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猫和老鼠

作者:[美国]斯蒂芬·米勒豪泽 作 陈广兴 译




  猫站在老鼠洞前,一手拿着锤子,一手拿着锯子。他旁边是一堆黄色木板和一大袋钉子。他开始疯狂地又锯又敲,在房间里窜来窜去,激起的灰尘把他整个裹了起来。突然,灰尘散去了,猫在欣赏他的杰作:一条长长的,弯弯扭扭的通道从老鼠洞开始,穿过沙发底下,爬过椅子背,通过钢琴上面,穿过厨房门,到达厨房餐桌。在通道尽头的桌布上,有一个很大的老鼠夹,上边放着一大块奶酪。猫踮着脚走向冰箱,消失在背后,然后又偷偷地探出头来:他的眼睛向左右飞速地张望。传来自行车的铃声:叮呤,叮呤。过了一会,老鼠出现了,卖力地蹬着自行车,以极快的速度从通道的那头一直冲向餐桌。随着尖厉的刹车声,他停了下来,圆形的车轮被冲力拉得变了形,然后又恢复了原状。老鼠戴着驾驶护目镜、驾驶头盔和手套。他把自行车靠着盛糖的碗停好,朝老鼠夹走过去,饶有兴味地看着它。他走到老鼠夹上面,坐在铜丝做的横条上,戴上一个白色的围脖。他从皮夹克的口袋里取出一副刀叉。他飞快地吃着奶酪。吃完以后,他把刀叉重新放到口袋里,开始在老鼠夹上玩耍。他在高处的横杆上荡秋千,用腿勾住横杆作倒立动作,在平行的杆子上行走,表演体操特技。然后他骑上自行车,摁着车铃,消失在通道里。猫从冰箱后现出身来,跳上桌子,落在老鼠夹的旁边。他皱着眉头盯着夹子看。他从头顶拔下一根头发:它断裂时发出小提琴弦绷断的声音。慢慢地,他朝老鼠夹的方向移动头发。头发触及了弹簧。老鼠夹没有动静。他用勺子摁了摁弹簧。老鼠夹没有动静。他用大锤猛敲弹簧。老鼠夹没有动静。他愤怒地看着夹子。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个脚趾。老鼠夹猛地合上,发出重重地关上铁门的声音。猫在餐桌上跳来跳去,捧着被夹住的脚,脚趾肿了起来,成了灯泡大小,红光闪亮。
  猫从左边入场,将自己伪装成了一只老鼠。他戴着金黄色假发和一个假鼻子,身穿一条紧身黑色裙子,大腿两侧开了叉。他有高耸、圆实的乳房,纤细的腰身,和圆溜溜、扭来扭去的臀部。他的嘴唇呈亮红色,黑色的眼睫毛烫得太翘,以至于当他眨眼睛的时候,眼睫毛一展开,随即就会猛地卷起来,就像窗帘一样。他走路时搔首弄姿、步履矜持,一只手搁在屁股上,一只手时不时地撩拨他的金发。老鼠在老鼠洞里,靠壁而立,手揣在裤兜里。他的眼睛从眼眶里探出来,变成望远镜的形状。望远镜的每个镜筒里各有一颗怦然跳动的心。慢慢地,老鼠就好像被催眠了一样,梦游进了房间。猫把唱机的读针放到一张唱片上,开始播放伦巴舞曲。猫跳起了舞,手勾在脖子后面,把屁股翘得老高,扑闪着长长的眼睫毛,侧着头左顾右盼:他的腰身在紧身黑裙里扭来扭去就像黑桃A。老鼠面朝着猫,也开始跳舞。他们在房子里跟着节奏前进、后退、扭腰、踢腿。就在他们跳舞的时候,猫的假发松了,露出了一只猫耳朵。猫一边跳着舞,一边走向熊皮地毯,侧身躺在上面。他闭上睫毛长长的眼睛,噘起红红的嘴唇。老鼠朝猫走过去。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支雪茄,把它放进那个红红的大嘴唇里。猫的眼睛睁开了。两只眼睛向下看了看雪茄,往上看了看,然后又向下看去。猫从嘴里取出雪茄,盯着看。雪茄爆炸了。当烟雾散去时,猫的脸一片乌黑。他苍白而克制地笑了笑。牙齿上出现了好多细小的裂缝。牙齿碎成了小片,掉了下来。
  在厨房,猫仰面躺在他的篮子里。两只手枕在脑后,右脚平放在支起的左膝盖上。一想到老鼠他就满怀怨气,因为他知道老鼠很看不起他。他多么希望能把老鼠撕成碎片,把他放在火上烘烤,或把他塞到滚烫的黄油盘子里。他知道自己的愤怒并非源于饥饿,他在寻思到底老鼠该不该为激起自己的野蛮想法而负责,而这些野蛮的想法在他胸膛里燃烧,简直就像消化不良一样令人不爽。他非常蔑视老鼠羸弱的体质,像梳子齿一样细小的胳膊,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头颅,以及他对书籍和独处的特殊癖好。但同时,他气恼地认识到自己很钦佩老鼠的优雅,富有涵养的懒散气质,以及他很轻易就能产生的自信。他为什么老在看书?在某种程度上,老鼠使得猫很自卑:只要老鼠在,猫就会感到自己笨头笨脑。他像着了魔一样整天在想与老鼠有关的事,他怀疑老鼠在他的褐色房间里根本不怎么会想起他,一想到这个,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如果老鼠不是这样毫不在乎,他是否还会怒火中烧?也许他们会学习如何在同一个屋檐下和平共处?他是否会消除心中的怨恨,从而使自己从这种痛苦的状态中得到解脱?
  老鼠站立在他的工作台旁边,正在为一只机械猫卷眼睫毛。她的头发乌黑发亮,就像欧亚甘草一样;她的嘴唇就像刚被人舔过的糖果一样。她穿着紧身的红裙子,黑色网眼长筒袜,以及红色的高跟鞋。老鼠让机械猫站起来,把她裙子背后的拉链拉开,用一个很大的钥匙紧发条。他拉好拉链,把她对准老鼠洞口。在客厅,机械猫慢慢地高视阔步地来回走动;她高耸的乳房非常突出,就像礼帽一样。猫在扶手椅的背后探出脑袋。在他的眼睛里现出两颗被箭穿过的心。他像蜂蜜一样从椅子背上漫过去,然后沿着地板流过。当他到了正在来回走动的猫的身边,他滑行了一下,站直了身子,心醉神迷地盯着她。他的心狂跳不已,每跳动一下,都冲出了他的胸膛的皮肤。猫把手伸进口袋,从中取出一个硬草帽,把它以一个非常俏皮的角度戴在自己头上。他在脖子上系了一条圆点花纹的大领结。他觉察到了嘀嗒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黄色的圆形怀表,把它放在耳边,皱了下眉头,然后把它又放回口袋。他弯下身子,近距离地查看这只猫的脸,在她的每只眼睛里各发现了一个黑色的圆形炸弹,光滑发亮,都有一个正在燃烧的引信。猫朝观众看了一眼,然后回过头去看那双危险的眼睛。机械猫爆炸了。当烟雾散去,猫的皮肤像破布片一样挂在身上,露出粉红的皮肉,和一条圆点花纹的拳击短裤。
  在老鼠洞外边,猫在给一只假老鼠上发条,假老鼠惟妙惟肖,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机械老鼠穿着浴衣和拖鞋,手揣在裤兜里站着,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猫揭开老鼠的头顶,就像揭开了一个由合叶连接的盖子。他把一个咝咝作响的红色炸药棒塞到里面,然后合上盖子。他把老鼠放在洞口,看着它穿过拱门,消失在里面。洞里,老鼠正坐在椅子上读书。假老鼠手在裤兜里在他面前滑过时,老鼠根本就没有抬头看这个不速之客。他一边看着书,一边伸出手,揭开他的替身的头顶。他取出咝咝作响的炸药,把它塞进一个蛋糕,把蛋糕放进老鼠的头里。他把机械老鼠转了方向,继续看书。这时机械老鼠从拱门中走了出去。猫蹲在洞口,闭着眼睛,手指紧紧地摁着耳朵。他睁开眼睛,看见了老鼠。他扬了扬眉毛。他抓过老鼠,打开脑袋,从中取出一个涂着厚厚的奶油的蛋糕,上边写着“生日快乐”。蛋糕的中间是一个咝咝作响的红色炸药棒。猫的头发嗖的一下竖了起来。他憋足劲深吸了一口气,吹灭了引信,他吹出的气流力量惊人,好一阵子蛋糕都是朝一边倾斜的。现在猫咧嘴笑了,舔着牙,张开嘴。他听见了什么声响。蛋糕发出很大的声音:嘀嗒,嘀嗒。猫呈现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把蛋糕贴近耳朵。他专心致志地倾听着。他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恐惧的眼神,表明他意识到了什么。
  猫开着一辆亮黄色起重机进了客厅。在吊臂上吊着一颗黝黑发亮的破石锤。他驾车到老鼠洞前,停了下来。他把两个控制杆拉来推去,把破石锤夹在一个巨大无比的橡皮筋里,橡皮筋连接在一个庞大的弹弓上。橡皮筋拉得越来越长。突然,黝黑发亮的破石锤被射了出去,击碎了墙壁。整幢房子坍塌了,只剩下一个高高的、红色的烟囱挺立在废墟之间。烟囱顶上是鹳的巢,而鹳拿着一根钓鱼竿正坐在巢里。他戴着一顶蓝色棒球帽。底下,在一堆碎石当中,有东西在动。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拄着一个拐杖。他头上缠着一块绷带,一只眼睛包在里面;一条腿打着石膏,一条胳膊用悬带吊挂在胸前。他用拐杖拨拉一堆小石块,露出一片残缺不全的护壁板。在护壁板上我们可以看见完整无损的老鼠洞。老鼠洞里,老鼠坐在椅子上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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