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猫和老鼠

作者:[美国]斯蒂芬·米勒豪泽 作 陈广兴 译




  老鼠清楚地知道那只像小丑一样,蠢笨不堪的猫在他的整个不光彩的一生中,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犯错误,但老鼠自己却被剥夺了犯哪怕仅仅一次错误的权利。当然喽,要让他犯错误,那是绝对不可能,因为他比猫聪明多了,他总是一眼就能看穿猫所想出的任何伎俩。然而,他认识到自己智商方面的优越性,并不能使他放松警惕,否则会导致致命的后果。毕竟,他并非无懈可击;他无懈可击恰恰是由于他非常警惕而已。老鼠感到很无聊,非常的无聊,因为想要对付这只猫简直太容易了;有时候他甚至都希望有一个更加值得对付的对手,一个和他自己旗鼓相当的角色。他明白自己感到的无聊是个极为危险的缺点,他必须时时刻刻对它进行防范。有时他会想,要是我能够不需要谨小慎微多好啊,要是我能够完全放松自己有多好啊!这种想法使他害怕,使他不由自主地回过头看一眼老鼠洞,老鼠洞口猫黑乎乎的影子已经出现了。
  猫从左边入场,肩上扛着一只麻布袋。他把袋子在老鼠洞旁放下。把扎在袋口的绳子解开,双手伸进去,从里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灰色的云朵。他把云朵放在老鼠洞上方的空气里。从云朵中开始下雨,硕大的雨滴四处飞溅。猫把手伸进袋子,取出一堆旧衣服。他三下两下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小贩,开始摁老鼠的门铃。老鼠在拱形的门洞里出现了,靠着墙壁,手抱在胸前,腿交叉着,盯着看外边的雨。猫从袋子里取出一堆按老鼠尺寸制作的雨伞,依次把它们打开:红色、黄色、绿色、蓝色。老鼠摇摇头。猫从袋子里取出一件黄色雨衣,一双高筒靴子,一根鱼竿和一个工具箱。老鼠摇摇头。猫取出红色橡皮海马,一个充气坦克,一个潜水钟,一只划艇,一艘游船。老鼠摇摇头,走进房子,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老鼠打开门,在门把手上挂了个牌子,又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牌子上写着:“禁止上门推销。”雨下得越来越大。云朵已经移到猫的头顶,猫从云朵底下走出来,云朵开始满屋子追赶他。暴风雨越来越猛烈:高尔夫球大小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身上。在云朵里出现了几个打高尔夫球的人,把一个个高尔夫球打到房间里。一时之间电闪雷鸣。猫在房子里东奔西跑,躲避云的追袭。他一下子钻到沙发底下,尾巴露在了外边。闪电击中了尾巴,尾巴像电线一样噼噼啪啪作响。沙发抬起了一小会,露出被雷电击中以后变得的僵硬的猫,全身发着亮光;一小撮、一小撮的毛勾勒出猫的轮廓,里边可以清楚地看见偏蓝的白色骨骼。云中开始下雪,风呼啸着刮了起来。雪一团一团地落在地毯上,迅速积厚,在扶手椅的两边堆积起来,然后漫到壁炉,壁炉上方的钟表惊骇地盯着下面,用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猫在暴风雪中挣扎前行,但很快就被雪裹得严严实实。冰凌挂满了他的下巴。他动弹不得,摆出一个低头前冲的猫的造型。老鼠洞的门打开了,老鼠从里面出来,戴着御寒耳罩和手套,围着围巾。阳光灿烂。他铲出一条小道,一直铲到雪猫的跟前,然后爬上铁铲的顶端,把一个胡萝卜塞进被雪裹着的脸的中间。然后他溜下来,走开几步,开始扔雪球。猫的脑袋掉了下来。
  猫在厨房里背着手来回踱步,怒气冲冲,眉毛拧成一个V字。在他的头顶上出现了一个泡泡,里边显示出他的愿望:他在操作一个电锯,电锯随着巨大的响声,沿着一个黄色木板缓缓移动。在木板的尽头是老鼠,仰面躺着,被绳子绑得结结实实。这一景象消失了,变成了另一种情形:猫戴着机械师的帽子,开着一列庞大的火车沿铁轨驶过来。老鼠被绑在铁轨上,手腕绑在一条铁轨上,脚腕绑在另一条铁轨上。豆大的汗珠从老鼠的脸上纷纷落下。这时,这一景象消失了,变成了另一种情形:猫在转动一个绞盘,慢慢放低一个铁砧,朝绑在一把小椅子上的老鼠砸下去,老鼠仰头看着,惊恐万分。猫突然放开曲柄,绞盘疯狂地旋转,铁砧呼啸而下。在最后关头,老鼠仓皇逃脱。铁砧穿透泡泡,落在猫的头上。
  猫心里也一清二楚,老鼠在任何时候都会比他聪明,但恰恰就是这个认识在折磨他,激起他捉住老鼠的欲望。他永不放弃。他的生活,只要和老鼠联系在一起,就是一个长期的失败,是一连串单调乏味、难以言说的耻辱;有时他会产生一些虚幻的希望,虽然一生痛苦的经历有理由使他怀疑,但他还是暂时相信自己最终会赢,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苦恼才会稍有减轻。
  虽然他明白他永远不可能捉住老鼠,老鼠总会在他伸出爪子抓他的时候,提前半英寸逃进老鼠洞,但他也明白惟有捉住老鼠,他的凄惨生活才算有了价值。他将被整个改变。难道这就是他要找的属于自己的生活,一眼未合地躺在那儿谋算着老鼠?当一切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难道他追赶的不正是他自己吗?猫皱皱眉头,挠挠鼻子。猫站在老鼠洞前,手上拿着一支粉笔。在蓝色的墙上他画了一个大门的轮廓。老鼠洞就在门的底部。他画了一个圆形的门把手,打开门。他走进黑色房间。房间尽头站着老鼠,手里拿着一支粉笔。老鼠在墙上画了一个白色的老鼠洞,然后走了进去。猫伏下身子朝老鼠洞里张望。他站起来,画了另外一个门。他打开门,走进另外一间黑屋子。在屋子的尽头站着老鼠,画了另外一个老鼠洞,走了进去。猫又画了一个门,老鼠又画了一个老鼠洞。他们画的越来越快:门,洞,门,洞,门。在最后一间屋子的尽头,老鼠在墙上画了一个白色的炸药棒。他画了一根白色火柴,把火柴拿到手里,在墙上划着了火柴。他点燃炸药,递给猫。猫看了看炸药的白色轮廓。他想把它给老鼠。老鼠摇摇头。猫指了指自己,扬了扬眉毛。老鼠点点头。炸药棒爆炸了。
  猫从左边入场,戴着安全帽,推着一辆红色手推车。手推车上堆满了木板。在老鼠洞前,猫放下手推车的把手,从一堆木板中取出一个榔头和一把锯子,把一把黑色的钉子塞到牙齿中间。他开始飞快地又锯又敲,在房间里到处窜来窜去,激起的灰尘遮住了他正在干的活。突然,灰尘散去了,猫在欣赏他的杰作:他建了一个高高的断头台,一段楼梯直通老鼠洞。闪光的深蓝色刀刃悬挂在两根柱子之间,正底下是放头的空隙。空隙的一侧偏低的地方放着一个篮子。在篮子的边上猫放了一块奶酪。猫拿了一根绳子,打了一个环,把绳环拴在断头台侧面的控制杆上,另一头拴在奶酪上。然后他猫着腰,消失在一把火炉铲后边。过了一会,老鼠爬上楼梯,到达断头台的平台上。他手揣在罩衣口袋里,站在那儿,思索着刀刃、放头的空隙,和那块奶酪。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上有蝴蝶结的黄色盒子。他倾斜着身子,在台子的边上轻轻地取下拴在控制杆上的绳环。他把头伸进放头的孔里,从篮子边取下奶酪,把盒子放在原先的位置。他把绳子拴在盒子上,把头从孔里缩了回来,把另一头的绳环又拴回到控制杆上。他从口袋取出一把硕大无比的剪刀,把它放在台子上。然后他取出一段绳子,把它拴在控制杆上,另一头刚好垂到地上。在地板上,老鼠交叉着腿,靠在手推车上,吃奶酪。片刻之后,猫跳上平台。他看着没有落下的刀刃,异常惊讶。他伏下身子,朝放头的孔向里观看,看见了黄色的盒子。他皱了皱眉。他抬头望了一眼刀刃。他看了一眼黄色的盒子。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爪子,穿过洞孔,又猛地缩了回来。他看见了绳子,皱了皱眉头。狡黠的表情出现在他的眼睛里。他发现了剪刀,拿起来,剪断了绳子。他等了一下,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迫不及待地从孔中探过头去,抓住盒子。老鼠在一边吃拿在一只手上的奶酪,一边用另一只手懒散地拉了一下绳子。刀刃就像咆哮而过的火车一样直冲而下,响起了凄惨的鸣笛声。猫急着想把头从孔中拔出。刀刃切掉了他的上半部分脑袋,掉进了篮子里,一边旋转一边发出硬币一般的丁丁当当的声音。猫把头从孔中拔出,东倒西歪地走路,然后摔倒在台边,一头栽进篮子里。他抓起切掉的头顶,像戴帽子一样放在头上。方向反了。他转了半圈,把它放正。他惊诧地盯着手里的有红色蝴蝶结的黄色盒子。他皱着眉头,打开盒子。里边有一个亮红色的炸药棒,引信在嘶嘶作响。猫看了看炸药,回过头对着观众。他又眨了一下眼睛。炸药爆炸了。当烟雾散去,猫的脸一团乌黑。每只眼睛里出现了一艘船,船裂成两半,然后慢慢地沉没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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