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吸引

作者:顾 前




  我要带的朋友就是刘霞。自从上次和刘霞在大排档吃过宵夜之后,我已决定加快追求她的步伐了(找机会多约她出来,就是向她传递一个明确无误的信息),我希望在近期就能有所突破,跟她的关系有个实质性的进展。此外,我带刘霞去还有另一层意思,以往我叫刘霞出来玩,她见到的我那帮朋友,都是些和我差不多的人,不是落魄作家,就是净写些谁也看不懂也无处发表的诗、却又自命不凡的诗人,要不便是满嘴牢骚怪话的小报记者,总之都是些提不上筷子的家伙。这次则不同了,请我吃饭的是北京来的电视导演,我要让刘霞看看,我也还有如此体面的朋友呢,别太小瞧了我。人在恋爱时,是会有点小小的虚荣心的,不能以庸俗一概而论。
  我和刘霞走进“维也纳”西餐厅的一个小包间时,只见满满一桌子的人(都是男的)。这稍稍有点出乎我的意外。我本来还以为赵导是单独请我的,现在看来我在他心中的份量还没有重到这一步。或者是他来出差的时间有限,这里的朋友又多,一个个单独见面太麻烦,干脆一锅烩了。导演姓赵,五十多岁,我叫他赵导。赵导和几年前相比变样了,他人本来就胖,现在更是胖得脖子都没了,胸脯像女人一样,还蓄了黑白相间的大胡子,头上戴顶棒球帽,确是京城来的大导演的派头。他一见我就吆喝开了:啊,我们的作家来了。我把刘霞介绍给他,他也把我们俩和在座的人互相作了介绍。有电视台的编导、制片人、政府某部门的处长、广告公司的经理、音像公司的总经理、室内装潢公司的副总经理、话剧团的演员、电影院的老板,影视工作室的主任,等等。
  有人给我递上名片,我伸出一只手去接,想想不对,又添上一只手。接过名片,我又忘了按照报纸上曾经登过的礼仪要求,我是该看看呢,还是可以立刻放进口袋。正犹豫着,又有人要跟我碰杯。另一个人问我,我都写些什么样的书,在哪里能买到,他想买一本来“拜读”一下。我最怕别人问我这个。迄今为止我一本书也没出过,我把短篇小说送到出版社,得到的回答是短篇集不好卖,正流行长篇小说,我把长篇小说送去,告诉我已经开始流行随笔了,等到我好不容易凑足够出一本书的随笔,出版社那方面却说,现在女作家写的书火起来了,别的书都不行,这下我彻底傻了眼:我总不能为了出本书,把自己给阉了、再装上一对假乳房吧。这会儿,我含糊其词地说我写得不好,不值一看,不值一看。接下来,为了避免别人再问我这方面的事情,我只好故作矜持,很少说话,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面孔。
  我坐在赵导身边,他不时向我倾过身来,亲切看着我,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还跟我回忆起我在北京写剧本的时候发生的一些趣事,仿佛我们当年合作得很愉快似的。我虽说也早已不为以前的事生气了,但要我摆出和赵导亲密无间的样子,也不容易。我面带几分尴尬的笑容,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很快发现,桌上的人除了都认识赵导之外,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熟悉。有的人一声不吭,埋头吃喝,偶尔向赵导敬敬酒。有的人向坐在身边的人打听他那个行当的情况,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桌上最活跃话最多的是那个什么广告公司的经理。他看上去三十五六岁,头发向后梳着,一张白白净净的圆脸,高高的鼻梁上有个节。天这么热,他还穿着长袖的浅蓝色的衬衣,扎着暗红色的领带。这家伙像是自我感觉良好,或者是喝了酒兴奋的,一有机会就在那里喋喋不休。起先是对着赵导说,渐渐的就对着全桌人说了。可是说的都是些什么呀。既乏味无趣,又明显带有炫耀的成分。他说他父亲是河海大学少数几个有资格带博士生的名教授,而他爷爷是复旦大学更加有名的教授(他说了他爷爷的名字,我没听说过),文革时,他爷爷受到冲击,被勒令在校园里扫马路。有一天,复旦大学的副校长——也是他爷爷早年的学生,正好看见他爷爷在扫马路,羞愧得无地自容,抢过他爷爷手中的扫帚,非要把整条马路都扫完才敢离去。后来他爷爷生病住院时,医院不让他爷爷住干部病房,竟然让他爷爷住在大病房里,上海市委知道了情况,立刻下令把他爷爷接到华山医院的高干病房里,跟巴金住隔壁……
  我不明白,他炫耀这些是什么意思。你说他要是炫耀他在他那个行当干得是多么出色,也就罢了。可他却在炫耀他的上辈、上上辈,这是干什么呢?是想告诉别人,他是出生于书香门第吗,还是想说他这个商人跟别的商人不一样,是个有着很深的文化渊源的儒商,以免在座的文化人瞧不起他?总之,我觉得这家伙真是个地道的蠢货。
  吃完饭,他们还要去茶馆,我把刘霞叫到一边,低声和她商量,咱们就不去了吧,没什么大意思。刘霞说去坐坐嘛,反正也没什么事,不过随你的便,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我说那就不去吧。我走过去对赵导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了。赵导拉着我的手,像是依依不舍似的,对我说,常联系常联系。
  跟他们分手后,我问刘霞:咱们再找个什么地方坐坐?刘霞说不去了吧,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了。我稍有点奇怪,刚才她不是还兴致挺高地要和他们去茶馆坐吗,这会儿怎么又累了呢。
  过了两天,我又约刘霞出来,这次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俩。万里长征还有个头呢,事情是到了该见分晓的时候了。我即使不替自己想,也要替刘霞想想,她也不年轻了,总跟我这么不明不白地耗着肯定也很痛苦。我们约在一个酒吧见面,我先到的,给自己要了一瓶啤酒。透过玻璃窗,我看着外边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年轻的和不那么年轻的、漂亮的和不那么漂亮的——女人。这么多年来,我不停地寻寻觅觅、不停地恋爱和失恋,在女人身上用了太多的心思,这到底有什么价值呢?如果我把心思多用一点在写作上,或许我早已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是该反省反省了,是到了改变的时候啦。我想,有了刘霞之后,我将把女人的问题彻底解决掉,我将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写作上,争取写出点名堂。
  刘霞来了,我给她要了可乐。我本来以为,她会对今天只有我们两人表示出某种惊奇,毕竟这是我头一次单独约她。那样的话,我会以一种调侃的方式来回答她,比如:“我为什么就不能单独约你呢?”这样的调侃会造成适度的紧张,而男女之间的关系如果要有一个实质性的突破,适度的紧张是必要的铺垫,谁会在嘻嘻哈哈之间迈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呢。但是,出乎我的预料,她非但没有表示出惊奇,甚至似乎都没有觉察到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呢。她一屁股坐下,目光有些恍惚地看着桌上的可乐,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问了问她这两天都干了些什么,她回答我的时候明显心不在焉。忽然,她直视着我说:“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我的脸红了一下。难道漫长的等待终于让她失去了耐心,她要主动向我表达她的感情吗?事情看来就是这样的。我为自己让她经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爱情煎熬而感到自责,同时,我也深深地敬佩她的勇气。我知道这样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不容易。我微笑地看着她,明知故问道:“喜欢上了谁呢?”
  “就是前两天,赵导请你吃饭的时候,那桌上的一个人。”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虽然我也是那桌上的一个人,可她要是指的是我,用得着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吗,那不也太幽默了。我猛然想起,当时那桌上还有一个特别英俊的小伙子,那小伙子是话剧团的演员,长得确实没什么可说的,标准的美男子,个儿有一米八。“哦,”我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是谁了,是那个话剧团的演员吧。”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刘霞轻轻地喊了一声。像是受到了什么侮辱。“我是绝不会喜欢那种小孩儿的。”
  “那你喜欢的是谁?”这下我真的吃惊了,我实在想不出,那桌上除了我之外,她还能喜欢谁。难道是赵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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