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自西南陬至西北陬者①。
① 畢沅云:“淮南子墬形訓云:自西北至西南方,起修股民肅慎民,此文正倒。知此經是說圖之詞,或右行則自西南至西北起三身國,或左行則自西北至西南起修股民。是漢時猶有山海經圖,各依所見為說,故不同也。”
1、滅蒙鳥在結匈國北①,為鳥青,赤尾。
① 畢沅云:“蓋結匈國所有,承上文起西南陬言,其圖象在結匈國北也。”郝懿行云:“博物志(外國)云:‘結匈國有滅蒙鳥。'本此。海內西經又有孟鳥。”
珂案:海內西經云:“孟鳥在貊國東北,其鳥文赤、黃、青,東鄉。”郝懿行謂滅蒙鳥疑即孟鳥,滅蒙之聲近孟(詳海內西經“孟鳥”節注),其說是也。何以知其然也?史記秦本紀云:“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脩。女脩織,玄鳥隕卵,女脩吞之,生子大業。大業取少典之子曰女華。女華生大費,與禹平水土,已成,帝賜玄珪。禹受曰:‘非予能成,亦大費為輔。'帝舜曰:‘咨,爾費,贊禹功,其賜爾皁游,爾後嗣將大出。'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大費拜受,佐舜調馴鳥獸,鳥獸多馴服,是為柏翳(伯益)。舜賜姓嬴氏。大費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實鳥俗氏;二曰若木,實費氏。……大廉玄孫曰孟戲、仲衍,鳥身人言。”太平御覽卷九一五引括地圖云:“孟虧人首鳥身,其先為虞氏馴百獸,夏后之末世,民始食卵,孟虧去之,鳳凰隨與止於此。山多竹,長千仞,鳳凰食竹實,孟虧食木食。去九疑萬八千里。”孟虧即秦本紀之孟戲也,博物志(外國)又作孟舒。云:“孟舒國民,人首鳥身,其先主為霅氏訓百禽。夏后之世,始食卵。孟舒去之,鳳皇隨焉。”戲、虧、舒均一音之轉。大荒東經云:“帝舜生戲,戲生搖民。”海內經云:“有嬴民,鳥足。”嬴、搖亦一聲之轉,嬴民即搖民,戲即孟戲也,不過原以柏翳(伯益)為祖先者,乃又移之於舜也。舜與伯益蓋皆東方殷民族傳說中之祖宗神,亦即詩玄鳥所謂“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之玄鳥,即燕子之化身。玄鳥再經神話化,又為鳳凰。故其子孫或“鳥身人言”,或“人首鳥身”,或“鳥足”,且有“鳳凰隨焉”。此“隨焉”之“鳳凰”,即此處所記“滅蒙鳥”及海內西經所記“孟鳥”是也。“為鳥青,赤尾”或“其鳥文赤、黃、青”云云,乃所謂“五采之鳥”,山海經多記有之,皆鳳凰之象。大荒西經云:“有五采之鳥,有冠,名曰狂鳥。”爾雅釋鳥云:“狂,□鳥。”實則狂鳥、□鳥皆鳳凰屬也,狂即皇,□即鳳,音之轉也。□鳥又即孟鳥,字之異也。大荒西經又云:“有弇州之山,五采之鳥仰天,名曰鳴鳥。”郝懿行云:“鳴鳥,蓋鳳屬也。”鳴鳥亦□鳥、孟鳥也。則此處所記之“滅蒙鳥”,固鳳屬之狂鳥、□鳥、鳴鳥、孟鳥之異名也。
2、大運山高三百仞,在滅蒙鳥北。
3、大樂之野,夏后啟于此九代①;乘兩龍,雲蓋三層②。左手操翳③,右手操環④,佩玉璜⑤。在大運山北⑥。一曰大遺之野⑦。
① 郭璞云:“九代,馬名,謂盤作之令舞(藏經本作——珂)也。”郝懿行云:“九代,疑樂名也。竹書(今本——珂)云:‘夏帝啟十年,帝巡狩,舞九韶于大穆之野。'大荒西經亦云:‘天穆之野,啟始歌九招。'招即韶也。(珂案:藏經本“九招”正作“九韶”。)疑九代即九招矣。又淮南齊俗訓云:‘夏后氏其樂夏籥九成。'疑九代本作九成,今本傳寫形近而訛也。李善注(文選)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詩序引此經云:‘舞九代馬。'疑馬字衍。而藝文類聚九十三卷及太平御覽八十二卷引此經亦有馬字,或并引郭注之文也。舞馬之戲恐非上古所有。”珂案:郝說是也。九代確當是樂名,非舞馬之戲。陳夢家商代的神話與巫術(燕京學報第二十期)一文略謂:“即九□,□,象又持牛尾。九歌:‘成禮兮會鼓,傳芭兮代舞。'即□舞也。”說亦可供參考。
② 郭璞云:“層,猶重也。”郝懿行云:“李善注(文選)西京賦兩引此注並同。又注潘岳為賈謐作贈陸機詩引此注云:‘層,重也,慈登切。'今本脫郭音三字。又層,經典通作曾,據郭音,益知此經層當為曾矣。”珂案:宋本郭注層作曾。毛扆校注云:“三層,注作曾,經文不應作層。”與郝說略異,而謂經文當作曾則同。
③ 郭璞云:“羽葆幢也。”珂案:說文四云:“翳,翿也,所以舞也。”
④ 郭璞云:“玉空邊等為環。”珂案:說文一云:“環,璧也,肉好若一謂之環。”
⑤ 郭璞云:“半璧曰璜。”珂案:郭注亦見說文一。
⑥ 郭璞云:“歸藏鄭母經曰:‘夏后啟筮:御飛龍登于天,吉。'明啟亦仙也。”郝懿行云:“太平御覽八十二卷引史記曰:‘昔夏后啟筮:乘龍以登于天,占于皋陶,皋陶曰:“吉而必同,與神交通;以身為帝,以王四鄉。”'今案御覽此文即與郭注所引為一事也。”
珂案:關於夏后啟之神話,大荒西經云:“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珥兩青蛇,乘兩龍,名曰夏后開(開即啟,漢景帝名啟,漢人避諱改),開上三嬪(賓)于天,得九辯與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開焉得始歌九招。”即同一事也。繹史卷十二引隨巢子:“禹娶塗山,治鴻水,通轘轅山,化為熊。塗山氏見之,慚而去,至嵩高山,化為石。禹曰:‘歸我子!'石破北方而生啟。”此啟之生為非同尋常矣,亦啟之所以為“啟”(開)也。啟為人神交配所生之子,本身固具有神性,故能“三嬪于天,得九辯與九歌以下”。所謂“得”者,實“竊”也。御覽九二九引歸藏明夷云:“昔夏后啟上乘龍飛,以登于天,皋陶占之,曰:‘吉。'”大荒西經郭注引歸藏啟筮云:“不可竊辯與九歌以國于下。”即其事矣。蓋啟承禹位,不恤國事,惟以酒食聲色自娛,復竊天樂助興,致遭亡國慘禍。故墨子非樂稱:“啟乃淫溢康樂,野于飲食,將將鍠鍠,筦磬以方。湛濁于酒,渝食于野,萬舞翼翼,章聞于天,天用弗式(內數字與原文略有不同,均據孫詒讓墨子閒詁校改)。”詩人於此亦多所刺譏。屈原離騷云:“啟九辯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不顧難以圖後兮,五子用夫家巷(末句“夫”原作“失乎”,從聞一多楚辭校補改,“家巷”即“家鬨”,內訌之意也)。”天問云:“啟棘賓商(
帝之形訛),九辯九歌,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境)地?”即其事也。此處所謂“九代”,亦“歌九招”之類,雖曰“亦仙”,固乃啟“康娛自縱”之具體表現,其“不顧難以圖後”,亦已明矣。
⑦ 郭璞云:“大荒經云:大穆之野。”郝懿行云:“大荒西經作天穆之野,此注云大穆之野,竹書天穆、大穆二文並見。此經文又云大遺之野、大樂之野,諸文皆異,所未詳。”珂案:天、大古本一字,穆、遺、樂音皆相近。
4、三身國①在夏后啟北,一首而三身②。
① 珂案:淮南子墬形篇有三身民。大荒南經云:“大荒之中,有不庭之山,滎水窮焉。有人三身。帝俊妻娥皇,生此三身之國。姚姓,黍食,使四鳥。”河圖括地圖(玉函山房輯佚書輯)則云:“庸成氏實有季子,其性喜淫,晝淫於市,帝怒,放之於西南。季子儀馬而產子,身人也而尾蹄馬,是為三身之國。”蓋後起之說,非古神話初相也。
② 郝懿行云:“藝文類聚三十五卷引博物志云:‘三身國一頭三身三手。'今此經無三手字。”
5、一臂國①在其北,一臂一目一鼻孔②。有黃馬虎文,一目而一手③。
① 珂案:大荒西經云:“有一臂民。”即此。
② 吳任臣云:“淮南子海外三十六國,西南方有一臂民。呂氏春秋(求人篇)云:‘其肱、一臂之鄉。'爾雅(釋地):‘北方有比肩民焉,迭食而迭望。'郭璞注云:‘此即半體之人,各有一目、一鼻孔、一臂、一腳。'異域志云:‘半體國其人一目一手一足。'交州記曰:‘儋耳國東有一臂國,人皆一臂也。'江淹遂古篇‘一臂人兮'本此。三才圖會曰:‘一臂國在西海之北,半體比肩,猶魚鳥相合。'(珂案:韓詩外傳卷五云:“東海有魚名曰鰈,比目而行,不相得不能達;南方有鳥名曰鶼,比翼而飛,不相得不能舉。”即所謂“魚鳥相合”也。)(文選)王融曲水詩序:‘離身反踵之君,髽首貫胸之長。'離身亦斯類也。”
③ 郝懿行云:“手,馬臂也。(禮記)內則云:‘馬黑脊而般臂漏。'”
6、奇肱之國①在其北,其人一臂三目,有陰有陽,乘文馬②。有鳥焉,兩頭,赤黃色,在其旁③。
① 郭璞云:“肱或作弘;奇音羈。”
② 郭璞云:“陰在上,陽在下;文馬即吉良也。”珂案:海內北經云:“犬戎國有文馬,縞身朱鬣,目若黃金,名曰吉量,乘之壽千歲。”吉量即吉良也。
③ 郭璞云:“其人善為機巧,以取百禽;能作飛車,從風遠行。湯時得之於豫州界中,即壞之,不以示人。後十年西風至,復作遣之。”郝懿行云:“博物志說奇肱民善為栻扛,以殺百禽,栻扛蓋機巧二字之異。又云湯破其車,不以視民,視即古示字,當作。又云十年東風至,乃復作車遣返,郭注作西風至,西字訛也。云其國去玉門關四萬里,當須東風至乃得遣返矣。”珂案:郝說是也。博物志外國云:“奇肱民善為栻扛,以殺百禽。能為飛車,從風遠行。湯時西風至,吹其車至豫州,湯破其車,不以視民。十年東風至,乃復作車遣返。其國去玉門關四萬里。”淮南墬形篇作奇股。高誘注云:“奇,隻也;股,腳也。”則是獨腳人矣。以較獨臂,似獨腳於義為長。假令獨臂,則“為機巧”、“作飛車”乃戛戛乎其難矣;亦唯獨腳,始痛感行路之艱,翱翔雲天之思斯由啟矣:故奇股乃勝於奇肱。
7、形天①與帝②至此③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④,乃以乳為目,以臍⑤為口,操干戚以舞⑥。
① 珂案:形天,書各不同。王念孫云:“陶潛讀山海經詩正作形夭,見二老堂詩話,今本改作形天。唐等慈寺碑(碑在氾水縣,唐顏師古撰)‘疏屬之罪,方滯迷塗;刑夭之魂,久淪長夜。'道藏本山海經圖讚亦作形夭。淮南墬形篇‘西方有形殘之尸',劉績注引此作形夭,酉陽雜俎諾皋記作形夭,鈔本御覽三百七十一、五百七十四、八百七十四並作形夭,八百八十七同。”王似主張作形夭者。然查影宋本御覽,卷五七四、三七一固作形夭,卷五五五則作邢天,卷八八七作刑夭,鮑崇城校本卷五五五作刑天,今本陶靖節集讀山海經詩亦作刑天,依義刑天長於形夭。天,甲骨文作□,金文作□,口與□均象人首,義為顛為頂,刑天蓋即斷首之意。意此刑天者,初本無名天神,斷首之後,始名之為“刑天”。或作形夭,義為形體夭殘,亦通。惟作形天、刑夭則不可通。
② 珂案:帝,天帝;此指黃帝,說詳後。
③ 珂案:御覽各卷(三七一、五五五、五七四、八八七)引經均無“至此”二字,“至此”二字衍。
④ 郝懿行云:“宋書符瑞志云:‘有神龍首感女登於常羊山,生炎帝神農。'即此也。大荒西經有偏勾、常羊之山,亦即此。”珂案:郝說是也,說詳後。
⑤ 珂案:臍,御覽卷三七一、五七四、八八七均引作齊。齊,古通臍;左傳莊公六年:“後君噬齊。”
⑥ 郭璞云:“干,盾;戚,斧也:是為無首之民。”
珂案:刑天,炎帝之臣;刑天之神話,乃黃帝與炎帝鬥爭神話之一部分,狀其鬥志靡懈,死猶未已也。御覽七九引歸藏:“昔黃神與炎神爭鬥涿鹿之野,將戰,筮於巫咸,曰:‘果哉而有咎。'”呂氏春秋蕩兵篇:“兵所自來者久矣,黃炎故用水火矣。”淮南子兵略篇:“炎帝為火災,故黃帝禽之。”大戴禮五帝德:“黃帝教熊、羆、貔、豹、虎,以與赤帝戰於版泉之野,三戰然後得行其志。”是自戰國至秦漢咸有關於黃炎鬥爭之傳說。炎帝兵敗,乃又有蚩尤崛起以與黃帝頡抗。蚩尤者,“炎帝之後”(玉函山房輯佚書輯遁甲開山圖),亦炎帝之臣也(世本宋衷注),大荒北經謂“蚩尤作兵伐黃帝”者,蓋為兵敗之炎帝復仇也。蚩尤與黃帝之戰,乃古代神話傳說中一大戰爭,書呂刑“蚩尤唯始作亂”云云,即已記其大要矣。山海經復涉夸父,謂“應龍(黃帝神龍)已殺蚩尤,又殺夸父”(大荒北經),“應龍殺蚩尤與夸父”(大荒東經)。夸父者,大荒北經云:“后土生信,信生夸父。”而海內經謂后土為炎帝之裔,是夸父亦炎帝之裔也。在黃帝與蚩尤之戰中,夸父自亦當參加蚩尤戰團,因而始相繼為應龍所“殺”。蚩尤與夸父喪亡後,乃又有刑天舞其干戚,“與帝爭神”。刑天者,炎帝之臣,或亦炎帝之後也。路史後紀三云:“炎帝乃命邢天作扶犁之樂,制豐年之詠,以薦釐來,是曰下謀。”此邢天即宋本御覽五五五所引此經邢天,亦鮑校本八八七所引此經邢天也。路史所記雖較晚,當亦有古說憑依,惜典籍佚亡,難尋究矣。然“刑天與帝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常羊山傳又為炎帝降生之處,春秋緯元命苞(玉函山房輯佚書輯)云:“少典妃安登,遊于華陽,有神龍首感之於常羊,生神農。”是炎帝生於常羊,漢人已有成說矣。大荒西經所謂“有偏句、常羊之山”者,此常羊與刑天斷首之常羊,炎帝降生之常羊,俱在西方,自是同一常羊無疑。是刑天傳說與炎帝傳說之關係,豈不仍有蛛絲馬跡可尋乎?則刑天者,亦猶蚩尤夸父,奮起而為炎帝復仇,以與黃帝抗爭者也。常羊山北,經歷數地即是軒轅國,軒轅,黃帝之號,則葬首常羊之刑天所與“爭神”之“帝”,豈非黃帝而何?蓋軒轅常羊一帶,均屬黃炎鬥爭神話傳說之範圍。“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白居易草),是蚩尤刑天諸巨人前仆後繼鬥爭精神之最好寫照也。而陶潛讀山海經詩,稱“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為尤能得此斷頭英雄凌厲無前之神態。
8、女祭女戚在其北,居兩水閒,戚操魚□①,祭操俎②。
① 郭璞云:“□,魚屬。”王念孫云:“大荒西經:‘有寒荒之國,有二人女祭女薎。'注云:‘或持□,或持俎。'案此女戚亦當作女薎,因上文干戚文而誤為戚也。魚□(珂案:王念孫所據項絪本作此字,宋本、藏經本同)當為角觶,注內‘□,魚屬'當為‘角觛,觶屬'。說文(四):‘觛,小觶也。'”珂案:王校語中“角觶”疑當作“角觛”,始與上下文相應。據此,則女祭女戚當是女巫祀神之圖象也。
② 郭璞云:“肉几。”
9、(上次下鳥)鳥、(詹鳥)鳥①,其色青黃,所經國亡②。在女祭北。(上次下鳥)鳥人面,居山上。一曰維鳥,青鳥、黃鳥所集③。
① 郭璞云:“次、瞻兩音。”
② 郭璞云:“此應禍之鳥,即今梟、鵂鶹之類。”
③ 畢沅云:“古無(上次下鳥)、(詹鳥)字,是云維鳥云云,是也,下丈夫國亦云在維鳥北。”
珂案:大荒西經云:“有元丹之山,有五色之鳥,人面有髮。爰有青□、黃□,青鳥、黃鳥,其所集者其國亡。”即此。□、□乃(上次下鳥)、(詹鳥)之異名。青鳥、黃鳥即(上次下鳥)鳥、(詹鳥)鳥,亦即大荒西經之青□、黃□,說詳大荒西經該節注。
10、丈夫國在維鳥北,其為人衣冠帶劍①。
① 郭璞云:“殷帝太戊使王孟採藥,從西王母至此,絕糧,不能進,食木實,衣木皮,終身無妻,而生二子,從形中出,其父即死,是為丈夫民。”珂案:淮南子墬形篇有丈夫民;大荒西經亦云:“有丈夫之國。”太平御覽卷三六一引玄中記云:“丈夫民。殷帝太戊使王英採藥於西王母,至此絕糧,不能進,乃食木實,衣以木皮。終身無妻,產子二人,從背脅間出,其父則死,是為丈夫民。去玉門二萬里。”同書卷七九0引括地圖文略同,唯“王英”仍作“王孟”,“從背脅間出”作“從背間出”。
11、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殺之①。在丈夫北。以右手鄣其面②。十日居上,女丑居山之上。
① 郝懿行云:“十日并出,炙殺女丑,於是堯乃命羿射殺九日也。”珂案:此固郝推想之詞,然亦頗有此可能;因十日並出事見於典籍者,除莊子齊物論“十日并出,萬物皆照”,楚辭招魂“十日并(並原作代,據聞一多楚辭校補改)出,流金礫石”及郭璞注海外東經引竹書“胤甲居西河,十日并出”外,以淮南子本經篇所著“堯之時,十日并出”事為最古。然所謂“炙殺”,疑乃暴巫之象,女丑疑即女巫也。古天旱求雨,有暴巫焚巫之舉。論衡明雩篇:“魯繆公之時,歲旱,繆公問縣子:‘寡人欲暴巫,奚如?'”左傳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公(魯僖公——珂)欲焚巫尪。”是其證矣。暴巫焚巫者,非暴巫焚巫也,乃以女巫飾為旱魃而暴之焚之以禳災也,暴巫即暴魃也。女丑衣青(見大荒西經),旱魃亦衣青(見大荒北經),是女丑飾為旱魃而被暴也。下文“(女丑)以右手鄣其面”及“十日居上,女丑居山之上”語,均被暴而不勝其楚毒之象。及十日炙殺女丑,乃有“堯使羿”或堯自身上射九日之舉也(說詳海外東經“湯谷十日”節注)。
② 郭璞云:“蔽面。”珂案:大荒西經云:“有人衣青,以袂蔽面,名曰女丑之尸。”郭注本此。
12、巫咸國①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從上下也②。
① 珂案:大荒西經云:“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豐沮玉門,日月所入。有靈山,巫咸、巫即、巫□、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大荒南經云:“大荒之中,又有登備之山。”郭璞注:“即登葆山,群巫所從上下也。”則巫咸國者,乃一群巫師組織之國家也。世本作篇:“巫咸作筮。”宋衷注:“巫咸,不知何時人。”而路史後紀三乃謂神農使巫咸主筮,則巫咸神農時人也;御覽七九引歸藏:“昔黃神與炎神爭鬥涿鹿之野,將戰,筮於巫咸,曰:‘果哉而有咎。'”則巫咸黃帝時人也;御覽卷七二一引世本宋注云:“巫咸,堯臣也,以鴻術為帝堯醫。”是巫咸又堯時人也:諸說不同。而御覽七九0引外國圖云:“昔殷帝大戊使巫咸禱於山河,巫咸居於此,是為巫咸民,去南海萬千里。”最為詳明。王逸注楚辭離騷亦云:“巫咸,古神巫也,當殷中宗之世。”殷中宗即殷帝大戊(史記殷本紀作太戊),是此巫咸,當即是殷時巫咸也。然外國圖謂巫咸民去南海萬千里,又與山海經所說西方之巫咸國牴牾:終莫可究詰矣。
② 郭璞云:“採藥往來。”珂案:郭注蓋本大荒西經“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為說,然細究之,“採藥”只是群巫所作次要工作,其主要者,厥為下宣神旨,上達民情。登葆山蓋天梯也,“群巫所從上下”者,“上下”於此天梯也。說詳海內經“九丘建木”節注。
13、并封①在巫咸東,其狀如彘,前後皆有首,黑②。
① 珂案:大荒西經云:“有獸,左右有首,名曰屏蓬。”周書王會篇云:“區陽以鱉封,鱉封者,若彘,前後皆有首。”是并封、屏逢、鱉封皆聲之轉,實一物也。聞一多伏羲考(見聞一多全集第一冊)謂并封、屏蓬本字當作“并逢”,“并”與“逢”俱有合義,乃獸牝牡相合之象也,其說甚是。推而言之,蛇之兩頭、鳥之二首者,亦均并封、屏蓬之類,神話化遂為異形之物矣。
② 郭璞云:“今弩弦蛇亦此類也。”郝懿行云:“弩弦蛇即兩頭蛇也,見爾雅釋地枳首蛇注。”珂案:爾雅釋地枳首蛇郭璞注云:“岐頭蛇也。或曰今江東呼兩頭蛇為越王約髮,亦名弩弦。”
14、女子國①在巫咸北,兩女子居,水②周之③。一曰居一門中④。
① 珂案:淮南子墬形篇有女子民。大荒西經云:“有女子之國。”三國志魏志東夷傳云:“(沃沮)耆老言:有一國亦在海中,純女無男。”後漢書東夷傳云:“或傳其國有神井,窺之輒生子。”即此類也。
② 珂案:御覽七九0引此經水下有外字。
③ 郭璞云:“有黃池,婦人入浴,出即懷妊矣。若生男子,三歲輒死。周猶繞也。離騷曰:水周於堂下也。”珂案:御覽三九五引外國圖云:“方丘之上,暑溼生男子,三年而死。有黃水,婦人入浴,出則乳矣。去九嶷二萬四千里。”蓋本郭注為說也。
④ 郝懿行云:“居一門中,蓋謂女國所居同一聚落也。”珂案:郝說非也。所謂“居一門中”者,亦圖象如此,猶“兩女子居,水周之”之為另一圖象然。
15、軒轅之國①在此②窮山之際③,其不壽者八百歲。在女子國北。人面蛇身④,尾交首上。
① 珂案:大荒西經云:“有軒轅之國,江山之南棲為吉,不壽者乃八百歲。”西次三經有軒轅之丘,郭注云:“黃帝居此。”
② 失名云:“博物志無此字,太平御覽(卷七九0)引經亦無此字。”郝懿行云:“經文此字疑衍。李善注(文選)思玄賦引此經云:‘在窮山之際。'史記五帝紀索隱引此經同,并無此字。”
③ 郭璞云:“其國在山南邊也。大荒經曰:岷山之南。”郝懿行云:“大荒西經說軒轅之國江山之南,此云岷山者,以大江出岷山故也。”
④ 珂案:古天神多為人面蛇身,舉其著者,如伏羲、女媧、共工、相柳、窫窳、貳負等是矣;或龍身人頭:如雷神、燭龍、鼓等是矣,亦人面蛇身之同型也。此言軒轅國人人面蛇身,固是神子之態,推而言之,古傳黃帝或亦當作此形貌也。
16、窮山①在其北,不敢西射,畏軒轅之丘②。在軒轅國北。其丘方,四蛇相繞③。
① 珂案:楚辭天問云:“阻窮西征,巖何越焉?化為黃熊,巫何活焉?咸播秬黍,莆雚是營;何由並投,而鯀疾修盈?”此數語自來多不得其解。自唐蘭天問“阻窮西征”新解(禹貢半月刊第七卷第一二三期合刊)一文出,謂“窮”即山海經海外西經“窮山”,“鯀尸剖而生禹,其尸體遂化為黃熊而西征,被阻於窮山,卒越巖而南,求活於諸巫”,乃豁然貫通焉。鯀所被“阻”之“窮”,確即此窮山,因巫咸國在其南,去此不遠也。
② 郭璞云:“言敬畏黃帝威靈,故不敢向西而射也。”珂案:軒轅之丘在西王母所居玉山之西四百八十里,見西次三經。
③ 郭璞云:“繚繞樛纏。”珂案:蓋護衛此丘也。
17、此諸夭之野①,鸞鳥自歌,鳳鳥自舞;鳳皇卵,民食之;甘露②,民飲之,所欲自從也③。百獸相與群居。在四蛇北。其人兩手操卵食之,兩鳥居前導之④。
① 郭璞云:“夭音妖。”郝懿行云:“經文此字亦衍。夭郭音妖,蓋訛。夭野,大荒西經作沃野,是此經之夭,乃沃字省文,郭注之妖乃沃字訛文也。諸夭,藝文類聚九十九卷引作清沃,博物志作渚沃,淮南墬形訓有沃民。又云‘西方曰金丘,曰沃野',高誘注云:‘沃猶白也,西方白故曰沃野。'案高說非也,沃野蓋謂其地沃饒耳。”珂案:郝說是也。宋本郭注“夭音妖”,妖字正作沃,藏經本同,蓋後人妄改作妖耳。然此“諸夭之野”句下,疑文字尚有闕脫。下文“鳳皇卵,民食之,甘露,民飲之”,與“其人兩手操卵食之”,其“民”其“人”維何?無由知也。大荒西經云:“有沃之國,沃民是處;沃之野,鳳鳥之卵是食,甘露是飲。”則其“民”沃民也。揆之張衡思玄賦:“超軒轅於西海,跨汪氏之龍魚。”畢沅說汪氏係沃民之誤,良确;以沃民之後,記有龍魚,故曰“跨沃民之龍魚”也。知經文此句之下,當有“沃民”字樣,如以大荒西經“沃民是處”補於其下,則處與舞為韻,亦天衣無縫也。淮南子墬形篇海外三十六國自西北至西南方白民之後有沃民,以此。海外西經係自西南至西北方,方向適反,故諸沃之野之後乃有白民之國。則居於此沃野之其“民”其“人”,正當是自成一國之沃民也。
② 珂案:太平御覽卷十二引瑞應圖云:“甘露者,美露也;神露之精,仁瑞之澤,其凝如脂,其甘如飴,一名膏露,一名天酒。”神異經西北經荒經云:“西北海外,有人長二千里,兩腳中間相去千里,腹圍一千六百里,但日飲天酒五斗。”原注:“張華曰:天酒,甘露也。”
③ 郭璞云:“言滋味無所不有,所願得自在,此謂夭野也。”珂案:郭注夭野,藏經本作沃野。大荒西經云:“有沃之國,沃民是處,沃之野,鳳鳥之卵是食,甘露是飲。凡其所欲,其味盡存。爰有甘華、甘柤、白柳、視肉、三騅、璇瑰、瑤碧、白木、琅玕、白丹、青丹。多銀鐵。鸞鳥自歌,鳳鳥自舞。爰有百獸,相群爰處。是謂沃之野。”即此。
④ 郝懿行云:“亦言圖畫如此。”
18、龍魚陵居在其北①,狀如貍②。一曰□③。即有神聖乘此以行九野④。一曰鱉魚⑤在夭野北,其為魚也如鯉。
① 郝懿行云:“龍魚,郭氏江賦作龍鯉,張衡思玄賦仍作龍魚,淮南墬形訓作(石龍)(按今本作硥——珂)魚,高誘注云:‘(石龍)魚如鯉魚也,有神聖者乘行九野,在無繼民之南。(石龍)音蚌。'”珂案:龍魚,疑即海內北經所記陵魚,蓋均神話傳說中人魚之類也。龍、陵一聲之轉,一也;龍魚陵居,陵魚當亦因其既可居水,復可居陵而號陵魚,二也;龍魚似鯉,謂之龍鯉,陵魚亦似鯉,謂之陵鯉,三也;龍魚“一曰□”,爾雅釋魚云“鯢大者謂之□”,本草綱目云“鯢魚,一名人魚”;而“人面手足魚身在海中”之陵魚,正是人魚形貌,四也。有此四者,故謂龍魚即海內北經所記之陵魚。
② 郭璞云:“或曰:龍魚似貍,一角。”郝懿行云:“貍當為鯉,字之訛。李善注(文選)江賦引此經云:‘龍鯉陵居,其狀如鯉,或曰龍魚一角也。'蓋並引郭注。又注思玄賦引此經云:‘龍魚陵居在北,狀如鯉。'高誘注淮南墬形訓亦云‘如鯉魚也',可證。”珂案:郝說是也,王念孫校亦同郝說。宋本經文注釋鯉字均作狸,藏經本注釋作狸,亦訛。
③ 郭璞云:“音遐。”畢沅云:“一作如□,言狀如鯢魚有四腳也。爾雅(釋魚)云:‘鯢大者謂之□。'”
④ 郭璞云:“九域之野。”珂案:藝文類聚卷九十六引郭氏圖讚曰:“龍魚一角,似鯉居陵;候時而出,神聖攸乘;飛騖九域,乘雲上升。”可謂得其概要。
⑤ 郭璞云:“鱉音惡橫也。”郝懿行云:“注有訛字,所未詳;明藏本作鱉,音猶也,亦訛。”珂案:宋本郭注“鱉音”下空一字。
19、白民之國①在龍魚北,白身被髮②。有乘黃,其狀如狐,其背上有角③,乘之壽二千歲④。
① 珂案:淮南子墬形篇有白民。大荒西經云:“有大澤之長山。有白民之國(白民原作白氏,據宋本改——珂)。”即此。大荒東經云:“有白民之國。帝俊生帝鴻,帝鴻生白民。白民銷姓,黍食,使四鳥:虎、豹、熊、羆。”或當是另一國,非此。參見大荒東經“白民國”節注②。
② 郭璞云:“言其人體洞白。”珂案:淮南子墬形篇高誘注云:“白民白身,民被髮,髮亦白。”
③ 郭璞云:“周書曰:‘白民乘黃,似狐,背上有兩角。'即飛黃也。淮南子曰:‘天下有道,飛黃伏皁。'郝懿行云:“周書王會篇云:‘乘黃似騏。'郭引作似狐。初學記(卷二十九)引與郭同。博物志(外國)亦作狐。兩角,初學記作肉角,皆所見本異也。郭又引淮南子者,覽冥訓云:‘青龍進駕,飛黃伏皁。'乘黃又即訾黃。漢書禮樂志云:‘訾黃何不徠下?'應劭注云:‘訾黃一名乘黃,龍翼而馬身,黃帝乘之而仙。'”
④ 珂案:初學記、博物志並作三千歲。
20、肅慎之國①在白民北,有樹名曰雄②常③,先入伐④帝,于此取之⑤。
① 珂案:大荒北經云:“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肅慎氏之國。”淮南子墬形篇有肅慎民。周書王會篇云:“稷慎大麈。”孔晁注云:“稷慎,肅慎也。”
② 郭璞云:“或作雒。”
③ 珂案:經文雄常,淮南子墬形篇作雒棠,云“雒棠、武人在西北陬”,高誘注云:“皆日所入之山名也。”疑非。雒棠當即此經之雄(郭云“或作雒”)常,木名也。
④ 珂案:宋本、吳寬抄本、毛扆本、藏經本俱作代。
⑤ 郭璞云:“其俗無衣服,中國有聖帝代立者,則此木生皮可衣也。”珂案:經文先入伐帝,于此取之,王念孫云:“御覽東夷五(卷七八四)作‘先人代帝,於此取衣',木部十(卷九六一)作‘聖人代立,於此取衣'。”珂案:據郭注,作“聖人代立,於此取衣”是也。孫星衍校亦作“聖人代立,於此取衣”。如此始與郭注相應。
21、長股之國①在雄常北,被髮②。一曰長腳③。
① 珂案:大荒西經云:“西北海之外,赤水之東,有長脛之國。”即長股國也。淮南子墬形篇有長股民。
② 郭璞云:“國在赤水東也。長臂人身如中人而臂長二丈,以類推之,則此人腳過三丈矣。黃帝時至。或曰,長腳人常負長臂人入海中捕魚也。”郝懿行云:“長臂國已見海外南經。郭云臂長二丈,二當為三,字之訛也。初學記十九卷引郭氏讚云:‘雙臂三丈,體如中人;彼曷為者,長臂之人;修腳是負,捕魚海濱。'案修足即長腳。郭注穆天子傳(卷二)云:‘長腳人國,又在赤海東。'謂是也。”珂案:郭注長股國“黃帝時至”者,路史後紀五注引尸子云:“四夷之民有貫胸者,深目者,長股者,黃帝之德皆致之。”蓋本此。
③ 郭璞云:“或曰有喬國,今伎家喬人,蓋象此身。”吳任臣曰:“喬人,雙木續足之戲,今曰蹻。”
22、西方蓐收,左耳有蛇,乘兩龍①。
① 郭璞曰:“金神也;人面、虎爪、白毛,執鉞。見外傳。”
珂案:郭說蓐收,本國語晉語二文。晉語二云:“虢公夢在廟,有神人面、白毛、虎爪,執鉞,立於西阿,公懼而走。神曰:‘無走。帝命曰:使晉襲於爾門。'公拜稽首,覺,召史囂占之,對曰:‘如君之言,則蓐收也,天之刑神也,天事官成。'公使囚之,且使國人賀夢。……六年,虢乃亡。”此一刑戮之神,至山海經西次三經又為司日入之神。西次三經云:“泑山,神蓐收居之,西望日之所入,其氣員,神紅光之所司也。”郝懿行云:“紅光蓋即蓐收也。”近是。此神或以為是少皞之子。呂氏春秋孟秋篇“其神蓐收”高誘注云:“少皞氏裔子曰該,皆(實?)有金德,死託祀為金神。”或以為是少皞之叔。左傳昭公二十九年:“少皞氏有四叔,曰重,曰該,曰修,曰熙,實能金木及水。使重為句芒,該為蓐收,修及熙為玄冥。世不失職,遂濟窮桑。”尚書大傳云:“西方之極,自流沙西至三危之野,帝少皞神蓐收司之。”蓐收,少皞之佐也。楚辭大招云:“魂乎無西,西方流沙,漭洋洋只;豕首縱目,被髮鬤只;長爪踞牙,俟笑狂只。”王逸注:“此蓋蓐收神之狀也。”則在世人心目中,此一刑戮之神,又倍增其獰猛之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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