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我们有没有理由不喜欢王小波

作者:李美皆




  此文的内容,大有商榷余地;此文的标题,却有新意存焉。谁能判断,常有杰出的亡灵,身后被人挟为人质,活活地架上云端。引吭高歌、酿造泡沫是一种,浅吟低唱、拧干水份是一种,颂扬世事洞明的逝者,用哪一种手法更好呢?
  ·责 编·
  
  王小波正在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时尚,嘴边挂着王小波似乎是某种免俗的标志,——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又是一支精神疫苗。这是一个另类偶像遍地开花的时代,王小波以自己的敢于对抗主流而成为边缘文化的精神领袖毫不足怪。相反,如果你不喜欢王小波,可能就会被认为不入流,不现代,没思想,迂腐正统,保守狭隘,没有与国际化接轨,甚至有被时代淘汰的危险。总之,一切不喜欢王小波及其所代表的边缘文化的人都将不证自明了自己的僵化、卫道。
  边缘文化也称为非主流文化、亚文化、弱势文化,是与主流文化相对而言的。同性恋及虐恋文化、性自由主义、女性主义都属于边缘文化的范畴。边缘文化往往是以对主流文化的反抗来表明自己的精神立场的,所以对于边缘文化的包容,体现了一个社会的开明,特别是在现代。但问题在于,所有的反抗都应该有一个底线,边缘文化是否设置了一个合理的反抗底线呢?当它已经超越这个底线的时候,社会还有没有必要以对它的包容来显示自己的开明?这个问题也可以演绎为:社会的开明是否应该存在一个底线?
  正是在这个问题的基础上,本文想进一步探问一下,我们有没有理由不喜欢王小波?我们有没有必要冒着卫道的危险来对王小波这一文化符号涵盖下的某些边缘文化精神提出质疑?
  王小波在一部分人的心目中已经差不多相当于美国人心目中的自由女神像,王小波自由之神地位的确立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靠自己的特立独行,甚至在他身后都保持了这种特立独行,比如在墓碑的选择上。他的妻子李银河说,她曾经到公墓去为王小波物色过墓地,发现“一排一排弄得特别整齐”,因此“觉得这个特别不符合小波的个性,作为一个艺术家,他是要特立独行,稍微……怎么也得与众不同。”于是,这个不够特立独行的墓地就被放弃了。当然,这次的特立独行是李银河为他完成的。事实上,王小波热的真正出现也就是在他身后,即李银河的王小波时代,我们现在所接触的,也基本上是李银河时代的王小波。王小波生前曾经把李银河称作自己的军旗,现在,她真的成为他的军旗了。特立独行也是李银河打造王小波的首要旗号。
  王小波特立独行精神的宣言书就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猪》。那么,我们要分析他的特立独行最好就从这篇文章入手。这篇文章说生产队有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从不在猪圈里呆着,喜欢到处游逛,也不屑跟其他猪在一个槽里吃饭,不和圈里的母猪发生爱情,而是到村寨里自己寻找。一句话,它不喜欢过别人安排好的生活。最后它逃走了,长出了獠牙,彻底地变成了野猪。
  这只猪包含了王小波对独立思想和自由精神的理解和肯定,因此成为包括王小波在内的一部分人的文化图腾。王小波说:“我已经四十岁了,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原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这只猪以自己的特立独行颠覆了别人为它设置的生活,因此得到一种文化上的肯定。作为一个文化寓言,那个符号化的养猪场所指涉的当然就是我们的社会;“生活的设置”所指涉的当然的就是我们的社会秩序,那只猪当然就是一个秩序的反抗者,而且它成功了。先撇开它的成功不言,我们以为,社会是永远需要秩序的,没有秩序就没有社会,如同没有交通规则就没有正常的交通一样。养猪场也是一样。
  既然要把这篇文章当作文化寓言来看,就应该对它的全部语码予以解读。那么,我们不妨分析一下,这只猪最后变成一只野猪说明了什么呢?从文明的进程来看,猪的进化跟人的进化一样,应该是使自己变成更高级的猪,而不是变成野猪,野猪并不代表文明的更高层次。所以,这只特立独行的猪的反抗的最终结果如果只是变为一只野猪的话,实在没什么好自豪的。如果把这理解为一场文化博弈的话,最终取胜的应该是代表文明和理性的一方,而这只猪却在出位的同时出局了,它淘汰了自己。仅仅依靠出位并不是对秩序最好的反叛,导致的结果可能就是出局。对于一个不理想政府的反抗应该是建立一个理想政府,而不是无政府。变为野猪的行动策略实际上是与王小波的民主科学的现代理念相违背的。
  王小波被奉为“特立独行的人生哲学的倡导者与实践者”,但是,特立独行其实并不代表一种价值,也构不成一种真正有意义的人生哲学,更不是获得自由的有效途径。特立独行本身并不说明什么,仅仅特立独行是不够的,一种特立独行的思想和行为方式是否值得推崇,要看它对个人和社会所产生的建设性力量。对于个人来说,王小波事实上并没有通过特立独行获得理想中的那种自由,尽管在许多追随者的想象中,似乎一特立独行就意味着可以自由得飞起来。王小波的自由只是政治体制之外的自由,而不是市场体制之外的自由。自由撰稿人的自由其实仍然是变相的不自由,比如,他有不为任何一家报刊杂志撰稿的自由吗?就连王小波的朋友、对王小波持赞许态度的《三联生活周刊》主编朱伟,也说王小波专栏开到后期,陈述的层面似乎已经拘泥在“我年轻时候插过队”、“大圣贤罗素说过”、“作为一个理工科出身的人,我对科学更感兴趣”上。他的勉力支撑已经证明了这种“变相的不自由”的存在。王小波不是一个自由之神,他只是一个被神化的人,他远没有达到追随者所想象的那样天马行空超凡脱俗的程度。对于社会来说,现存秩序是在一个现实的层面上,那么,特立独行者对于现存秩序的反抗当然也不能脱离这个层面,也就是不能由猪变成野猪,否则就会导致错位。如果力量总是错失力量的本来对象,它实际上就不再是一种力量了。
  中国的传统思想就是儒家,儒家思想的特点就是讲究中正平和,排斥个性和异端,这导致了文化氛围的整体压抑。边缘文化是彰显个性的,作为边缘化的精英,王小波所推崇的特立独行在中和传统文化的整齐划一方面应该具有积极意义。但是,特立独行必须具有一定的意义指归,如果只是为了特立独行而不顾一切地特立独行,实际上就变成了一种盲目的行为艺术,一种近似于无因的反叛。当然,这种反叛会使人获得一种话语的快感以及价值颠覆的狂欢体验,——类似于那只特立独行的野猪的践踏行为,因此契合了一部分人本能的反叛欲望。但是,并非所有特立独行的反叛都具有革命性意义,比如,居民楼爆炸案、公共汽车爆炸案,都可以视为一种特立独行的反叛,但都没有什么革命性意义。所以无条件地认同特立独行恰恰是缺乏独立思想和自由精神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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