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那天去兜风

作者:[日本]荻原浩




  辟辟辟辟辟辟辟辟辟辟辟辟……
  那这是什么声音呢?随着声音越来越剧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敲着肚子。像是不久就要爆发的声音。伸郎的旁边有轻微叹息的声音。
  肚子突然变沉了。电子音依然响个不停。
  从毛毯里悄悄冒出一张脸。伸郎眨着尚未适应阳光的眼睛,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上午11点32分,睡着还不到两小时。
  声音的庐山真面目终于浮出水面了——是电视发出的。屏幕上,用CG创造出来的主人公,武装成SF风格到处跑,手里的武器放出闪光,每发一声电子音,从画面深处出来的zombie(注:通过巫术而生还的尸体。)就啪嗒啪嗒地倒下。
  伸郎把头伸出毛毯叫道:
  “喂,惠太。饶了我吧。爸爸刚刚睡着。”
  惠太不回答,把头放在伸郎的侧腹上操控着游戏遥控器。
  “你为什么在这儿?怎么没去学校?”
  惠太盯着画面,头也不回地答道:
  “今天是周日呀。倒是爸爸怎么在这儿睡觉呢?”
  伸郎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大脑一片迷糊,费力地想起两小时前的事情。
  到家的时候将近早上九点,律子已经出去做兼职了,餐桌上摆着已经冷掉的早饭,但他和往常一样没有食欲,从冰箱里面拿出发泡酒,把下酒的煎鸡蛋只挖出蛋黄,然后上了二楼——
  二楼的夫妻卧室里没有铺被子。不是忘了,一定是故意这么做的。总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劳动时间伸郎是远远超过妻子,但一个月的收入和打零工的律子挣得差不多。尽管如此,律子还是想说,家务事不要老推给我一个人。
  连铺被子的力气都没有,伸郎只拿出毛毯,在沙发上喝了第二瓶发泡酒。但这一瓶酒是否喝完了,现在已经回忆不起来了。
  大概是睡姿不佳的原因,头比上班时还疼。伸郎没打算从毛毯里出来,就在沙发上半坐起来。没换衣服就睡了,灰色西装已经变得皱巴巴了。
  穿什么去呢?反正要换制服,穿什么都一样,但伸郎还是穿着西装去了公司。如果不穿西装,穿着别的服装乘坐通勤电车,自己是什么样子呢?伸郎无法想象。第一个月还系着领带,现在已经不系了。司机里也有人系领带,但那是工作完了之后从白天开始玩的把戏,只是为了吸引女人的注意。
  伸郎打了个喷嚏,战栗了一下。房间很冷。伸郎又一头躺到床上,用毛毯把身体重新裹好。
  “喂,房间里不冷吗?”
  “妈妈说白天必须调到18度。”
  孩子说的是说空调的设定温度。这么说来,律子的确说过这回事。伸郎白天一直在睡觉,所以也不知道大家都在遵守这种规则。虽说是家里,但惠太还穿着羽绒背心。
  “把空调的温度稍微往上调一点。”
  “不行,要节约空调费。”
  好,好,什么都是全按妈妈说的做。自从失业以来,伸郎第一次注意到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是如此的低微。就算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工作了,说话的影响力也愈发微弱。
  “好冷啊,爸爸会感冒的。要是感冒了,就不能上班了呀。”
  “睡到二楼去!”
  不愿意,才懒得动呢。惠太和伸郎都开始争强好斗地饶舌。小学三年级学生,要说逆反时期好像还早了点呢。小孩是敏感的,说不定正在观察这一家子的领导是谁呢。
  “拜托了,要看的话到二楼看吧。”
  惠太盯着电视目不转睛地说:
  “咦?不行了,游戏玩不了了。”
  是吗?放在夫妻卧室里的第二台液晶电视从去年开始图像就不好,日本广播协会的女播音员看起来都成美女了。要是在银行时代,早就像换个灯泡一样不假思索重买一台了,但对于收入下降到几分之一的现在而言是不可能的。
  再接下去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于是转换了话题。
  “朋美呢?”
  “姐姐在自己的房间。她说下面有让她讨厌的味道。”
  “味道?”
  是喝剩的啤酒的味道吗?朋美现在上初一,是有洁癖的年纪。
  “是吗?是爸爸做了不好的事情呢。朋美讨厌酒的味道啊。”
  “不是不是……不对,是爸爸的味道。”
  “我的味道?为什么这么说呢?”伸郎想笑,但声音突然哽住了。
  “嗯,她说是咖喱的味道什么的。”
  “咖喱?”昨天根本没有吃什么咖喱饭——他这才意识到女儿说的是什么。是老人味吗?一股怒火冲到脑门。她什么时候记住了这样的词?伸郎生气了,不由得闻了闻领子上的味道。
  “喂,惠太。爸爸有味道吗?”
  辟辟辟辟辟辟……
  简直全乱套了。
  伸郎裹着毛毯直接就走出了卧室。走到楼梯下,刚好听到从楼梯上下来的脚步声。是朋美。她一看到伸郎的样子,就做出了后悔下来的样子。
  “早上好。”
  伸郎打了个招呼,但她把脸扭过去装作没听见。
  “喂,朋美。爸爸跟你说早上好呢。”
  伸郎做出了令人害怕的表情,但被回过头来的朋美那开始鼓胀的胸脯弄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的却是伸郎。最近,她突然像起律子来了。现在她对着伸郎紧皱的眉头也像。
  “早上好?已经十一点了。”
  喂,这种口吻是在跟谁说话呢——伸郎打算这样说,可还是没说出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法对女儿进行说教了呢?是对无所事事的自己开始有自卑感的时候吗?不,应该是更早。那时工作不如人意,前途变得暗淡不明,伸郎让想和朋友一样上私立大学的朋美放弃了考试。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她砰的一声关上了起居室的门,声音大得异乎寻常,好像这样就能封住伸郎的嘴。窗玻璃里倒映着他睡乱的蓬松头发,以及像蓑蛾一样包裹着毛毯的可怜样子。老人味?用了律子和朋美使用的桃子沐浴香皂就会消失的吧?
  人生由偶然构成,伸郎一边上楼梯一边又开始这样想。
  是的,甚至那两个小孩是自己孩子这件事,细细想来,也不过是偶然。
  要是那一天——是哪一天已经不确定了——侵入到律子被窝里的时间稍微偏差一点的话,或是体位稍稍变化一点点,或许生下的就是完全不一样的小孩。
  比如,是会给疲劳而归的父亲热饭的温柔女儿。就是不热饭也行,最起码也可能是个会说一声“早上好”的女儿。
  再比如,是会注意不把酣睡的父亲吵醒,把房间的温度调高,在毛毯上再盖一床被子的儿子。
  啊,究竟哪里出了错啊?转向楼梯的平台,伸郎心里发出了电子音,辟辟辟辟辟辟……
  二楼的夫妻房间是八张塌塌米大的西式房间,使用双人床是在朋美出生以前,那之后就各睡各的被子,现在被子拉开些距离铺着。
  白天睡觉是极不容易的。
  把木板套窗紧紧关上。没有套窗的凸窗则要把卷曲的窗帘一直放到最下面。
  铺了被子,换下茄克衫,打开暖气。定为23度。不过时间只定了一个小时。
  好了,OK。伸郎钻进了被子。
  呜呜,小声地呻吟。对于现在的伸郎而言,这是片刻的安宁。冰冷的身体渐渐地温暖、融化。脊柱有一点发麻,好像从背后生出了根,伸郎觉着自己要让被子给同化了。
  睡着了就是糟蹋时间了,但起来的话又要面对妻子冷冰冰的脸和儿女们的轻视。室温18度的冰窖般的家庭生活在窥视着他,之后在硬邦邦的驾驶席上的二十四小时工作还在等待着他。
  一瞬间的幸福。他还没睡着。一边这么想一边入睡也是愉快的。
  心里开始心驰神往的时候,听到了登上楼梯的脚步声,像猫狗一样的脚步声。是朋美。
  突然之间。
  喔喔喔喔吼吼吼吼……
  巨大的声音肆虐开来。是夏天还戴着针织帽的小青年们狂吼的音乐。为了给朋美买她钟爱的“丸子三兄弟”CD,伸郎奔走于各个CD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即使上了中学以后,从朋美房间传出的音乐噪声也是与日俱增。
  喔喔喔喔吼吼吼吼……
  够了!饶了我吧!伸郎钻进被子,用毛毯堵住了耳朵。
  
  4
  
  搭载上这位乘客也纯属偶然。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是下午在主场大四区尽头搭乘是。伸郎询问去处,他回答说:
  “白金。天现寺往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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