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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下一步?……你把简·贝利带到我父亲的板棚里,那儿门开着。不能让我的父母看见。你坐在板棚里等我。不必为简·贝利担心,她知道该怎么办。”

  ……厨房里,几位高大肥胖的厨娘美美地吃了一顿宴会桌上撤下的布丁,正高谈阔论着摩西,说他能在漆黑的地方看见周围的东西,能觉察到十英里外的危险。照她们说,这位先知者个头儿大得出奇,“比巴克镇的钟楼还高”,能够轻而易举地从地上拔起一棵橡树。这时,简·贝利吃罢晚饭,蹑手蹑脚地溜出去了。

  在厨房后面的矮树丛中,简·贝利见到一个包裹,就拾起来夹在腋下。

  她打量一下四周,穿过花园,直向河边奔去。谁也没发现她。

  小包里原来是一件短上衣,一条男裤,一双皮鞋和一顶帽子。简匆匆换了装,把旧衣服扔进河里。

  她看见自己穿戴惯了的衣服、头巾、围裙顺水冲走,背上掠过一股寒流。她感到害怕,但同时又产生了另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冒险、勇敢、激动与希望。怎么形容都行。一个人只要踏入茫茫征途,到一个崭新的地方去,都会产生这种感觉。这条征途的尽头——不是死亡就是幸福——正等待着她。

  一到天黑,简·贝利就甩臂迈腿,尽量装作男人的步态,穿过了庄园。

  “瞧,”厨房里一位厨娘说,“身材多匀称的少爷呀!我从来没见过他。”

  “说不定是东家的客人,”一个洗碗碟的佣人说。

  栗树林阴道的尽头,一个熟悉的声音悄悄叫了她一声,这是戴维。

  “我刚才还真认不出你呢,简,”戴维说,“我还以为是个白人老爷。快走,要不人家以为白人和黑人在一块散步,这是犯禁的。你见到海特了吗?”

  “没见到。”简·贝利说,“迪格比·平奇找过我,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开始我倒以为他酒后胡言,后来才想起他是滴酒不沾的。他叫我化装,再离开大房子。难道是海特回我们这儿来了?”

  “你马上就能见到她,”戴维说,“我要永远离开这里。你听清了吗,简,是永远哪!确实有地下铁道,不过,我们没找到它,它却找到了我们。”

  几分钟后,他们已来到本·罗斯的板棚。这座板棚里,除了老本珍爱的那些废旧家什,简直是空无一物。老本的东西有装满兽皮和羽毛的口袋、旧磨刀石、护身符、一些蒙满灰尘的瓶子……有一段时期,这里还用来存放伐木斧,不过霍普金斯早已命令把它们搬到自己的板棚里去了。

  约摸过了两小时,海特来了,样子显得忧心忡忡。

  “雷雨快到了,”她说,“在这儿坐等雷雨停息很不划算。今天礼拜六,礼拜一之前,谁也不会去寻找戴维。简,你的处境要糟些,你是老爷家里的人。”

  “啊,太太会以为我回父母家过礼拜去了,”简·贝利说,“她昨天已亲自答应我了,博士也听见的。”

  “这大概没错。不过我们干粮很少,又不能老等,”海特说,“我们只能冒险一试。”

  她走出板棚,老本正站在茅舍门槛上望着天空。东边天上有一片乌云,闪电一次紧似一次。

  “这雨准会下一整夜,”老本向着旷野说,“这会儿在半路上、森林里和在海湾上的人可糟了。”

  海特从背后靠近他的身边。

  “你女儿正在路上啊,爸爸!”她说。

  老本只打了个哆嗦,没回过身来。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阵,看样子是在叨念驱鬼的咒语。

  “您别怕,老本,”海特往下说,“我不是幽灵,我是您的女儿。我是悄悄从北方回来的,你瞧瞧我吧!”

  “不能,”老本叹息道,“要是白人叫我去,问看到过哈丽特·塔布曼吗?我就说没看见。我可是真的没看见哪……你好吗,日子过得怎样?”

  “万事如意,爸爸,我自由了。我到了北方。那儿有许多好人,他们都帮助我。我在许多地方过活,夏天我在餐馆当厨子,秋冬就到南方来。费城的‘反奴隶制斗争协会’里,谁都知道我的住址。”

  “你自己没有家吗,海特?”

  “没有,老本。在北方,人家也老追踪我。今年我住在加拿大,那儿有很多我们自己的人。我们想在边界附近的圣凯瑟琳斯建立一个村子。”

  “加拿大下雪吗?”

  “下雪,但不像马里兰的黑人想象那么冷,”海特蔑视地一笑,“冰天雪地,也比霍普金斯的皮鞭好受啊!”

  “你不后悔吗,海特?”

  “从不后悔!唉,可怜的本·罗斯啊,你连做人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

  “我是人呗,不是骡子。”老本委屈地说。

  “你不是骡子,可也不是人。你是个黑人!”

  “那边……北方……黑人和……没有区别吗?……”

  海特顿了顿:

  “区别是有的,爸爸。可那儿有许多朋友同我们一道战斗,那儿有希望啊……”

  “‘希望’!”老本跟着说了一遍,仍然背对门站着,“希望是个好东西。我这老头子,想这些已经没用了。”

  “我带你走,”海特果断地说,“带你、母亲和……”

  “你就不想见见你妈么?”

  “我真想同她聊聊啊!”

  “不,海特,不用同她聊了。她会忍不住叫喊起来。你看看她就行了。”

  海特小心翼翼地往茅屋里望去,丽特手里拿着烟斗,坐在熄灭了的火炉边。老人已变得弯腰驼背,疲惫而迟钝。海特久久地端详着她的身影,仿佛南方黑人抑郁沉重、暗无天日的生活,都集中在这个身影里。人们在这里生儿育女,待子女长大成人,又一个个地失去,他们只能徒劳无益地不断祈祷上苍,而苍天却无动于衷。他们害怕一切,却又习惯一切;他们竭力忍受,却又有所期待……

  海特感到,她脸颊上好多年来第一次淌下了眼泪。不过,这多半是烟子熏出来的。那些没有烟囱的黑人房舍,海特已经不大习惯了。

  她静悄悄地离开了家门。半小时后,她回到两名逃奴身边,带来一些腌肉、烤肉、玉米饼和甜丝丝的烘洋芋。

  “看来我们只好冒着雨在森林里过夜,”她说,“简·贝利,你受得住吗?”

  “需要忍受的,我全都能忍受,海特,”简·贝利回答说,“我现在是自由人啦……”

  他们在暝暝的黑夜中离开了村子。

  老本闭着双眼,站在屋门口。这样,他就看不到自己的女儿了。

  “老本!”老丽特在屋里喊道,“我好像……这不是在做梦吧……我好像觉得,我们的海特就在近旁。”

  “是你做梦呢,”老本答道,“可也真怪,这一阵猫头鹰不是一连叫三次,而是叫了四次,你听见没有?”

  传来一阵猫头鹰的叫声,果然,猫头鹰叫了四次。

  “大概是摩西惊扰了它们。”丽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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