,寄生赤水陰。”字正作“珠”。
  ② 郝懿行云:“莊子天地篇云:‘黃帝遊乎赤水之北,遺其玄珠。'蓋本此為說也。”珂案:莊子天地篇云:“黃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詬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黃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乃一古老神話傳說故事,故淮南子記之,又增攫剟(攫剟原作捷剟,從王念孫說改)。淮南子人閒篇云:“黃帝亡其玄珠,使離朱攫剟索之,而弗能得之也,於是使忽怳而後能得之。”忽怳即象罔也。修務篇亦云:“使未嘗鼓瑟者,雖有離朱之明,攫掇之捷,猶不能屈伸其指。”亦云攫掇(攫剟)。可見黃帝失玄珠故事傳說漢初已有小異,當非如郝氏所說係本三珠樹為說之純粹寓言也。意者此生赤水上之三珠樹,或為黃帝失玄珠神話之別傳,為所失玄珠所生樹乎?
  ③ 王念孫云:“御覽木部三(卷九五四)作實。”珂案:初學記卷二七引仍作葉。
  ④ 珂案:海內西經云:“(昆侖)開明北有珠樹。”即此之類。
  ⑤ 郭璞云:“如彗星狀。”郝懿行云:“彗,埽竹也,見說文(三);彗星為欃槍,見爾雅(釋天)。”
  10、三苗國①在赤水東,其為人相隨②。一曰三毛國③。
  ① 郭璞云:“昔堯以天下讓舜,三苗之君非之,帝殺之,有苗之民,叛入南海,為三苗國。”珂案:淮南子墬形篇有三苗民。修務篇云:“竄三苗於三危。”高誘注云:“三苗蓋謂帝鴻氏之裔子渾敦,少昊氏之裔子窮奇,縉雲氏之裔子饕餮三族之苗裔。”“蓋謂”云者,乃臆想之辭,難於憑信。實則三苗即有苗,亦即苗民。大荒北經云:“顓頊生驩頭,驩頭生苗民。”即此苗民。苗民實天帝之裔孫。然關於苗民之神話傳說,一則以附同蚩尤以抗皇帝(黃帝),故皇帝乃“遏絕苗民”,使“無世在下”(書呂刑);一則以聯結丹朱以抗堯,故堯乃“與有苗戰於丹水之浦”(漢學堂叢書輯六韜),使敗入南海而為三苗國:以其頗表現如高爾基所謂之“反抗神的意願”(蘇聯的文學),是以在舊時統治階級文人筆下,頗見詆諆。至於如神異經所描繪:“有人面目手足皆人形,而胳(腋,音各——珂)下有翼,不能飛。為人饕餮,淫逸無理,名曰苗民。”則輕詆尤甚,不足道矣。
  ② 珂案:當即相隨遠徙南海之象也。
  ③ 畢沅云:“苗、毛音相近。”
  11、臷國①在其東,其為人黃,能操弓射蛇②。一曰臷③國在三毛東。
  ① 郭璞云:“音秩,亦音替。”郝懿行云:“臷疑當為鐵(去金),見說文(十)。玉篇作(呈戈),云:‘(呈戈),國名也,在三苗東。'本此。”
  ② 郭璞云:“大荒經云:此國自然有五穀衣服。”珂案:郭注“大荒經”乃大荒南經,云:“有臷民之國。帝舜生無淫,無淫降臷處,是謂巫臷民。巫臷民□姓,食穀,不績不經,服也;不稼不穡,食也。爰有歌舞之鳥,鸞鳥自歌,鳳鳥自舞。爰有百獸,相群爰處。百穀所聚。”蓋是沃民(海外西經、大荒西經)之流亞也。
  ③ 珂案:此“臷”字當別是一字。經文中凡有“一曰”云者,均校書人就別本所見異文而附著之者,苟國名不異,則僅須書“在╳╳東”或“在╳╳西”而已,無緣復著此同名之國之理。太平御覽卷七九0引此經作“一曰盛國”,作“盛國”是也。蓋臷國之“臷”本作“鐵(去金)”,集韻:“鐵(去金),盛也。”故臷國亦曰“盛國”,亦以其所居之地沃衍豐盛而名國耳。
  12、貫匈國在其東①,其為人匈有竅②。一曰在臷國東。
  ① 珂案:淮南子墬形篇有穿胸民。高誘注云:“胸前穿孔達背。”藝文類聚卷九十六引括地圖云:“禹誅防風氏。夏后德盛,二龍隆(降)之。禹使范氏(博物志作‘范成光'——珂)御之以行,經南方,防風神見禹,怒射之。有迅雷,二龍升去。神懼,以刃自貫其心而死。禹哀之,瘞以不死草,皆生,是名穿胸國。”元周致中纂異域志云:“穿國,在盛海東,有竅,尊者去衣,令卑者以竹木貫抬之。”傳說雖復有增飾,然“盛海”必因“盛國”而來,足證前臷國太平御覽引作“一曰盛國”不誤。吳任臣山海經廣注引贏(臝)蟲錄亦云:“穿國在盛海東。”
  ② 郭璞云:“尸子曰:‘四夷之民有貫匈者,有深目者,有長肱者,黃帝之德常致之。'異物志曰:‘穿匈之國去其衣則無自然者。'蓋似效此貫匈人也。”
  13、交脛國在其東,其為人交脛①。一曰在穿匈東②。
 
 ① 郭璞云:“言腳脛曲戾相交,所謂雕題、交趾者也。或作‘頸',其為人交頸而行也。”郝懿行云:“廣韻引劉欣期交州記云:‘交阯之人,出南定縣,足骨無節,身有毛,臥者更扶始得起。'引此經及郭注,并與今本同。太平御覽七百九十卷引外國圖曰:‘交脛民長四尺。'淮南墬形訓有交股民,高誘注云:‘交股民腳相交切。'即此也。”
  ② 郝懿行云:“此作‘穿匈'者,‘穿'‘貫'音義同。”
  14、不死民①在其東,其為人黑色,壽,不死②。一曰在穿匈國東③。
  ① 珂案:楚辭遠遊:“仍羽人於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王逸注舉山海經有羽人之國、不死之民,以為即此,其實非也。遠遊之所謂“羽人”、“不死”,乃人學道登仙之兩階段。初則不死而為地仙,久乃身生毛羽,遐舉而為天仙矣。抱朴子勤求篇云:“是以上士先營長生之事,長生定可任意。若未昇玄去世,可且地仙人間。”神仙傳亦云:“馬鳴生受太陽神丹經三卷歸,入山合藥服之,不樂昇天,但服半劑為地仙。”故不死實昇玄之初階,地仙與天仙乃有微別。天仙云者,御覽六六二引天仙品云:“飛行雲中,神化輕舉,以為天仙,亦云飛仙。”言之最明。而洪興祖注楚辭,於遠遊“仍羽人於丹丘”句下,逕注云:“羽人,飛仙也。”得其旨矣。論衡無形篇云:“圖仙人之形,體生毛,臂變為翼,行於雲。”是仙人生羽翼之說明著于漢世者。證以武梁祠石刻畫象,其伏羲與女媧交尾圖象中所刻飛行雲中之小仙人,確均生有翅翼。殷芸小說云:“漢王瑗遇鬼物,言蔡邕作仙人,飛去飛來,甚快樂也。”(見魯迅輯古小說鉤沉)足徵六朝時人猶道此不衰。是知遠遊之所謂“不死”、“羽人”,實地仙與天仙,非謂殊方之族類也。至此經之所謂羽民國、不死民,則殊方之族類,有其異形與異稟而已,非修鍊之謂也。雖然,固亦為眾所企羨,幾與仙人等觀矣。故郭璞注“羽民國”云:“畫似仙人”。屈原天問“何所不死”,王逸注引括地象云:“有不死之國”,淮南子時則篇復有不死之野,呂氏春秋求人篇有不死之鄉,均以“不死”為說,則殆皆古人心目中之仙鄉樂土矣。
  ② 王念孫云:“御覽人事二十九(卷三八八)引此‘壽不死'作‘壽考,不死',後漢書東夷傳引作‘不死',御覽南蠻六(卷七九0)作‘壽考'。”珂案:作“壽考,不死”是也。
  ③ 郭璞云:“有員丘山,上有不死樹,食之乃壽;亦有赤泉,飲之不老。”郝懿行云:“淮南墬形訓有不死民,高誘注云:‘不死,不食也。'大戴禮易本命篇云:‘食氣者神明而壽,不食者不死而神。'是高注所本。然則不死之民,蓋以不食不飲而得之,郭云食木飲泉,據大荒南經為說也(珂案:大荒南經云:‘有不死之國,阿姓,甘木是食');博物志說員丘赤泉與郭同(珂案:博物志物產云:‘員丘山上,有不死樹,食之乃壽;有赤泉,飲之不老');陶潛讀山海經詩亦同茲說(珂案:陶潛讀山海經詩云:‘自古皆有沒,何人得靈長?不死復不老,萬歲如平常。赤泉給我飲,員邱足我糧。方與三辰游,壽考豈渠央'):蓋魏晉閒人祖尚清虛,舊有成語,郭氏述之爾。”
  15、岐舌國在其東①。一曰在不死民東②。
  ① 郭璞云:“其人舌皆岐,或云支舌也。”珂案:郭注“舌皆岐”,當作“舌皆反”,說詳下郝注中。
  ② 郝懿行云:“支舌即岐舌也。爾雅釋地云:‘枳首蛇',即岐首蛇;岐一作枝,枝、支古字通也。又支與反字形相近,淮南墬形訓有反舌民,高誘注云:‘語不可知而自相曉。'又注呂氏春秋功名篇云:‘一說南方有反舌國,舌本在前,末倒向喉,故曰反舌。'是支舌古本作反舌也。藝文類聚十七卷引此經作‘反舌國,其人反舌。'太平御覽三百六十七卷亦引此經同,而云:‘一曰交。'案交蓋支字之訛也。二書所引經文作反舌,與古本正合。”珂案:郝說是也,古本經文全文當作“反舌國在其東,其為人反舌。一曰支舌國在不死民東”。
  16、昆侖虛在其東,虛四方①。一曰在岐舌東,為虛四方。
  ① 郭璞云:“虛,山下基也。”畢沅云:“此東海方丈山也。爾雅(釋地)云:‘三成為昆侖丘。'是‘昆侖'者,高山皆得名之。此在東南方,當即方丈山也。水經注(河水)云:‘東海方丈,亦有昆侖之稱。'又案舊本虛作墟,非。”珂案:昆侖舊本亦作崑崙,蓋從俗書也。
  17、羿①與鑿齒②戰於壽華③之野,羿射殺之④。在昆侖虛東。羿持弓矢,鑿齒持盾⑤。一曰戈⑥。
  ① 珂案:羿,古天神名,即海內經所記“帝俊賜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國,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艱”之羿,非夏代有窮后羿。字又作□,說文十二云:“□,帝嚳射官,夏少康滅之。”帝嚳名□,即神話之帝俊歷史化而為人王者,因而天神羿遂亦歷史化而為帝嚳射官矣。至於“夏少康滅之”之說,則與有窮后羿事跡混淆,非也。
  ② 郭璞云:“鑿齒亦人也,齒如鑿,長五六尺,因以名云。”珂案:大荒南經云:“有人曰鑿齒,羿殺之。”淮南子墬形篇有鑿齒民,高誘注:“吐一齒出口下,長三尺也。”郭蓋本此為說。而高誘注本經篇則云:“鑿齒,獸名,齒長三尺,其狀如鑿,下徹頷下,而持戈盾。”則又略異前注。
  ③ 珂案:壽華,淮南子本經篇作疇華,高誘注:“南方澤名。”
  ④ 珂案:淮南子本經篇云:“堯之時,十日並出,焦禾稼,殺草木,而民無所食。猰貐、鑿齒、九嬰、大風、封豨、修蛇、皆為民害。堯乃使羿誅鑿齒於疇華之野,殺九嬰於凶水之上,上射十日而下殺猰貐,斷修蛇於洞庭,禽封豨於桑林,萬民皆喜,置堯以為天子,於是天下廣狹險易,皆有道里。”此其鋤害之一事也。
  ⑤ 王念孫云:“御覽兵八十八(卷三五七)作持戟盾。”
  ⑥ 郭璞云:“未詳。”何焯云:“以文義求之,乃‘一曰持戈'耳。”珂案:“戈”上正當有“持”字。
  18、三首國在其東,其為人一身三首①。
  ① 珂案:經文“一身三首”下,其他各本尚有“一曰在鑿齒東”數字,郝懿行箋疏本脫去之,應據補。海內西經云:“服常樹,其上有三頭人,伺琅玕樹。”即此之類。淮南子墬形篇有三頭民。郭璞圖讚云:“雖云一氣,呼吸異道;觀則俱見,食則皆飽;物形自周,造化非巧。”是善能摹狀形容者。
  19、周饒國在其東,其為人短小,冠帶①。一曰焦僥國在三首東②。
  ① 郭璞云:“其人長三尺,穴居,能為機巧,有五穀也。”珂案:吳任臣本郭注穀下有食字。
  ② 郭璞云:“外傳云:‘焦僥民長三尺,短之至也。'詩含神霧曰:‘從中州以東西四十萬里,得焦僥國人,長尺五寸也。'”珂案:郭注引詩含神霧“從中州以東西”,藏經本無西字,列子湯問篇夏革所說與郭引詩含神霧同,亦無西字,蓋衍文。“周饒”、“焦僥”,並“侏儒”之聲轉。侏儒,短小人;周饒國、焦僥國,即所謂小人國也。山海經大荒南經云:“有小人名曰焦僥之國,幾姓,嘉穀是食。”又云:“有小人,名曰菌人。”大荒東經亦云:“有小人國,名靖人。”疑“菌人”、“靖人”亦均“侏儒”之音轉。郭璞圖讚云:“僬僥極麼,諍人又小,四體取足,眉目才了。”可謂善於形容。國語魯語云:“焦僥氏長三尺,短之至也。”焦僥之見於史籍者始此,即郭注引“外傳”者。而史記大宛列傳正義引括地志云:“小人國在大秦南,人纔三尺,其耕稼之時,懼鶴所食,大秦衛助之,即焦僥國,其人穴居也。”法苑珠林卷八引外國圖云:“焦僥國人長尺六寸,迎風則偃,背風則伏,眉目具足,但野宿。一曰,焦僥長三尺,其國草木夏死而冬生,去九疑三萬里。”說均略同郭注,而內容復有增飾。蓋人體大小,自古恆為士庶興會所寄,擴而張之,想象生焉。故莊周寓言,乃有蠻觸蝸角之爭;六朝野乘,亦極詼詭滑稽之寫。神異經西荒經云:“西海之外有鵠國焉,男女皆長七寸,為人自然有禮,好經綸拜跪,其人皆壽三百歲。其行如飛,日行千里,百物不敢犯之,惟畏海鵠,遇輒吞之,亦壽三百歲。此人在鵠腹中不死,而鵠一舉千里。”有注云:“華曰:陳章與齊桓公論小兒也。”華者,張華;此注或亦出於依託。然檢御覽卷三百七十八,亦竟引有博物志逸文一則,云:“齊桓公獵,得一鳴鵠,宰之,嗉中得一人,長三寸三分,著白圭之袍,帶劍持車(按淵鑑類函人部十五引作“刀”,作“刀”是也),罵詈瞋目。後又得一折齒,方圓三尺。問群臣曰:‘天下有此及小兒否?'陳章答曰:‘昔秦胡充(淵鑑類函引作“克”)一舉渡海,與齊魯交戰,折傷版齒;昔李子敖于鳴鵠嗉中遊,長三寸三分。'”則當時傳說固亦相互煦濡矣。神異經西北荒經復云:“西北荒中有小人,長一分,其君朱衣玄冠,乘輅車馬,引為威儀。居人遇其乘車,抓而食之,其味辛,終年不為物所咋,并識萬物名字。又殺腹中三蟲,三蟲死,便可食仙藥也(按太平廣記四二八引博物志逸文亦有之,文亦悉同)。”則此小人者,並可以為藥物而服食矣。抱朴子仙藥篇云:“行山中見小人乘車馬,長七八寸,捉取服之,即仙矣。”亦斯之類也。或使之由動而植。述異記上云:“大食王國,在西海中。有一方石,石上多樹榦,赤葉青枝。上總生小兒,長六七寸,見人皆笑,動其手足,頭著樹枝。使摘一枝,小兒便死。”此即西遊記五莊觀人參果(第二十四、二十五回)之所本,亦仙藥也。至於漢武故事云:“東郡送短人,長七寸,名曰巨靈。”洞冥記云:“勒畢國人長三寸,有翼,善戲笑言語。”吳任臣廣注云:“廣延國人長二尺。張仲師長尺二寸。”如斯之類,要難悉舉矣。
  20、長臂國在其東,捕魚水中,兩手各操一魚①。一曰在焦僥東,捕魚海中②。
  ① 郭璞云:“舊說云:其人手下垂至地。魏黃初中,玄菟太守王頎討高句麗王宮,窮追之,過沃沮國,其東界臨大海,近日之所出,問其耆老,海東復有人否?云:嘗在海中得一布褐(宋本、藏經本作褶——珂),身如中人,衣兩袖長三丈,即此長臂人衣也。”珂案:郭注此說,本三國志魏志東夷傳,博物志同,惟三丈作二丈也。淮南子墬形篇有修臂民,高誘注云:“一國民皆長臂,臂長於身,南方之國也。”是郭注“下垂至地”所本。穆天子傳卷二云:“天子乃封長肱于黑水之西河。”郭注云:“即長臂人也,見山海經。”是傳說中西方亦有此異形人也。圖讚云:“雙肱三尺,體如中人;彼曷為者?長臂之民;修腳是負,捕魚海濱。”又有想象中之奇景呈於目前矣。然三尺當作三丈,始副“長臂”之“長”,字蓋訛也。大荒南經云:“有人名曰張宏,在海上捕魚。海中有張宏之國,食魚,使四鳥。”即此,說詳該節注。
  ② 畢沅云:“云兩手各操一魚,云捕魚海中,皆其圖象也。”
  21、狄山①,帝堯葬于陽②,帝嚳葬于陰③。爰有熊、羆、文虎④、蜼⑤、豹、離朱⑥、視肉⑦。吁咽⑧、文王皆葬其所⑨。一曰湯山。一曰爰有熊、羆、文虎、蜼、豹、離朱、(丘鳥)久⑩、視肉、虖交⑾。其⑿范林方三百里⒀。
  ① 畢沅云:“墨子(節葬篇下)云:‘堯北教八狄,道死,葬蛩山之陰。'則此云狄山者,狄中之山也。”
  ② 郭璞云:“呂氏春秋(安死篇)曰:‘堯葬穀林。'今陽城縣西,東阿縣城次鄉中,赭陽縣湘亭南,皆有堯冢。”珂案:郭注“陽城”當作“城陽”,城陽,舊縣名,本作成陽,故城在今山東省濮縣東南。呂氏春秋安死篇高誘注云:“傳曰:堯葬成陽,此云穀林,成陽山下有穀林也。”
  ③ 郭璞云:“嚳,堯父,號高辛,今冢在頓丘縣城南臺陰野中也。音酷。”珂案:大戴禮帝繫篇云:“黃帝產玄囂,玄囂產蟜極,蟜極產高辛,是為帝嚳;帝嚳產放勳,是為帝堯也。”皇覽冢墓記云:“帝嚳冢在東郡濮陽頓丘城南臺陰野中。”即郭注所本。
  ④ 郭璞云:“彫虎也。尸子曰:‘中黃伯:“余左執太行之獶而右搏彫虎也。'”珂案:郭注引尸子“中黃伯”下脫“曰”字,文選思玄賦舊注引有,御覽卷八九一同。
  ⑤ 郭璞云:“蜼,獮猴類。”
  ⑥ 郭璞云:“木名也,見莊子。今圖作赤鳥。”郝懿行云:“郭云木名者,蓋據(文選)子虛賦‘檗離朱楊'為說也,然郭於彼注既以朱楊為赤莖柳,則此注非也。又云見莊子者,天地篇有其文,然彼以離朱為人名,則此亦非矣。又云今圖作赤鳥者,赤鳥疑南方神鳥焦明之屬也。然大荒南經離朱又作離俞。”珂案:離朱在熊、羆、文虎、蜼、豹之間,自應是動物名,郭云木名,誤也。此動物維何?竊以為即日中踆烏(三足烏)。文選張衡思玄賦:“前長離使拂羽兮。”注:“長離,朱鳥也。”書堯典:“日中星鳥,以殷仲春。”傳:“鳥,南方朱鳥七宿。”離為火,為日,故神話中此原屬於日後又象徵化為南方星宿之朱鳥,或又稱為離朱。山海經所記古帝王墓所所有奇禽異物中,多有所謂離朱者。郭注云今圖作赤鳥者,蓋是離朱之古圖象也。是乃日中神禽即所謂踆烏、陽烏或金烏者。而世傳古之明目人,又或冒以離朱之名,喻其如日之明麗中天、無所不察也。日烏足三,足訛為頭,故又或傳有三頭離珠(朱),於服常樹上,遞臥遞起,以伺琅玕也(見海內西經“服常樹”節注)。神話演變錯綜無定,大都如此。
  ⑦ 郭璞云:“聚肉,形如牛肝,有兩目也;食之無盡,尋復更生如故。”郝懿行云:“北堂書鈔一百四十五卷引此注作‘食之盡',今本‘無'字衍也。初學記(卷二十六)引神異經云:‘西北荒有遺酒追復脯焉,其味如□,食一片復一片。'疑即此也。博物志(異獸)云:‘越巂國有牛,稍割取肉,牛不死,經日肉生如故。'又神異經云:‘南方有獸,名無損之獸。人割取其肉不病,肉復自復。'已上所說二物,義與郭近而形狀則異。”珂案:古小說鉤沈輯玄中記云:“大月氏及西胡,有牛名曰日反,今日割取其肉三四斤,明日其肉已復,創即愈也。漢人入此國,見牛不知,以為珍異。”蜀典卷九“稍割牛”條引涼州異物志云:“月支有羊,尾重十斤,割之供食,尋生如故。”均郭說視肉類也。圖讚云:“聚肉有眼,而無腸胃;與彼馬勃,頗相髣□;奇在不盡,食人薄味。”
  ⑧ 郭璞云:“所未詳也。”珂案:吁咽與文王並列,疑當是人名。蓋吁咽如屬之視肉、離朱以上種種奇禽異物中,則下文“皆葬其所”之“皆”字無著落,因疑是人名。此人維何?大荒南經云:“帝堯、帝嚳、帝舜葬於岳山。”郭璞注:“即狄山也。”則所謂“吁咽”者,或當是舜之析音,吁咽(因)相切,其音近舜,當即岳山所葬之帝舜也。
  ⑨ 郭璞云:“今文王墓在長安鄗聚社中。按帝王冢墓皆有定處,而山海經往往復見之者,蓋以聖人久於其位,仁化廣及,恩洽鳥獸,至於殂亡,四海若喪考妣,無思不哀。故絕域殊俗之人,聞天子崩,各自立坐而祭醊哭泣,起土為冢,是以所在有焉。亦猶漢氏諸遠郡國皆有天子廟,此其遺象也。”
  ⑩郭璞云:“(丘鳥)久,鴝鶹之屬。”郝懿行云:“(丘鳥)當為鴟。說文(四)云:‘(丘鳥)舊,舊留也;舊或作鵂。'是經文(丘鳥)久即鴟舊,注文雊鶹即鵂鶹也,皆聲近假借字。”
  ⑾郭璞云:“所未詳也。”郝懿行云:“即吁咽也,吁、虖聲相近。”珂案:咽、交則聲相遠,仍所未詳也。
  ⑿王念孫云:“其蓋有字之訛。海內西經(珂案:當為海內北經)云:‘崑崙西南所,有氾林方三百里。'”
  ⒀郭璞云:“言林木氾濫布衍也。”郝懿行云:“范林,海內南經作氾林,范、氾通。”珂案:海內北經亦作“氾林”。
  22、南方祝融,獸身人面,乘兩龍①。
  ① 郭璞云:“火神也。”珂案:呂氏春秋孟夏篇云:“其帝炎帝,其神祝融。”淮南子時則篇云:“南方之極,自北戶孫之外,貫顓頊之國,南至委火炎風之野,赤帝(炎帝)祝融之所司者萬二千里。”則祝融者,南方天帝炎帝之佐也。山海經海內經云:“炎帝之妻,赤水之子聽訞生炎居,炎居生節並,節並生戲器,戲器生祝融。”是祝融乃炎帝之裔。然大荒西經乃云:“顓頊生老童,老童生祝融。”而顓頊者,黃帝之曾孫(海內經),是祝融又黃帝之裔,說復不同。唯黃炎古傳本屬同族(繹史卷五引新書:“炎帝者,黃帝同母異父兄弟也”),故傳為炎帝苗裔之祝融,復可歸於黃帝。關於祝融之神話,見於海內經者,有“鯀竊帝之息壤以湮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鯀於羽郊。”見於墨子非攻下者,有“(成湯伐夏)天命融(祝融)隆(降)火于夏之城閒,西北之隅。”見於尚書大傳及太公金匱等書者,有祝融等七神雪天遠來,助周滅殷事;見於史記司馬貞補三皇本紀者,有共工與祝融戰,不勝而怒觸不周山事,等等。祝融在古神話傳說中,位亦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