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奇迹

作者:朱迪.布德尼兹




  “他生出来的时候要是身上有点青紫可用不着大惊小怪。”
  “有点……青紫。好的。”
  “我指的是,”医生说,“当氧气在体内流通、新生儿开始正常呼吸以前。不是像伤痕那样的青紫,是蓝蓝的青,就像这个。”他拍拍她的弹力牛仔裤。
  “当然了,我们预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最好有所准备。”
  “我不会大惊小怪的,”朱丽亚答应道,“我会当作没事的。”
  “好姑娘。”
  
  孩子出生已两周了,他没有任何动静,一声嘤嘤叫唤也没有。她以为他是死的,即使看见他的小胳膊挥动时她也这么想。而且他的肤色不是青紫,他的皮肤是黑色。
  “我觉得,简直像黑炭,黑墨水一样黑。”乔纳斯过后在病房里说。
  “我看见了。”她回敬他道。当时她的双手攥着搁在她硕大而柔软的腹部,仿佛里面还有一个孩子似的。
  “我是说,纯粹的黑色,朱丽亚,那颜色很不自然,好像在自然界里找不到。你知道吗?它让我想起那些可怜的浑身溅上石油的企鹅,全身漆黑油腻,可怜巴巴地伸着小鳍。”
  “是翅膀。企鹅是鸟类。”
  “他出生的时候身上还带着白的粘粘糊糊的东西,脐带是……那样的粗。”
  “你以为会是什么样?看看你自己的肚脐眼儿。”
  “我还以为像,像根丝线呢。”他觉得一阵羞惭,因为医生让他剪断脐带他竟然做不了。
  她想看看她的宝宝,可医生示意护士把他抱走去作全身检查,护士回复检查结果说:“手指和脚趾都全。他棒极了。”
  “也许是个变异,或者他,可能,是个白人的变种。”乔纳斯说。
  “别用那个字眼,”“变异”让她想到沼泽怪兽、核事故、头上长手。医生可没有确切说明十个手指和十个脚趾长在哪里啊。
  “别发神经!可……他是我的孩子?是不是?这个我都不用问,对吗?”
  他极力地控制着自己,很久没吭声,这点她印象尤为深刻。
  “当然。”
  她天真地认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了。
  
  护士走来把宝宝放到她的怀里,她顿时感到莫大的欣慰,她亲吻着他的头。头发原来还是湿的,一绺绺的,现在又干爽又柔软,相当直,绒绒的质感,还是金色的。它发出像金属片那样亮闪闪的光泽。他的眼睛是一种极漂亮的淡蓝色,那是冰的颜色,瀑布的颜色。
  一位哺乳指导师,也是保育护士,前来帮她第一次喂奶。
  “他不喜欢我的奶水!”当宝宝把头从她乳房前扭开时,朱丽亚叫起来。
  “他只是不知道怎样吃,”哺乳师安慰她说,“他还得学呢。”
  “可我觉得这是本能。而且他为什么这么安静呢?”
  “他的耳朵和喉咙都很好。我们待会儿还要再作 CT 扫描来确认一下。可他好像是个安安静静、脾气乖乖的宝宝。他不想哭嘛。”
  “那他的肤色呢?”乔纳斯问道。
  那个护士看了朱丽亚一眼,“哦,我觉得这是你们俩应该讨论的问题了。是吗?”
  她走后,朱丽亚说,“他这样没什么不自然的,世上有多少人都是这种肤色呢。”但她还是忍不住琢磨,他看上去确实不像凡世间的,他的皮肤那么结实,散发如同非生物组织的光芒,又像石油发出虹光。
  
  乔纳斯说,“我们给他起什么名字?他?”
  “我们不是已经叫他罗伯特吗?”
  “我改主意了。他又不像什么鲍比(警察),是吗?他更像,呃,一个阿尔方斯。”
  “阿尔方斯?为什么像阿尔方斯?”
  “阿尔方斯又怎么了?”
  “这太恐怖了。”
  “我高中同学里有个黑人小孩就叫阿尔方斯。”
  “黑人小孩?只有一个吗?”
  “怎么?只有一个是我的错吗?我和那小子是朋友,这孩子太像阿尔方斯了而不像鲍比。”
  “当初是你坚持要用的。你想让他用你父亲的名字。”
  “我改主意了。”
  
  他们给他取名盖博里尔,简称盖博。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用皮带把盖博固定在新车的后座上,这时乔纳斯的怒火爆发了。
  “这全是你的错!”他说“错”这个字的时候用力之猛以致吐沫喷满了整个挡风玻璃。
  “怎么是我的错?”
  “你,你,你抽了两个月的香烟!我看见你抽了!浴室里全是烟雾!别想否认!”
  “我是因为觉得恶心。我都没抽完。”
  “还有那些荒谬的食物,所有的巧克力再加烤煳的面包。我告诉你多少次了烤煳的部分致癌,可你听了吗?”
  “我就是想吃,想得要命。”
  “还有巧克力,那种苦东西。”
  “你——”
  “还有罂粟籽面包圈吗?我告诉过你多少次,那是他们来提取鸦片的罂粟,可你听了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作一次亲子鉴定。要是这样能使你觉得好过一些。”
  他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她说:“也许我们都有非洲血统呢,退、退化回去了。这是某种返祖基因的结合。”
  “我没有什么非洲血统。”
  “我们都是混血儿。”
  “我不是,也许你是。你有那些黑皴皴的堂兄妹。”
  “也许我是。那又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没有回答那句话。“也许在医院里他们把孩子给换了。这种事天天都有。”
  “我们是看着他出生的。”
  “我不能那么肯定。我一紧张就成了色盲。”
  “他长得像你。”
  “算了吧,他一点都不像我。”
  
  他们没去作亲子鉴定。“我相信你,宝贝儿。我完全相信你。这么做就是证明,对不对?对不对?”
  她想他是怕,怕会查出些什么。和她有关也和他有关。他宁愿不要知道。
  “除此之外,”他说,“我不想让他们再在孩子身上扎针,那太残忍了,是吗?从一个婴儿身上抽血,仅为了一次毫无意义的检测?哎,你想他的血是什么颜色呢?”
  
  亲朋好友、四邻八舍带着礼物和贺卡前来探望。贺卡上印着粉嫩的胖乎乎的小娃娃,说着“哇”、“姆”、“吱”等奶话。“他是个大胖小子。”他们都这么说。他的个头是个安全的话题,不会引起争议,不会有人否认。
  “你觉得他的眼睛还会变吗?”一个邻居问她,她自己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眼睛常常会变的。”
  “不知道。”朱丽亚说。
  “哦,会的。他们出生时往往是蓝眼睛,后来就变成绿色、灰色或棕色。”
  这项断言的模棱两可使朱丽亚迷惑起来,有一阵子她直想问哪儿能找几个眼睛是绿色、灰色、棕色的孩子和盖博一起玩儿。
  她的朋友休格带来一个小小的篮球架和篮球板。他骄傲地把盒子送上,可是当他猛地瞅见小床里的盖博后,又迅速把盒子撤了回去,“我很抱歉,”他脱口而出,“我不知道,我送这个可没有别的意思。”
  “什么礼物?”她说。盖博太小还玩不了,但她一直盼着自己能玩这套玩具。
  “我以前曾打算送套医生听诊器之类的玩具呢,我还……”
  朋友们来拜访,只不过都是她这边的朋友,乔纳斯的朋友没来。他的父母没有来过,他母亲病了不能出门,朱丽亚知道,可还是耿耿于怀。
  她最好的朋友米茜前来探望,还给她和盖博带来礼物。她们去了育儿室,盖博在那儿打盹儿。“哦!”米茜惊讶地说,“你这个坏丫头!乔纳斯疯了吗?”
  “没有。他一点也没疯。”
  “哇。他一定是被人抽打过屁股。”
  朱丽亚畏缩了。她厌恶这个字眼,这让她想象到在孩子的两腿之间一条鞭子啪啪作响,活像恶魔的尾巴。
  “你们怎么选了‘盖博里尔’?是他父亲的名字吗?”
  米茜怎么也不能相信她的解释。
  要是这孩子身上贴有一个听上去有科学研究意味的标签,那该多好!例如某某综合症,让人容易记住的一些首字母。如果她手头上有统计材料该多好。要是她能说“每年出生的成千上万的孩子里才会有这么一个”,那样听起来会好多了——显得她多么幸运,生了这样一个孩子就像一个买彩票中大奖的人。可相反的是,这孩子只不过像做账时出的一个错,扰乱了账目的收支平衡,人们宁愿把他立刻涂抹掉也不愿重算一遍,也不愿弄出公式把错误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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