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奇迹

作者:朱迪.布德尼兹




  她第一次把盖博抱上床,想让他和她一起睡时,乔纳斯坐了起来。“你干什么?”
  “他睡不着。”
  “那么,给他喂奶。”
  “他太孤独了。你要上哪儿?”
  “我怕我睡着时一翻身会压扁他。”
  “你不会的。”
  “在黑暗中我都看不见他,他和周围的东西都混在一起了。”他坚持着到沙发上去睡。乔纳斯不会起来换尿布的。无论看到盖博打饱嗝还是咬指头的样子,他从来不会笑,他只是不带什么兴趣地瞪着他,仿佛他的儿子是实验室的特殊人或是人类学研究的一个样本,演示着自己本身古怪的特性,夜里当他们听到盖博扭动身体发出动静的时候,总只有她一人起来。“他就是饿了,”乔纳斯坚持自己的意思,“可我又不是挤奶器。”
  她总盼望他最终能过来。
  
  “他走了。”她对着人去楼空的房子说。
  她的喉咙充满了恐惧。她飞奔着下楼,又飞跑上楼。湿漉漉的脚印遍地都是。典型的噩梦啊——窗户大开着,窗帘如同波浪翻卷。硬邦邦的婴儿床——没有了毯子,没有了令人窒息的玩具,一切都是婴儿猝死的东西———盖博也不见了。她把他放在床上然后去冲淋浴才过了五分钟。
  才五分钟,他们不都那么说吗。五分钟的空当儿足以使灾难降临。
  她又跑下楼。湿乎乎的后背直冒冷气,兴许有什么野兽爬进了窗户?她又猛地冲回育儿室,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趴在地板上——
  她的湿漉漉的浴巾。“乔纳斯。”她叫着。乔纳斯不在这儿,是他偷偷溜进来把盖博弄到其他地方了吗?她听见楼下有鬼鬼祟祟的动静。她迈了一步又停下来。又迈了一步,那个动静也在听着,在等着她。
  她握住丰满的乳房走下楼来。由于到处颠簸跑动,震得乳房疼痛。卧室传来了窸窣声。莫不是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宴会,朋友们头戴着纸帽子蹲在椅子后面躲着?
  她跨过门槛,恐惧得几乎要窒息了。
  总算又看见了盖博,正坐在他一向喜欢的摇椅里。他边晃动着脑袋边喘会儿气,使劲晃动着摇椅让它转起来。她一把把他抱起来,他身体滚烫,贴着她冰冷的湿漉漉的皮肤。
  “你就是忘了嘛,”那天晚上乔纳斯回家的时候对她说。“你太累了。你以为自己把他放在小床上,可实际你把他放在了椅子上。”
  “什么?我只是把他放错地方了?”
  乔纳斯笑了,不太自然,不去看她的眼睛。他是想激怒她吧。不管怎样,他这样做了,让他感到心满意足好了。她有一点稍稍满意的是,如果他把盖博偷偷放到楼下去他一定得接触孩子才能办得到,这是必须的。
  
  乔纳斯去找他的朋友了。他有几个中学毕业后还继续来往的同学,他们正无限期地延长论文写作时间。他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喝啤酒,一起胡吹海聊。他们在一起争论电影啊、政治啊,讨论谁会在决赛中获胜,一谈就是好长时间。超人对蝙蝠侠?黑熊对大鲨鱼?美国对朝鲜,加拿大和梵蒂冈联队?反正是一种男人俱乐部,男人俱乐部就是为那些从来不打猎、讨厌体育、选择一些模糊音乐流派而又盲目自信的男人们设立的。这也成了支持他的后台集团了。
  家里没有他在,让人觉得更舒服自在。她在看羽毛球锦标赛,盖博蜷在她怀里。戴白帽的人咕哝着推搡着发起火来,不失风度地骂着。球来来回回呼呼地欢跳着,呼呼声让人觉得很舒服,这里面有种让人愉快的节奏,除了选手的爆发动作外,一切仿佛是按照剧本安排排演的。
  “我看这种比赛能看上一天呢。”她对盖博说。有几天她确实这样。
  一天晚上乔纳斯很晚才回家,浑身散发着啤酒和香烟的气味。他站在卧室门口,身子摇摇晃晃,衬衫也比平日多敞开一个扣儿。她纳闷他是否还开过车。明天她要同他好好谈谈这件事。
  “老实告诉我,你和黑男人发生过关系吗?”
  “没有。”
  “和马丁呢?”
  “马丁是同性恋。”
  “你是说如果他不是同性恋,你就想……”
  “不是!”
  “那就是外星人。不用急了!你好好想想吧,这种事多的是。”
  “外星人?我在想,我倒是嫁给一个外星人了。”
  
  他圆胖的小腿,蓬松柔软的头发,金黄色的,像小鸡的羽毛一样,他的松懈的尿片下的屁股,他的完美无瑕的耳朵,他注视每件东西的神情,淡蓝色的眼睛充满平静的好奇。他甜甜地笑,他一直在笑,尽管大家都告诉她那只不过是打嗝,或是痉挛或是灯光的恶作剧,因为他不可能这么早就会笑了。
  他有时还皱起眉头,脸上一副振作的样子,自己挥舞着小拳头。她带他去看小儿科医生,小儿科医生仔细地查看他的两腿说:“湿疹很严重。”
  “可我怎么什么也没看见啊。”
  “他这样的皮肤很难看到发红的部位,有种润肤霜你该试试。”
  医生是个高个子女人,一大把醒目的红头发总是挽住盘在头顶,用两根发针或毛线针固定住。朱丽亚觉得她这样弄法似乎很危险,她一直浮现出眼球被刺着、孩子被捅着的情景。然而她之所以选择这位医生,主要也是因为她的头发。朱丽亚一直渴望看到她的头发披散开、拖曳到地上的样子。她希望以后哪天她们更加熟悉时,她想看看她的头发,这位笑眯眯的女医生会同意她的请求的。
  医生对她说:“你对这种事要非常警惕,他这种皮肤比较难辨认疮伤,你还得用其他的标记来检查他。”
  “他还从来都没有哭过。一声也没有。”
  “这个呢我们也查不出什么原因。他只是很安静,你很有福气。一个乖宝宝。”
  
  她不知怎么搞的,老是在想教艺术史课的教授,一遍遍思考负面的空间,雕塑怎样处理皮肤的塑造,怎样处理实物与缺失交汇的地方,怎样来表现空间。
  盖博里尔瞪着眼睛看,小学生在他的虹膜中浮动,仿佛冰里的斑点。他怎能如此静静地不动弹,有时仿佛屏住了呼吸。活脱脱的一尊儿童塑像。看到其他孩子吵闹的动静,那样疯狂的情绪,她几乎大吃一惊。有一天,她见到邻居的小孩在儿童车里面蠕动,极力反抗着固定他的皮带,可能觉得他是被强行捆住的。“活动过度。”她对行动迟缓而又深思熟虑、举动如同一个棋手一样的盖博说,“你跟他们不一样。”
  
  在半夜,她给他讲故事听,是她小时候很喜欢的一些书。她知道他还不懂,但是她讲故事的声音能催他入眠。
  有一天夜里她讲道: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吉普赛人溜进屋来把孩子偷走了。他们总是蹑手蹑脚地进来又悄悄地溜走。过去的时候这些事屡见不鲜,每家每户都有宝贝丢失的事情。但是很多人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在继续发生着。吉普赛人只带走那些活泼漂亮的孩子。现在的孩子都长得这么难看。他们用麻袋装好往背后一搭就带走了,带到吉普赛市场上,开价能开到钻石矿那么高。或是把孩子卖到那些成人不好操纵而小孩子能操纵滑竿的地方,或是把孩子卖到那些需要小手来上紧螺丝的工厂,不然就是卖到马戏团来喂老虎和狮子。
  我们喜欢马戏,我们喜欢老虎和狮子。孩子们说。
  呕,他们也喜欢你们。吉普赛人说。
  这是本老书了,充满了种族的陈词滥调、可怕的暴力。她惊异于它的恐怖。盖博睡着后,过了很久,她坐了起来继续往下读。她睡不着,也怕把灯关上。在她合上书后,插图中那双炽热的黄莹莹的眼睛似乎还到处跟着她。
  
  “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乔纳斯说,“但不是马上。”
  “我想现在就开始,”他把她推向床,她弹了一下又倒在床上,“一个小女孩?嗯?越快越好。我想看……”
  “你想看下一个是什么肤色?”
  “我倒要看看我们到底能不能生一个正常的孩子。你想不想知道?”
  “不,”她说,“不。不像这个一样。”
  盖博安静地呆在育儿室里。乔纳斯急切地把她摁倒。他动作不算粗鲁;但比起以前他们互相嬉戏、纠缠推就时,要粗鲁得多。她吓坏了,惊慌地迎合着,想象着一条狗嘴里叼着一只兔子,它动作很轻,牙齿并没伤着兔子皮。她幻觉中能听得到盖博在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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