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一个未婚男人的传奇故事
作者:[英国]多丽丝·莱辛 著 孔保尔 译
“我告诉妻子我在狩猎中打了一个大猎物。我不想翻起过去不愉快的事情。她死了之后我才从一个女人到另一个女人写起了旅途的故事,这些女人现在都人到中年了,她们中的所有人都曾经‘嫁’给过约翰尼。但是我必须更改故事的故事背景。一切都变化得多快啊!我早该写一下农场上的伯尔家庭了,早该写一下那么平常、守旧、善良、盲从的人了。还有他们的大女儿——那个‘坏’女人。现在像她那样的女孩子已经不复存在了,甚至在女修道院里也没有了。在这个尘世上现在你从哪儿还能找到50年前伯尔农场里严格又狭隘地教育培养出来的女孩子呢?况且,既然她有勇气嫁给英国人,这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那么,我早该写一下约翰内斯堡矿区的事了,还有,一个女人在灌木丛林地区嫁给一个店主的生活经历。她最近的邻居有50英里的距离,而且在那些年月里他们都没有小汽车。最后,还有布拉瓦约的早期岁月,与其说它是一个城市还不如说它像一个棚户区。不错,引起我写作兴趣的是约翰尼,所以我决定把故事编得现代一点,那样读者就不会对过去和过去发生的事失去兴趣了。”
这是我从一个了解那个村子情况的非洲朋友那里听说约翰尼去年死在那个村子里的事了。约翰尼走进村子,请求拜见了酋长,当时酋长就把长老们召集到一起,正式请求长老们允许约翰尼作为一个非洲人,而不是作为一个白人住进村子里。这是处于公正和礼貌才征求长老们意见的,但是长老们不同意。这个村子离白人的权力中心一直到赞比西有很远的距离。传统的生活相比较而言仍然没有改变,不像离白人居住的城市周围的部落,它们的结构永远被打碎了。这个部落的人很欢迎远道而来的白人,只是对他的影响力心存芥蒂。至少,其他白人影响过他们。既然那些长老们作为一个人与这个白人做比较——正相反,他看起来是有人性的,而且是最好的人——他们却不让他进入他们的生活。然而,他们又能怎么样?他们接待客人的习俗是积极的:必须给陌生人、来访者、游客提供吃住。他们也是崇尚平等的:要求一个人要言行一致;他们犯了一个提倡集体主义思想的错误,把一个人撵出去,这是与他们的信仰不相符合的。大概,他们自己也感到有点不可思议,这些人认为白人都是税收员、警察、土著人的长官,所有人都是冷酷无情的官员和滥用权力的人。而这个白人却像个乞求者一样,静悄悄地坐在村子边缘,在离房子很远的一棵树下等待长老会做出决定。最后,他们让他留了下来,他在村子里所享受的生活在各个方面都是有条件的。大概他们认为这个限制性条款很快就能让他自行离开。但是,他在那儿一住就是六年,一直到死。在这六年里,也许是他离开了奢华的生活,他老是提醒自己不要长途旅行走太远的距离。他曾经徒步跋涉走到我们家并且留下来过夜,他只进行过这么一次长途旅行。
非洲人都称他为“愤怒的脸”。这个名字意味着这仅仅是一张疼痛的脸。这是因为他有来回歪脸让脸部肌肉松弛的习惯。他们还称他为“无家可归的人”和“没有老婆的人”。
女人们找他私通,而不顾他已经是60岁年纪的老头儿。她们围集在他的小屋里,与他闲聊,送给他礼物。几个女人主动献身,向他求婚,甚至都是年轻的姑娘。
酋长和他的长老们在村子中央的一棵大树下又商量了一次,然后叫他来听他们的决定。
“你需要一个老婆。”他们不顾他的坚决反对,向他宣布,为了部落的和谐,专门给他创造了一个让他和她们住在一起的条件。
长老会替他选了一个丈夫死于黑尿热病的中年女人,这个女人没有生过孩子。他们说,他这把年纪的男人不能指望小孩子需要给予的耐心和关心。根据我的朋友所说,他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听说了许多这个白人的情况,他宁愿要自己的生活方式也不要他们的生活方式,约翰尼和他的新妻子“在一片温柔体贴中生活在了一起”。
我一边写这篇小说一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我在萨利斯堡上学时,有一个叫阿莉西娅·布莱克沃西的小姑娘,她15岁了,对我来说已经是“大姑娘”了。她和她的妈妈一起住在城外。她的继父抛弃了她们,离家出走了。
她的妈妈有一个小宅子,她妈妈经常在大花园里接客,这些客人中有一个人就是约翰尼。他当时的工作是狩猎执法官,一直管到赞比西河一带,他得了很严重的疟疾。她悉心地照料他。于是他娶了她,并换了一份当地杂货店收款员的工作。他对妈妈来说是一个坏丈夫,阿莉西娅说。真是太糟糕了。不错,他是把钱拿回家了,但这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儿。他是一个冷酷的、铁石心肠的人。他根本就不陪我们。他要么坐着看书,要么听收音机,要么自己整夜出去溜达。他对我们为他所做的一切从不说句好话。
啊,我们这些学生多么憎恨这种丧失人性的东西啊!他是一个多么没心没肺的动物啊!
但是,他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活得挺潇洒。他在市内一间闷得透不过气来的房子里呆了四年时间,房子附近是一家动物园。他的工作从早上8点到下午4点,给那些懒惰的女人们卖杂货。他挣的工资是金币,一回到家就把这些钱花在他已经城市化了的养女身上,给她买巧克力、杂志、衣服、头发饰带等等。
他一天请三次客,坐在堆满烤牛肉、烤鸡、布丁、蛋糕和饼干的餐桌上。
他过去一向很努力地工作,并且和人一起分享他的生活哲学。
“我常常一个人一周吃10先令的饭!”
“但是人为什么要吃饭,吃饭是为了什么?什么是生活质量?”
“因为我花钱从不吝啬,这就是生活品质!假如你不会花钱,那你就不必挣钱了,你可以自由选择。为什么人必须在这堆废物上花钱?你可以花三个先令买一个胸肉卷,你也可以把一个洋葱煮一下,吃上四天来维持你的生命!人靠吃玉米粉也可以活得很好。在灌木丛林地区,我经常靠吃这个过日子。”
“玉米粉!我才不吃土著人的食物呢!”
“为什么不吃?玉米粉怎么啦?”
“如果你不明白为什么不吃,恐怕我不能帮助你。”
也许就是在这里,和阿莉西娅的母亲在一起,“被同化”的概念才首次进入到他的脑子里。
“大声叫,高声喊吧。为什么人总是要吃蛋糕,为什么所有人爱穿新衣服,为什么你必须有新窗帘,为什么我们在什么情况下都必须有窗帘,阳光怎么啦?月光又怎么啦?人为什么要把阳光挡住?把月光遮住?为什么?”
那个“婚姻”持续了四年,也一直争吵不休了四年。
后来,他一直在北边的路上漂流,这一带是没有白人的城市,一直进入到没有被“开发成白人社区”的地方,而且是非洲人至今仍然生活居住的地方,用他们传统的生活方式生活,显然时间不会太长了。然而,在那里,他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活,是和他一起生活在温柔体贴中的一个女人。
(插图:夏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