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嫂子改嫁
作者：晓 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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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哥哥杨武被公安局抓走的那一天起，杨文对他嫂子林小玉的未来就有了一种预感，他预感到嫂子终有一天会跟哥哥离婚，然后改嫁他人的。作为杨武的弟弟，杨文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嫂子离开自己的哥哥，再去做另外一个男人的老婆，如果那样的话，不仅他哥哥会深受打击，而且他妈，还有他侄儿都会陷入到痛苦里去。杨文多么希望他的那种预感只是一个偶然产生的幻觉，就像一个肥皂泡，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这种预感在杨文脑海里却是那样的强烈，犹如春雨过后的笋尖，一旦它破土而出，你用石块都压不住它，它一天比一天高，一天比一天粗，一天比一天显得茁壮。
事实上，早在林小玉嫁给杨武的时候，杨文就觉得他哥哥和他嫂子的婚姻是不会天长地久的。原因是，他们两个太不般配了。具体一点儿说，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杨武都配不上林小玉。杨武个头不高，皮肤黑黝黝的，最难看的是他的嘴，他的嘴特别大，一张开就像一个碗，差不多占去了脸的一半。也许嘴大的人爱吹牛，喜欢说假话，杨武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比如当时他在甘肃当兵，回家探亲时说他在部队给首长当通信员，实际上他是在炊事班里负责喂猪。而林小玉呢，她几乎可以说是油菜坡的少妇中最漂亮的一个，五官端庄，皮肤白净，最好看的是她的身材，高高的，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说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就像一棵棕树。她的性格十分内向，很少说话，要表达什么的时候大都用眼神。当年媒婆把林小玉介绍给杨武的时候，杨文还在镇上读高中。林小玉来油菜坡相亲那一天，杨文正好放星期天回到了家里。杨文看见林小玉的第一眼就想，这个女人是不会嫁给哥哥的。杨文这么想的时候，还不禁为哥哥感到遗憾，并且还替哥哥自卑了好一会儿。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在林小玉和杨武见面以后，当媒婆征求林小玉的意见时，林小玉居然点头同意了。林小玉点头的时候，杨文也在场，林小玉一边点头一边朝杨文看了一眼。林小玉看杨文时，她的目光善良而温柔。杨文面对林小玉的目光想，看来林小玉是真心要嫁给杨武了。杨文接下来就感到非常高兴，既为哥哥高兴，也为自己高兴，为哥哥高兴是因为哥哥找到了这么好的一个老婆，为自己高兴是因为自己找到了这么好的一个嫂子。不过，杨文在高兴的同时又深感纳闷，他不明白林小玉为什么会答应做杨武的老婆。杨文把这个问题想了好半天，但最后也没能找到一个答案。由于这个问题没有想通，杨文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他想，林小玉即使嫁给了杨武，他们恐怕也不会白头到老的。
油菜坡也有好多人对林小玉嫁给杨武做老婆感到不可思议。林小玉是那年秋天嫁给杨武的，那时候杨文已高中毕业回到了家里。林小玉刚嫁给杨武的那阵子，杨文几乎每天都可以听见有人议论他的哥哥和嫂子。有人说，杨武真是命好，癞哈蟆居然吃到了天鹅肉。又有人说，林小玉算是瞎了眼，把一枝鲜花插到了牛粪上。大家说这些话时并不回避杨文，仿佛是故意要说给他听似的。甚至还有人对杨文说，杨文，你嫂子嫁给你哥哥真是太亏了，要是嫁给你，那还差不多!杨文刚听到这话时很有点儿恼火，觉得这话是在有意贬低他哥哥杨武，就恨不得跟说这话的那个人大吵一架，但过细一想，这话在贬低哥哥的同时又抬高了自己，于是心头的火就渐渐小了。不过，实话实说，杨文确实比他哥哥杨武强，且不说他比杨武的文化高，也不说他比杨武为人诚实，单说他的外貌，那也比杨武强百倍，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要身高有身高，要体重有体重，如果不是油菜坡人，谁也想不到杨文和杨武是一个妈生的。
杨武是犯下诈骗罪被公安局抓走的。他戴了一副墨镜，冒充宜昌一家土特产贸易公司的业务员，跑到房县去收购木耳，他身上没有带钱，只带了一份伪造的购销合同，要求房县木耳公司把木耳运到宜昌，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负责运送木耳的那个房县司机没有经验，当他把车开到宜昌附近时，杨武说先找家餐馆吃了饭再去卸货，等吃了饭进入市内，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了。杨武一看手表说，完了，公司已下班了，没有人卸货了!房县司机顿时急了，忙问怎么办?杨武这时说，先把车停到公司仓库里，明天早晨八点卸货付钱。房县司机说，也只好这样了。次日上午八点，当房县司机从宾馆来到他停车的仓库时，他发现仓库里只剩下了一辆空车，车上的木耳都不翼而飞了。原来，那个房县司机离开仓库不久，杨武便把那车木耳卸下来卖给了事先联系好的一个木耳贩子。房县司机知道自己受骗后马上报了案，并向警方描述了骗子的外部特征，强调这人长着一个大嘴。半个月后，警方终于找到了油菜坡，在杨武家里将杨武抓住了。
警方抓住杨武时，林小玉并没有感到吃惊。当时杨文也赶到了现场，他听见林小玉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他早晚会有这一天的。杨文并没有对林小玉的话感到奇怪，因为在此以前，杨武曾经多次行骗，并且大家都略知一二。让杨文感到奇怪的是，警方将杨武抓走时，林小玉似乎没有表现出什么痛苦或者不安。杨文看见她稳稳地站在门槛里面，两眼平静地望着几个警察将杨武押着由近而远，仿佛被警察抓走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人。就在那一刻，杨文强烈地预感到，嫂子肯定是要改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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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武被抓去的第二个月就判了，法院给他判了五年徒刑，然后送到沙洋农场劳改去了。消息传到油菜坡的这天下午，林小玉的妈突然从二十里外的白果村来到了油菜坡。
杨文称嫂子的妈叫亲妈。亲妈是黄昏将近的时候来的，最先发现亲妈的是杨文。当时杨文正在门口借着天光读一张报纸，这是一张农村科技报，上面登了几篇关于烟叶种植的文章，杨文种了好几亩烟叶，所以他经常读这方面的报纸。亲妈来时走得很快，等杨文发现她时，她已经从他面前闪过去了，杨文是从亲妈的侧影认出她来的，在杨文的印象中，亲妈从前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看看嫂子，但她以往来时，走路都非常从容，走一步停一会儿，像是散步，而这一回，她却风风火火，快步如飞，仿佛有什么急事一样。亲妈三步并作两步就进了大门，杨文看着亲妈的背影想，亲妈这次来，莫不是要劝嫂子改嫁吧?杨文这么一想，就再也没有心思看报纸了，马上起身进了堂屋。
杨文一进到堂屋，便感到气氛有点儿异常。他看见亲妈坐在堂屋的中间，双手撑在两条腿的膝盖头上，好像随时都要站起来走路的样子。母亲坐在亲妈的左边，两只手盘起来抱在怀里，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嫂子抱着侄儿坐在亲妈的右边，她低着头，眼睛望着她儿子的脸。杨文没听见她们说话，但他可以猜到，在他进屋之前，她们是说过话的，并且说过很重要的话。
林小玉在杨文进屋不久，突然将她的头抬起来了。她先用两只忧郁的眼睛打量了杨文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启开嘴唇问，杨文，我妈今天来，是专门劝我改嫁的，可我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改嫁好还是不改嫁好，现在，我想听你一句话，你说要我改嫁，我就马上改嫁；你说不要我改嫁，我就永远留在你们杨家!杨文听了嫂子的话，心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他先是感到惊奇，没想到嫂子会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他来决定。接着他又感到激动，觉得嫂子太看重自己了，不然她怎么会让他来决定她的婚姻大事呢?后来杨文又感到了沉重，他想他哪里敢用一句话来定嫂子的命运?因为心情复杂，杨文脸上的表情就显得丰富多彩，一会儿白着，一会儿红着，一会儿又铁青着。杨文没有马上说话，他把嘴唇紧紧地抿着，像是害怕一不小心会漏出一点儿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