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萧军百年祭(连载三)

作者:彰无忌




  
  虽是8月天,骄阳似火,可我离开人大时心里直哆嗦。 彭真与萧军
  1988年3月1日早晨7时10分,彭真在萧军临上手术台前,派人将一封亲笔信送到北京海军总医院。
  萧军同志:
  闻医院已和你商定明日动手术,不禁一则以喜,二则以惧。像我们这样高龄的人动这类手术,怎能不令人多少有点担心;但想到手术的结果会切除痼疾,又感到高兴。
  不用说你会知道医院既决定动手术,当然要竭力采取万全措施。同时,你是饱经战斗,刚强成性,而又胸襟豁达的人,必能和医生紧密配合,保证手术的顺利成功。
  等候佳音。并祝早日康复。
  彭 真
  二月二十九日夜
  萧军在萧耘、王建中搀扶下,从床上坐起,松柏之志犹存的萧军刚强地写下人生最后一封信。
  彭真同志:
  收到您2月29日夜写给我的信,很感谢。
  对自己的生死,我早已置之度外,特别是对这疾病,如今是非除祛不可!“改良主义”是不行的。
  我平生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无论是用口,还是用笔,以至用手,我是尽了一个中华子孙应尽的力……只是朋友的情谊,确实时时使我感到关情切切,难以自己。
  您,年纪比我长,国事又如此地繁忙,万望你能有劳有逸永葆康健。海军医院同志们和我本人都有信心闯过这一“关”。请放心。
  洁清同志及孩子们同此问候
   祝
  好 萧军上
  一九八八年三月一日
   于海军总医院5022室
  1987年5月16日,以萧军为团长,叶君健、韶华为副团长的中国作家代表团圆满结束了对香港、澳门的参观访问返回北京。在港澳期间,中华文学基金会会长霍英东、副会长马万祺全程陪同接待。萧军对“一国两制”、“以中共为核心多党合作”等问题的深邃精辟的论述,折服了港澳文人。在回答香港大学学生提出的关于文革中受迫害问题时,萧军轻描淡写地只说了一句话,“没有中国共产党我不可能以团长身份来港”,毫无抱怨之词。会场响起一片掌声。
  萧军回京后不久发现“柏油便”,萧滨将父亲的便样送到北京文联保健合同医院——同仁医院化验,确诊为“低分化腺癌”。进一步检查后,主治医生季大夫向作协领导及家属介绍病情:“萧老的贲门胃小弯处长了一个低分化腺癌,菜花状,大约有六七毫米大小……手术切除是较好的方案……”有一些医学知识又自我感觉良好的萧军,对自己的病不屑一顾,他说:“我已经80岁了,它才几毫米,你们纠葛不清,我明白。中医老古,难免犯经验主义的错误,求实的西医有时成机械唯物论。我相信气功,我将尽力去弥补机体的缺陷,让身体轻盈流畅起来。”
  海军总医院院长、爱国将领冯玉祥的女儿冯理达将军十分重视萧军的病情,派了两名气功师,一个负责治疗,一个负责采气,萧军调动自己的内功予以配合。一晃56天,换成别的人,会很容易与气功师沟通,萧军则不成。气功师讲:“萧老根基太深,又会各种功法,气灌进艰难。”萧军也心情沉郁,烦闷,人日渐消瘦。
  1987年8月12日萧军出院。出院时主治军医李鸣皋悄悄对萧耘讲:“要根除,早一天做手术呀!”回家后萧军按摸索的功法强迫自己与病魔抗争,勉为其难地吞下来自四面八方的各式“仙丹”,什么“扶正冲剂”、“还阳草”、“犀黄丸”等等。老舍夫人胡絜青送来祖传秘方,我也从平泉淘宝似的从辽河源光秃山找到几棵灵芝,都无济于事。新年一过,萧军常“目炯炯而不寝,虽形存而志殒”。没办法,只好二次住进海军总医院,仍想试试“气功疗法”。王秘书遵照彭真委员长“多多关心萧老的治疗”的指示,将萧军的病况及时上报。
  1988年2月3日傍晚,寒风凛冽,雪片饱满而蓬松,给京城铺上了一面素毯。两辆轿车停在海军总医院“将军楼”口。彭真委员长和夫人张洁清来看望老朋友萧军。走到病房门口,王秘书示意海军李耀文政委停下,请彭真坐一会儿。彭真毕竟85岁了,近来腿感吃力,此时歇一歇,是临时“充电”,为了给萧军注入饱满的活力。医院方面为了这次会见,除精心布置环境外,还为萧军注射了人血白蛋白。没想到会过敏,萧军喊冷,全身发抖,毛毯、棉大衣、羽绒服都盖在了身上,但因自身缺少发热能力,仍不见效。院长又命护士打一针“啡那根”才有缓解。
  彭真委员长与夫人张洁清健步走到萧军的床前,萧军刚才苍白的脸突然泛红。彭真握着萧军从被子里伸出来的冰冻的手,说道:“我和洁清早就想来看你,按人大视察计划,刚从井冈山、珠海、福建回来。你的情况王秘书都告诉了我,你我可以说饱经磨难,没见过的不多。但对病还是听医生的好。海军总医院技术是一流的,设备也是全国最好的,医院已经做好了安排,会全力以赴为你治疗。”
  萧军望着张洁清,想起40年前在哈尔滨彭真一家看望刚从张家口归来的孩子们的情景,眼睛湿润了。他要坐起来,彭真轻轻压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躺下!躺下!”“彭真同志,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但我想活,不是为了孩子,为了享受,我终于盼到了百花争妍、祥和安乐的今天,更舍不得老朋友!”萧军哭了。张洁清也哭了。委员长怕萧军激动, 劝慰道:“好了好了,我们会全力以赴,王秘书将随时来看你。听医生的。”说完转身离去。
  彭真走后,萧军放弃了气功疗法,渐渐地远离“灵丹妙药”,终于决心手术。
  20天后,萧军写下一张“字据”:
  我完全同意此处会诊,对我的病情、病态处置开刀切除,绝无后悔。
  此致
  萧军
  一九八八年二月二十三日
  萧军的手术仅进行了一小时,因胃里已满是癌变,并已扩散,无法摘除,只好将刀口缝合。对萧军则讲因您心脏不好,手术要分两步走,第一步很成功,等身体恢复后再进行二次手术。虽然事实上病情继续恶化,但萧军并不知情,感到很有希望,精神见好,还坚持下地行走。按医院要求,亲友们尽量少打扰,所以萧军住院期间我很少去。这回萧耘向我告之实情并嘱咐我快过来看看。
  1988年4月21日,萧耘陪我去海军总医院看望萧军。萧耘说:“大夫的意见,尽最大努力,减轻爸爸的痛苦,让老人始终生活在希望之中,延长他的寿命。我真不甘心,爸爸身体那么好,那么多大风大浪都经过,现在无论写作、工作、生活样样好,可身体完了!”
  萧耘是萧军最喜欢、也是最理解的孩子。1943年延安整风进入审干阶段,为了不放过一个特务,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所有人员统一编排,分到各单位参加运动。萧军觉得这样干会浪费很多时间,便向上反映,经毛主席同意,萧军可以不参加,并令中央组织部招待所腾出房间供萧军从事创作。这在当时是令许多人羡慕的。萧军挑灯撰写小说《第三代》。12月初,由于王德芬已近临产,每天三餐从山上住处到山下食堂吃饭(王带着孩子在山上住),行动极感困难。萧军向招待所新来的负责人蔡主任提出,可否由萧军将王德芬的一份菜饭带上山。蔡主任一来就对萧军“一不开会,二不生产”十分不满,现在萧军又提出这个要求,就严厉拒绝:“任何人不准特殊化,必须下山在食堂吃饭!”萧军见蔡主任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大怒:“你是什么东西!没一点同情心吗?如果流产了怎么办?”“流产找不着我,吃饭就得进食堂,要不你到别的地方吃!”“好,离开你,我照样活!”就这样,萧军冒着风雪,携家小离开招待所,搬到川口区第六乡念庄。1944年1月3日凌晨,萧耘在没有医院的乡下,没有医生的窑洞,由萧军亲自助产将她接到人间,从此再没有离开父亲。两个月后毛主席知道此事,令胡乔木到乡下将萧军全家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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