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屋子

作者:[爱尔兰]威廉·特雷弗 著 何朝阳 詹月红 译




  威廉·特雷弗(William Trevor,1928—),生于爱尔兰一中产阶级新教徒家庭。童年时代,因父亲银行工作的需要,他随家人迁移于爱尔兰南部数城市,转换过很多学校,包括都柏林的圣科伦巴学院。在那里,他深受教他艺术的雕刻家奥爱森·凯利的影响。1950年,特雷弗毕业于都柏林大学的三一学院,获历史学位。之后,他尝试把雕塑当作自己的职业。1954年他移居英国。
  1958 年,特雷弗出版的第一部小说《行为的标准》反响平平。1964年,他凭借长篇小说《老男孩》获得霍桑登文学奖,次年的另一部小说《寄宿院》再获此奖。接着,多个奖项接踵而至:《豪华旅馆中的天使及其他短篇小说》(1975)获皇家文学会奖,《戴恩莫斯的孩子们》(1976)和《命运的傻瓜》(1983)获惠特布莱德小说奖,《花园里的寂静》和《两种命运》入围周日快讯图书年度奖提名(1988),《露茜·高特的故事》(2002)先后入围布克奖和惠特布莱德小说奖最后候选人名单,《费丽西娅的旅行》和《夏日之死》获2005年惠特布莱德年度奖提名。
  虽为长篇小说获奖者,特雷弗却把自己定义为“爱写长篇的短篇小说家”。《纽约客》杂志亦称他为“当代最伟大的用英语写作的短篇小说作家”。 他的短篇小说常效仿契诃夫风格,人物常怀揣深切的渴望,却不得不接受无望改变的生活现实,忍受不可避免的必然。或许有片刻的光明,但总是很快熄灭,逆境时刻包围着人们。他短篇小说的主题常常是接触真理、认识真理、传达真理和接受真理的艰难。特雷弗的人物多为社会边缘成员:儿童、老人、中年单身男女或婚姻不幸者。这些愿望得不到满足的小人物,不得不退缩到各种形式的自我欺骗和幻想中勉强维持生活。一些小说运用了哥特式传统的元素,探究邪恶的性质以及它与疯狂之间的关系。特雷弗坦诚自己在短篇小说写作上深受詹姆士·乔伊斯的影响,作品虽然有些沉重,但总体印象并不沮丧,尤其是他早期的作品,冷嘲式的幽默,为读者描画了一个悲喜剧式的世界。
  近年来特雷弗开始重新专注中篇小说。这一形式非常适合他,因为它兼有短篇小说的紧凑和长篇小说的宽广,让作家既能发展主题和人物,同时又能展示他风格的简约和细节的精选。其作品人物的精妙、结构的精巧和描述的清丽,无不与他先前雕塑职业的经历有关。
  
  “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吗?”他问。凯瑟琳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虽然她完全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九年的时间,足以治愈任何痛楚,每天治疗些许,直到她失去工作,丧失慰藉。极度无聊的痛苦之中,这样的治疗终于无济于事。这便是她来这里的原因,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出别的理由,可她没有说出来。
  “那你呢?”她反问。
  他立即不假思索地说,那次跟为自己生儿育女、打点饮食起居的老婆又一顿恶吵之后,正孤零零如丧家之犬的他,遇见她,顿时被她吸引。
  “屋子太寒碜,愧对了,”他说。
  他的东西胡乱堆放着,有书、纸板盒、打开着还没收拾停当的手提箱,一台没接电源的文字处理器,电缆还拖在地板上,门背后的衣架上乱七八糟挂满了衣服。一幅大象的解剖图贴在其中的一面墙上,图上用箭头在一些特定的位置上标出大象皮肤下的器官。这幅灰色图画不是他的,凯瑟琳问起时,他说,他住进来时就贴在那里了。临时他只能找到这样的房子。洗涤槽就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充当洗脸盆,架子上放着一只电水壶和一台环形轻便煤气炉,绿色的塑料窗帘敞开着尚未拉上。
  “你一来,屋子顿时蓬荜生辉,”他说,听起来倒是很诚恳。
  凯瑟琳起身穿衣服时,感觉出他不想让她走。他得走,而她不必,她满可以在屋里待上一个下午。她一边扣上衣袖上的扣子,一边说,现在她至少知道,欺骗的感觉是什么了。
  “这对费尔会是什么滋味?”她心里说。
  她把窗帘拉开一角,让阳光更直接地照射在屋内唯一的梳妆镜上,开始梳理自己的头发。秀发依然金黄,没有一丝灰白。她妈妈的头发还没白呢,姥姥也只是在很老的时候头发才开始花白。她可不想生白发。她已四十七岁。乌黑的眼睛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时,她发现,口红被抹掉了,呆板的面容不是靠化妆能起死回生的,美丽容颜已与她渐行渐远,虽说还算风韵犹存。
  他已穿好衣服,“你很想知道那滋味,”他问,“欺骗的滋味?”
  “是的,想知道。”
  “还想再领略吗?”
  心绪仍不安宁的凯瑟琳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说,“如果你想要我领略的话。”
  屋外,午后的阳光非常温暖。他们的房间在一家彩票经理部的楼上,屋前的街道似乎比她先前来时要亮堂优雅许多,尽管商店和汽车的嘈杂声仍在,但街面却笼罩于午后的宁静之中。那个叫“王子与狗”的店外摆放的桌子这会儿全空着,它帝王般威严的外墙两边悬挂着两只牵牛花篮,旁边蹲坐的斑点狗正跷着自己的一只脚。科斯塔咖啡店紧邻一家快餐店,凯瑟琳穿过街道走过去,她从操作意大利式咖啡机的女孩那儿点了一杯意大利浓缩咖啡,等候的当儿,她从柜台上的玻璃柜里挑了一块意大利饼。
  这个已经跟她睡过觉的男人,她可以说还根本不认识。在一次独自去的舞会上,她跟他跳了一支舞,后来他又约她跳了一次,把她搂得更紧,问她叫什么名字,也告诉了她他自己的名字。费尔这段时间没陪她去舞会,她自己也不常去,可她知道自己特意来这个舞会的目的。
  为数不多的几张桌子已全被占满,她在沿一面墙面的酒吧间里找到一个座位。“青少年宵禁令!”有人手里拿的晚报上的这么一个大标题,暗示了愤怒的意味。这是什么意思?她琢磨了一会儿,没多久便将其抛于脑后不再理会了。
  费尔这会儿一定只穿件衬衫安静地坐在桌前,这件蓝色圆点衬衫是她前天熨的,那一头拳曲的姜黄色头发,和他那天早晨离家时的样子一样,见到人他总会报以友善的微笑。尽管九年前发生了那事,可她并没把他蹬了,之所以仍跟他生活在一起,是念及他过去的好处。当然,在男人倒霉的时候落井下石,似乎很不地道。“我们离开这儿吧,”她当时说过这话,她记得她现在还这么提议,可他不想离开,因为他觉得不该逃离。他说那是逃离,其实,他早就这么说过。
  今晚他会跟她汇报他今天一天的事,她也会跟他说她一整天的事,她得撒谎。在她将饭菜端上饭桌、他给她倒酒的当儿,他们会相互听着对方的倾诉。他不会给自己倒酒,他不喝酒,除非别人硬劝,为避免难堪他才略喝一点。“我的婚姻快完了,”那个在自己临时住所已跟她做过爱的男人,在刚跟她跳舞,两人还完全不认识时,就这么向她吐露。“你怎么样?”他问。她犹豫了一下说,我们还好,然后就再没提这话题。喝了一些饮料之后,第二次一起跳舞时,他问她有没有孩子,她说没有。她不能有孩子,这是她结婚前就知道的。以后,这事实便成了她婚姻的一部分——直到六年前,她一直在查特豪斯慈善机构供职。那一年,查特豪斯慈善机构决定关闭了。
  “无聊会使人心烦,”跳舞时她跟他说,并问这位未来的情人听说过雪伦·里奇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人们刚开始的反应一般都是没听说,但往往马上便会想起来。可他一直摇头。她告诉他为什么他可能会听说过这个名字,可他依然一头雾水。“雪伦·里奇被人杀了,”她说,“我丈夫就是那个被指控杀了她的人。”若不是喝了点酒,这事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她吹了吹杯中的咖啡,咖啡仍然很烫,她把纸袋中的砂糖轻轻倒在茶勺上,然后看着它们慢慢溶入咖啡里。她喜欢这个味道,一如这个下午其他愉快的事情一样。“嗯,是窒息而死,”被问起那个叫雪伦·里奇的人是怎么被杀时,她总这么说,“她被人用一个垫子捂住窒息而死。”雪伦·里奇生活淫荡,住在一个非常堂皇的地方,被无数男人登门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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