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苦中作乐

作者:〔美国〕罗伯特·斯通/作 杨雪莲/译




  “我原来在的那个地方有个女人。”
  “什么地方?”
  “那个地方有个女人,”艾米继续讲下去,“但以前不是那个地方。”
  “嗯?”
  “对,”艾米说,“那是我,过去的我。”她换了种口吻,这种炫耀幽默而富于戏剧性。“那曾经是我。那是一个疗养地,对,一个的确很昂贵的减肥温泉疗养地。去过吗?”她问他。
  “去过,一次而已。”
  她朝他笑笑,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得告诉你,我指的不是喝酒的地方,虽然那些地方我也去过。”
  马休斯说:“我也要告诉你,我去过。”
  艾米说:“不过,我们的故事发生在一个高级的渺无人烟的温泉疗养地。”她停下来看着他,好像要确认一下她是和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马休斯在尽力配合。“我想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来讲的,可那就是过去的我。”
  “我理解。”
  “好,”艾米接着说,“在这个真的很昂贵的温泉疗养地,有一个洞察力很强的人,他选中了我,选了我啊?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其实他并不知道我的真实想法。”
  马休斯本能地想叫她停住,一种律师的冲动,一种人的本能?但他没有。
  “傍晚大家都围在迷人的篝火旁,他向我及疗养地的每个人都透露了消息。他告诉我,我的一生中有两个男人。讲得很对,千真万确。我的丈夫不怎么样,我有一个情人,果然也没什么了不起,事实正如他所言。”
  她没有端酒的那只手空着,轻轻颤抖了一下。虽然马休斯很想伸出手去抓稳她的手,但他没有。
  “因此,回家后,我就一直记着在疗养地与那个洞察力很强的人见面的情形。我不知道,是一段录像,一盒磁带,还是一张CD。你相信吗,我把所有这一切都忘了,彻底地忘了,直到……”
  艾米停下来让马休斯猜测,她逗他,笑了,泪水也止不住了。
  马休斯回答说:“直到你丈夫发现了。”
  她用食指指着他:“瞧。”
  “直到他发现了这个刺痕。对不起,是直到他发现了这个,于是,他就和我离婚了。”
  “我明白了。”
  “事实上,我开始了喝酒。后来也去了你指的那种地方,”她再次仔细地看着他,“也许我本该在那儿认识你。”
  “也许吧,”他说,“但事实上没有。”
  “那时候,我的朋友……”她自己停住了,“啊,我们谈论的是我,不是吗?不是我编造的朋友。”
  “我们谈的是自己。”
  “离婚后,我要找一家医院,而不是温泉疗养地,明白吗?”
  “知道,我理解,我也去过那儿。”他说。
  “你当然去过那儿。”她说。
  “去过两次,”马休斯说,“呆的时间长短不同。”
  “你和我,”艾米说,“也许就在同一个地方。”
  “这也有可能。”
  艾米站起来,靠着皮沙发的扶手。
  “喝了酒我就想抽烟,”她说。他抬起头看着她,她翘着屁股,以一种典雅的姿势斜倚着,她提着上装的褶边,转过脸去不看他,四处寻找香烟,恨不得立刻就能抽上。她是转过身去了,然而,这或许又是一种显露。
  他飞快地把所有事情全部综合在一起,在逻辑上理了一下,凸出的站姿,还有她的谦卑。
  他安静地站在她身旁。吻她抱她本该是非常的轻而易举。他也有这种冲动。但他把手收了回来,用力地拍她,这轻重也许正符合她的渴求。
  这使劲一拍把她愣住了。她把一只手放在屁股上,脸都涨红了,身子轻微地抖了一下。那一刻他们就这么站着,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荒谬与死亡?性欲与自我毁灭的本能?贪欲的喧嚣与辛白林?还是少年犯在牢里所说的不光彩?该如何去平衡?
  但艾米没有骂他下流,也没有怀疑他的神智,也不觉得气愤或震惊。她静静地说:“我想我应该得到这些。”
  “我想也是,”马休斯对她说。他的声音坚定而冷静,虽然他牵着她的手。接着他们上床去了,他们在做“不光彩的”的事,要不是被喜悦分了神,马休斯一定会庆祝自己的察颜观色和反应敏捷。
  他喝醉了,但欲望如此强烈,通不过考验是不可能的。他让她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引导他去做,经验告诉他这是最好的。你让她指点你她喜欢的方式,有时她所喜欢的单调乏味,但经常都是讨人喜欢的,意料之外的新鲜、温暖和轻柔,即使不总是那么熟练。艾米也一样。他想,一定和她要求的那样温柔、持久和刻骨铭心。
  这一切都发生了。可清早当他从盥洗室回来时,她在静静地哭。他硬是让她喝了酒。他为何要这样做?唉。他把手臂靠在卧室门的过梁上,额头枕在手臂上,一副伤心的样子。有点自责,太糟糕了。
  他默默地穿好衣服后站到她床边。当然,他本想伸出手,真的,伸出手去拉她,并说:“我去过那儿,艾米,亲爱的。看出我和你很像吗?”他把手轻轻地放在自己已经开始喜欢的肩膀上。但是,她在原位上一动不动的,他走了,把她一个人留下,这是她一个人生活的第一天,剩下的日子她都一个人了。不紧不慢的,含着泪水走了出去,真让人伤心。
  第二天他冷静地写了个辩护状,给副监狱长打了电话,讲他当事人和布兰德的情况。
  “那个家伙是个危险分子,我和他精神病医生谈过。”
  “你把情况都告诉我吧,”副监狱长说。
  他把职责范围内的所有事情都做好了。但他的第一杯酒送上来时并不是很晚,因为位于这个露天购物中心的中国餐馆免费供应餐前小吃的时间早。他一直喝的苏格兰酒可不是免费的,所以大家都能看见他昨晚很晚了还拿着那一个杯子,这酒杯使他失去了自己的所爱,他能做的只有赎罪了。
  那天他没有给她打电话,第二天也没有。但他的确去社区剧院看了一场《辛白林》表演。《辛白林》的剧情从他能想象的每个层面来看似乎都很可笑,他发觉其严肃的一面令人费解。上演这出戏的意义似乎都集中在服装和布景上了,这些是受了凯尔特艺术的启发;大学里曾展出过古代凯尔特手工艺品。男演员的宽外袍用匕首形状的颈圈扣着,带有圆形盘状物的布镶边使衣服闪闪发亮,很是帅气。这场表演引入了芳香疗法,舞台上弥漫着芳香,以提升变异状态的品质。
  艾米扮演伊摩琴,她看起来满脸疲惫,透过她的妆容还有点粗俗。为了能看到艾米,他坐在离舞台只有几排远的地方。他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感到羞愧,他只好一直提醒自己,艾米在黑暗中不大可能看见他。好几次她的确明显地忘了台词,便向戏中的莎士比亚求助,不过,这也说不准。当轮到扮演伊摩琴死去或装死,或伪装的伊摩琴无法逃避的命运的安排时,艾米的表现非常让人信服。
  戏中有几行台词打动了他,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决定到图书馆去一趟。
  
  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一事无成,
  这使大脑处理事情时缺乏冷静:我们的判断力也会失去理性,同样,我们的眼睛也就会视而不见。
  
  说得太对了。
  他突然想起,艾米听到索菲娅修女关于上级领导的胡扯时,她反应不自然,这应该早就给了他提示了。程序对此作出了要求,只是说话用语的癖好不同。他,艾米和索菲娅修女,大家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马休斯想,如果世道更好些,他也许会和她成为朋友。他们很可能在艾米谈到的地方相互找到对方。在那些可怕的康复的日子里,在艰难与无辜的黑色命运的徘徊中,他们也许会找到些许乐趣。他们之间的友谊也许会有点“疯癫”,或许比友谊还更进一步。
  要他想象置身俗世之外的生活,也不是不可能的。他们一起奋力向冷静的灿烂的地平线走去。他们将会为人类和高层领导效力,在汉普敦监狱里相互支持,探讨界线的界定,讨论人权,当然是人类的权利,谈论《辛白林》。
  但是,索菲娅修女也许会说,他是她的下级。换位一下又会怎样呢?他的前妻曾这么说过他是这样一种人。“你甚至不在乎是否得到性的满足,你终于使某个女人不幸。”这样的话,他出于好意才不给她打电话。
  冬天过去之前他的确又一次见到了艾米。
  那是在一个小地方。她坐在一家酒吧里,仍然喝酒成瘾,由一个比她年长一点的男人陪着。马休斯自然把这个男朋友看成令人厌恶的性施虐狂。
  她对马休斯似乎也没有什么成见。当然他们都有心理负担。艾米和社区戏院已经答应相互原谅彼此的不足。春天的时候,她会再次出现在舞台上。这次不是演莎士比亚。而是契诃夫。
  他祝愿她一切都好。再次见到她让他一阵激动,让他从每日的后悔和失落中清醒过来。又该喝酒的时候了。
  为万事万物干杯。他给在座的每位都买了一杯,他开始去祝酒。是为了一事无成?还是为了所有的爱?但决不是为了生活。他不想为生活干杯。
  他高兴地碰了一下艾米的杯子,说:“艾米,希望你断一条腿。”
  (特约编辑孟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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