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法院的良知

作者:[美国]佐拉·尼尔·赫斯顿 著 姜希颖 译




  劳拉·李感到,空气中的物质就像小虫一样爬满了她的全身。沉默无声地叫嚣着,几乎要逼她崩溃。然而即使最后的审判是死罪,她也不会在意。塞莱斯汀·博福特·克莱本遗弃了她。她的丈夫和她所有的亲戚们都已经先走一步。再活下去还有什么快乐可言呢?她在第一天入狱的时候就给塞莱斯汀夫人写了信,漫漫三个星期过去了,到现在都没有收到任何回音。劳拉·李强忍住抽泣,咬紧牙关。你必须承受背负在你肩上的担子。
  “劳拉·李·金布尔,”法官发话了,“你被控重罪,法律必须要靠证据说话。你拒绝法庭为你提供律师援助,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不过你仍然可以在宣誓之后向陪审团做出你的陈述。你可以告诉他们任何对你有帮助的事实。”
  劳拉·李坐在那里没有动。大概过了一分钟,法官向前倾了倾身子。
  “不管你信不信,劳拉·李,这里是法庭。我们需要在庭上听取双方对每一个问题的回答,以便我们得出结论,最终决定如何判决。现在,我还不清楚你是怎样一个人。但如果你明白你的陈述将对我有很大的帮助,我相信,你会这么做的。”
  劳拉·李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她站起来,说:“是的,法官大人。如果我会对您有帮助,我当然会做的。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宣誓后,劳拉·李被安排坐在一把面对陪审团的椅子上。
  “各位陪审团的先生们,他们问我是否有罪,而我到现在也还不清楚我是否有罪。我没什么文化,是个普通的下等人。这一大堆事我全都搞不明白,这没什么奇怪的。我从来没有费尽心思想要进大学的门槛,我甚至连书都没念过。我惟一能做的只是告诉先生们当天发生了什么,然后请你们告诉我,我是不是有罪。
  “我不想在这里撒谎说我从来没有动手还击过原告。先生们,我内心里对他没有任何恶意。我在他去那里和我打起来之前只见过他一次。那是三个月前,在我丈夫汤姆过世后的第二天。塞莱斯汀夫人在家里张罗葬礼,有人过来把相关事情安排停当,这样我们就可以把汤姆带回佐治亚安息了。那是我们出生的地方,萨瓦纳的查塔姆郡,是的。
  “然后,塞莱斯汀夫人办了些事,以前从没见她做过的事。她穿戴好离开家,连我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过后,她和这个原告一起回来,我打从生下来到那时候之前,从来都没见过这个人。我在厨房里仔细观察他,他和塞莱斯汀夫人一起参观了餐厅和起居室,不过他们讲话的声音比较轻,我一点都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我那时只觉得塞莱斯汀夫人有点神志失常,不然怎么会带着像他这样的人看她的好东西呢。她的东西都很精致,是少见的古董,而且我知道,她为了这些东西可投入了大量的钱财,她也不会愿意少了其中任何一件的。都是博福特和克莱本两大家族世代相传下来的东西。原告提到的六百美元那点点陈年老账连一件东西的价格都不值呢,更不要说夫人的银器了。过了一会儿,他们走了,当塞莱斯汀夫人回来的时候,她告诉我一切都准备妥了,她皮夹里就装着去萨瓦纳的车票。
  “第二天天一亮,我们就坐上了去萨瓦纳的火车,准备安葬汤姆。塞莱斯汀夫人为我们做的比她当初答应汤姆的还要多。她守诺把他带回家乡,将他安葬在我们家族的墓地里,她为汤姆整理出教堂和草屋,汤姆身上铺满鲜花,下葬的时候就像一位地位显赫的国王。塞莱斯汀夫人一直坐在我身边陪我。然后我和塞莱斯汀夫人回到了杰克逊维尔。
  “克莱本夫人并没有逃出去躲债。她是克莱本家的人,出嫁前,出生在博福特家族。这两个家族从来都不欠债,也不会逃跑。那可不是他们家族的传统。克莱本夫人自己有钱,靠每六个月一付的利息过日子。她是到迈阿密海滩休养放松去了。离乡背井地呆在佛罗里达,离开她所有的亲友,整整三年,关在屋子里,思念她已不在人世的亲爱的丈夫,现在汤姆也走了,一家子只剩下我和她相依为命,她情绪不安,日渐憔悴。不是她自己,而是我安排她出去度几个月的假,盼着她回来的时候或许会好过点。她从来没和我提过向人借钱的事,原告来的时候我也肯定没有在打包裹准备离开。我只是独自一人在擦拭银器消磨时间。
  “先生们,我并没有像原告说的那样,在他一进门廊时就打了他。那天的前一天,他就来过,问我克莱本夫人在不在家。我告诉他不在,然后他问我她可能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告诉他,她去迈阿密海滩了,我收到过她的来信,所以我可以把正确的地址告诉他。他谢过我之后就走了。第二天早上,就见他开着一辆大块头的货车回来了,砰砰地敲门,这回一点风度和礼貌都没有。‘早上好’都没说一句就想冲进门去,因为这次他是来搬走屋里所有的家具物品的,而且很赶时间。
  “陪审团的先生们,我用最好的态度和他说,我明白他一定很着急。可是塞拉斯汀夫人正好不在家,既然她留我在那里照看她的屋子和物品,那么除非夫人在场发话,否则我是肯定不能让人随便动夫人的东西的。
  “他瞥了我一眼,好像我是头什么怪物似的,然后他叫我让开,别挡着他取他的东西。我站直身子,一只手臂拦住大门,不让他进去,还以为他会有最后的一点点风度,就此罢手。但是,没有!他开始恶狠狠地诅咒我,什么难听的话都用上了,打从我生下来都没被人这样骂过。但我还是忍着,不想放弃和平解决的机会。接着,他就拔出拳头逼我让开,非要进去不可。
  “‘噢,你不能,’我告诉他。‘你可别自以为是,那么嚣张,有我在呢,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的。’
  “他嘴角一撇,挥手便朝我胸口连打两拳。我嚷着,哪怕他想拿毒药来毒死我都没用,我是不会让开的。我没有让开,他又跳起来踢我。
  “我终于忍不住了,也跳起来,手臂一抡,他便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然后,那辆载着两个男人的卡车就匆匆忙忙地开走了。接下来我所做的就是拎着他的脚后跟,把他往门廊柱子上摔了几下,我让他走,他却像条狗似的躺着一动不动了。
  “‘别那样躺着,像死尸一样,先生!’我对他说。‘给我站起来,哪怕你已经死了,也给我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相反,这无赖还是躺在那里不动,于是我弯下腰把他扛在肩膀上,走到门口,把他举过篱笆扔到了街上。之后他怎么样,这张脏嘴说了什么,就都不关我的事了。
  “我认为我没有让他进屋拿走塞莱斯汀夫人托我代为看管的东西是对的。但是汤姆,我的丈夫,一定会说我错了,会说我付出得太多。汤姆曾经声称他对我的爱比雷声击倒树桩的威力都要大,而我却有一个他一直没能毁掉的习惯。他说我总是把其他人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重要,特别是塞莱斯汀夫人的事。他说我总像根阳光下的‘如愿骨’“如愿骨”源自西方习俗。两人食鸡肉后同执锁骨一起折断,得较长一端者即表示可如愿以偿。。是那种专门让人捡起来又拉又拽,为别人讨运气的家伙。从来都不为自己打算。
  “在我卷入这场麻烦之前,我一直都对汤姆说的话不以为然。我感觉很好,尽职地捍卫塞莱斯汀夫人的权益,我问心无愧,直到他们把我带进监牢后,一切都改变了,我给夫人写信请她来看看我,帮助我,我把信给了监狱的看管,请他们帮我投递。”
  劳拉·李心里一酸,整整停顿了一分钟才继续往下说。
  “可能她收到了,不过也可能她没有收到。不管怎么样,我没有得到塞莱斯汀夫人的一点消息,然后我就站在了这里。可我对她的感情是如此之深,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知道吗,先生们,塞莱斯汀在我不到五岁的时候就跟着我了。”
  控方律师从座位上猛地蹦起来,挥舞着长长的手臂。“提醒法庭注意,这里不是街头巷尾。这里是讲法律的法庭。证人不得离题——”
  法官一个激灵,像被人从梦中惊醒一般。他看着控方律师,摇了摇头。“审讯的目的,不需要我提醒你,是要了解整个事件的真相。被告没有受过教育,这点她已经说了。在整个程序中,没有律师指导她。我们很有必要知道行为的动机,这你也应该很清楚。请你做出让步,允许证人用她自己的方式完成她的陈述吧。”法官望着劳拉·李,请她继续。整个屋子里的听众都轻声表示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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