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硝烟
作者:玛丽莎·西尔弗
“有个小孩在镜头里。”有人叫起来,“又要重拍了。”
父亲翻身坐了起来,看见所有的人都在盯着我们。看到他脸上的愧色,我意识到自己错了。
“我以为你受伤了。”我说。
“我没有,”他忍着痛说,“站到那儿去。”那马嘶叫着,管服装的那位妇女朝他走来,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父亲坐在安乐椅上仰头睡了,他的嘴张着,我听到空气在他喉中进出的声音,像沙漠里干燥的风。我想起了我的男朋友,最近这个,叫马丁,四个月前分手了。他比我瘦比我高,与他相拥我感到不雅且没有安全感。我们之间的记忆只剩下了他说我总是在小房间里大声说话这个印象。他要我嫁给他,我说好,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开车去巴哈角结婚。那时我不信他是真心的,当我们在边检站停车受检时,他把手放在我膝上问我想什么。我告诉他我要坐另一辆车回头。
“你还在这儿?”父亲突然问道,吓了我一跳。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在椅子上伸展一下身子,再躺舒服点。他看了看表。
我站起来,透过窗帘偷瞥外面。
“他们还没来?”他问。
“没有。”
“他们的午饭可真长啊。”
我放开窗帘,转过身来,他抬眼看我。
“你还演戏?”他问。
“不常演,现在我在做配音,声音替身。”
他笑了。“我从不认为你会成为一个好演员。”
他的评论让我感到难过。“我希望你一二十年前就这么说。”我想开个玩笑,“这样就可以省去很多波折。”
“我不该说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你怎么认为我当不了好演员?”
“演员,”他说,“要被人喜爱。”
我感到他的目光穿透了我。
“你曾离开过这里吗?”他顶上的头发日见稀少,头皮屑斑斑点点,头上青筋横布,我因他这样直率的话语而难受。
“过去从没有。”他说,这话是说我不必来此使他分心。
我认识在那场父亲受牵连的事故中死去的那人。他叫丹·兰德雷,和父亲一样也是替身演员。在父亲离开我母亲搬出去前,丹和我母亲有染有一年了,而我那时太小不懂其中的关系,只认为他常在父亲外出拍电视时过来帮母亲做些杂活。
丹的小指上戴了一只骰子大小的钻石戒指,向我讲那些他记在小小的黑色笔记本上的笑话,他从衬衣口袋里掏出那本子,叫我过去。“为什么九怕七?”他问我,我还没答上来,他就自己说了:“因为七吃九八(eight)的发音和吃(eat)的过去式ate相同。这是利用同音双关语取得幽默效果。,明白吗?”他对我眨眨眼,在我屁股后重重拍了一下。而他对母亲讲笑话时总是避开我到另一个房间里。“噢,丹,你真坏。”听起来母亲好像在责备他,但她低沉声音中的欢愉却很明白。
丹说话声音很大,整个房子都充满了他的声音。他是从加拿大来的,爱给我们讲冰球队的排名情况,他借此同埃德蒙顿的亲戚保持联系。有时我们拿着扫帚和水壶盖在厨房里玩起游戏来,而母亲却微微抱怨说把地板蹭坏了。丹只喝进口啤酒。在他来过之后,母亲把杯子收集起来用特别热的水洗干净,叫我把酒瓶扔到邻居家的垃圾桶里,因为我们家的已经满了。
父亲回来后告诉我们出了事故,母亲听了之后就瘫倒在地板上。父亲待了一会才去扶她。现在想起来,我不知道他是否到那时才明白母亲和丹的关系,或是已经知道一段时间了。他扶她起来,搀她到躺椅上,她背对我们蜷卧着,他给她盖上一条针织毯,倒了杯水放在躺椅前的桌子上,然后他重重地坐在躺椅旁的椅子上。
“他踏出塔顶时我就感到他失去平衡了,但我没有纠正他,我想我准备……”他双手抱头,声音越来越小。母亲则在躺椅上抽泣。
丹的家人告了电视节目制作公司,父亲也名列其中。一位工会的律师到我们家里,为开庭做些准备。父亲坐在起居室里的椅子上,母亲和我则站在门边。
“问题在于谁提出要演这个特技?”律师问,他在椅子前面走来走去。
“从塔上跌下来是剧本里就有的情节。丹和我设计了跳法。”
“不,”律师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那么说,你说是制片公司提出要跳的。”
“制片公司?”父亲说,“他们和这有什么关系?”
“他们出钱拍片。”律师说,“拍摄中发生的每件事情都是他们的责任。谁铺的缓冲垫?”
“我铺的。”
“不。”律师马上说,“这不是正确的说法,正确的是你根据制片公司的指示做的。”
“我不想把过错推给他人。”父亲说。
“不要说‘过错’,”律师发急了,“没人指责你铺错了垫子,你落下来垫子就接住了。”
父亲低下头,那律师口气缓和了下来。“你能在法庭上说清兰德雷先生的下落过程吗?”
父亲抬头看了那律师一会儿,最后说:“不。”
“你必须回答问题,否则会被视为藐视法庭。”
父亲用掌根磨着下巴,最终说了一句:“一个人应该死得明白,不让别人说三道四。”
母亲则躲到厅里去了。
这个事故后,父亲就不那么常去工作了。起先他借口推掉工作,后来干脆连电话都不接或不回复人家了。他不相信自己了,有两次,我看见他站在房子外,盯着屋顶或地平线出神。几个月后,他搬到沙漠里去住了,因婚姻和工作的双重失败而放逐自己。
我开着车,告诉父亲准备去商店买些像样的东西来吃。说真的我不知道自己要开到哪里去。此时快五点了,晚冬的残阳里,沙漠中的山峰发着淡淡的红光。过了一会儿,夜色就微微地出现在天空上。上高速公路几英里后,我看见鲍比开着他的民用吉普车,朝和我相反的方向飞驰。我们相遇时都慢下来。从观后镜中我看见他停下来,我也停车。他已把警察制服换成了牛仔裤和汗衫。
“回城吗?”他问。
“去商店买东西,再打个电话。我想在印地欧给他找个住的地方。
“如果明早他还不搬出,我们就进去强行把他弄出来。”他的语气使我厌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混蛋?”
“这是程序问题。”他说,“如果你想让事情听之任之,我们可以让你父亲一小时后入狱。”
“天哪,鲍比,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真可为洛杉矶警察局工作了。”
他露出了点微笑。“长靴马鞍酒吧那儿有电话。”
“在哪儿?”
“在我去的那儿。”他加速飞驰而去。我调头跟在他后面。
在酒吧里,我在电话簿上找到了几个退休者联合会的号码,但已经过了五点,办公室里都没人。我挂了电话走到里面去,鲍比正坐在一张空凳子的旁边。
“辛迪和两个孩子呢?”我问,溜到他旁边,打手势要了啤酒。
“现在是我们的夜生活时间。”
“她在这儿和你见面?”
“我们各自过夜生活。”
我看着他,想搞清楚是什么意思。
他喝了口啤酒。“这是她的主意,她说我们的生活单调刻板,我们要给婚姻带来些新体验。她参加了读书会,带了些书回来,要我读。”
“我可不记得你还爱读书。”
他笑了,用一种让我不自在的目光看着我。
“所以你的贡献就是把泡吧经验带回去?”我问。
他不笑了。“她以为我在电影院,到十点半后我才能回去,否则会被她讲。”
“为了能一起讨论,她不想知道你看的电影的内容吗?”
“我找报纸看演什么,在报纸中你可以看到谁主演和广告内容,你就知道相当多的故事情节。”
我笑起来,他耸耸肩,有点得意。
“孩子呢?”
“他们到外婆那里睡,辛迪和我回家时把他们接回去。”他看着杯里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