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哥哥回来了

作者:金英夏




  女孩上身只披了件开襟羊毛衫,就随妈妈出去了。我对着女孩的后脑勺嘀咕说:“这回你死定了!”
  妈妈拉着葱味尚未散尽的女孩的手腕出了大门。女孩真的被妈妈拉走了,看着她的样子,我好像有些放心不下。这个无家可归的人,我的内裤不再不翼而飞,偶尔她还给我煮方便面,她出身茶馆所以咖啡煮得很好,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是我的饭碗……我推开窗户,却没有发现妈妈和女孩的影子。到底干什么去了呢?不得而知。那天也不知道爸爸又到哪儿请愿去了,一天不见人影。我无事可做,为了打发时间,就在地板上构思起我的新设计来。
  夜幕降临,哥哥回来了。哥哥进门就到处找那女孩,见不到人,便向我投来充满疑惑的目光。
  “妈妈来把她带走了。”
  “什么时候?”
  “刚才。”
  哥哥把皮包扔下,抬脚就出去了。就在大门口,哥哥和爸爸撞了个正着,然而两人谁也不打招呼,各走各路。哥哥好像要去妈妈的伙房。我只当是看看热闹,就尾随在哥哥身后,也跟着跑到了伙房。喀嚓!哥哥推开呼扇着赛璐珞片的门进去,妈妈正往汤桶里扔洋葱。
  “你们兄妹干什么?”
  “素妍去哪儿了?”
  “素妍是谁?”
  “妈妈刚才不是把她带走了吗?”
  哥哥好像以为妈妈把女孩扔进汤桶里煮了,阴沉地注视着妈妈。妈妈也是,好像她真把女孩塞进了汤桶似的,漫不经心地盯着汤桶。
  “浑小子,是不是想把你妈吃了?混账!臭丫头又不是没长脚,自己不知道走吗?干吗对我吹胡子瞪眼啊?你什么眼光啊,从哪儿勾搭回那么个丑陋女子,就你那熊样也敢跑来撒野,嗯?浑蛋!”
  哥哥几乎哭出来了,他还想再说句什么,忽然间门开了,女孩走了进来。女孩看见哥哥和我,满脸懵懂,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怎么啦?”
  我们同样是迷惑不已。就在这段时间,女孩的衣服已经换了。刚被妈妈抓住手腕拉走那会儿的开襟羊毛衫已经不见了,换成了颇像那么回事的套头衫。看看衣服上的毛,就知道是新东西。来自东大门市场的污秽不堪的牛仔裤不见了,换成了相当不错的格子裙。这样一来,她倒活像个家庭条件优越的高中生了。
  “你穿的那是什么衣服呀!”
  我扯着女孩套头衫的袖子这么一问,妈妈的长勺子就落上了我的头顶。
  “死妮子!人家比你大三岁呢,这可是你哥哥的屋里人,还不快叫姐姐!”
  “什么姐姐啊!”
  就在我撇嘴的当儿,勺子二度飞来。
  “穿也穿过了,快去换下来吧!”
  “是。”
  女孩去了卫生间。哥哥疑惑难耐,便问妈妈:“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在家里干什么?我叫她到这儿顺便帮我做点事,至于工钱我会看着给的。怎么了,担心没人给你做饭?你就不能到这儿来吃?”
  “睡觉呢?”
  站在哥哥的立场,也许这才是最为切实的问题。怎能让自己心爱的同居女子在一个黑乎乎的民工进进出出的厨房里睡觉呢?
  “你这小兔崽子!我领着她睡觉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到时候我就给你送回去,不用担心,你就只管挣钱吧。”
  “知道了。”哥哥终于放下心来,笑着转身要走。
  “还有。”
  哥哥想要出去,妈妈却揪住了他的脖颈。哥哥站住了:“怎么?”
  “妈妈也要回去。今天。”
  这下我也惊呆了。
  “什么?”
  “听说妈妈要回去就不高兴了,你们这些死东西,冤家!就算你们不高兴,我也还是要回去。”
  “在哪儿睡觉啊?”
  “死妮子,当然是跟你睡了,还能跟谁睡啊?”
  好日子结束了。妈妈说要进我的房间。那我的私生活怎么办?如果我稍稍流露出半点哭相,妈妈的长把勺子肯定还会飞过来,所以我赶紧转身走出了伙房。我用力踢飞一块小石头。天哪!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为什么非要回这个快要被挤破的家呢?如果真的回来了,她与爸爸之间那令人厌烦的战争不是又要重新开始了吗?啊!想想都觉得恐怖。当然了,现在哥哥的权威已经树立起来,爸爸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暴跳如雷了。
  一到晚上,妈妈果然就夹着个包袱回家了。阔别五年之后的回归。这次轮到爸爸栽跟头了。妈妈看都不看爸爸那边,像个被俘虏的游击队长似地悲壮地说道:“我们最好都别插嘴。”
  “都在一个屋檐下,这可怎么过呀。”
  “不愿过可以出去。”
  哥哥瞪着眼睛站在旁边,那时候他们两个之间的心理较量已经结束。妈妈把行李放在我房间,然后打开了电视。看爸爸的脸色,他好像正为妈妈回来而暗自高兴呢。说来也是,自从妈妈走后,爸爸就几乎没怎么接近过女人。妈妈不管怎么说还有个伙房,能够时不时地跟这个那个男人投怀送抱,像爸爸这样身无分文的告密者,谁会正眼瞧他啊。于是,半夜十一点左右,爸爸过来叫我,说:“你不想找个地方出去玩吗?”
  “深更半夜的,你让我上哪儿玩啊?”
  “那你能不能让你妈到我房间来睡?”
  “说了也是白说。”
  “你说说嘛。”
  我向妈妈传达了爸爸的意思,妈妈哼地一声冷笑,调高了电视的音量。
  “不过去看看?爸爸可是饿了好久了。”
  立刻就有栗子飞来:“小小年纪,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人家说的是事实嘛。”
  “你睡不睡?”
  “当然睡了。”
  我拉过被子,直盖住眉梢。电视里传来塔利班政权临近崩溃的消息。我的哥哥也是塔利班……正当我胡思乱想着翻来覆去的时候,我听见妈妈打开房门出去的声音,很快又响起了唧唧咕咕的说话声,随后是沉闷而激烈的呻吟通过地板传来。今后我就要忍受这立体声的侵扰了。哥哥的房间里也传来低低的猫叫声。想要当成人其实很简单。首先需要培养足以镇压父母的力量,然后找个伴儿杀回家。于是一切都OK了。要是我也能在眨眼之间变成大人就好了。安徒生童话里的拇指公主被丑陋的癞蛤蟆母子绑架,历尽漂泊,终于碰上了与她同样大小的王子,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于是拇指公主得到了新名字。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子,拇指公主这样的名字怎么配得上你呢,从今往后我要叫你玛娅。多美啊!以后我的名字也要叫玛娅。如果有一天我的另一半出现在面前,我一定命令他叫我玛娅。京善这样土里土气的名字像什么,只有玛娅才够格。
  星期天,妈妈回家一周之后。早晨起来,我看见妈妈和女孩正在盛紫菜包饭。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面。这不是电视剧里的场景吗?现实中竟然也有这样的事?我揉着眼睛走上板炕。
  “这是干什么呀?叫人看了,还以为这是亲热的婆婆和媳妇呢。”
  “死妮子,还有谁能看见。你也别在那儿傻拉吧唧地站着,过来帮着切萝卜。”
  “都切好了呀,那不是?”
  我拈起一根黄瓜洗了洗,眼睛扫视着板炕。
  “昨天晚上妈妈在哪儿睡的觉啊?我醒过来一看,人不见了。”
  女孩隐隐约约地挑起嘴角,笑了。
  “臭丫头,先去把牙刷干净,再过来行不?”
  嘻!我撅着嘴进了卫生间,而爸爸早就在里面了。
  “我拉完了,你等会儿。”
  唉!指望这个癞蛤蟆之家说出美丽的语言,那可真是不能随便期待的奢侈。我蹲坐在卫生间前面,爸爸提着裤腰走出来。我敏捷地钻进卫生间,刷牙、洗脸,出来以后发现哥哥已经站在板炕上了。
  “哥哥,星期天还起这么早啊?”
  哥哥立即说道:“你也去吧。”
  “什么?”
  我之所以没问“哪儿”,而问“什么”,是因为“你也去吧”这话对我来说实在太生疏了,我们家也不是产生“你也去吧”之类说法的地方。可以这么说,副词“也”和词尾“吧”在我们家属于那种很难发现的死语或废词。
  “我决定去郊游。”好像哥哥自己也感觉没多大意思,他边说边抖掉了落在肩膀上的头皮屑。
  “郊游?都去?”
  如此说来,酒疯子兼告密者的爸爸、动辄殴打爸爸的宅配公司职员儿子、儿子的未成年同居女人、在综合办公大楼的施工工地开伙房的大嫂,最后是个初中一年级少女,她的校服让大嫂的前夫垂涎欲滴,就是这样一家人,他们要去郊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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