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奇迹

作者:朱迪.布德尼兹




  他做完后说:“哦,亲爱的,哦,宝贝儿,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那里还疼。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我以为你现在已经好了。”
  “我好了。”她机械地说了一声,然后蹒跚地走进浴室去冲洗干净。她正在月经期间,但她不会告诉他的。让他以为他伤害她好了。
  第二天,他给她带回来鲜花,一张勃拉姆斯的摇篮曲,一大块巧克力,还有一束菠菜叶。鲜花气味太浓烈弄得她直想吐。音乐让她想砸东西。至于菠菜还是让人费解的谜,直到她想起乔纳斯给她读过一篇有关叶酸的文章,称它对早期胚胎的健康发育有好处,她才明白这含义。
  他们谁都没提那件事,仿佛压根儿没发生过。
  她只不过想让他有点内疚感,但现在她明白她开了一个危险的先例。乔纳斯没有伤着她,他以为伤着她了,她让他这样做的。现在他以为可以混过去。以后他会轻而易举地再那么做。但那种事不会再有了,只有那唯一一次。
  
  盖博坐在高脚椅里怒气冲冲地瞪着乔纳斯,他皱着秃秃的眉毛活像一尊严厉的断案的佛像。“今天上午他太难哄了。”她说。尽管他根本不是难哄的孩子。他也明白。
  “那双眼睛。”乔纳斯边说边把自己藏在报纸后边。
  朱丽亚想起故事书中吉普赛人的眼睛。她总觉得她能够看见他们正从院子里的灌木丛中朝外张望。她走过去把盖博从高脚椅里抱起,可又觉得抱不动,这个天使是笨拙的,但是还不止这些。他看起来块头不大,可抱起来足有两倍那么重,仿佛有种吸引力使劲把他朝地上拽似的。
  等到了乔纳斯要出门一整天的时候,她可以放松一下了,长出一口气,缓解一下。
  朱丽亚站在商店排队付款的队伍里,盖博绑在她胸前的口袋里,要站直了还得费点儿劲。她正盯着小报的头版标题——“母亲想给他们都取名斯蒂夫”,“本市一男子把全家人活埋在后花园并种上郁金香”,“神奇的减肥,三天里减掉二十磅”,“艾奥瓦州农协会指出失踪孩子的地点”——这时忽然有一只珠光宝气的手进入她的视线。这只手飘落在盖博的脑袋上,以一种所有人的姿态抚弄着。
  “他的头发太干,”这女人说,“你得用护发素护理一下。”她是一个年纪大一些的黑人妇女,一头短发,戴着大耳环,铜铃一样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她的车里放着一大包尿片。朱丽亚也是。纸尿布在打折销售。
  “他的头发一直就是那样的。”
  “这正是我要说的嘛。太干了,他需要调理。你们这些人不懂。”
  “我会的。”她才不会呢。她喜欢他这个样子呢。她对这位妇女以权威者自居来处理盖博的头发感到既反感又感激。接受我的意见,她想说,带我回家,告诉我怎么做。她以为盖博是黑皮肤,但他不是黑人。难道他是吗?他现在的年龄还没有到注意这些事情的时候?也许他呆在黑人中间更像到了家。她为什么不能多交几个黑人朋友呢?她应该多交几个。也许她应该做的是让自己渗透迎合到他们黑人中去,比如说和这样一个女人做朋友,她好像很知道事情该怎么办啊。
  “你不能叫这小家伙像颗荞麦一样到处转悠。一个金黄色头发的荞麦。我相信你绝对没给这小伙子撒上过氧化物吧。可怜的小东西。”
  “他生下来就那样。”
  “听着,”这女人边说边走近一些,带着一种自信的口吻,“我对你想做的事表示赞赏,可很遗憾,这样做不对。你被误导了。与其说你是帮助别人还不如说伤害了别人。这孩子长大后会对他身属何方不知所措的。”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你为什么不收养一个漂亮的白人孩子呢?你想给一些孩子一个家这很好,可为什么不是和你同一人种的?这孩子长大后会觉得他哪儿也不适合而毁掉?没有比这更孤独的感受了。他需要他的黑人社区。”
  “他不是收养的。”
  “哦,真的吗?”这女人看着朱丽亚柔软的淡色头发,苍白的皮肤下面靛青的血管都显露出来,那种苍白会让一个陌生人马上问她是否刚刚献过血,是否想躺下。“真的吗?”“哦,那一定是世界上迄今为止最黑的男人了!”那种友善的高傲似乎已变成仅次于厌恶的神情了。夹在摆放杂志和口香糖之间的狭窄的队伍之间已无退路可去。排队的人开始扭过头来,盖博挣扎起来,在她身上抓着爬着。
  她想安慰他一下。他奋力挣扎着好像要极力逃开,她望着盖博,又望着黑人妇女,试图从中看出有什么血缘关系来,可是这女人的肤色比盖博要浅一百倍,一种暖棕色调。和盖博皮肤最相近的颜色是收银传送带的颜色。
  她觉得脸上在傻笑着,膝盖在发软。乔纳斯曾说过盖博要是得了某种致命的疾病对他来说要好多了。她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乔纳斯想打架,他想要一个明确的敌人。他想捐一个肾,想同医生争论一番,想在医院喝劣质咖啡过夜,想冲保险公司大声吼叫,他想要英雄主义,悲剧,不是一天天的小战斗。
  “他一定是超级黑人先生,非洲先生。”这女人大声欢笑道。
  “哦,天哪。”
  朱丽亚打电话给米茜,说“他的情况越来越糟”。
  “你考虑过分手吗?”
  “不!我永远不能……”
  “可是你总是说,你再也受不了和他在一起了。”
  她叹了口气。“真可怕,可有时我觉得如果他……消失了我会高兴的。那会好多了。”
  “然后你就可以和那个黑小子重新在一起了,”米茜说,“你还没告诉我他的名字呢。”
  “我给你说过,根本没有……等一下,那是什么?”
  “是你这边的声音。”
  她知道是什么。那是把话筒稳稳地放下时发出的轻轻的喀哒声,楼下厨房里有人试图在踮着脚走路。
  
  他们两人仰面躺在床上,直盯盯看着门口的灯反射到天花板上的光。脸上表情木然而又清醒,如同两个纸偶人一样。
  “你怎么这样虚伪。”乔纳斯说,“你自己也这样说的,我听到了。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说时你就冲我发疯。”
  “说什么?”
  “说那样会更好。如果他……走了。”
  她不去商店了。她给乔纳斯开了购物单,而他为了减少去商店的次数,会把购物单上的每样东西都买双份。于是香蕉烂在了厨房里,冰箱里挤满了脱脂黄油,像一堵墙一样高的尿布在育儿室里堆集了起来,一直堆到天花板,活像路障。
  “你为什么不抱着他?”她说。
  “我怕我会摔着他。”
  “你难道不想吗?”
  “我怕我真会那么做的。”
  于是她也开始害怕了。要是他把盖博抱起来,感受到那种不同寻常的厚重,尤其那种石头般的结实,会令他不能忍受的。
  她抱起盖博赶到那位小儿科医生那里。却发现那个医生竟然剪了头发。这让她大感惊恐。现在她留着男式的短平头,显露出她凹凸不平的头皮。朱利亚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医生对盖博作了一番检查。
  “他的体重,似乎有点不正常。”
  “我现在真正关心的不是这个,”医生说,“我是说,这才是我在乎的地方。”
  她手指着盖博的胳膊,然后又指着他的胸,又把他翻过来点着后脑勺的部位。
  “什么?我什么也没看见。”
  “伤痕啊。这个很正常,这个年龄,正是小孩子们开始乱爬的时候,撞上什么东西,可是……”
  “他从来不四处爬,”朱丽亚说,“他光坐在那儿原地不动。”
  医生探寻似的望着她。“那你能肯定对他没有使用过暴力吗?”她说,“也许你伤着他的时候还根本没意识到。”
  “我会意识的!他会告诉我的!”朱丽亚急切地说,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他怎么告诉她呢?是写张小纸条?还是作个手势?
  医生沉默了许久。他们都听到朱丽亚的腹中正在不断地尖声叫唤着。
  “记住要动作轻柔,”医生最后说,“看这里的伤痕。”她让朱丽压凑近观看,指出那些更黑的也是疼痛之处的一块块痕迹。她提到他胸口上那些拇指状的挫伤,背后面手指头般大小的伤。“我想再作张 CT 扫描,”她说。但是,就在那时,隔壁的门诊室里突然发出凄厉的喊叫,医生迅速冲了出去。朱丽亚趁机夹着盖博和他的衣物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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