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蜥蜴

作者:[澳大利亚]巴里·希尔 作 徐 凯 译




  巴里·希尔(Barry Hill, 1943— ),澳大利亚作家、诗人。出生于墨尔本,成长在一个政治上十分活跃的工人阶级家庭。他在墨尔本大学获得学士和博士学位,在伦敦大学获得硕士学位,先后在墨尔本和伦敦做过心理学家、记者和教师,讲授哲学、创作等课程,1975年起成为专业作家,作品有小说、非虚构作品、诗歌以及广播剧、舞台剧、音乐剧等。他的短篇小说被采入许多小说选集中,有的作品被翻译成多国语言。曾获“非小说、诗歌和散文总理奖”等多项大奖。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转向历史研究和诗歌创作,灵感主要来自在澳大利亚中部地区的田野考察(fieldwork)。现为《澳大利亚人》杂志的诗歌编辑,长期居住在维多利亚州的昆士克里阜。
  希尔的主要作品有《学校》(The Schools, 1977)、《靠近精炼厂的地方》(Near the Refinery, 1980)、《最美的图画》(The Best Picture, 1988),短篇小说集《蓝色的边缘》 (A Rim of Blue,1978)、《勒头摔跤和其他故事》(Headlocks & Other Stories, 1983),诗集《木筏》(Raft: Poems 1983—1990, 1990)、《威廉·巴克利幻象》(Ghosting William Buckley, 1993)、《内海》(The Inland Sea, 2001),传记《伤心之歌 》(Broken Song: T. G. H. Strehlow and Aboriginal Possession, 2002)等。
  希尔在小说和诗歌等领域的成就为他赢得了丰硕的奖项。《伤心之歌 》获维多利亚州长奖,国家传记文学奖、新南威尔士文学研究州长奖、塔斯马尼亚州太平洋地区二百周年历史奖、澳大利亚文学研究会文学金奖等五项大奖,《威廉·巴克利幻象》获新南威尔士州长诗歌奖,《入座》(Sitting In) 获新南威尔士州长非小说奖,2003年获内蒂·帕尔默非小说文学奖,新近诗作 《汲取弗洛伊德及其他诗歌》(Drawing from Freud and other poems)、《长距离游泳》(A Long Swim)、《喜马拉雅之火》(Himalayan Fire) 分别被列为2003年、2004年、2005年最佳诗歌。
  希尔的小说经常跨越文类的界限,探讨澳大利亚作为囚犯的历史,和性别禁忌、家庭关系、现实的性质以及虚构和现实之间模糊的界限等主题,挖掘灵魂深处不同的自我。这里介绍的《蜥蜴》是一篇自传体小说,作者从儿时捉蜥蜴的旧事入手,以生动、朴实的语言,勾画了童年的生活,展现了自己成长的心路历程,而在童年旧事的美丽图景后面,是家乡在工业化进程中的环境变化,以及这种变化在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反映——物质生活丰富了,但异化已经侵入了家庭生活。
  译者
  
  蜥蜴不难寻。你只需掀开墙上的一块石头就能发现几个或者至少一个蜥蜴——身形扁平,目光警惕,腿脚做跳舞状,像蓄势待发的跳蛙那样。不过蜥蜴很少跳跃,它们多半会飞速四散溜走或钻在什么东西下面。抓蜥蜴必须身手敏捷;礼拜六下午半天的工夫我就能轻松逮住半打。
  跟抓蛇相比,逮蜥蜴算不了什么。因此,大多数孩子要么在到家前就把它们丢掉,要么当场放生。为了抓蛇,我们常常沿着石头墙一路转悠到卸煤场,再转悠到煤厂后的湿沼。那时候,我们家的房子就在沼地的边上。我养了不少蜥蜴,因为我喜爱这些小东西。我对那些体型较大的蜥蜴不感兴趣,它们让人不由自主联想起巨蜥:它们躺在太阳底下,苍白的肚皮一起一伏,仿佛啤酒喝多了。我喜欢的是那些只有手指长短,体型纤细、动作迅捷的蜥蜴。我将他们藏进口袋或装进牛皮纸袋带回家。这些小蜥蜴好像最爱隐蔽在有褶皱的地方。当我向爸爸妈妈炫耀这些战利品时,感觉自己是个有善心的小主人,心里非常开心。
  我尤其喜欢家里有客人的时候把蜥蜴弄到客厅去。每逢周六,爸爸总是在那儿和他的工会会友以及党员们聊天。这些锅炉制造工,铁匠,焊接工多半人高马大(至少当时看上去是)。他们济济一堂,坐满了我们家的扶手椅。这些人能说会道。听其中的一些人讲话,你简直以为他们正站在后院的箱子上演讲一样。可当我拿着蜥蜴进来时他们马上安静下来,咧嘴笑笑,问我可否让他们看看蜥蜴。
  我把我的宠物举起来。控制蜥蜴的最好的方法是捏住蜥蜴头骨下方近后脑的地方,而不是抓住蜥蜴的喉管下面。只要你不捏着它的喉咙,蜥蜴就会自在地观察它的观众。
  放它走吧,有人提议,好像不愿意看到任何东西被囚禁。
  我通常会说,不行,还没准备好呢。我的意思是蜥蜴会跑到他的椅子下,钻进垫子的流苏里。它会出不来的,而且妈妈要骂我的。
  让我们试试看,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拿蜥蜴。
  我往后退了退,解释说我可不想让它折了尾巴。
  有道理,小家伙。
  对此他们觉着非常开心,随后就回到他们的话题上去了。我能听得见妈妈在厨房里一边咳嗽一边准备茶杯和杯垫。我坐在地上,把蜥蜴放到我的领口下。我能感觉得到它扭动身体爬到我的脖子后面安顿下来。谈话的嗡嗡声使它平静下来,它竟然打起了盹。
  一场战事正在进行,我知道的就这些。报亭正出售一套名为“海军陆战队”的精彩的连环画。爸爸曾举着其中一期给他的朋友们看,他说道“仅仅宣传而已”。大家摇摇头,连环画又传回我手中。我记得从此我就以一种新的眼光来读它。我明白了美国佬并没有那么伟大,尽管这些图画是我所见过的最精美的。这以后,连环画每周的价格虽然没变,页数却反而增多了。
  我留意他们讨论战事,听见他们猜测总司令获准投放炸弹的可能性。那时可没有什么关于炸弹或禁止党派活动的连环画。我认为政府想要把像我爸爸和他的朋友那样的人关押起来。如果他们不当心,这事迟早会发生,尽管没有别人在意这事。
  有人说,无论怎样,大多数人并不在意。资本主义胜券在握。
  马上有人反对道,不,大家还是在乎的。事实上人们已被牵涉其中,卷入了斗争。
  茶端上来的时候我听爸爸说,但愿如此吧!
  我以我那个年龄段的孩子特有的方式担忧着。我是他们的信徒,能理解他们的不满。他们谈话中所透露出的紧张和决心没有使我不快,反而让我觉着心满意足。这让我自信,仿佛我的一个重要部分能够伸展出来舒舒服服地靠在他们的思想之躯上。直到今天,我仍然对房间里弥漫的热情和力量心存感激。尽管奇怪的是,他们谈话中所暗示的东西让我联想起螃蟹而不是蜥蜴。
  我们过去常常在滨后滩抓螃蟹。我们将猫肉串到一根绳上,海水退潮时将螃蟹从岩礁下钓出。一旦螃蟹咬钩,得赶紧收线,将螃蟹甩到岩石上。然后一刀从螃蟹的背部捅进去;海水和着蟹肉一起喷涌而出,螃蟹被抓住了。有些孩子有装有金属尖头的竹制鱼叉。我们有时也用这种鱼叉叉螃蟹,而且叉得越靠近蟹壳的正中心越好,一边还尖叫着、咒骂着。
  我们觉着这种胡闹非常有趣。我记得当时满嘴是长大后再也不说的脏话。不过,那时我们围着螃蟹的碎壳且跳且舞,没觉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因为只有这个办法能够对付防守如此严密的家伙,否则根本无法接近它。让父亲及其伙伴担忧的事情看不见摸不着。我想我那时觉得大声叫嚷、攻击别的东西可能会达到某种目的。尽管那个时候我无论向自己还是向别人都说不清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不管怎么说,我开始喜欢上蜥蜴了。我喜欢它们的丝般的平滑,流畅的动作,以及显而易见的适应性。我喜欢让螃蟹在太阳底下发臭。尽管,如果我把螃蟹活着带回家,爸爸会用锅把蟹煮熟,打牙祭——就好像那时吃鸡肉和猪肉一样,都是打牙祭。羊肉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因为我们每个礼拜天都要烧羊肉,接下去的两天晚上都是吃冷羊肉配泡菜。关键的一点是,与其说我喜欢美味佳肴倒不如说我喜欢养一些小动物,它们让人想起原本想不到的其他选择,而且我能够创造条件使其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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