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邹韬奋的最后岁月

作者:陆茂清




  
  艰苦环境中,邹韬奋处处严格要求自己,常对于伶等人说:“比起游击队的出生入死,我们安适得多了,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了。”
  他不因别人尊他为“邹公”、“老报人”而有丝毫的特殊,当地人民政权每次征求有什么困难、要求时,他总是说:“一切都很好,很满足。”居住处离集镇很远,吃得很清苦,下饭菜往往是乳腐或小鱼干。开饭了,他习惯先夹了一点菜,离开饭桌去别处吃,饭组长捧着菜盆赶去要他加一点,他每每推辞:“够了够了,让年轻人多吃一点,他们正在长身体呢。”游击队分配给他的奶粉、罐头等战利品,他不是原封不动退回,就是送去医务所给伤病员享用。
  情报传来,敌人行将进攻阳台山。4月21日,邹韬奋转移去了梅县,住在江头村“侨兴商行”经理、地下党员陈启昌家中,对外但称是商行股东,因身体有病,来乡下休养,一住就是4个多月。
  一天,陈启昌从伪县长那里得到消息,韶关国民党党部近日编印的《时人行踪》中,有一则内部通报,大意谓:邹韬奋原本隐藏在阳台山,后因日军进攻,闻已移住梅县乡间。他将此项消息及时报告给了组织,组织指示:提高警惕,告诉邹先生随时易地隐蔽。又有警报传道:国民党特务已出现在了梅县,剌探邹韬奋行踪,由与邹韬奋熟识的文化特务刘麻子坐镇指挥。
  警报上报到了周恩来处,周恩来当机立断,发来电报:为保证邹先生的安全,使他能为革命继续发挥作用,建议他去苏北抗日根据地,并可从那里转赴延安。
  负责保护邹韬奋的地下党员胡一声,向他转达了周恩来的电文,征求意见。他心情激动地说:“感谢恩来先生与中共的关心,很乐意接受这样的安排。我办刊物做记者开书店几十年,鼓吹民主政治,但政权、军权还都在蒋介石手里,他一声令下,就可使千百万人头落地,连我这个只谈爱国的文弱书生也不放过,逼得我家破人散,多次流亡。我现在彻底觉悟了,到八路军、新四军去,在共产党领导下,以枪杆子加笔杆子,革内外反动派的命。”
  邹韬奋离开江头村的前夕,正值中秋之夜,与陪伴自己多时的胡一声在皎洁月光下话别。
  “啊,江头村,革命的江头村!”邹韬奋满怀依依惜别之情对月浩叹,言出由衷,“江头村的5个月使我终身难忘,这是我第一次深入接触的祖国农村,第一次和农友长时间交往的场所,这里让我听到了许多,看到了许多,引起了我许多想像,将来一定要把这段极有意义的经历写出来。”
  9月25日,邹韬奋由当地组织选派的3个交通员陪同保护,踏上了北去的旅途,经兴宁、老隆、株州、长沙,到汉口少歇。
  早在梅县时,邹韬奋的右耳曾发生过痛痒,伴有粘液渗出,如今恐是旅途劳顿的缘故,又痛又痒,买了点中药滴抹,却见效甚微。
  10月初,邹韬奋改由水路安抵上海。预得通知的上海地下党,将他安顿在斐德尔路陈其襄家中。陈其襄系中共党员,曾是上海“生活书店”的员工,算是邹韬奋的“老部下”,共事多年,感情深厚。上海沦陷后,他留下来照料书店资产,公开职业是“正泰商行”兼“德和企业公司”经理,属上海滩上有身份的人。
  
  潜赴苏北成了“准新四军战士”
  
  上海地下党立即把邹韬奋已到沪上的消息,报告给了华中局与新四军军部,请求派人前来接应。邹韬奋曾长期在上海从事救亡运动,是著名的“爱国七君子”之一,认识他的人很多。出于安全的考虑,他日夜闭门不出,等候苏北派人来接。
  不久苏北来人了,是个叫王兰芬的女同志,是苏北根据地的“大众书店”的职员,年纪不大,却是个经验丰富、机智勇敢的老交通,此次奉新四军军长陈毅之命来沪,与上海地下党通力合作,护送邹韬奋去根据地。
  当时日伪严密控制着上海至苏北的交通,沿途车站、码头布满卡哨,明岗而外,更有无数便衣,凡认为有可疑的,不是立即拘押,就是暗中盯梢,故邹韬奋的根据地之行充满了危险。
  为保万无一失,王兰芬与陈其襄等缜密规划部署:给邹韬奋办妥了伪证件,以应付关卡检查;确定护送人员,水旱行进路线,以及沿途保护接应办法;邹韬奋假装病人,但称得了肺病,去苏北乡下疗养,因乡音难改尽量少说话;在途中组织一个临时家庭,王兰芬为邹韬奋的妻子,某地下党员的母亲华老太太为他的丈母娘。
  出发去苏北的日程确定这后,上海党组织安排邹韬奋去看耳病。一个阴雨霏霏的晚上,乔装打扮的邹韬奋到了曾是《生活周刊》医药顾问的曾耀仲医生的私人诊所。曾医生热情地接待“故主”,鉴于自己非五官科专科医生,所以领着他去了一家医院,请熟悉的医生检查,初步结论是中耳炎。
  邹韬奋认为,中耳炎是常见病,并无大碍。上海的环境又是那么险恶,不便久留,决定按预定时间离开上海。
  11月中旬的一天,邹韬奋摘下眼镜,换上夹袍,戴上只露出口、鼻、眼的筒帽,与王兰芬上了一辆三轮车。华老太太上了后一辆,手拎装着香烛的篮子。车前车后,自有交通员照料保护。
  黄浦江边十六铺码头上熙熙攘攘,伪警察逐个查看旅客证件,吆五喝六如凶煞神,又特别卖力地搜查行李,趁机捞点油水。邹韬奋由王兰芬搀扶着,慢慢走了过去,骤然不戴了眼镜,视物模糊,步履蹒跚,看上去真像个久病之人。
  到了检查轧票处前,王兰芬边递上一沓钞票,边央求说:“长官好德,我男人生了痨病,连站都站不动了,您高抬贵手让他早点上船吧。”
  话音刚落,邹韬奋剧烈咳嗽吐出一口痰。伪警察如触了电一样跳到上风,抓过钞票掩鼻又挥手:“去去去,上船,快!”
  例行的盘问检查全免了,顺利登船,重要一关算是过了。
  航行途中,不时有敌人的巡逻艇穿过。为防突然上船检查,仍是高度警惕,邹韬奋按王兰芬的交代,侧身躺着,不时呻吟几声。华老太太则手捻佛珠,轻声诵经祈祷,一看就知道在为病人祈祷。乔装成各式人等的交通员,或坐或站或闲话着,暗中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按照计划在南通上岸后,换乘一条自己人的打鱼船。船老大早已摸清了敌人巡逻艇的往来规律,在夜幕掩护下穿过封锁线,直达江苏靖江县境靠岸,进入县城的“大众书店”。这里已属新四军的苏中区,店里的好几个职员,原是“生活书店”、《生活周刊》的进步青年,他们时刻惦念着曾共同生活战斗过的邹韬奋,今见他安全到达,无不喜出望外。
  久别重逢在新四军根据地,邹韬奋的兴奋之情难以言状,情不自禁挥舞双臂欢呼:“到家了,到家了!这里的空气也格外的清新!”畅谈别后之情、劫后余生经过,时过中夜,仍毫无睡意。
  陈毅得报邹韬奋已到靖江,电告驻苏中区新四军1师师长粟裕:妥善保护邹先生,希望在盐城与邹先生会晤,共商根据地文化出版业大计。
  粟裕派人把邹韬奋接来东台县三仓师部,设便宴为之接风洗尘,热诚欢迎这位著名文化斗士的到来。邹韬奋笑逐颜开,发自内心说:“走遍了半个中国,不论国统区还是日占区,没有行动的自由,讲话的自由,写文章的自由,到了这里,一切都自由了,连呼吸也舒畅。”他要求在苏中区作调查采访,为日后编写《民主政治在中国》一书积累素材,向全国、全世界揭示共产党领导下抗日根据地的崭新面貌。
  粟裕一句拍板:“绝对欢迎,对邹先生全部开放,找谁到哪里采访都可以。”当下指派苏中行政专署文教处处长刘季平负责陪同。
  邹韬奋穿梭往来于部队、机关、地方政权、社会团体、农村、城镇,广泛接触各方人士乃至“白皮红心”的伪职人员,看、听、问、记,每天都是满载而归。晚上则伏案油灯下,整理采访笔记,日复一日,风雨无阻。虽然忙碌而又辛苦,他却毫不介意,浑身充满了活力,常说:“己之所欲,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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