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吸烟人
作者:(美)戴维.希克勒
星期四下午,道格拉斯在街角的理发店里理了发。恰帕斯还没五英尺高,他站在牛奶箱上,正在道格拉斯的鬓角上推着电动剃刀,从镜子里对他咧着嘴笑。
“你早了一个星期,尤诺。今晚有约会?”
道格拉斯傻笑,“是的,没错。”
恰帕斯吹了道格拉斯不知道音调的一曲口哨。因为恰帕斯还只是学徒,所以道格拉斯理发是免费的。可出于一种可笑的本能,道格拉斯认为他是在使这个男孩远离麻烦。
“打赌你有约会,尤诺。打赌你和格雷斯·凯利去吃海螯虾。”
“啊哈。”
恰帕斯知道道格拉斯对电影的痴迷。
“噢,”道格拉斯往后缩了一下,恰帕斯移开剃须刀。道格拉斯转过头。在分发线下两英寸,他头发被剃刀完全刮光,露出了头皮。
“哎哟,”恰帕斯耸耸肩,“对不起,尤诺。”
道格拉斯用手指头摸了摸那道痕。“恰帕斯,今天和任何一天没什么不同。”
恰帕斯的眼睛一亮。“你肯定有约会。”
道格拉斯脸一红,“没有。”
恰帕斯仔细察看了一下道格拉斯的头。被剃掉的头发形成了一个在任何季节都成问题的痕迹。“别担心,尤诺。这很凉快。她会喜欢的。”
“不存在这个‘她’。”道格拉斯坚持否认。
晚上七点,道格拉斯到了普瑞埃普逊。他穿了一件驼毛运动外套,拿着从莫扎特咖啡馆买的德式巧克力蛋糕。他首先想到的是带瓶酒,又觉得不太合适,毕竟尼科尔是他的学生。
门廊里,道格拉斯被一位高个黑人门房迎住,他的前额有一个椭圆形的疤。“道格拉斯·克尔切科?”门房说,“这边请。”
道格拉斯跟着门房来到一个古老的奥蒂斯电梯前,手动的那种。“顶楼,屋顶公寓。”门卫把道格拉斯引进电梯,拉了一下手柄,然后走了出去。“祝好运!”
电梯门关上了,只剩下道格拉斯一个人,上升着。红木墙的味道闻起来像道格拉斯不确定的某种东西,仿佛置身中世纪修道士的书房,或者在一个棺材的里面。他到达时,通往邦纳家顶楼公寓的门已经打开了。尼科尔正斜靠着侧柱站着。
“晚上好,克尔切科先生。”
道格拉斯努力不瞪大自己的眼睛。尼科尔穿着一件他见过的最雅致的黑色丝绸晚礼服。这件衣服是如此完美地衬托出了她的曲线,似乎衣服就是她站在门口时依照她的身体缝制出来的。晚礼服和她的头发一样黑,在虚幻的一刹那,道格拉斯似乎觉得黑色的碎钻石和一些乌贼汁也被织进了丝绸里。
“你好,尼科尔,”道格拉斯说。“你看上去……漂亮极了。”
“你的头上写着一个大号问。”尼科尔说。
道格拉斯连打两个喷嚏。尼科尔谢过他。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出现在她身后。
“我爸妈,”尼科尔头也没回,说。
“萨姆森,”那位男士自报家门。
“波丽特,”女士笑着说。
萨姆森·邦纳就像一把巨大的低音提琴。他足有六英尺高,虽然他的腹部明显前突,但似乎都是强有力的肌肉。他的声音非常深沉,近乎吼叫;眼睛是黑色的。他是坚定的保守派政党中一位有声望的律师。
他妻子,波丽特,又瘦又直,像根笛子。
“老师,老师,”波丽特叽叽喳喳,“请进,请进!”
他们都进了屋。萨姆森·邦纳关上门。波丽特接过道格拉斯手上的蛋糕盒,拿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鸡尾酒,”萨姆森低沉地说。
道格拉斯环视四周。邦纳家的屋顶公寓就像电影里莱克斯·路德 那样恶毒的都市人住的那种地方。巨大的主厅有高高的天花板和大理石地面。有一整面墙都是书架,摆着皮革包边的书。这些书,如道格拉斯所知,似乎是循着先前他在电梯里闻到的修道士书房里的气味而来的。大厅里还有两个深暗绿色的沙发,烧着火的壁炉,一张玻璃餐桌,一扇通往书房的橡木门和三扇大窗户。透过窗户,曼哈顿就像一张规划中的地图在眼前铺开。
波丽特·邦纳托着一托盘玻璃杯和鸡尾酒搅拌器重新出现。“赛德卡 ,赛德卡,”她把托盘放到沙发边的茶几上。
“我们是个白兰地之家,道格拉斯。”萨姆森说,“我们喜欢白兰地。”
“嗬,嗬,”道格拉斯说。他试图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爽朗而健康,但没有成功。
女人们坐在一个沙发上,男人们坐另一个。萨姆森穿着质地优良的骨白色套装。他妻子,长着和尼科尔一样的黑头发,穿着一条灰裙子。火劈啪作响。道格拉斯呷了一口酒,味道像酸橙。在他家乡,宾夕法尼亚州的爱伦城,几乎没有酒含有酸橙。
“我为尼科尔感到十分骄傲,”道格拉斯说。“嗯,你们肯定也一样。”
“我们也是,我们也是。”波丽特低语道。
“喔,见鬼。”萨姆森一拳打在道格拉斯肩上。“仅仅因为普林斯顿大学有一个白人男孩篮球俱乐部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竞争力。我错了吗?”
“没错,”道格拉斯说,他的肩膀疼痛不已。
“所以他们掩护转身切入,”萨姆森断言,“所以他们是保守派那些已婚女子的情夫。所以什么来着?”
“你能来,我们很高兴。”波丽特说。
道格拉斯的视线在这夫妻俩身上转来转去。尽管有这么多书架,他还是无法断定他们是否像他们的女儿一样是文学爱好者。
“你的赛德卡怎么样,克尔切科先生?”尼科尔问。
“是白兰地加橘味白酒。”波丽特解释说。
“还有酸橙,”萨姆森叫到。
道格拉斯笑着点头。
“不管怎么,”萨姆森说,“让我们听这个人谈谈。”他拍拍道格拉斯的背。
接下来一阵沉默。道格拉斯傻呵呵地咧着嘴笑,直到沉默使他惊觉。
“什么,你是说我?”
邦纳一家坐在那等着,看着道格拉斯。
“啊,”道格拉斯挠了挠他才修过的头。“你们想听什么?”
“见鬼,我们不知道。”萨姆森打着哈哈。
“你们想听我谈谈自己?诸如我来自宾夕法尼亚一类?”道格拉斯看着尼科尔。
“不,”萨姆森说,“教我们点东西。”
“没错。”波丽特的眼睛一亮。
“教我们点东西,”萨姆森说,“否则你就没得汤团吃。”
道格拉斯笑了,没人和他一起笑。
尼科尔清清喉咙。“我爸爸是认真的,克尔切科先生。”她透过玻璃杯凝视着她的老师。“他就是这样的人。你必须教他和我妈妈一些事情,否则这个晚上就没法继续了。”
道格拉斯盯着他的学生,看得出她很严肃;然后迅速移开视线。这天晚上尼科尔的头发整洁地披在脑后,道格拉斯害怕万一盯着她逐渐变细的鬓角太久而被她当过海军的爸爸发现。
“嗯。你们想学什么?”
“见鬼,我们很随便。”萨姆森又打了他一拳。
“教他们一个词儿,”尼科尔建议。“学起来快的东西,我饿了。”
道格拉斯挪到沙发边上,出了萨姆森的势力范围。他想起了自己熟悉的东西,想起书本。
“我想,”道格拉斯说,“我想我可以告诉你们,我认为莎士比亚为什么给《李尔王》(“King Lear”)取这样一个名字。”
波丽特看上去很焦虑,仿佛道格拉斯处于极大的危险中。
“‘Lear’是德语,意思是‘空的’。《李尔王》是一部存在主义戏剧。同名主人公最后疯了,逃进了荒原,生活在一个茅屋里,和约伯一样。他一丝不挂,惟一拥有自身的真相。”道格拉斯抬了抬眉毛。“一个空心人。”
“妙啊!”萨姆森喊到。他向道格拉斯的肩膀拍下去。但道格拉斯迅速站了起来。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赛德卡。
“空的,空心的。”波丽特听上去很高兴。
尼科尔眯缝起眼睛,“你从来没教过我们那个。”
“什么?”道格拉斯说。
“去年十一月我们读《李尔王》时,你没告诉我们德语的事,名字的事。”
道格拉斯耸耸肩。他放下鸡尾酒搅拌器。“呵,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没什么证据。”
“错,”萨姆森指着道格拉斯。“这是真理。我一听就知道这是真理。”
“噢,”道格拉斯说。
“这是真理,你发现了。”萨姆森向道格拉斯坚起了拇指。“这个晚上可以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