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期
摔跤比赛
作者:扎迪.史密斯
1975年出生于伦敦北部的史密斯是牙买加(母亲)和英伦混血儿。虽然早在六岁时她就开始懵懵懂懂地写过诗歌和小故事,但写作并非她惟一的爱好。从5岁到15岁,她一直痴迷踢踏舞,热衷音乐剧,梦想把自己的事业建立在摄影机前面。中学时代,她更多的时间是花在和伙伴玩耍上,而很少光顾学校、图书馆这种学习场所,所以当她中学毕业决定向剑桥大学发出申请书时,老师们无不吃惊。最终,她如愿以偿地走进这所闻名世界的高等校府,开始钻研英国文学。
虽然没有接受过任何写作班的培训,但在剑桥大学的最后一年,史密斯却开始了长篇小说《白牙》的创作。她把草稿读给朋友听,在他们的鼓励下,一点一点地写作。才写完100页,作品就已经引起英国著名的安德鲁-威利代理公司的关注,最后,经过一番激烈的拍卖,企鹅公司取得了该书的出版权,并一鸣惊人地创造了处女作出版史上的奇迹。成功让本来计划踏入新闻界的史密斯改变想法,当了专业作家,并前往哈佛大学攻读现代欧洲小说方向的硕士学位。2002年,她的第二部小说《收藏签名的人》(The Autograph Man)又为她挣得“入围年度布克奖”的殊荣。如今,她已经被视为英国最具实力的青年作家。
《白牙》的故事发生在多种族文化影响下的伦敦。在这个城市,上演着不可思议的友谊和爱情剧,人们的言语举动带有戏剧色彩,显得可爱而有魅力。小说的时间跨度长达25年多,主要描写了两个由来自不同民族的成员组成的家庭。书中的主人公琼斯和伊巴尔都参加过二战,并且结下深厚的友谊,战后他们在伦敦各自成家立业,两个家庭成为邻居,关系好似一家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们慢慢长大了,两代人之间的分歧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面对爱情、性、家庭,不同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人们在见解上存在分歧,是努力融合,还是各行其是?这并不是一个容易解决的问题。
由于小说的精彩,评论界甚至将这位还未及而立的新人誉为与狄更斯、 拉什迪、 约翰 · 欧文和马丁 · 艾米斯等文坛宿将实力相当的奇才。这样的盛誉当然有些言过其实,但《白牙》本身的文才、广博的知识——涉及到种族、性、历史、诸多政治故事和开阔的视野,从伦敦到牙买加,从土耳其到孟加拉——却是不争的事实。
对于《收藏签名的人》, 有评论家说:“粉碎了‘《白牙》成功全凭新人走运’的说法。”这对作者来说是最好的评价。这部小说中的主人公是一个爱好收集名人签名的家伙,为了得到五十年代的影坛明星凯蒂 · 亚历山大的签名,他从伦敦一路追踪至纽约,途中的一系列经历是作者重点描写的地方。较之《白牙》,这部作品主题更严肃,写出了人性更为黑暗的方面。
编者
亚历克斯 · 李 · 坦德姆具有这样一种能力,即他能够将自己设想成别人生活中的一个偶然事件的一分子。 这并不是一件抽象的事情。亚历克斯恐怕并不能完全确切地理解所谓的“抽象”——因为他仅12岁。他只知道,如果他想象着在大海里游泳——嗯,大多数的孩子们立刻会想到电影摄影师会在他们的下面,而亚历克斯呢?在他的心里,那就是和救生员在一起。他能够将自己设想成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他的脑袋被误以为是一个漂动的浮标。他疯狂划动的手臂隐没在翻滚的波涛中。他能看见那位救生员,那位懒洋洋的古铜色皮肤的美国人,双臂交叉在胸前站在沙滩上。他确认眼前的一切平安无事。亚历克斯看见救生员为寻找昨天那几个德国姑娘和冷饮而漫步向海滩走去。救生员从打他面前经过的小贩那儿买了一瓶可乐。鲨鱼冲上来用比刀还锋利的牙齿一口咬断了亚历克斯的右小腿。救生员侧身走近格里塔,那个漂亮的女孩。鲨鱼将亚历克斯的身体在鲜血染遍的海水里拖了个半圆形的弧。救生员对着他那个长相难看、胸部扁平的朋友讨好地说着什么,期望能获得姑娘额外的青睐。脊柱骨被突然咬断。“你看见那个了吗?一头海豹!”格里塔说。他误将亚历克斯绝望挣扎的手臂当作海豹在海水里上下翻转的前肢了。很快他便沉入海中,没了踪影。那是一只鸟?一架飞机?还是一只海豹?不,那是我,即将被海水淹死。亚历克斯的经历正是这样。他正在谈论一种亲身经历的简略表述方式,电视的变化形式。他是当今非常关注自我的一代人中的一分子。
此刻,他正坐在他父亲的车里享受着他的一日游。他们正位于机场附近的一条次主车道上。在车的后排座上,还坐着两个男孩,他们无缘无故地往亚历克斯的头上弹着橡皮筋。他们正赶去看一场摔跤比赛。对他们说来,这并不是常有的事。亚历克斯是个不爱交际的人。在空闲时间里,他不是坐在电视机前,便是在诊所和他父亲李 · 吉恩 · 坦德姆待在一起。当他父亲在那间关上白色房门的小房间里做着什么的时候,他便满意地在接待区里走来走去,心里推测着谁可能患什么样的病。亚历克斯也会拿着一本填字谜书,或是一本幽默故事书。没人会注意他,他只是个坐在那儿看书的男孩,就像某种电视剧里的那样。只是在去年,他才变得惹人注目起来。他已经长大,变得有些模样了。现在他的肚皮微微有些鼓起,臀部也肥得有些像女人一样,皮肤灰黄。鼻梁上的那副新眼镜将他那对月芽形的眼睛放大了许多——他是否更像个中国人?他的童年时光已经消逝,人们开始过分地关心他。他常被一些大人突然搂住肩膀问一些愚蠢的问题。如果你12岁了,突然间每个人都对你以及你外面的世界、你和一场激烈的足球赛有了新看法。拿你与过去那个可恶、追赶时髦的红脸蛋的男孩相比。而众人的意见则是现在的他要胜出许多。亚历克斯感到即便没有这次特殊的旅行,某种其他形式的旅行也是不可避免的。
三天前的凌晨两点,他父母之间有过一次谈话,亚历克斯并不知情。他母亲萨拉睡眼惺忪地支起一条胳膊,等待着嗡嗡作响的飞机从头顶上方的天空飞过。她说道:“李,你是知道的,星期六我们可能会和阿尔一块儿做一些不同的东西,而不是在这儿整日傻乎乎地百无聊赖、闷闷不乐。我是说,不是那个意思……”那句咽回去的话隐藏着夫妻之间的一个老矛盾。因为在这两个她爱的人——丈夫与儿子——之间,常没有足够的空间。现在儿子12岁了,她将愿意看着他如她所说的那样走向世界,走向它的深处。你明白,那是一种参战,参与那些关乎生死存亡的交战。”
李 · 吉恩是一位相当直率的人。他睁开眼睛嘟囔道,她又在读什么书了,半夜三更跟他说起来,才觉得他头又痛了。现在他本该穿着睡衣走过走廊,到客房去睡——这已经成了一种惯例,他再也没时间去理会这一切。夫妻间的争吵、混乱骚动的大街、闹哄哄的酒吧,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极为奢侈。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这些战斗和调停,尽管他没向任何人诉说。亚历克斯的父亲已失去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他不去冒这种逐步升级的危险,不受家庭内战争的威胁,因为他没有时间。可让他意外的是,他发现,当你减少吵闹的时候——你心中的爱反而会因此而渗漏去太多。
他用手轻拍着枕头使它松软起来,对妻子嘟囔着说些表示赞同的话,转脸朝着她亲吻她的手指,将他颤动不已的头深深地埋进她的手心。
正在这时,一架飞机从他们头顶上方的天空飞过。亚历克斯现在正在想象从一万英尺的高空往下看时他会是个什么模样。他和他父亲以及两位同伴正在去看摔跤比赛的路上,马克 · 鲁宾法恩和亚当 · 雅各布斯。鲁宾法恩(15岁),大家都叫他鲁宾法恩,包括他母亲。他是李 · 吉恩诊所的会计鲁宾法恩的儿子。小鲁宾法恩是个个子高挑、调皮可爱的家伙,下巴上还长着一颗美人痣,可哪怕你用再长时间专注地看着他,也不可能引起他的兴趣。另一位同伴名叫亚当(13岁)。他是个体重方面有点儿小问题的好男孩。——体重可能并不妨碍他的形象。他长得非常黑,就像一块黑煤泥一样。打着卷儿的头发密匝匝地挨挤着长满一头。他的眼睛也是那样地黑,就像小碳球似的,看不出个黑白来。尽管这三个男孩几年前就相互认识,但他们不在同一所学校念书,也不是最要好的朋友。他们之间的联系其实就是犹太宗教小学,他们全都去由犹太教会资助的本地社区成员娱乐中心玩。
亚历克斯的父亲担心他的一日游会显得有些造作,但是这几个男孩子们看起来状况好极了——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但是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们说的那些节目他绝对没有看过,那些歌曲他也绝对没有听过,而那些电影的上映也从未引起他的注意。仿佛儿子每天的生活中高频率出现的事物他每年只接触一次。每当圣诞节来临之时,他便被家人告知该去商场买一些亮闪闪的能带来不可思议的乐趣的塑料玩意儿。
“不,但是如果你们愿意听的话,”亚历克斯边砰砰地敲着手套盒,边恳求道,“其实我正在说‘回家’这部分。凯拉发现了他。你们是知道的,他是有特异功能的那些方面。”
“但这不是‘回家’这部分,”亚当说道,“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部分,特异功能当然没错。”
“别老打手套盒,”亚历克斯的父亲说道。
“又开始了,”鲁宾法恩边掏着耳屎边叹息地说道,“你们又在说人家的缺陷了。”
热烈而人为的气氛使车窗玻璃蒙上一层水气。亚历克斯的父亲打开收音机,却传来一阵吱吱嘎嘎的噪音,仿佛在为他的头痛配音。他儿子开始用手指在蒙着水汽的车窗玻璃上画三角形。亚当露在外面的胖乎乎的大腿紧贴着坐椅的聚乙烯布面。鲁宾法恩正忙着避开东一座西一座的建筑物。它们乱七八糟地竖着。他轻轻地转着方向盘,重新调整一番。
有许多父亲带着他们的儿子们走出去——从客厅走出去,进入到这个社会。亚历克斯已认出另几辆坐着几个男孩子的小汽车,便将他们那张薄薄的比赛海报(很大,是红色的,像《圣经》那样上面印着烫金字母)按在窗户上。鲁宾法恩有时会模仿一个扼住人咽喉的动作,另一辆车里的男孩子便会假装被扼死。这些对他们来说并不新奇。通常什么也不能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从星期六早晨的电视机前拉开忘掉。电视将不得不从电视插座上扯下自己,命令亚当、鲁宾法恩和亚历克斯跟随它。“你们这些小怪物,”它将会辱骂他们,“现在我需要你,你们这伙盖洛德人。”然后便用它那条笨拙的木腿蹒跚着向外面的空旷地走去。事实上,某种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亚当、鲁宾法恩、亚历克斯和所有的人都被电视中的巨人吸引了,正赶往皇家阿尔伯特礼堂去。他叫比格 · 戴迪,是英国最著名的摔跤手,是人们崇拜的偶像。他是北方人,很胖,但却很健壮,好像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实力。他大概五十岁,满头白发,身穿一件红色的紧身衣。他的真名叫雪莱。不知怎的,人们知道了这些并未贬损他。人人都喜欢他,确切地说,这个“人人”,对亚历克斯的父亲说来很重要。他并不希望亚历克斯“在人群中显得很特别”。他知道这个男孩的生活将很快会变得困难重重。他希望适应能力将能成为他的救星。他希望亚历克斯做好准备,具有正常心态。他希望他是人群中的一分子。但是你不可能预测到每一个突发的不测事件。例如,可能只有他儿子才会在去看比格 · 戴迪与巨人海斯塔克斯比赛的路上被父亲试着说服别去参加自己的犹太成人仪式。
在后排座上,鲁兵法恩正在用“男人的乳房”这词儿来挑战仍然有增肥趋势的亚当的敏感度。前排座上,李 · 吉恩正试图用他曾在萨拉面前保证绝对不用的方式去影响他的儿子。
李 · 吉恩正在说:“你非常肯定你很想那么做?”
亚历克斯说道:“爸——爸!”
“亚历克斯,我正在问你一个问题。”
“我知道,我说了是的,难道我没说吗?那么好,是的。我说了。”
“但是你能肯定你真的想吗?”李 · 吉恩无助地说道,“或者说,你母亲希望的并不止这些呢。”
亚历克斯做了一个表示恶心的表情。
“噢,是吗?”
“你知道,是妈妈希望这样的。显然,一定程度上是这样,难道不是吗?”
“但是你也想这样。”
“我无法说。上帝啊,爸,请别再提这件事了。”对手淫这件事,鲁宾法恩做了一个满不在乎的表情。
他们在十字路口的交通灯前停了下来。李 · 吉恩转身看着他儿子的脸,用拇指撇去他脸上的小块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