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恍如昨日
作者:[英国]汉尼夫·库瑞什 著 管娟娟 译
他说:“在这条街上,我们这些人都献身于某些爱好。”
“女人也这样吗?”
“她们缝缝补补,或做些其他的事情,一刻也不闲下来。我儿子曾经写过一篇关于时间如何使用方面的精彩美文。”
他啜了一口茶。贝多芬的曲子在一遍又一遍地播着,隆隆作响。他似乎很满意我按摩他的腿。看他没有让我停下来的意思,我就让他躺到地板上。对此他表现出他招牌似的热情:他把他的睡衣都脱了。我一边按摩他的每一个部位,一边在心里默念着“爸爸,爸爸”。当他最后站起来的时候,我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在暖炉上暖过的睡衣。
夜已深,但告辞还不算太晚。在郊区任何时候离开都无所谓,但父亲仍邀请我留下来过夜。我答应了,尽管当时我还没有想到他会让我睡从前的房间,从前的床铺。
他陪我上了楼,踩着遍地乱放的唱片套、杂志、衣服和书籍,我步入房间。最高兴的莫过于见到我的那架钢琴。我仍然能够弹上一小段,但我的激情在于谱曲,这些曲子都潦草地写在放于钢琴盖上的笔记本里。当我开始在剧院工作的时候,我没有向任何人展示我的作品,而到最后我才相信,谱这些曲子不过是浪费时间。
令我有些震惊的是,我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我的内心所想并不在于我没有宣传自己,而在于我想成为一个艺术家,而不只是一个制片商。如果我有所选择,我会为此抱怨我的父母:在生命的历程中,他们只将自己视作旁观者。然而,我是一个缺乏勇气的人——无论是对失败,还是成功,抑或从事那些卑微的、疯狂的创意。我曾经只是一个“女仆”,一开始是父亲的,后来是别人的——我所支持的那些艺术家的——我怎么能够想像到那些就已足够了呢?
我的床窄窄的。透过薄薄的天花板,我能够听见父亲的鼾声和他的每次翻身。我真的从未听到他们做过爱。他们之间已经将这种物理上的爱转化为某种荒谬的理念。人们为什么要用他们的肢体做如此不雅的事呢?
我听不到母亲的任何动静。她不打鼾,但会为英格兰整日唉声叹气。起床后,我来到楼顶。借助厨房的灯光,我看到母亲穿着睡衣,脚踝上圈着长统袜,在客厅里蹒跚地转悠,然后又走进每一个房间 ,一边走一边绞扭双手,还和她脑子里喧闹的幻象喃喃地说着什么。
她静静地站在那抓挠什么东西,接着又突然展开双臂去撕扯。因为湿疹,她白天都是穿得严严实实。现在我看见整块整块的皮肤屑掉到地毯上,就好像母亲把自己化成尘土一样。随着优雅的舞步,她身体的碎屑也四处散布。
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甚至成年以后,我都没有如此接近母亲。她总是强调她已经受够了两个孩子的吵闹和要求。出于母性,她并不希望我们死掉,然而正因为如此,她内在地牺牲掉了自己。
有一次,我的心理医生问我,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能否保持安静。应该说,与此较为密切的一个问题是,我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能否不再为了分散母亲对自己的注意力而唠叨自己的事情。现在我决定下楼去看她的一举一动。她就像一曲难懂的音乐,让你不想靠得太近。但对于这样的音乐,我并没有建议你试图听懂它——你只需坐在那听,等着它来打动你。
我站在她旁边,她低头时瞥见了我。
“我给你倒些茶来。”我说。她竟然点了点头。
以前,有一次她在晚间散步的时候,撞见我一边看着一档午夜电视节目一边自慰。那好像是某个男孩组合,也可能是鲍威。“我知道你在干什么。”她说,也没有表示什么异议。她只是我曾经的同盟者。
我冲了一杯柠檬茶递给她。在她站着喝茶的时候,我选了一个她身旁的位置,头也低着,极力想看见——在她颤抖得似乎被体内的电流击中的时候——她所看见和感知的东西。显而易见,曾经的我从未有机会能够抚平她的创伤。即使现在我也只是变得有点不怎么怕她的疯狂。
父亲仍然在床上打着鼾。他不大喜欢我和母亲呆在一起。他将母亲的孩子占为己有,并且讨孩子们的欢心,父亲不是一个共享主义者。
母亲快喝完茶的时候,又有些不耐烦起来。她徘徊着、嘟哝着、抓挠着:好像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做而时间又所剩无几似的。我无法让她平静下来。
在前厅,我在母亲的椅子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的父母正在吃早餐。父亲仍旧西装革履,母亲则穿着工作服,她将去超市上班。我迅速穿好衣服,好和父亲一道去车站。雨已经停了。
我问父亲今天有什么打算,同时也止不住地为自己盘算着。正如我的心理医生反复提醒我的,我还活着,活在时间的庇护之下。我想去工作室聊聊天;想吃顿好的,然后快快乐乐地做次爱;想看场演出,想去跳跳舞,然后再做一次爱。我不可能再与我的父母一样了。
在伦敦的一个车站,我和父亲分了手。我对他说,只要我还在这个地方,我会去找他的,但不知何时我将与他不期而遇。
(管娟娟:南京大学中文系2004级硕士研究生,邮政编码21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