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平原上的一所房子
作者:[美国]E.L.多克特罗 著 杜洪晴 译
但我可不想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我思量着那种感受也许是我在遥远的街角,与充斥其中的 陌生人发生着某种宿命关联时,是我在平坦宽广的田野里,当空旷感足以在任何人心中引发 对大自然洁身自好、漠视一切的体认时,曾经重重放下的。否则,我现在肯定会表现得跟孩 子们一样了。
十二月里寒冷刺骨的一天,我到镇上的邮局取包裹。我们不得不写信到芝加哥订购一些从本 地商人那儿买不到的东西。包裹是到了,还有一封写给我的信,是我的朋友温妮弗雷德•泽 文斯卡写来的。
温妮弗雷德的信让我不禁微笑起来。她的字写得又瘦又小,皮包骨头似的,字母也没有保持 在一条直线上,而是向下面倾斜的方向,上下来回跳动着,似乎她的一些形体特点也在这张 信纸上表达出来了。我猜她肯定是在面包房里写的信,因为信的褶皱处有一些糖沫。
收到我的信,知道了我现在在何处,她很兴奋。她本来以为我已经把她忘了。她说很想念我 , 现在的工作让她觉得枯燥无味。她已经攒了钱,并暗示我,她想把钱花在一些有趣的事上, 比如说,买一张火车票。我头脑中又浮现出了温妮弗雷德斜着眼看我的神情,几乎感受到她 把手伸进我的衬衫,以她喜欢的方式,感受我的心跳。
但在信的第二页上,她说,我也许会对以前邻居的消息感兴趣。据她说,将会有另外一番调 查,或许,对同一个人要重新开棺验尸。
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她指的是医生,妈妈在芝加哥的丈夫。医生的亲戚要求重新开棺验 尸。警察挨家挨户地调查,当调查到她家时,她从警察那儿了解到这些。警察正试图查出妈 妈和我的去向。
“我当时还没接到你的信,” 温妮弗雷德说,“所以我也不用撒谎说不知道你的行踪。”
我赶紧飞奔回家。为什么温妮弗雷德觉得,要是她当时知道我们的行踪,就不得不撒谎?难 道她也相信那些关于我们的不好的传言?难道她也和其他人一样?我本以为她会与众不同呢 !我对她很失望,甚至突然有些恼火。
看了温妮弗雷德的信,妈妈的看法有些不同。“厄尔,你的泽文斯卡小姐是我们的朋友。她 为你做的,远远超出了情人所能做的。要是我担心她眼皮的毛病会遗传给孩子们,要是真有 这种迹象,万不得已,我们可以用手术的方法加以纠正呀。”
“什么孩子啊?”我纳闷地问道。
“你有幸和泽文斯卡小姐结合后生的孩子啊!”妈妈说。
不要以为妈妈这么说只是为了让我不再担心芝加哥发生的事。别人没洞察的事,她早已心中 有数;做任何计划前,她也总把各种事情考虑周全,所以,我的多拉阿姨可不是一个简单的 人物。妈妈为我将来的设想,令我激动不已,好像那都是我自己的想法一样。或许,我私底 下确实这么设想过,但是妈妈却能读懂我没表达出的想法,并且表示了赞同。我的确喜欢温 妮弗雷德•泽文斯卡,因为她的嘴唇尝起来有面包的甜味,因为她跟我做爱时会变得欣喜若 狂。现在一切都不用遮遮掩掩了,妈妈了解我对温妮弗雷德的感情,而且已经帮我表达出来 了,我只要告诉我那位年轻的姑娘,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那时我觉得她来我们这儿没什么不妥,尤其是她已经打算自己支付来这儿的费用。 可妈妈 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厄尔。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你爱她,如果她辞掉面包房的工作,打 好行李,径直奔向火车站,那么,即使再愚笨的芝加哥警察也能根据她的举动,猜出个一二 来。”
当然,我不能否认妈妈说的话有道理,尽管,我认为,就算温妮弗雷德不来,警察也应该能 找出我们的下落。到处都有表明我们去向的线索,它们也没有难到只有最聪明的侦探才能洞 悉,比如,银行账户的转移地,邮件的去处,等等。载我们到车站的车夫也可能提供一些有 关我们的线索,要不,火车站的售票员也肯定对我们印象深刻。他一两年也不可能见识到像 妈妈这么与众不同、打扮入时、尊贵惹眼的女士,又怎么可能不牢牢记住我们呢?
大概又过了一个星期,妈妈才开始对医生的事进行表态。“你不能相信任何人,”她对我说 ,“我打赌,他那可恶的妹妹不会在他坟前掉一滴眼泪。知道为什么吗?她曾经对我说,医 生在晚年能碰到我,实在太走运了。”
“我也记得的。”我说。
“我以前把他照顾得多好啊!”
“确实是啊。”我说。
“厄尔,亲戚就像飞在油膏上的苍蝇,贪得无厌。”
妈妈并没有为这件烦心事太过伤神,这说明我们的时间比我想象得充裕的多。冬天的日子和 以往一样平静,尽管我在一边观察,一边焦急地等待她把事情考虑清楚。我满足于这种等待 ,虽然我也看到她对班特表现得太过关切,还邀请他和我们一起进餐,俨然邀请一名邻近的 农场主的派头,哪像邀请一名雇工啊。我只能隔着餐桌,坐到孩子们旁边,看着他费劲地抓 着银质餐具,听他喝汤时发出难听的响声。看到他可怜巴巴地把头发梳下来,笨拙地掖塞着 衬衣,我心里不由同情起他来。当无意间看到自己指甲里的污垢时,他吓得慌忙收回了手指 ,这举动又在我心里引起一阵怜悯。“这饭不赖啊!”他不知对谁大声嚷道。甚至连法妮在 上菜时,也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虽然她不懂英语,好像也能清楚地看出,班特在饭桌上显 得多么格格不入。
还有些事情是我以前没注意到的。举个例子吧,小姑娘苏菲,接纳了班特,或许就像接受任 何蠢动物一样,把他像宠物一样对待。但他们之间似乎也存在着某种友谊,苏菲会把在我们 家 里听到的谈话向班特吐露。也许她以为如果把妈妈当作她的妈妈,就应该把那个可怜的、游 手好闲的雇工变成她的爸爸,我真是搞不懂。不管怎样,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向我证明,她 可能永远也摆脱不了作为街边流浪孤儿的身份。她那饱满的小嘴,苍白的面容,灰色的眼睛 ,还有那条妈妈每天早上给她梳的长辫子,让她看上去像个天使,可她却有蝙蝠一样的耳朵 。她会站在二楼的楼梯间,顺着楼梯一直向下走,偷听我们在前面客厅里私底下的谈话。当 然,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些的。妈妈后来也了解到,班特向他镇上的酒友散播谣言,说人人以 为像淑女的多拉夫人是他的情人,以前还在芝加哥触犯过法律。
“妈妈,”我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傻瓜!我早就设想过这种人的下场,尽管我一直 克制这些想法。但是,他拿了我们的工钱,还吃了我们的东西,怎么还能跑出去到处乱说呢 ?”
“小声点,厄尔,没什么,没什么的,”妈妈说,“但是,对我来说,你是个好儿子,我很 骄傲自己一个女人家,能在你身上培养出强烈的家庭荣誉感。”看到我为她那么苦恼,她紧 紧地拥抱我,“你就是我的圆桌骑士啊!”她说。但我并没有得到安慰。在我看来,外界强 大的敌对力量,正以前所未有的威胁力,缓慢地向我们袭来。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若无 其事地像以前一样生活,假装所有的事情都进展顺利,甚至还要为妈妈在拉维勒刚刚结识的 几个朋友,筹办圣诞晚会——平原上的雪把月亮映衬得分外明亮,似乎把夜晚照成了白昼, 我们的客人在这皎洁的月光下驾着马车来了。他们中包括本地的银行家、商人、第一卫斯 理公会教堂的牧师,以及其他的一些显贵要人和他们的夫人。一棵云杉树从明尼苏达州运到 我们的客厅;客厅里到处都被蜡烛照得亮堂堂的。三个孩子也为今天的场合精心打扮了一番 ,他们穿梭在客人们中间,为他们端上蛋奶酒。我知道今天对于妈妈至关重要,她可以以此 确立自己的社会地位,这一社会阶层也因为她的加入而倍感荣幸,但所有的客人都令我感到 提心吊胆。让那么多马车停在我们的庭院里,让那么多客人在我们房屋里随意走动,或让他 们出入我们这儿的隐秘之处,我觉得这样很不明智。当然,这是因为我缺乏自信。妈妈经常 警告我那样很危险,因为那样会在你脸上和形体上表现出做了什么亏心事,或至少看起来毫 无招架之力,那跟做了亏心事没什么两样。但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我想起了流着鼻涕的小 约瑟夫找到和交给我的那块怀表。当我拿着表链来回晃动它时,我知道有时我也会犯错误 ,毕竟我是个普通人,我的一些错误也要等着别人抓出来,呈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