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那天去兜风

作者:[日本]荻原浩




  [日本]荻原浩/作
  韩静/译
  
  荻原浩(Ogiwara Hiroshi,1956—),日本小说家。生于埼玉县,成城大学经济系毕业,就职于广告制作公司,后成为独立的广告稿撰写人。1997年,他在工作期间发表了处女作《麦田捕物帐》,小说描写了一家濒临破产的的小广告公司职员的烦恼,其活生生的笔触、巧妙的人物造型得到了评论界的赞誉,获第10届昴星小说新人奖。此后,荻原走上了专业作家道路,发表作品多部,现在仍然活跃在日本文坛,倍受读者关注。他的主要作品有《好友小鸠组》、《流言》、《诱拐狂想曲》、《听神一言》、《恋母旅鸟》、《旋转木马》、《我们的战争》、《第四冰川期》等,2004年10月出版的《明天的记忆》获得第18届山本周五郎奖。
  荻原浩小说内容多样,不断挑战新的主题,以描写职场为主,兼及家庭、青春等题材,反映当今日本普通职员、市民的生活,自称“我是平民作家,写百姓生活最得心应手”。这里介绍的《那天去兜风》最初发表于2005年《小说宝石》杂志,曾获得第134届直木奖提名。主人公牧村伸郎原本是银行精英,因为与上司一言不合而辞职,转行开出租车,但收入微薄,妻子儿女离心,他痛感自己在所有的人生岔道口都作出了错误的选择,期盼人生可以重新来过。小说风格轻盈洒脱,富有幽默,但字里行间却又渗透着人生的哀愁,是能够体现荻原浩典型风格的一篇力作。
  译者
  
  1
  
  打开自动门,客人上车,车内立刻就弥散开了烂柿子的味道。
  满嘴的酒气着实让人不快。在当出租车司机之前他也不知道这个道理,因为前不久他也是个晚上喝晚了就打车回家的人。
  眼看就是凌晨一点了,这时候的乘客几乎都是醉鬼,要是在意那么多,生意就没法做了。这种令人窒息的酒气伸郎到现在还没法适应,他屏住呼吸,对后排说道:
  “先生,您要去哪儿?”
  “山木坂——”
  醉鬼的嗓门大得异乎寻常。声音虽大,然而听不清楚。他又问了一遍。
  “桑木坂。”
  越发让人费解了。
  “三木坂?”
  “桑木坂呀。”
  “对不起,能告诉我路线吗?那一带我不熟。”
  伸郎当司机才三个月,东京的路哪里都不熟。
  乘客露骨地表现出不快,命令口吻和满嘴酒气一下子扑面而来。伸郎费力地捕捉着毫无逻辑的词语片断,打开车内灯,翻开驾驶地图去找那个地方。后面的出租车又开始不耐烦地鸣喇叭了,他只好向前开了十米。这下后座又开始唠叨了。
  伸郎根据乘客的话在地图上搜索着,终于发现了“荻中”(注: “荻中”和“三木坂”在日语中发音相近。)这个地名。这次轮到他咋舌了。在车站前的这个出租车场待客,深夜也就跑三四趟而已,还老遇到红灯。一千元的客人载不载呢?等了一个小时,只钓到这么条小不点鱼。把标识牌打成“运行中”,使劲儿踩油门,引擎代替自己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末班电车结束后的时间段是一枪定胜负的赌博。碰到长途客就收入不菲,白天一米、两米兢兢业业的挣钱相形之下就是傻瓜。但和赛马和乐透彩票不同,扬招点的乘客是不能选择的,乘客说的地点决定一切,简直就是赌运气。
  走了还不到一米,就听到后排的呼噜声。“喂喂,拜托,才一千元而已,可别添麻烦呀,这人。”伸郎心想。
  为了弄醒后排这张落空的赛马券,他猛打方向盘,在红灯处踩急刹车,还打开了车内收音机。公司规定,除非客人要求,这是不允许开的。
  波段还是听交通信息的中波,收音机里传来了说笑艺人的喧闹声。平常他早就换到调频了,现在却把音量调得震耳欲聋。
  起来了没?他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镜子比一般车子的要大。
  这是为了贯彻公司“经常留意‘尊敬的乘客’”的方针,但留意的不是乘客的情绪,而是“尊敬的乘客”有无乘霸王车或抢劫的可能。他看到了那个男人领子上的徽章,赶紧把视线移开,关掉收音机。
  变绿灯了。这次伸郎小心翼翼地轻轻开车,尽量不吵醒他。他甚至想把副驾席上的证件号给藏起来。
  原因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名字“牧村伸郎”和大头照。
  特征鲜明的倒三角社章,理应没看错。那是都市银行的标志。到前年为止,伸郎一直在那儿工作。
  伸郎再看了一眼那男人:淹没个性的衬衫和领带,保守的发型,千篇一律的眼睛。越看越觉得这男人是典型的银行职员。虽说长着一张老脸,但也许才三十多,比伸郎还小几岁吧。因为做的是涉及他人钱财的信用生意,所以长得见老也是一种资质。
  年轻时候,上司对长着娃娃脸的伸郎说“你长了张不会出人头地的脸”。他当真考虑过把头发染成半白。现在已经辞职,什么样的发型无所谓了,但伸郎从银行职员时代留起的三七开发型至今未变。
  对这张脸没有印象。那家银行虽说在金融业并购浪潮中落伍了,毕竟还是个职员超过两万的大单位。
  银行职员的脸都差不多,在十年前工作过的那个地方分行,经分行长提议,全体员工的名片上都加了肖像画,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因为所有的肖像画看起来都一个样。分行长的肖像画得比本人要帅两分,头发密度也增添了三分,然而他本人却似乎不中意。打那之后就不用插图名片了。
  把方向指示灯悄悄关掉了,但声音还是没变。在伸郎听来,这声音比平常还吵。他竖起耳朵,确认男人的呼噜声是否在继续。
  银行职员加班到夜里,应酬酒会也很多,碰上两万人当中的一个一点也不奇怪。所以一到晚上,他总是不去靠近以前工作过的银行总部周围那个圈子。上谁的车不好,为什么在东京这个偏远的车站,偏偏上了我的车?
  希望自己的身影从驾驶席上蒸发,或者是后座那家伙的身影消失。今晚真是太不走运了。在扬招点前面等红灯的时候,想稍稍往前排一点,就抢在那辆在人行道车线上慢吞吞挪动的个体出租车之前了。要是那时候差几秒,就不是这个男人,而是下一位乘客了。
  下一位乘客是什么样的来着?当时也没注意。
  如果那样,那位客人也许会这么说:
  “对不起,去的地方很远。麻烦去镰仓。”
  虽说平常也不怎么主动跟乘客搭话,但路程的确遥远,伸郎的心情也会好些。
  天气呀,景色呀,哪怕是地球环境问题、日本经济和政治方向,伸郎也能应对自如,而客人听了伸郎对金融并购之后的精辟分析,定会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不,您可不仅仅是位司机啊。以前从事什么工作?”
  伸郎会慢慢地张口,冷淡地回答,乘客定会注视着伸郎,并对他刮目相看吧。说不定会问到毕业于哪所大学。于是伸郎以漫不经心的口吻回答:哎呀,和您一样。现在长途乘客大都是人生的“赢家”,说不定也回有这样的对话:“您从事这样的职业太可惜了。来我们公司怎么样?”
  什么,啊!这儿该右拐?
  计价器显示超过了一千元。怪了,该很快就到目的地的呀。但那男人说的“这周围附近的公寓”没找到。开到哪儿都既无公园也无公寓。
  1140元。放慢车速看了下电线杆上的地址:“荻中。”没错。
  他一紧张,握方向盘的手出汗了,于是拿起和驾驶地图一起放在副驾驶席上的常备毛巾擦了擦手心。
  只要把男人喊醒一问便知,但伸郎想到副驾驶席上摆着的驾驶证件,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尽管不认识这个男人,但伸郎优秀的营业成绩被表彰过好几次,大头照登在内部报纸和公司介绍上,那人有可能认识他。
  他停下车,看驾驶地图。伸郎工作的单位到现在还没有采用汽车导航系统。累计停车时间加起来,计价器又跳上去了一点。
  伸郎大学入学那年来东京,之后两次调到地方分行。除去在地方上的总共六年时间,他在东京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从独身时代就开始驾车,自认为很熟悉市内道路,然而当了司机才知道,他的那点儿本事根本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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