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一个未婚男人的传奇故事
作者:[英国]多丽丝·莱辛 著 孔保尔 译
这封信我们谈论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离开我们农庄往北走以后,一定光顾过离得最近的商店,有20英里远的路程。他肯定买了一张信纸和一个信封,这就是说这两样东西是从非洲的商店里搞到的,那家商店像这样不起眼儿的零售还在继续,当然,对店主来说,利润相当可观。他必须买一张邮票,然后走到邮局把信递到柜台。由于他受过教育,于是他又回到了他曾经生活过的非洲部落——写信,跑邮局,甚至邮局以外更远的地方,这种负担一直伴随着一个白人。
往后我对这个男人的认识就更搞不清了,我竟然不知道把他归到哪一个类型的人才合适。
那是许多年以后的事了。在一次早茶会上,我已经是一个少妇了。那个女人和所有其他蹩脚的女人一样,也是一个蹩脚的碎嘴婆,既然我们都是结过婚的少妇,当然,大多数在早茶会上都爱嚼舌头——谈的都是有关男人和夫妻生活的事儿。有个姑娘,结婚不到一年时间,就坠入到另一个情网,而且不想为了她的丈夫而放弃集体农场,谈论她的人反而是来自奥伦佛利省她的姑妈。“她和一个真正的坏男人过了好多年,然后他拍拍屁股离家出走了。她得到他所有的消息仅仅是一封糟糕的来信,你不敢相信,就像在聚会上认识后的一封信什么的。信上说,非常感谢美好的时光。你们能懂它的意思吗?后来她发现,她从来没有和他正式结过婚,因为他一直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过日子。”
“她心甘情愿吗?”我们中的一个女人问道。那女人说:“她完全是个疯子,她说这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那么她的抱怨是什么?”
“她能有什么抱怨,她很无奈地说她是一个老女人了,这些年就当结婚了一样。但是,那封信惹恼了她,‘我想我一定得写信谢谢他……’那种事儿之类的话。”
“他叫什么名字?”我问了一句,突然觉得后脑勺发痒。
“我不记得了,不是约翰尼就是别得什么。”
所有的事情都是从南非最典型的生活场景中听到的,早茶会是在绿树成荫的房屋侧面的走廊上进行的,盘子里放满了各种蛋糕和饼干,那些嚼舌头的少妇们凝望着她们的子女在树下玩耍,一早上全都过着同样的懒惰生活——回到各自家里之前饭菜已经做好,上了桌,丈夫等着她们回来吃饭。那个茶会是在30年以前,当时小城还没有发展得那么大,很多男人还不能开车回家与家人共进午餐。当然,我说的全是白人家庭。
第二个有点令人费解的事儿,是我从当地报纸上看到的一个刊登在当地一家名声很大的报纸的休闲娱乐版上的故事。这个版面被称为“大峡谷宣传栏”,它的发行量可能一直是一万份。故事的标题为:获奖小说,“芬芳的黑芦荟”。作者,我们的新发现,阿兰·麦克金利。
没好事做的时候,我喜欢在大街上溜达,看白天发生的新鲜事儿,捕捉只言片语,把我听到的事儿编成故事。大多数人都对巧合的事很感兴趣,我就给人们寻点这样的东西让他们谈论。但是,以往巧合太多了,给人们造成了一种无事生非的感觉,这一系列的巧合正说明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很可能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今天早上就如这种感觉一样,一开始是在一家花店里,有个女人拿着一张购物单对男营业员说:“你们卖黑芦荟吗?”听起来好像是什么吃的东西似的。
“从来没有听说过黑芦荟这种东西,”他说道,“不过我们有各种上好的多汁植物,我可以用托盘卖给你一个小型假山园林。”
“不,不,不。我不想要普通的芦荟,这些我全都不缺,我想要‘芬芳的黑芦荟’。”
10分钟后,我去了哈利药店,在化妆品柜台前等着买牙膏,听到一个女人要买一瓶“黑芦荟”。
嘿,我想,黑芦荟突然闯入我的生活了!
“我们不进这类货。”女营业员说道,她推荐了玫瑰、忍冬、丁香、白紫罗兰和茉莉花,并明确说明黑芦荟发出的香气必定有一种苦味。
半小时后,我来到一家种子店,当时我听到一个很不耐烦的女性声音问:“你们进多汁植物吗?”然后我就知道什么东西可以买了。这种事情以前在我身上发生过,可是记不得在哪里和什么时间了。以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芬芳的黑芦荟”这种东西,可是在这里,一小时之内我一下子听说三次了。
那女人离开后我走向男营业员,“可不可以问一句,有‘芬芳的黑芦荟’这种东西吗?”
“你的猜测与我不谋而合,”他说道,“但是人们总是想要很难买到的东西。”
那一刻,我想起了之前我听到的争吵、难过、急促、渴望的声音。这种声音说明“芬芳的黑芦荟”面市了。那时候,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渴望得到这种东西。
战争前,我住在开普,必须到内罗比去一趟。这条路以前我开车走过,现在我想走完这段路。这条路上,每走两三个小时左右你才能穿过几个小镇,而这些小镇的面貌都一样,酷热,多尘。很多人挤在茶馆里吃冰淇淋,谈论摩托车和电影明星。男人们站在酒吧里喝啤酒。餐馆嘛,如果说有一个的话,也称不上是餐馆,只能说是哗众取宠罢了。女招待一心想着有一天她能到大城市去,而她说的城市的名字似乎是巴黎或伦敦,可到那儿要走200甚至500英里的路程,这只是一个小镇,灰尘落满了树木,茶馆、酒吧也是满地灰尘,小镇里有5000人,而不是100人。
第三天傍晚,我到达了德兰斯瓦省的北部,想停下来过夜。血红的太阳穿透了尘雾,大街上满是牛和人,每年一度的农民汇演正在举行,所以旅馆客满了。老板说,有个女人正急着为人提供住宿呢。
房子坐落在大街尽头靠近路边的一棵蓝花楹大树下,宅子不大,巧克力色的葡萄架沿廊而设,屋顶塌陷在红九重葛属植物的掩盖下。来到门口的女人很胖,长着黑头发,腰上围着一条粉红色的围裙,正在做饭的手上满是面粉。
她说房子还没有准备好,我说那天早上我是从布勒姆方汀马不停蹄地到达这里的,而她说:“进来吧,我的第二个丈夫就是从那儿来的。”
屋外满是尘土,看着很不舒服,但里面还挺温暖舒适,摆着鲜花,扎着丝带,放着垫子,玻璃后面还摆放了瓷器。每一个可以想到的地方都贴着同一个男人的照片,你想不看都不行。他在洗澡间的墙上也是面带微笑,如果你打开一个橱柜的门,他也张贴在一堆碗碟之中。
她花了两个小时做好了饭,并一遍又一遍地说,女人花一整天做好一顿饭,却五分钟就被吃完了等等。吃完后她问我味道怎么样,又给我弄了第二份。吃饭期间,她谈了她丈夫的情况。似乎是在四年前的一个汇演周里,一个男人来到这里,要了一个床位。她从不喜欢接待单身男人,因为她是一个独居的寡妇,可她爱看他的脸,一周后他们就结婚了。他们一起过了11个月梦一般幸福的生活,然后他突然离家出走了,除了接到过他的一封信,对她的温柔体贴进行了一番感谢之外,从此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音信。那封信像打了她一记耳光一样让她难受,她说。你不能感谢妻子的温柔体贴像感谢一个女招待一样,是吗?你也不能送圣诞卡,但他却在走了以后的圣诞节给她寄了一张圣诞卡,喏,现在还在壁炉台上放着呢,上面写着:忠心祝福你,圣诞快乐!但是,他对我很好,她说。他把他挣的每一分钱都交给了我,我根本就不需要钱,因为我的第一个丈夫离开我时留下钱了。他在铁路上找了一份当工头的差事。第二个丈夫走后她再也没有看上其他男人。女人根本就不知道她们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当然,他也像每个人一样,有他的缺点。他整天心神不定而且喜怒无常,但他真心爱她,她可以看得出来,他骨子里是一个过日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