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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充論衡超奇篇
若夫陸賈、董仲舒,論說世事,由意而出,不假取于外,然而淺露易見,觀讀之者,猶曰傳記。
陸賈消呂氏之謀,与新語同一意。
又書解篇
高祖既得天下,馬上之計未敗;陸賈造新語,高祖粗納采。呂氏橫逆,劉氏將傾,非陸賈之策,帝室不宁。蓋材知無不能,在所遭遇:遇亂則知有功,有起則以其材著書者也。
漢世文章之徒,陸賈、司馬遷、劉子政、楊子云,其材能若奇,其稱不由人。
又案書篇
新語陸賈所造,蓋董仲舒相被服焉;皆言君臣政治得失。言可采行,事美足觀,鴻知所言,參貳經傳,雖古圣之言,不能過增。陸賈之言,未見遺闕;而仲舒之言雩祭可以應天,土龍可以致雨,頗難曉也。
又對作篇
高祖不辨得天下馬上之計未轉,則陸賈之語不奏。
班固答賓戲
陸子优繇,新語以興。(漢書敘傳上)
案:鄭氏注曰:“优繇,不仕也。”文選四五載此文,“繇”作“游”。
又漢書高帝紀下
天下既定,命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定章程,叔孫通制禮儀,陸賈造新語。
孔融上書荐謝該
臣聞:高祖創業……陸賈、叔孫通進說詩、書。(后漢書儒林下謝該傳)
陸喜自序
劉向省新語而作新序,桓譚詠新序而作新論。(晉書陸喜傳)
劉勰文心雕龍諸子篇
若夫陸賈新語,賈誼新書,揚雄法言,劉向說苑,王符潛夫,崔寔政論,仲長昌言,杜夷幽求,或敘經典,或明政術,雖標論名,歸乎諸子。何者?博明万事為子,适辨一理為論,彼皆蔓延雜說,故入諸子之流。
案:“新語”原作“典語”,今据王惟儉訓故本校改。孫詒讓札迻曰:“案‘典'當作‘新',新語十二篇,今書具存,史記賈本傳及正義引七錄并同,皆不云‘典語'。隋書經籍志儒家云:‘梁有典語,十卷,吳中夏督陸景撰。'(亦見馬總意林)与陸賈書別。彥和蓋偶誤記也。”
又才略篇
漢室陸賈,首發奇采,賦孟春而選典誥,其辯之富矣。
器案:“選典誥”當作“進新語”,諸子篇之“陸賈新語”,本亦誤作“陸賈典語”,不知何以竟一誤再誤也。
黃震黃氏日鈔卷五十六
新語十二篇,漢太中大夫陸賈所撰。一曰道基,言天地既位,而列圣制作之功。次曰術事,言帝王之功,當思之于身,舜棄黃金,禹捐珠玉,道取其至要。三曰輔政,言用賢。四曰無為,言舜、周。五曰辨惑,言不苟。六曰慎微,言謹內行。七曰資質,言質美者在遇合。八曰至德,言善治者不尚刑。九曰怀慮,言立功當專一。十曰本行,言立行本仁義。十一曰明試,言君臣當謹言行。十二曰思務,言聞見當務執守。此其大略也,往往多合于理,而又黜神仙之妄,言墨子之非,則亦有識之言矣。然其文煩細,不類陸賈豪杰士所言。賈本以詩、書革漢高帝馬上之習,每陳前代行事,帝輒稱善,恐不如此書組織以為文。又第五篇云:“今上無明正(當作“王”)圣主,下無貞正諸侯,鉏奸臣賊子之党。”考其上文,雖為魯定公而發,豈所宜言于大漢方隆之日乎?若賈本旨謂天下可以馬上得,不可以馬上治之意,十二篇咸無焉,則此書似非陸賈之本真也。
楊維禎山居新話序
經史之外有諸子,亦羽翼世教者,而或議之說鈴,以不要諸六經之道也。漢有陸生,著書十二篇,號新語,至今傳之者,亦善著古今存亡之征。(据知不足齋叢書本)
錢福新刊新語序
漢班固論列劉向父子所校書為藝文志,又即歆所奏七略中序六藝為九种,首之以儒家者流,稱其“出于司徒之官,游文于六經之中,留意于仁義之際,宗師仲尼,以重其言”,雖未必盡然,要亦有近似者矣。書凡五十三家,而陸賈新語十二篇實存焉。予讀其書,信固之知言,又歎司馬遷之雄于文也。遷傳:“賈拜太中大夫,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得之,安事詩、書?'賈曰:‘馬上得之,宁可以馬上治乎?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并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鄉使秦以并天下,行仁義,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慚色,謂賈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今成敗之國。'賈凡著十二篇。”今其書不下數千言,而其要旨,不越遷數言,于是乎知遷之雄于文,序事核而明可指也。然遷尚豪俠,喜縱橫,而稱其“固辯士。”固稍知重儒術,既列其書于儒,又贊身名俱榮,為优于酈、婁、建、通輩。賈固有以致之哉!故知人不可以無所見,有所見,必不能掩矣。先儒議其逆取順守之說,及秦雖行仁義,不可及者。秦、漢辨士,豈足及此?要之,亦為高帝既定天下而言之耳。其書亦不复見此論,豈遷以己見文飾其說而致然歟?若其兩使南粵,調和平、勃,以平諸呂,自為大有功于漢,其識見議論,非惟椎埋屠狗之輩所不及,而一時射利賣友,采芝綿蕞之徒,亦豈可企哉?其書所論亦正,且多崇儉尚靜等語,似亦有啟文、景、蕭、曹之治者。但無段落條理,如先儒所論賈誼之失,自是當時急于論事,動人主听,不暇精擇渾融,觀遷謂其“每奏一篇,帝輒稱善”,其稱新語,又出于他人,可見其隨時論奏,非若后世之著述次第成一家言也。其所分篇目,則固所稱“向輒條其篇目,撮其旨意奏之”者,必非其所自定。然其言既与遷傳合,而篇次至于今不訛,且雄偉粗壯,漢中葉以來所不及,其為真本無疑。秦、漢之書傳于今,無訛妄如此者,良亦鮮哉!方久承平既久,文章煥興,有識者或病其過于細而弱也,故往往搜秦、漢之佚書而梓之。然辨鑒未精,以偽為真,則害道坏教亦有之矣。予竊病焉。适過桐鄉,訪宗合族,而得其令莆陽李君梓是書見視。予素聞李君學博意誠,履朴守謙,而敏于政事;今觀是,益可見其見之明而擇之精也,樂書其首。君名廷梧,字仲陽,以己未進士,來已二年,此又仕优而學之一端云。皇明弘治壬戌歲(十五年)日長至,翰林國史修撰儒林郎華亭錢福序。(据李廷梧本、程榮本)
都穆新語后記
新語三(原如此作)卷,凡十二篇,漢大中大夫楚人陸賈譔。賈以客從高帝定天下,名有口辨,其論秦、漢之失得,古今之成敗,尤為明備。高帝雖輕士善罵,不事詩、書,而獨于賈之語,每奏稱善,蓋前此固帝之所未聞也。惜其書歲久殘闕,人間少有藏者。予同年李君仲陽,宰淛之桐鄉,嘗得其本,鋟之于木。昔人謂文章与時高下,質而不俚,必曰先秦、西漢,此書殆其一也。然則李君之行之者,豈直取其文字之古,而其失得成敗之論,固有國有家者之當鑒也。弘治壬戌(十五年)九月十有一日,前進士吳郡都穆記。(据李廷梧本、程榮本)
李廷梧刻本,每半頁十行,行十七字。余所据本為北京圖書館藏。有錢謙益題識云:“此書亦余十五時所收,用紫色點過。辨惑篇云:‘眾口之毀譽,浮石沈木。'后為文喜用此語。癸卯九月七日,東澗遺老書。”有“聾騃道人”白文篆書印。
陸子題辭
史記列傳:“陸賈者,楚人也,以客從高祖定天下,名為有口辯士,居左右,常使諸侯。及高祖時,中國初定,尉他平南越,因王之。高祖使陸賈賜尉他為南越王,陸生卒拜尉他為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報,高祖大悅,拜賈為大中大夫。陸生時時前說,稱詩、書,高祖罵之曰:‘乃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生曰:‘居馬上得之,宁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并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鄉使秦已并天下,行仁義,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懌,而有慚色,乃謂陸生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敗之國。'陸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万歲。號其書曰新語。”(据子匯本)
案:此僅迻錄史記本傳文,而亦謂之題辭。子匯收刻此書,列為儒家四,并易其名曰陸子。版心記“万歷四年刊”及“万歷五年刊”云。
胡維新刻兩京遺編序
余按陸賈習短長者也,然當斲雕破觚之初,气輪屯而不流,詞莽郁而不炫。
案:万歷十年,胡維新刻兩京遺編,收入新語為第一种。
范大沖陸賈新語序
陸生,漢初异人也。其人何以异?而稽其言与行,人异甚矣。方漢祖龍興于沛上,若蕭、曹以刀筆,張、陳以智謀,勃、嬰以織販,布、噲以屠黥,凡有一技一能者,靡不各逞所長,以赴攀龍附鳳之會,而竟得名垂竹帛,勳列鼎彝,何偉偉也!斯時也,陸生安在哉?淵潛豹隱,相時而出,不驅馳于草昧劻勷之時,而乃仗齒頰于泰定康靖之日,馬上得之治之之一語,足開卯金刀溺冠之顓蒙,故特命一一錄奏,輒以新語目之,其語异矣,而非异人能之乎?此語其語也。若出使南越,和諧將相,戮呂氏,定漢鼎之數百年,如太山盤石,而不動聲色,行更何异也!此足知蕭、曹、張、陳輩,均當在其下風矣。吾先大人喜其語,錄置左右。茲不肖檢閱殘編,特付剞劂,仰承先志云爾。時万歷辛卯(十九年)夏日,光祿署丞范大沖子受甫書于天一閣中。
案:是本題署為:“明兵部侍郎范欽訂,男大沖校刻”。
傳歸有光搜輯諸子匯函云陽子題辭
姓陸名賈,楚人,以客從漢高帝定天下,拜大中大夫。所著書號曰新語,其卓識宏議,為漢儒首唱。
案:傳歸有光搜輯諸子匯函卷十四之云陽子,即陸賈新語,此明人慣為古書易名之惡習。諸子匯函有文震孟丙寅序,亦黎丘之鬼耳。
閔景賢纂諸子斟淑新語題辭
西漢陸賈,號為有口辯士。今所傳新語,乃和雅典則,与漢初文气不類,疑東漢人膺作。
案:此收入快書第三十二种,云“朱君复刪本”也。
臧琳記漢魏叢書
獨斷、西京雜記、新語、新序、說苑、潛夫論、申鑒、中論、新論、論衡、星經,亦多善者,但少雜耳。
(經義雜記十九)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附余嘉錫辨證)
新語二卷,舊本題漢陸賈撰。案漢書賈本傳稱著新語十二篇,漢書藝文志儒家陸賈二十七篇,(案漢志實二十三篇,此“七”字誤。)蓋兼他所論述計之。隋志則作新語二卷。此本卷數与隋志合,篇數与本傳合,似為舊本。然漢書司馬遷傳稱:“遷取戰國策、楚漢春秋、陸賈新語作史記。”楚漢春秋,張守節正義猶引之,今佚不可考。戰國策取九十三事,皆与今本合,惟是書之文,悉不見于史記。
辨證曰:“嘉錫案:自來目錄家皆以新語為陸賈所作,相傳無异詞,至提要始創疑其偽,而其所考,至為紕繆,不足為据。如所引漢書司馬遷傳,考之漢書,實無其文,遷傳終篇,未嘗言及陸賈新語,其贊中惟言:‘司馬遷据左氏、國語,采世本、戰國策,述楚漢春秋,接其后事,訖于大漢。”亦無取陸賈新語作史記之語。惟高似孫子略卷三云:‘班固稱太史公取戰國策、楚漢春秋、陸賈新語作史記。'此蓋似孫誤記,而提要誤信之,未及覆考之漢書本傳也。(卷五十一雜史類戰國策提要后案語引班固語,尚不誤。)考后漢書班彪傳、史通古今正史篇述史記所采書,皆与遷傳贊同,他書亦無取新語作史記之說,則是書之文,悉不見于史記,固其宜也。”
王充論衡本性篇引陸賈曰:“天地生人也,以禮義之性,人能察己所以受命,則順;順謂之道。”今本亦無其文。
辨證曰:“案:是書賈本傳作十二篇,漢志儒家陸賈二十三篇,提要既知為兼他論述計之,則論衡本性篇所稱引之語,稱‘陸賈曰',不稱‘新語曰',自是賈他論述中之文。故嚴可均鐵橋漫稿卷五新語敘謂:‘本性篇所引,當在漢志二十三篇中。'則今本之無其文,亦不足异。論衡書虛篇引陸賈曰:‘离婁之明,不能察帷薄之內,師曠之聰,不能聞百里之外。'其文亦不見于今本。又薄葬篇云:‘圣賢之業,皆以薄葬省用為務。然而世尚厚葬,有奢泰之失者,儒家論不明,墨家議之非故也。墨家之議右鬼,以為人死輒為神鬼而有知,能形而害人,故引杜伯之類以為效驗。儒者不從,以為死人無知,不能為鬼;然而賻祭備物者,示不負死以觀生也。陸賈依儒而說,故其立語,不肯明處。'今新語無論鬼神之語,此亦引賈他著述也。西京雜記卷三曰:‘樊將軍噲問于陸賈曰:自古人君皆云受命于天,云有瑞應,豈有是乎?陸賈應之曰:有。夫目□得酒食,燈火花得錢財,干鵲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喜。小既有征,大亦宜然。故目□則咒之,燈火花則拜之,干鵲噪則餧之,蜘蛛集則放之;況天下大寶,人君重位,非天命何以得之哉?瑞者,寶也,信也。天以寶為信,應人之德,故曰瑞應。無天命,無寶信,不可以力取也。'太平廣記卷一百三十五引殷芸小說略同。西京雜記乃晉葛洪雜鈔諸書為之,說詳彼書條下,此所記陸賈之語,以意度之,必出于陸賈二十三篇之中,蓋就論衡所引觀之,知賈喜論性命鬼神之事;此條之論瑞應,与書之宗旨体裁,正复相合也。賈所著書,除新論外,其可考者如此,提要及嚴氏僅引本性篇一條,蓋猶考之未詳矣。”
又谷梁傳至漢武帝時始出,而道基篇末乃引谷梁傳曰,時代尤相抵牾。其殆后人依托,非賈原本歟?
辨證曰:“案谷梁傳出世時代,御覽卷六百十引桓譚新論云:‘左氏傳世后百余年,魯谷梁赤為春秋,殘略多所遺失。又有齊人公羊高,緣經作傳,彌失其本事矣。'禮記王制天子諸侯無事則歲三田章,疏引鄭玄云:‘谷梁近孔子,公羊正當六國之亡。'(此鄭釋廢疾之文)漢書儒林傳云:‘漢興,高祖過魯,申公以弟子從師入見于魯南宮,申公卒以詩、春秋授,而瑕丘江公盡能傳之。'又云:‘瑕丘江公受谷梁春秋及詩于魯申公。'并無谷梁傳至武帝時始出之說。提要之意,蓋以瑕丘江公受谷梁春秋于魯申公,申公之學,惟江公盡能傳之,申公至武帝時年八十余乃卒,而江公在武帝時与董仲舒并,(以上并見儒林傳)因謂谷梁傳至是始出,為賈所不及見;不知申公為浮邱伯弟子,其谷梁春秋之學,自當是受之于伯,高祖過魯,申公以弟子從師入見,師蓋即浮邱伯,其時賈方以客從高祖定天下,居左右;呂太后時,浮邱伯在長安,楚元王遣子郢客与申公俱卒業,(見楚元王傳及儒林傳)賈亦方為陳平畫与絳侯交驩之策,(均見賈傳)是賈与浮邱伯正同時人,又同處一地,何為不可以見谷梁春秋乎?新語資質篇云:‘鮑丘之德行,非不高于李斯、趙高也,然伏隱蒿廬之下,而不錄于世,利口之臣害之也。'鹽鐵論毀學篇云:‘李斯与包邱子俱事荀卿,包邱子不免于瓮牖蒿廬。'又云:‘方李斯之相秦也,始皇任之,人臣無二,而荀卿為之不食,睹其罹不測之禍也。包邱子飯麻蓬藜,條道白屋之下,樂其志,安之于廣廈芻豢,無赫赫之勢,亦無戚戚之憂。'与新語所言鮑丘、李斯之事合,飯麻蓬藜修道白屋之下,即所謂伏隱蒿廬之下,包邱即鮑邱,古字通用。(文苑英華卷八百五顧況華亭縣令包公壁記云:“鮑靚通靈之士,秦有包邱,漢有包咸。”是唐人尚以鮑邱与包邱為一姓也。)包又与浮通,左氏隱八年經浮來,谷梁作包來,是其證。鮑邱子即浮邱伯,(汪中荀卿子通論、顧千里鹽鐵論考證后序、沈欽韓漢書疏證卷二十七,均謂包邱子即浮邱伯,今參用其意,更詳加考證如此。)浮邱伯為孫卿門人,見楚元王交傳。賈著新語,在申公卒業之前,浮邱尚未甚老,賈之年輩當亦与相上下,而賈极口稱之,形于奏進之篇,其意蓋欲以此當荐書,則其學出于浮邱伯,尤有明征。谷梁傳序疏云:‘谷梁子名俶,字符始,魯人,一名赤。受經于子夏,為經作傳,傳孫卿,孫卿傳魯人申公,申公傳博士江翁。'閻若璩古文尚書疏證卷四云:‘申公受詩浮邱伯,伯,荀卿門人,申于詩為再傳,何獨于春秋而親受業乎?且申至武帝初年八十余,計其生當在秦初并天下日,荀卒已久,疏凡此等,俱悠謬不胜辨。'沈欽韓漢書疏證卷三十四云:‘案申公之年,不能逮事荀卿,而其師浮邱伯也,蓋荀卿傳浮邱伯,浮邱伯傳申公。'其說是也。浮邱伯以詩及谷梁傳授弟子,賈与之同時,敬其德行,安知其不從之問春秋大義,如司馬遷之問故于孔安國耶?特賈非專門名家,故儒林傳不列其名耳。則其引谷梁傳,曾何足异乎?(劉歆移太常博士書所云:‘漢興,天下惟有易、卜。至文帝時,詩始萌芽。至武帝,然后鄒、魯、梁、趙,頗有詩、禮、春秋先師'者,特謂文、景以前諸儒,皆孤經傳授,至武帝時,鄒、魯、梁、趙,皆有先師,其傳始廣耳。考之漢書楚元王傳:‘交与申公受詩浮邱伯,伯者,孫卿門人也,及秦焚書,各別去,元王至楚,高后時,浮邱伯在長安,元王遣子郢客与申公俱卒業。'又儒林傳云:‘漢興,言易,自淄川田生;言書,自濟南伏生;言詩,于魯則申培公,于齊,則轅固生,燕,則韓太傅;言禮,則魯高堂生;言春秋,于齊,則胡毋生,于趙,則董仲舒。'又云:‘漢興,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而魯徐生善為頌。孝文時,徐生以頌為禮官大夫。胡毋生治公羊春秋,為景帝博士。漢興,北平侯張蒼及梁太傅賈誼皆修春秋左氏傳。'是則詩之萌芽,早在高后之時,而禮与春秋,自漢興已有先師矣,安得執劉歆之言,謂谷梁傳至武帝時始出乎?)辨惑篇引魯定公与齊侯會于夾谷事,与谷梁傳略同,而其詞加詳。公羊既無其事,左傳所載复不同,知其用谷梁義也。‘兩君升壇,兩相處下,而相欲揖',傳作‘兩君就壇,兩相相揖',‘夷狄之民何求為',傳作‘夷狄之民何來為',‘使優□於魯公之幕下',傳作‘使优施舞于魯君之幕下',可以考見古今傳文之异。至德篇云:‘魯庄公一年之中,以三時興筑作之役,(案謂三十一年春筑台于郎,夏筑台于薛,秋筑台于秦也。)規固山林草澤之利,与民爭田漁薪菜之饒,刻桷丹楹,眩曜靡麗,收十二之稅,不足以供回邪之欲,膳不用之好,以快(“快”字原缺,据治要補。)婦人之目,財盡于驕盈,人力罷于不急,上困于用,下饑于食,乃遣臧孫辰請(原缺二字)于齊,倉廩空匱,外人知之,于是為宋、陳、衛所伐。'考谷梁庄二十八年冬筑微傳云:‘山林藪澤之利,所以与民共也,虞之,非正也。'臧孫辰告糴于齊傳云:‘國無三年之畜,曰國非其國也。古者稅什一,丰年補敗,不外求而上下足也。雖累凶年,民弗病也。一年不艾,而百饑,君子非之。'三十一年秋筑台于秦傳云:‘不正,罷民三時,虞山林藪澤之利,且財盡則怨,力盡則懟,君子危之,故謹而志之也。'賈說全出于此。所謂規固山林草澤之利,与民爭田漁薪菜之饒者,左氏、公羊皆無此事,知賈為用谷梁師說也。明誡篇云:‘圣人察物,無所遺失,上及日月星辰,下至鳥獸草木昆虫,(原缺三字)鷁之退飛,治五石之所隕,所以不失纖微。至于鴝鵒來,冬多麋,言鳥獸之類(原缺三字)也。十有二月李梅實,十月殞霜不殺菽,言寒暑之气失其節也。鳥獸草木尚欲各得其所,綱之以法,紀之以數,而況于人乎?'案谷梁僖十六年六鷁退飛過宋都傳云:‘子曰:石,無知之物;鶂,微有知之物。石無知,故日之。鶂微有知之物,故月之。君子之于物,無所苟而已。石、鶂猶且盡其辭,而況于人呼?故五石、六鷁之辭不設,則王道不亢矣。'(范宁注云:“不遺細微,故王道可舉。”)此亦左氏、公羊所未言,知賈說本于此也。以此數條推之,知全書所言春秋時事,皆用谷梁家法,又不獨道基篇所引一條而已。(近人劉師培左庵集卷二春秋三傳先后考云:“周季漢初之儒,凡治春秋,均三傳并治,非惟荀卿之書可征也,觀陸賈新語道基篇,明引谷梁傳,而輔政、無為、至德、怀慮、明誡諸篇,均述公羊誼,為繁露所本。若辨惑一篇,甄引孔子論嘉樂諸言,則又悉本左傳。”又左氏學行于西漢考云:“新語之說,多本公、谷,然辨惑篇載孔子‘嘉樂不野合'二語,均本左傳,則賈兼通三傳。”余謂賈兼左傳,誠如劉說,但不過引用其語耳;至其說春秋大義,實用谷梁家法。若春秋繁露之說,或有与賈相似者,此自仲舒被服新語耳,不得以賈為述公羊誼也。蓋公羊傳至漢景帝時始由公羊壽与齊人胡毋子都著于竹帛,當漢初時,尚是口說相傳,賈未必得聞之。若谷梁則賈親從浮邱伯游,自得從之問故也。)又至德篇末有‘故春秋谷'四字,其下文闕佚,蓋亦引谷梁傳也。楊士勳谷梁疏謂‘谷梁子為經作傳',而徐彥公羊疏則謂:‘谷梁亦是著竹帛者,題其親師故曰谷梁傳。'二說不同,今亦不敢斷其孰是。(四庫提要卷二十六云:“疑徐彥之言為得其實。”)然既為賈所征引,足知其著竹帛先于公羊,桓譚、鄭玄之言,信而有征矣。漢儒諸經師說雖多亡佚,然其遺文,散見諸書者,多可裒集;惟谷梁春秋,以后人治之者鮮,漢儒之說几希殆絕,賈書幸而僅存其說,猶在申公、瑕邱江公之前,去著竹帛時未遠,微言大義,皆有所受,治經者宜若何寶重之乎?有清一代,經學极盛,而于賈之谷梁義,鮮稱述之者,豈非為提要不根之說所惑耶?”
考馬總意林所載,皆与今本相符。李善文選注于司馬彪贈山濤詩引新語曰:“楩梓仆則為世用。”于王粲從軍詩引新語曰:“圣人承天威,承天功,与之爭功,豈不難哉?”于陸机日出東南隅行引新語曰:“高台百仞。”于古詩第一首引新語曰:“邪臣之蔽賢,猶浮云之鄣日月。”于張載雜詩第七首引新語曰:“建大功于天下者,必垂名于万世也。”以今本核校,雖文句有詳略异同,而大致亦悉相應,似其偽猶在唐前。惟玉海稱:“陸賈新語,今存于世者,道基、術事、輔政、無為、資賢(當作“質”)、至德、怀慮纔七篇。”此本十有二篇,乃反多于宋本,為不可解;或后人因不完之本,補綴五篇,以合本傳舊目也。
辨證曰:“案嚴氏新語敘曰:‘史記本傳十二篇,漢書同,藝文志作二十三篇,疑兼他論譔計之。史記正義引梁七錄:新語二卷,陸賈撰。隋志、舊、新唐志同。崇文總目、郡齋讀書志、書錄解題皆不著錄。王伯厚漢藝文志考證云:今存道基、術事、無為、資質、至德、怀慮七篇。蓋宋時佚而复出,出亦不全。至明弘治間,莆陽李廷梧字仲陽,得十二篇足本,刻版于桐鄉縣治,后此有姜思复本、胡維新本、子匯本、程榮、何鏜叢書本,皆祖李廷梧。或疑明本十二篇,反多于王伯厚所見,恐是后人因不全之本,補綴五篇以合本傳篇數;今知不然者,群書治要載有八篇,(按見治要卷四十)其辨惑、本行、明誡、思務四篇,皆非王伯厚所見,而与明本相同。文選張載雜詩注引“建大功于天下者,必垂名于万世也”,古詩行行重行行注引“邪臣之蔽賢,猶浮云之鄣日月”,今在辨惑篇;王粲從軍詩注引“圣人承天威,承天功,与之爭功,豈不難哉”,今在本行篇;意林所載“眾口毀譽,浮石沈木,群邪相抑,以直為曲”,今在辨惑篇;“玉斗酌酒,金碗刻鏤,所以夸小人,非厚己也”,今在本行篇;足知多出五篇,是隋、唐原本。'嚴氏所考,足以釋提要之疑。群書治要為修四庫書時所未見,提要不知其所載新語同于今本,固不足怪;獨是提要既謂此書之偽,似在唐前,又謂后人因不完之本補綴五篇。夫所謂不完之本者,即王伯厚之所見也,伯厚為南宋末人,信如提要之言,則必伯厚所見之七篇為唐以前人所偽作,今本多出之五篇,出于宋以后人之偽作而后可;乃其所引意林及選注所謂与今本雖有詳略异同而大致亦悉相應者,竟多見于后出之篇;然則此五篇者,究出于唐以前耶?宋以后耶?可謂自相矛盾,多所抵牾者矣。考宋黃震日鈔卷五十六云:‘新語十二篇,漢大中大夫陸賈所撰。一曰道基,言天地既位,而列圣制作之功。次曰術事,言帝王之功,當思之于身,舜棄黃金,禹捐珠玉,道取其至要。三曰輔政,言用賢。四曰無為,言舜、周。五曰辨惑,言不苟合。六曰慎微,言謹內行。七曰資質,言質美者在遇合。八曰至德,言善治者不尚刑。九曰怀慮,言立功當專一。十曰本行,言立行本仁義。十一曰明誡,言君臣當謹言行。十二曰思務,言聞見當務執守。此其大略也。'其所敘篇目,与今本皆合,且能每篇言其作意,是十二篇未嘗闕也。黃氏与王伯厚皆生于宋末,正是同時之人;然則當時自有兩本,一只七篇,一則十二篇,王氏偶見不全之本耳。乃提要遽謂宋本只七篇,余出后人補綴,嚴氏亦謂宋時佚而复出,出亦不全,皆不考之過也。”
今但据其書論之,則大旨皆崇王道,黜霸術,歸本于修身用人。其稱引老子者,惟思務篇引“上德不德”一語,余皆以孔氏為宗,所援据多春秋、論語之文,漢儒自董仲舒外,未有如是之醇正也。流傳既久,其真其贗,存而不論可矣。
辨證曰:“案班固賓戲云:‘近者,陸生优游,新語以興;董生下帷,發藻儒林;劉向司籍,辨章舊聞;楊雄覃思,法言、太玄;皆及時君之門闈,究先圣之壺奧,婆娑虖術藝之場,休息虖篇籍之囿,以全其質,而發其文。'(漢書敘傳、文選卷四十五)漢書高祖本紀云:‘天下既定,命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為章程,叔孫通制禮儀,陸賈造新語。'(高紀此節,史記所無,班固采自太史公自序,但自序無“陸賈造新語”一句,又班氏所自增。)論衡案書篇云:‘新語陸賈所造,蓋董仲舒相被服焉,(案漢書河間獻王傳云:“被服儒術,造次必于儒者。”注:“師古曰:‘被服,言常居處于其中也。'”通鑒卷十八胡注:“被服者,言以儒術衣服其身也。”与顏注雖异,而意亦不甚相遠。王先謙漢書補注定從胡注,未為不可;乃又云:“史記作‘被服造次必于儒者',則謂不服奇邪,不苟行止也。”此則純出臆說,未免畫蛇添足。如此文之董仲舒相被服,可以不服奇邪解之乎?)皆言君臣政治得失,言可采行,事美足觀,鴻知所言,參貳經傳,雖古圣之言,不能過增。陸生之言,未見遺闕;而仲舒之言雩祭可以應天,土龍可以致雨,頗難曉也。'又超奇篇:‘陸賈、董仲舒論說世事,由意而出,不假取于外。'又云:‘陸賈消呂氏之謀,与新語同一意。'其為漢人推重如此。王充謂其言君臣政治得失,論說世事,与今本体裁亦复相合,知新語确為敷陳治道之書,非記事之書。且班固稱之曰:‘究先圣之壺奧,婆娑術藝,休息篇籍。'王充稱之曰:‘參貳經傳,雖古圣之言,不能過增。'則其崇王道,黜霸術,援据春秋、論語,以孔氏為宗,正不待作提要之時,讀其書而始知之也。況班固以之与董仲舒、劉向、揚雄并言,又与蕭何、韓信、張蒼、叔孫通諸家之開國制作同稱,其重之也至矣。王充謂新語蓋董仲舒相被服,是仲舒固亦推服其書,故充屢以二人之書相衡較,且謂仲舒不如賈;然則提要所謂漢儒自董仲舒外未有如是之醇正者,不獨不足為奇,尚嫌高視仲舒,所以贊賈者,未及其量也。黃震日抄卷四十六謂:‘漢初諸儒,未有賈比。'卷四十七又謂:‘賈庶几以道事君者。'其稱譽賈甚至;然其卷五十六又謂:‘此書似非賈之本真。'則其識亦尚未足以知賈矣。嚴氏敘云:‘子書,新語最純最早,貴仁義,賤刑威,述詩、書、春秋、論語,紹孟、荀而開賈、董,卓然儒者之言,史遷目為辨士,未足以盡之。'嚴氏此論甚善。雖其意亦取之于提要,然提要非真能知新語者,惟嚴氏乃能知之耳。但嚴氏又謂谷梁傳孝武始立學,非陸賈所預見,則猶未免惑于提要之說。谷梁傳由荀卿、浮邱伯以授之申公,賈与浮邱伯同時相善,何為不可預見乎?且据儒林傳,谷梁春秋至宣帝時始征江公孫為博士,孝武時未嘗立諸學官也。道基篇所引谷梁傳曰:‘仁者以治親,義者以利尊。'今谷梁傳無其文,鐘文蒸谷梁補注謂此語乃漢志所稱谷梁外傳、谷梁章句之語,而通謂之傳。'(見補注卷首論傳篇)其說似為得之。嚴氏謂賈所見者,谷梁舊傳,疑瑕邱江公所受于魯申公者,其本复經改造,非谷梁赤之舊。亦未必然也。要之,賈在漢初,粹然儒者,于詩、書煨燼之余,獨能誦法孔氏,開有漢數百年文學之先,較之賈、董為尤難,其功不在浮邱伯、伏生以下,故班固、王充皆亟稱之,漢高以馬上得天下,不知重儒,賈獨為之稱說詩、書,陳述仁義,本傳言其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論衡書解篇云:‘高祖既得天下,馬上之計未敗,陸賈造新語,高祖粗納采。'后漢書儒林謝該傳載孔融上書荐該曰:‘臣聞高祖創業,陸賈、叔孫通進說詩、書。'則漢初之撥亂反正,賈有力焉。融以賈与叔孫通、范升、衛宏而言,亦以賈為經學之儒也。然賈實具內圣外王之學,非叔孫通輩陋儒所敢望,惜乎未盡其用,否則經術之興,不待漢武時也。史遷乃曰:‘余讀陸生新語書十二篇,固當世之辨士。'夫新語豈飛箝捭闔書耶?然則國人皆以孟子為好辯,又何為讀之廢書而歎也!本傳敘賈著新語,但粗述存亡之征,蓋其不足以知陸生如此;班固之智雖足以知之,而其為賈作傳,僅刪去粗述存亡之征一語,(此蓋不以史記為然,有意刪去。)其它皆沿襲史記,無所發明,傳贊雖改作,但稱其附會將相,以強社稷,身名俱榮,竟不复道及新語;敘傳亦只言從容諷議,博我以文而已。(博我以文,即指新語言之。)后儒因之,遂鮮稱述之者。幸而遺書具在,猶可考見其學問,而提要不能博考,臆決唱聲,誣為贗作,豈不重可歎哉!愚故逐條辨駁,表而出之,無使讀者惑焉。”
所載衛公子鱄奔晉一條,与三傳皆不合,莫詳所本。中多闕文,亦無可校補。所謂文公种米,曾子駕羊諸事,劉晝新論、馬總意林皆全句引之,知無訛誤,然皆不知其何說。又据冰嗝報之語,訓詁亦不可通。古書佚亡,今不盡見,闕所不知可也。
辯證曰:“案新語明誡篇云:‘故春秋書衛侯之弟鱄出奔晉,書鱄絕骨肉之親,棄大夫之位,越先人之境,附他人之域,窮涉寒饑,織履而食,不明之效也。'考谷梁襄二十七年傳云:‘衛殺其大夫宁喜,衛侯之弟專出奔晉。專,喜之徒也。專之為喜之徒何也?己雖急納其兄,与人之臣謀弒其君,是亦弒君者也。專,其曰弟何也?專有是信者,君賂不入乎喜而殺喜,是君不直乎喜也,故出奔晉,織絇邯鄲,終身不言衛。專之去,合乎春秋。'是谷梁未嘗以絕骨肉之親責鱄;左氏敘鱄事,意多褒美;公羊亦無貶辭。故提要以新語為与三傳不合。然新語之織履,即谷梁之織絇也,(禮記玉藻注云:“絇,履頭飾也。”)此事左氏、公羊皆不載,則仍是用谷梁義也。谷梁雖謂鱄之去合乎春秋,然又謂鱄亦弒君者,則于鱄有所不滿,陸生因謂之不明。公羊何休注云:‘傳极道此者,是獻公無信,刺鱄兄為強臣所逐,既不能救,又移心事剽,背為奸約,獻公雖因喜得反,誅之小負,未為大惡,而深以自絕,所謂守小信而忘大義,拘小介而失大忠。'夫所謂忘大義失大忠者,正責其棄骨肉之親,而輕去其國也。或者,谷梁先師亦有此說,而賈敘之耳。何休之說公羊,与新語同,則不得謂之与三傳皆不同矣。(何休之說亦非公羊傳本意,故陸賈之說不必定為谷梁本傳所有。)淮南子泰族訓云:‘夫觀逐者于其反也,而觀行者于其終也。故舜放弟,周公殺兄,猶之為仁也。文公樹米,曾子架羊,猶之為智也。'高誘注云:‘文公,晉文公也。樹米,而欲生之也。架,連架,所以備知也。'(末句不甚可解。)此亦望文為說,而不能詳其本事者。說苑雜言篇亦云:‘文公种米,曾子駕羊,孫叔敖相楚,三年,不知軛在衡后,務大者固忘小。'然則此固相沿古語,漢人習用者矣。劉子新論觀量篇作‘晉文种米,曾子植羊',文又小异。世說尤悔篇云:‘簡文見田稻不識,問是何草,左右答是稻。簡文還,三日不出,云:宁有賴其末,而不識其本!'劉孝標注云:‘文公种菜,曾子牧羊,縱不識稻,何所多悔?此言必虛。'亦用此二語,‘米'作‘菜',‘駕'作‘牧',疑后人不得其解而妄改之。詳數書之意,蓋言米不可种,羊不可駕,此眾人之所知,而晉文、曾子不知,世或以為不智;然君子之智,有大于此者,故新語曰:‘智者之所短,不如愚者之所長。'(見輔政篇)說苑曰:‘務大者固忘小。'劉孝標亦謂‘無所多悔'也。但終不能得其本事耳。資質篇云:‘夫窮澤之民,据冰嗝報之士,或怀不羈之才。'各本皆同,故提要以為訓詁不可通。然考群書治要卷四十引此句作‘据冰接耜之士',則固文從字順,無不可通者,今本傳寫誤耳。”(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卷十子部一儒家類一)
王謨漢魏叢書識語
右陸賈新語二卷。按史記本傳:“賈為高帝麤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万歲,號其書曰新語。”正義引劉向七錄云:“新語二卷。”班固論列劉向父子所校書為藝文志,而賈書乃有二十三篇,似不止此十二篇;然自隋、唐志及崇文書目相承皆止二卷,至王伯厚著玉海,言“今存于世者,道基、術事、輔政、無為、資賢(當作“質”)、至德、怀慮纔七篇”,則此書至宋末又闕其五篇。故文獻通考備錄漢世儒家諸書,獨遺新語,必其未見全書也。而今本錢序乃云“篇次至今不訛”,又謂:“秦、漢之書傳至于今無訛妄,如此者亦鮮。”則又元、明以來裒集得之者也。今讀其書,所敷奏蓋不獨稱說詩、書,發明帝王所以治天下之道而已,又多引論語、孝經,于孔子誅少正卯,會夾谷,厄陳、蔡事,以及顏、曾諸賢,皆樂舉而頌揚之,漢世儒家者流,固未能或之先也。夫以暴秦禁學,有敢偶語詩、書棄巿,以古非今者族,宜乎舉世瘖啞,不知經學,而浮丘公、伏生之徒,各抱遺經,以相教授,陸生且能以其所學,昌言于人主之前,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天降時雨,山川出云,其于消息存亡之几,所關非細故也。鳴呼,是豈得以辯士當之也!汝上王謨識。
新語總評
王充玩子云之篇,樂于居千石之官,挾桓君山之書,富于積猗頓之財。韓非之書,傳在秦庭,始皇歎曰:“獨不得与此人同時。”陸賈新語,每奏一篇,高祖左右稱曰万歲。夫歎思其人,与喜稱万歲,豈可空為哉?誠見其美,歡气發于內也。
又云:世儒之愚,有趙他之感,鴻文之人,陳陸賈之說。都穆云:“文章与時高下,質而不俚,必曰先秦、兩漢,若陸賈新語,殆其一也。”(王謨編漢魏叢書)
周廣業意林附注
陸賈新語(舊訛“書”)二卷。本注:“大中大夫陸賈也。”案:賈,楚人,漢高帝拜大中大夫。史記本傳:“著書十二篇,號新語。”漢志作二十三篇,隋、唐、宋志二卷,今存十二篇。新語之名,史及七錄、隋、唐、宋諸志并同。又班固賓戲曰:“陸子优繇,新語以興。”論衡書解篇曰:“陸賈造新語,高祖粗納。”則知舊作“新書”者,又因下晁、賈二子書而訛寫也。
按此漢人著書之始,新語外,又有楚漢春秋、感春賦,文心雕龍所謂“首發奇采,賦孟春而選典誥”也。承秦燔之后,遇罵儒之主,而能使每篇稱善,左右皆呼万歲,斯其啟沃之功大矣。王仲任謂:“新語參貳經傳,言可采,行足觀。”王弇州譏其淺顯,無甚高倜儻之見,過矣。
章學誠校讎通議
劉歆七略亡矣,其義例之可見者,班固藝文志注而已。(原注云:“班固自注,非顏注也。”)七略于兵書權謀家有伊尹、太公、管子、荀卿子(原注云:“漢書作孫卿子。”)、鶡冠子、蘇子、蒯通、陸賈、淮南王九家之書,而儒家复有荀卿子、陸賈二家之書,道家复有伊尹、太公、管子、鶡冠子四家之書,縱橫家复有蘇子、蒯通二家之書,雜家复有淮南一家之書,兵書技巧家有墨子,而墨家复有墨子之書,惜此外之重复互見者,不盡見于著錄,容有散逸失傳之文;然即此十家之一書兩載,則古人之申明流別,獨重家學,而不避重复著錄明矣。
器案:漢書藝文志兵書略兵權謀云:“右兵權謀十三家、二百五十九篇。”本注:“省伊尹、太公、管子、孫卿子、鶡冠子、蘇子、蒯通、陸賈、淮南王三百五十九篇,(原作“种”,今從劉奉世說改正)出司馬法,入禮也。”古書殺青繕寫,著于竹帛,往往裁篇別出。漢書藝文志六藝略禮類中庸說二篇,師古曰:“今禮記有中庸一篇,亦非禮本經,蓋此之流。”今案:以其別出,故有說,猶弟子職之有說三篇也。又六藝略論語類孔子三朝記七篇,師古曰:“今大戴禮有其一篇。”又六藝略孝經類弟子職一篇,師古注引應劭曰:“管仲所作,在管子書。”案今為管子第五十九篇。隋書經籍志著錄夏小正一卷,戴德撰,今載于大戴禮記;又月令章句十二卷,蔡邕撰,今月令載于禮記,蓋漢代一家之書,就其性質而分別單行者,固不乏其例矣。七略以伊尹以下九家之言兵權謀者,別出單行,班固則以之并入儒、道、縱橫、雜各家之全書,故于七略之兵權謀省去此九家也。漢志道家鶡冠子一篇,韓愈所見為十六篇(讀鶡冠子),今本十九篇,其中多与龐暖問答之語,尋兵權謀有龐暖三篇,蓋當時即以龐暖書傅合,羼入鶡冠,班固以其复出,故省兵家之鶡冠而留龐暖。又六藝略禮軍禮司馬法百五十五篇,此即班氏所云“出司馬法入禮也。又諸子略道太公謀八十一篇,兵八十篇及今本管子之兵法,荀子之議兵,淮南子之兵略等篇,皆當在所省二百五十九篇之內。至藝文志儒家陸賈二十三篇,本傳十二篇,今本篇數与本傳合,与漢志不合,蓋漢志所著錄者乃合并兵權謀家之陸賈,故得二十三篇,然則兵權謀家之陸賈為班氏所省者,當為十一篇也。陸賈蓋以儒家而兼兵家,故于漢之得天下与治天下,于新語“粗述”之余,复有專言“馬上”之道也。然則今傳世之新語,當為七略分別著錄于儒家之本即新語,而非班氏省兵權謀家十一篇入儒家二十三篇之本,儒家新語十二篇,既合于陸賈二十三篇之中,故漢志不見著錄,非班氏之大忘也。然則新語是七略本行世,而漢志著錄本失傳耳。前賢言陸賈書者多不了,蓋未注意及兵權謀家所省之陸賈耳。
嚴可均新語敘
史記本傳:“陸賈者,楚人也,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乃粗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万歲。號其書曰新語。”漢書本傳同。藝文志作二十三篇,疑兼他所論譔計之。史記正義引梁七錄,新語二卷,陸賈撰。隋志、舊新唐志同。崇文總目、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皆不著錄。王伯厚漢藝文志考證云:“今存道基、術事、輔政、無為、資質、至德、怀慮七篇。”蓋宋時此書佚而复出,出亦不全。至明弘治間,莆陽李廷梧字仲陽得十二卷足本,刻版于桐鄉縣治,后此有姜思复本、胡維新本、子匯本、程榮、何鏜叢書本,皆祖李廷梧。或疑明本十二篇,反多于王伯厚所見,恐是后人因不全之本,補綴五篇,以合本傳篇數。今知不然者,群書治要載有八篇,其辨惑、本行、明誡、思務四篇,皆非王伯厚所見,而与明本相同。文選張載雜詩注引“建大功于天下者,必垂名于万世也”,古詩行行重行行注引“邪臣之蔽賢,猶浮云之鄣日月”,今在辨惑篇;王粲從軍詩注引“圣人承天威,承天功,与之爭功,豈不難哉”,今在本行篇;意林所載“眾口毀譽,浮石沈木,群邪相抑,以直為曲”,今在辨惑篇;“玉斗酌酒,金碗刻鏤,所以夸小人,非厚己也”,今在本行篇;足知多出五篇,是隋、唐原本。至論衡本性篇引陸賈曰:“天地生人也,以禮義之性,人能察己所以受命,則順,順謂之道”,今十二篇無此文,論衡但云陸賈,不云新語,或當在漢志之二十三篇中。又谷梁傳孝武始立學,非陸賈所預見,今此道基篇引谷梁傳曰:“仁者以治親,義者以利尊。”乃是谷梁舊傳,故今傳無此文;因知瑕丘江公所受于魯申公者,其本复經改造,非谷梁赤之舊也。漢代子書,新語最純最早,貴仁義,賤刑威,述詩、書、春秋、論語,紹孟、荀而開賈、董,卓然儒者之言,史遷目為辨士,未足以盡之。其詞皆協韻,流傳久遠,轉寫多訛,今据明各本,以群書治要之八篇,及文選注、意林等書,改正刪補,疑者闕之,間有管見一二,輒附案語,不敢臆定;后之覽者,或有取乎此。嘉慶乙亥歲(二十年)夏六月,烏程嚴可均謹敘。(鐵橋漫稿卷五)
案:鐵橋漫稿卷三答徐星伯同年書附所著書目,有“陸賈新語二卷,可均輯。”其鄉人范鍇花笑廎雜筆卷四亦登載嚴氏所著書目,大半未刊行,陸賈新語其一也。
周中孚鄭堂札記一
高氏子略三,戰國策條,首云:“班固校太史公,取戰國策、楚漢春秋、陸賈新語作史記,三書者,一經太史公采擇,后之人遂以為天下奇書。”此下將戰國策辨駁。后又云:“況于楚漢春秋、陸賈新語乎?三書紀載,殊無奇耳。然則太史公獨何有取于此?夫載戰國、楚、漢之事,舍三書,他無可考者,太史公所以加之采擇者在此乎?”中孚案:漢書遷傳贊只云:“据左氏、國語,采世本、戰國策,述楚漢春秋”,不曾數及新語,高氏頻言三書,甚誤已甚。況新語一書,漢志著錄在儒家,繹其文,絕非戰國策、楚漢春秋之類,且亦不見有為太史公所采擇者,何得相提而并論乎?予于子書,考縱橫家、戰國策下,全采高氏此條,竟將兩陸賈新語刪去,三書俱改作二書,免滋學者之惑。
案:周氏謂漢志儒家著錄者為新語,而不知實乃陸賈,亦可謂魯莽滅裂矣。
戴彥升陸子新語序
新語十二篇,漢大中大夫陸賈撰,今分二卷。史記陸賈傳:“陸生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生曰:‘居馬上得之,宁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并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鄉使秦已并天下,行仁義,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懌,而有慚色,乃謂陸生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敗之國。'陸生乃麤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万歲,號其書曰新語。”(漢書略同)陸生作書之本末具此。漢藝文志儒家有陸賈二十三篇,彥升謂即新語也,高帝號為新語,七略但署生名耳。“二十三”當為“二十二”,蓋向校中書,每篇析為上下,晏子春秋亦向所定,諫、問、雜皆分上下,是其證。或以漢志為兼他所論述計之者非也。史記正義引七錄云:“新語二卷,陸賈撰也。”則分十二篇為二卷,始于阮孝緒。隋經籍志、舊唐書經籍志、新唐藝文志、崇文總目、通志藝文略、宋史藝文志并云二卷,因梁舊也。案顏師古漢書本傳“稱其書曰新語”注:“其書今見存。”可征唐世未有闕佚。而玉海藝文志及漢志考證并云:“今存于世者,道基、術事、輔政、無為、資賢(當作“質”)、至德、怀慮纔七篇。”則宋世本缺五篇。季滄葦藏書目宋、元板書中有陸賈新語一本,不知歸誰氏,無從取證。明陳第世善堂書目載新語十三篇,“三”乃“二”之誤。今所据為明程榮本,二卷与七錄合,十二篇与本傳合,是明世此書校宋世轉完,或疑后人補綴五篇,以合舊目。彥升案,今所有辨惑、慎微、本行、明誡、思務五篇,協句皆古韻,詞義与道基等七篇一律。辨惑篇“趙高駕鹿而從行,王曰:‘丞相何為駕鹿?'高曰:‘馬也。'王曰:‘丞相誤也,以鹿為馬。'高曰:‘陛下以臣為不然,愿問群臣。'”今始皇本紀作“持鹿獻于二世”,似不若駕鹿為近。又無高請問群臣語。陸生在二世時,具知其詳,所述較史公為得實,若是偽為,不能立异也。慎微篇“故邪臣之蔽賢,猶浮云之鄣日月也”,文選古詩十九首注、太平御覽八并引為新語文,若后人偽為,唐、宋人不得引也。以斯言之,此五篇非后人補綴明矣。蓋宋世館閣書籍,悉淪于金,王伯厚所見,或南宋時殘本,至明而全本复出耳。考證引吳儔曰:“輔政篇曰:‘書不必起于仲尼之門。'”今此語在術事篇,可見殘本之錯互矣。陸生書本列儒家,惟崇文總目移入雜家,宋史志因之。彥升謂雜家者,兼儒、墨,合名、法,本書惟思務一篇稱墨子之門多(下缺),絕未道其學。輔政篇歎商鞅顯于西秦,世無賢知之君,能別其形。蓋于法家深疾之。獨陳儒術,無所兼合,入之雜家,謬矣。本傳稱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則十二篇非一時所作。道基篇原本天地,歷敘先圣,終論仁義,知伯杖威任力而亡,秦二世尚刑而亡,語在其中,蓋即面折高帝語,退而奏之,故為第一篇也。術事篇謂言古者必合之今,述遠者必考之近,故云書不必起仲尼之門,藥不必出扁鵲之方,以因世而權行故也;吳儔執其單詞而議之,則以辭害志矣。(語見漢志考證)輔政篇言所任之必得其材,秦用刑罰以任李斯、趙高,而推其原于讒夫似賢,美言似信。無為篇言始皇暴兵极刑驕奢之患,而折以虞舜、周公之治。此二篇著秦所以失也。辨惑篇道正言之忤耳,傷流言之害圣,而深惡縱橫家之阿從意旨,規則乎孔門也。慎微篇言修于閨門之內,行于纖微之事,故道易見曉,而求神仙者,乃避世,非怀道,此亦取鑒秦皇,而早有見于新垣平等之事也。資賢(“賢”,今本誤作“執”,依玉海及漢志考證。器案:當作“質”,王伯厚所見亦誤本。)篇慮賢才之不見知,而歸責于觀听之臣不明,謂公卿子弟、貴戚党友,無過人之才,在尊重之位,此終漢世之弊也。至德、怀慮二篇,稱晉厲、齊庄、楚靈、宋襄、魯庄,蓋著古成敗之國,而警乎馬上得天下之言也。本行篇大旨在貴德賤財。明誡篇陳天文虫災之變,謂天道因乎人道,開言春秋五行、陳災异封事者之先。思務篇言圣人不必同道。此三篇缺字較多。綜其全書,誠孟堅所謂從容風議,博我以文者乎。(漢書敘傳語,注:“李奇曰:‘作新語也。'”)或以道基篇末引谷梁傳,非賈所及見,疑出依托。彥升案:本書凡兩引谷梁傳,至德篇末,故春秋谷(下缺)似引傳說魯庄公事,而缺其文。考漢書儒林傳:“申公,魯人也,少与楚元王交俱事齊人浮邱伯受詩。”又云:“申公以詩、春秋授,而瑕邱江公盡能傳之。”又云:“瑕邱江公受谷梁春秋及詩于魯申公。”楚元王交傳:“少時,嘗与魯穆生、白生、申公同受詩于浮邱伯,伯者,孫卿門人也。”夫谷梁家始自江公,而江公受之申公,申公受之浮邱伯,浮邱伯為孫卿門人,今荀子禮論、大略二篇具谷梁義,則荀卿谷梁之初祖也。荀卿晚廢居楚,陸生楚人,故聞谷梁義歟?鹽鐵論包邱子与李斯俱事荀卿,本書資賢篇:“鮑邱之德行,非不高于李斯、趙高也,然伏隱于蒿廬之下,而不錄于世。”鮑邱即包邱子,即浮邱伯也。楚元王傳注,服虔曰:“浮邱伯,秦時儒生。”陸生蓋嘗与浮邱伯游,故稱其德行,或即受其谷梁學歟?辨惑篇說夾谷之會事,与谷梁定十年傳大同。至德篇說齊桓公遣高子立僖公事,本谷梁閔二年傳。怀慮篇言魯庄公不能存立子糾,亦本谷梁庄九年傳,可征陸生乃谷梁家矣。故所述楚漢春秋,向、歆入之春秋家。但輔政篇說鄭儋歸魯,至德篇說臧孫辰請糴,明誡篇說衛侯之弟鱄出奔晉,今谷梁傳無此義。道基篇所引傳曰:“仁者以治親,義者以利尊”,今谷梁傳亦無此二語。彥升案:谷梁之著竹帛,雖不知何時,而出自后師,陸生乃親受之浮邱伯者,實谷梁先師。古經師率皆口學,容有不同,如劉子政說谷梁義,亦有今傳所無者,可證也。或乃以谷梁傳為賈所不及見,既昧乎授受之原,且亦不檢今傳文矣。本傳言時時前說稱詩、書,而本書多說春秋,谷梁微學,借以存焉。論語、孝經,亦頗見引,蓋所謂“游文六經之中,留意于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者,生書有以當之。太史公謂:“陸生新語書十二篇,固(原誤“因”,今改)當世之辨士。”以辨士目生,何淺之乎讀是書哉!答賓戲云:“陸子优游,新語以興。”与董生、劉向、楊雄并稱其“及時君之門闈,究先圣之壺奧,婆娑乎術藝之場,休息乎篇籍之囿,以全其質而發其文,用納乎圣听,列炳于后人。”高帝紀言:“天下既定,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定章程,叔孫通制禮儀”,而終之以陸賈之造新語,班孟堅蓋深知生書者,識過馬遷矣。彥升以為陸生猶及見未焚之書,及七十二子后學者,在賈、董諸人之先,西京儒者,未能或之過也。今是書昧晦,為章句鄙儒所莫窺,故詳為校定,如術事篇:“舜棄黃金于嶄岩之山,禹沈珠玉于五湖之淵,將以杜淫邪之欲。”据御覽八十一卷引無“禹”字,“杜”作“塞”。辨惑篇:“夷、狄之民何求為?”以谷梁定十年傳校,“求”當作“來”,皆由傳寫者妄有增改,此類不可枚數。彥升是正粗畢,乃檃括体要,別白群疑,為此敘錄,不嫌詳盡,后之君子,庶有考焉。道光六年十月,丹徒戴彥升記。(宋翔鳳浮溪精舍叢書新語校本序)
宋翔鳳新語校本題記二則
歲丁亥(道光七年)孟夏,桐孫自丹徒來,訪余于旌德學舍,出所作陸子新語序,考据詳密,論斷條析,嘗手錄之;而余固自校此書,以后求其序稿,則已失去,在湘中刻新語時,不能錄入,頗以為憾。去夏還家,檢點舊籍乃得之。聞其于全文皆有注釋;然桐孫之沒,年甫弱冠,如假以年壽,則深造于道,又何可量哉!咸丰三年三月五日,翔鳳記。
戴桐孫攜孫淵翁家藏子匯本(万歷四年刻)及舊影抄明胡維新本(序作于万歷間),抄本內有朱筆添改處,淵翁跋云:“不知何人据別本所增(余校中所引別本指此),兩家互有詳略,群書治要所不載者,兩本差備,然皆不能無肊改也。”又有姜思复本(明弘治間刻),亦出淵翁家,雖在子匯本之前,而訛脫尤甚。余此所校,系漢魏叢書本,首載(原誤“在”)弘治間錢福序,稱莆陽李廷梧始梓是本,當就李本重刻,故中間闕字多于他本,而文少訛錯,尚無肊改也。道光七年閏月,長洲宋翔鳳記。(俱見浮溪精舍叢書新語宋翔鳳校本)
黃式三讀徐刊陸氏新語
王仲任論衡屢稱陸賈新語,其二十九案書篇云:“新語陸賈所造,董仲舒相被服焉,皆言君臣政治得失,言可采行,事美足觀,鴻智所言,參貳經傳,雖古圣之言,不能過增。”其推譽可謂至矣。慎微篇云:“說道者所以通凡人之心,而達不能之行,道者人之所行也。夫大道履之而行,則無不能,故謂之道。”鄭君注禮中庸、朱子注論語皆用之。資執篇云:“名木生于深山之中,商賈所不至,工匠所不窺,知者所不見,見者所不知。”又云:“人君莫不知求賢以自助,近賢以自輔,然圣賢或隱于田里,而不預國家之事,乃觀听之臣不明于下,則閉塞之譏歸于君。”反复諸篇,感慨系之。式三家藏舊鈔本有“揖臣”“筑民”諸印,其書与漢魏叢書同本,中有稍异,后得徐天池所刊本,較鈔本為胜,辯惑篇第五自“邑土單于強齊,夫用人若彼,失人若此,然定公不覺悟”起,至“不操其柄,則無以制其剛”止,皆舊本慎微第六之錯簡,讀之文順意适;知古書錯訛,類此者多,恨不能多得古本以校正之。(儆居集四讀子集一)
譚獻复堂日記卷四
閱陸賈新語,義富文密,七十子之緒言,非必陸生所創。篇体頗有似東方朔者,而法語為多。宋于庭浮溪精舍叢書中有校本。
汪之昌書新語后
陸賈撰新語,具詳馬、班書賈傳中,藝文志著錄于儒家。案:自戰國時橫議蜂起,儒術几為天下裂,論者謂漢武表章六經,儒術漸近于古,爰開一代崇儒之規模。吾謂漢高過魯,以太牢祠孔子,實為后來崇儒肇基;而漢高之崇儒,當以稱說詩、書者,朝夕于左右。考漢高初起時,与共周旋者,微論販繒屠狗徒所不知,刀筆吏所未習,即義士如張蒼,緒正者律歷,叔孫通號儒者,進言罔非大猾壯士;獨陸賈以行仁義,法先王為言,見于此十二篇中者,陳說古事,每引經文以證成其義,于春秋、論語,見采尤多。殆以春秋經孔子所筆削,論語記孔子之言行,凡為儒者准繩在斯。案:王充論衡本性篇引陸賈曰:“天地生人也,以禮義之性,人能察己所以受命,則順,順謂之道。”今新語并無此文,似非完書。考藝文志陸賈二十三篇,殆統賈之論述計之,新語則定箸為十二篇,論衡所引,安知非在新語外十一篇中?考意林引新語八條,其見文選注五條,雖或与此本微別,大致無甚懸殊,是唐人所見新語,即此十二篇本矣。夫漢初箸述流傳完本,于今殊罕,其為儒家者流尤罕;況賈撰斯書,尚在漢武表章六經之先,守先王之道,以待后學,不可謂非有志之士矣。此本篇數,揆之馬、班兩家,亦复相符,爰書數語于后。(青學齋集卷二十三)
唐晏陸子新語校注序
自始皇滅學,負大疚于天下,至今談古籍之亡,必歸其疚于始皇。然以史考之,始皇三十四年,李斯上言燒書,三十五年,坑儒于驪山,此后三年,二世之二年而秦亡,又后五年,漢高即位,其間不過八年耳。陸生以客從高祖,時已在學成之后。或者謂陸生為荀卿弟子,然則陸生固及見全經矣,其視漢初諸儒抱殘守缺者何如?故其說經之言,与漢人不同,而說谷梁尤精;世以谷梁學出申公,烏知申公尚在陸生后乎?今人知重公羊,而以董生為巨子;不知公羊齊學也,為歷下游士之余緒,谷梁魯學也,為闕里諸儒之雅言,而陸生為谷梁大師,又前乎董公,人知重董,而不知重陸,傎矣。陸生之書,自隋、唐志皆著于錄,顏師古注陸生傳云:“其書今現在。”文選注亦引之,至宋崇文總目尚有之,南宋人書目,則未之見,殆亡于靖康之亂矣。比及明代,其書复出,非复出也,亡于南,存于北耳。金、元史不志藝文,是以存亡無考。今代所傳漢魏叢書本,訛脫之處,均經妄人改失。余得明范氏天一閣刻本,雖訛誤不免,而第六篇中有第五篇錯簡一段,漢魏叢書本妄改,不复可尋,范本則起止宛然。后复見子匯本,則第五篇完然不誤,又胜范本。又漢魏本十二篇之末,脫字累累,不可以句,范本存字固多,而子匯本尤多,遂合三本,正其訛誤,補其脫字,間引他書,以為注釋,雖未必有當大雅,而亦可云首辟蚕叢矣。夫高帝木強人也,又不悅儒,卒之,陸生陳書,未嘗不稱善,遂能以太牢祀闕里焉,漢代重儒,開自陸生也。迨其末季,王莽不臣,而楊雄頌美功德,言無實,法言、太玄,亦儒林之側調也,乃千載下法言昭昭,新語冥冥,亦事理之難解者也。漯川居士唐晏自敘于海上飛塵小駐。(据龍溪精舍校刊本)
案:扉頁紀年為丁巳夏五,則一九一七年也。
又陸子新語校注跋
陸氏此書,見于漢、唐志,及崇文總目,流傳有序,決無可疑。乃四庫提要獨引漢書司馬遷傳遷取此書作史記之言,而是書之文不見史記為疑;不知史記載趙高指鹿為馬事,正本之此書也。提要又以此書引谷梁傳,謂谷梁傳武帝時方出;不知陸氏著此書,去秦焚書纔六年耳,其所讀者,未焚之谷梁傳也,至武帝則為再出矣。故所引者,今本無之也。提要又疑自南宋以后,不見著錄;則楊鐵崖序山居新語固引及此書,且云而今見在,則不得云南宋后無之也。提要之疑,全無影響,而今世和之者多,不得不為分辨之如此。涉江唐晏跋。(据龍溪精舍校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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