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有产的无产者

作者:王震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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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我才想起来问:您怎么不租给那俩女的了?
  老头的脸上忽然浮现出诡秘的笑:你知道那俩女的是干什么的?
  我学着他诡秘地笑:干什么的?
  老头拖长声:鸡——夜总会上班的。
  我也拖长声:啊?那您方便了。
  老头最后总结说:我倒是不在乎鸡,就是怕自己禁受不了诱惑,万一犯点儿什么错误,她们拿那个抵了房租我吃什么去啊。
  我这才想起来问:大爷,您贵姓?
  老头说:我贵姓张。
  
  2 这个业主不高尚
  
  跟张大爷还没熟起来,我又忙得不可开交了。经济困难,找工作迫在眉睫。可到了大大小小的招聘会、人才市场才发现,现在大学生真不值钱,我们这种三流大学的学生更不值钱,我这样,被三流大学开除的家伙,简直就是狗屁不值。原来还妄想当半拉白领呢,现在觉得真可笑,蓝领都没戏。我是学历史的,没有毕业证,老师、公务员就别想了,其他的小报编辑、野鸡公司文秘之类的,也得有两年工作经验。
  那几天,我觉得就连人贩子都看不上自己,把我卖了也没法儿给谁传宗接代去啊。再看看手里的钱,就剩下几百了,我明白,现在必须节衣缩食。从人才市场出来,我看着大大小小的饭馆直眼馋,可也只敢在摊儿上吃一盘素炒饼。到了晚上,心想好歹也跑了一天了,改善改善伙食——方便面带俩火腿肠。
  可拖着两条腿回家,就闻见一股冲鼻的香味儿。原来是张大爷正在厨房里炖肉呢。从门厅过去的时候我瞥了一眼,嚯,整整一口大锅里,全都是五花肉,红的红,白的白,恨不得一头猪都在里面了。张大爷满脸红光,歪叼着一支烟,一边儿做饭还一边儿唱戏呢:要学那泰山顶上——十八棵青松。
  我迎着香味儿跟他打招呼:大爷,做饭呢?
  张大爷歪着脸看我:吃了么?
  我晃晃手里的方便面:准备吃呢。
  我心想,好歹住在一个屋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炖那么一大锅猪肉,适当分我两块儿也正常吧。没想到老头说:那吃去吧,我就不管你啦!
  我已经没劲儿失望了,除了累就是馋。为了让自己把方便面吃下去,我关上门,可没过多久,外面炖肉的浓香还是从门缝渗进来了,老头居然在我门口的空地支上桌子吃起来了。我扒开门缝,看见他脱了个大光膀子,面前是冒尖的一盆红烧肉,手边一瓶二锅头,呲喽一口,吧嗒一嘴,那叫一个美。
  那顿饭我吃得叫一个痛苦,越吃越饿,越饿越馋,没过一会儿眼泪就下来了。都怪自己不好好上学,要不怎么会在这儿受一个老头的气。而老头正在吃的红烧肉,说来还是用我的钱买的呢。我把全部家当都给他了,让他朱门酒肉臭。
  这一口气憋到夜里十二点,我还是睡不着。可再过一会儿,忽然听见咣当一声,老头关门出去了。这么大晚上他出去干嘛?不会还用我的钱去找小姐吧?不管怎么样,先劫富济贫一把再说。我赶紧跑到厨房,打开冰箱,看见里面还剩了半盆子肉。那肉硬邦邦、冷冰冰的,结着厚厚的一层白油。我就用方便面的碗,盛了大半碗,回到屋里大吃起来。那玩意儿能好吃么?但我还是吭叽吭叽迅速解决了,就是因为赌气。
  没过多会儿,老头回来了。这老家伙真是贼,一进门就打开冰箱查看。果不其然,立马就砸我门来了:开门!
  干嘛?
  我肉少了!
  我装傻:什么肉?
  你说什么肉?冰箱里的肉!我记得清清楚楚,出门前在白油上画了个三角,现在三角没了!
  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我气得七窍生烟:你少诬赖人!你说你有三角,证据呢?
  老头在外面叫骂了半个钟头,我也不开门。这时候我是见识到老北京骂人的功力了,能一口气儿在那儿骂半天也不累。要是老太太更壮观,胸前俩面口袋还左右甩呢。我在里面捂着耳朵,随他骂。没一会儿,邻居就来敲门了:大半夜的让不让睡觉?
  老头冲外吼:我丢东西了!
  邻居是个细声细气的南方人,一猜就是开发区IT公司里的白领:那你报警好了,你要再喊,我也报警。
  老头没办法,对着我的门骂:吃死你!
  托他吉言,那半碗肉,虽然没把我吃死,也把我吃虚脱了。当天夜里我就开始拉稀,一晚上跑了七八趟厕所。而第二天早上,我还是绝早出门,就为的是不跟他打照面。在公共汽车上,我吞了两片黄连素,夹着屁股找工作。
  这一天总算有了收获——其实不是收获,而是因为我放低了要求。那些白领和准白领的工作我是不找了,先把肚子填饱是当务之急。正好有个银行在招募散兵游勇,当信用卡的销售员,一个月底薪八百,此外卖出一张卡有两块钱提成。我跟他们签了合同,说好第二天就上班。
  这天晚饭我没回去吃,省得看着一锅红烧肉难受。在小区门口吃了碗面条上去,又看见一个奇观:老头居然正给冰箱上锁呢。他往冰箱门上钉了个锁派儿,正好放进去一只挂锁。我立刻又气得七窍生烟了:就算我昨天偷了点儿肉,也不用防贼似的防到这个份儿上吧。我对老头说:
  你干嘛上锁?
  老头翻了翻白眼,瓮声瓮气地说:丢了东西还不让上锁啊?
  我说:我还用冰箱呢。
  老头说:我把房子租给你,可没把冰箱租给你。
  我说:冰箱是房子里的配套,干嘛不让我用?
  他一伸手:那交电费。
  多少钱?
  一个月二百。
  这么大的屋子,就是二十四小时开着电视冰箱,也用不了二百块钱啊。我一摔门,不理他,反正我不用冰箱。
  第二天,我开始上班了。我们这个工作,说来也是金融业,其实就是一群走街串巷的。我们穿着公司发的白衬衫,奔向各大写字楼,挨家挨户敲各公司的门:先生办信用卡么?小姐办信用卡么?信用卡是身份的象征呐。
  当然大部分情况,我们是让人轰出来,有的时候连写字楼的门都进不去。经过几天摸索,我找着了一些窍门。保安要是不让进,我就假装谈业务的。找谁?8楼的张总,约好了的。基本上每个写字楼都得有姓张的吧,姓张的总得有人称或自称“总”的吧。
  而到了楼里面,我也不进公司的门。人家上班呢,你进去推销,肯定把你轰出来。我在厕所蹲着,专等有人来撒尿,他刚一解裤子,我就冲上去:耽误您半分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就这样,我在哗哗的撒尿声中推销出不少信用卡。经理都问我:怎么你办的都是男的啊?我也想在女厕所守着,可是现实不允许啊。我是在这方面犯过错误的人,不能再犯第二次。
  在拿到第一个月工资之前,我仍然忍受着饥饿的煎熬。更气人的是,那位张大爷居然这么能吃,这么好吃,几乎每天都炖排骨、炖红烧肉、炖一整只老母鸡,就着二锅头,没完没了地逗我的馋虫。我刚见着他的时候,老家伙还面带菜色呢,没几天就一脸油光了。不用说,那些都是我的钱。他吃完了,就把剩菜锁到冰箱里去,出来进去的,还要检查一下。为了不受这份气,我不到困得不行了绝不回去睡觉。
  而让人奇怪的是,这老头几乎每天夜里都要出门一趟,没二十分钟又上来了。谁遛弯也不会挑着深更半夜的时候啊。不过我也懒得多想了,跑了一天,累得心无杂念,第二天六点又要出去。
  就这样,到了月底,发工资了。我拿到了两千多块钱,收入在我们小组里算高的。毕竟还是聪明人,干什么都拔尖。我心想,现在可是我扬眉吐气的时候了。那天晚饭的时候,我早早回去洗了脸,笑眯眯地坐在屋里等着。老头还在做饭,一锅肘子,而我打了个电话,让小区外的饭馆送来五六个菜。什么水煮鱼、腰果扇贝、宫保虾球,过去在学校舍不得吃的都叫全了。我让服务员把菜都放在桌上,跟老头面对面坐好了,用筷子在俩人中间划了一条线: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比起我这一桌子菜,老头的肘子可算相形见绌了。看得出来,这顿饭他吃得没气魄了,动作也慢了。这还不是最好的效果呢,我中间假装上厕所,同时用眼睛偷偷瞟他,就等着他把筷子往我盘子里伸,正抓他个先行。可是老头子也有骨气,愣是看也不看我的菜,吃了一会儿没兴致了,就把肘子放回冰箱,咔嚓,又上了锁。上锁就上锁,我能挣钱还在乎剩菜么,我把那些没吃完的菜全倒到垃圾桶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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