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瓦尔代湖

作者:[俄罗斯]丽·西乔娃 著 方 菲 译




  这幢两层建筑建在湖边,离水面只有二十来步的距离。浴场被一排铸铁栏杆所包围,这栏杆像是苏维埃时代的产物。我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台阶上坐着两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其中一人戴着宽边眼镜,正在若有所思地抽烟,另一个蓄着哥萨克唇须,在安静地阅读一本厚厚的书。
  “瞧啊,命运真是神奇啊!”戴眼镜的男人像是冲着老朋友那样对我喊道。“是来找我们的吗?!”
  我走到他们跟前,说了声“你们好”,放下背囊,用手轻轻地驱赶烟雾,接着就咕咚一声瘫坐在台阶上。戴眼镜的人有教养地在色拉酱罐头盒里熄灭了烟头。小胡子则轻轻合上书本,说道:
  “喂,艾迪克,应该去找管理员吧?”
  “应该,尤里克,应该!”艾迪克高兴地说道,并告诉了自己的同伴该到什么地方去找管理员。我感到舒服极了。四肢和脑袋都在嗡嗡作响,此时能够在木头台阶上坐下来、理所当然地接受男士的关照,这是多么的惬意啊。
  “把东西都放下吧,也许,是上帝把您送过来的吧?”艾迪克看了看我的眼睛。
  我否定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说,您会住下来的,”我的恩人断定。“您是来出差的,还是有其他的事情?”
  我又摇了摇头。傍晚的余辉越来越暗,荡漾开去……
  管理员来了,这是一个漂亮、单纯的女性(而且是单身,这是艾迪克后来告诉我的),名叫娜嘉,她不知为何非常害羞,她把我安置在二楼上一个非常干净、舒适的小房间里。
  “瞧,”她说道,“小伙子们如今不管遇到谁都说个不停,要不然,我这些奥廖尔人会憋坏的。”
  她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了,脚步很拘谨,显得不自然,而我则兴奋地洗了一个澡,搽了搽脸,描了描睫毛和嘴唇,从背囊里掏出一身女性味十足的衣服,最后又照了照镜子,然后女王般地走下楼来,几乎就像是沿着楼梯向下降落。
  “奥丽娅,”艾迪克兴高采烈地问我,“您相信一见钟情的爱情吗?”
  我说我相信,随后却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然后,我就坐到一张用板皮钉成的大桌子旁,——面对着整整一支勘察设计队!——喝了一碗袋装速食汤,吃了一盘拌了罐头焖肉的荞麦饭,而第三道餐,自然是用铝杯盛着的一杯浓茶。六个男人都用手托着脑袋,高兴地看着我的吃相,艾迪克还要借机让我熟悉情况。
  “首先,”他对我说,“我们是奥廖尔人。请你记住:奥廖尔的小伙子。总的来说,你了解奥廖尔人吗?”
  “布宁和列斯科夫。”我从盘子上稍稍抬起脑袋来。
  “正确。”艾迪克夸奖了我。“其次,我们是林业工作者。这是一些从事高尚劳动的人,是人类的一门最古老的职业。第三,我们……”
  “出差在外。”一个皮肤黝黑、眼里充满笑意的男人讽刺性地插了一句。
  “棒极了,勃拉金,”艾迪克对他的意见表示坚决支持。“因此,在我们的小队里形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晚上大家轮流做饭,奥丽娅,我们会让您心满意足的。早晨,是一顿简单的早饭,午饭您就别见怪了,和我们一起在林子里吃,晚上却有一顿丰盛的晚餐。这样的伙食能让您满意吗,陛下?”
  “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我说道,大大咧咧地把粥盆拖到自己面前。“比你们这些从事崇高劳动、出差在外的奥廖尔小伙子们吃得还多,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尤里克,就是蓄着哥萨克小胡子的那一位,说道。“就应该这样。晚饭后,我们请您到瓦尔代湖去夜泳……”
  奥廖尔小伙子们一整天都是在森林中度过的,他们被派到此地的国家公园里来完成一项紧急任务。一大清早,他们就乘坐一辆拉弗牌面包车离开旅馆,在保护区里转悠,查看森林、大小湖泊、溪流和泉水,忍受马蝇的叮咬,在那些病树身上标出记号,规划出可供采伐的地点。他们通常在傍晚返回住地。结果成了这样,这些拓荒者们都很关心我,比如,尤里克会从森林里给我带来几只罕见的甲虫,勃拉金会送来几只蘑菇,尽管如此,艾迪克对我的关照还是最为出众的,他也因此被伙伴们扣上了一个“男舞伴”的绰号。他爱我,这使我感到高兴,他的爱是无私的,毫不苛求的,带有男人们常常具有的那种执迷不悟。我并不属于他,这他也明白,但他还是常常向我谈起他的生活,我如今已经淡忘了他的生活,可是他对我那种欢乐的、深深的爱,我却一直记着。他对我的爱,一如我对瓦尔代湖的爱,我爱瓦尔代湖清晨的湖面,湖面上漂浮着一层白色的水汽,仿佛,你是在一池温暖的牛奶中游泳,这牛奶中还散发着夏天的原野上百草的芬芳。
  
  傍晚,我们就坐在旅馆门前的台阶上,有时是三个人一起——我、艾迪克和尤里克。我还记得,尤里克说过这样的话:
  “现在一家只生一个孩子。这只是为了证明,瞧,我们没有病,瞧见了吧,我们能生孩子!因为,你如果想要孩子,就不会只要一个。他们会自己跑来的……”
  而我则说,我很可惜这些森林、湖泊、湖水和空气,因为自然正在衰退,我感到活得很痛心。瓦尔代湖水很清,但是水中却几乎没有鱼了,森林中也不见了野兽,一个男人不要孩子,可能就因为他身边没有了鱼儿游弋的湖泊,没有了鸟兽出没的森林,如果他真的想要,女人只好服从他,女人又能有什么法子呢!……我还说道,具有一半或全部的人造合成器官的克隆生物将毁灭人类,就是在森林中也同样无处藏身,你到处都会遭遇辐射。艾迪克说,这一切都是教育的罪过,更确切地说,是教育缺失的罪过。因为,人们甚至连树木的名称都不知道,所以,他们砍起树来就毫不心疼。如果他们知道树的名称,他们起先也许会考虑考虑的……湖岸上有一片荒芜了的公园,里面长着许多灌木和各种树,艾迪克一有机会就给我上课:“这是忍冬(随后还会说出它的拉丁文名称),这是荚果,这是山楂……”但是,在我不认识的那些草木中,我只牢牢地记住了一种植物——赤杨。
  当然,如此悠然自得地在瓦尔代过日子,我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每天夜里,我都会听到爱人唤我的声音,我会紧紧贴着白色的床单,就像是依偎着湖畔的绿草地,这些欲望的时刻是如此地难以承受,竟使得我甘愿承受所有的痛苦而一连生他十个孩子,去生吧,只要能够满足我爱人的愿望,在我爱人的身上,我感觉到了那种能够轻松飞越瓦尔代高地的力量。这是一种真正的爱情在呼唤我,这一爱情是惟一的,这样的爱情在生活中再也不会出现了,就像不会有第二个青春或第二个成年一样;夜间,我就畅游在这样的爱情中,它使我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忧愁,于是我明白,应该走了,应该马上回家了,因为,任何时候都不能用臆想出来的理由来妨碍对感情的体验。由于这些回忆和心事,我变得越来越心不在焉,而我的“男舞伴”艾迪克则变得越来越忧伤。我在瓦尔代只剩下一件事情要做了,在此之后我才能带着一颗平静的良心离开这里。这件事情就是去凭吊米哈伊尔·奥西波维奇·缅希科夫,他是一位俄国政论作家,1918年在此地当着自己孩子的面被枪毙了。我们公众生活中的一些问题,还有待我的理解。
  在乌鸦山上,我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缅希科夫晚年居住的庄园,原来它就坐落在水文旅馆的旁边。这是一座很大的房子,但已经破败不堪了,看样子,如今里面住有好几家人。结果得知的确如此,是一个流浪汉模样的男人给了我明确的答案。这位叫萨什卡的男人在帮一位主人干活——割草,施肥,给牲口喂水……他自告奋勇要领我去墓地;天色已近傍晚,在这位“来自粗俗社会”的人(他身上的味道自然很浓,我竭力与他保持一段距离,以免吸入流浪汉生活的气味)的陪伴下,我轻快地向山下走去。
  途中,萨什卡介绍了自己很平常的生活经历:在孤儿院长大,妻子死了,女儿在读中专,他靠捡瓶子和给人家干活维持生活。萨什卡告诉我,瓶子一大清早最好捡:来捡瓶子的人比较少,能捡到更多的瓶子……我开始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问题:湖水就在身边,又是夏天,天气很暖和,萨什卡为什么不常常洗一洗身子呢……我的向导大为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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