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一个未婚男人的传奇故事
作者:[英国]多丽丝·莱辛 著 孔保尔 译
第二天早上,我继续开车往北走,当天夜里到达了南罗得西亚。我把车开进一个遍地尘土的小镇子里,人们穿着盛装站在拉磨的牛之间。旅馆又客满了,因为现在正是汇演时间。
我一看到房子,就认为时间倒退了24小时,蔓生植物顺着屋顶垂落下来,葡萄架走廊里到处是成堆的红色尘土。从门口出来的是一个披着一头秀发的美丽女人。在她身后的门里面,我看见墙上贴着一张照片,和前面那个男人一样英俊,金发碧眼的小伙子,眼睛周围被太阳紫外线弄成了晒斑。一个小孩正在地上玩耍,显然这孩子是他的。
我说了我当天早上来的地方,她激动地说她的丈夫三年前也是从那儿来的。真是如出一辙。甚至房子里面也和另一个房子一样,温暖舒适,砌着花边墙裙,很是令人愉快。但它却缺少一个男人的关心,各种各样的事情都缺少关心。我们共进了晚餐,她谈了她的“丈夫”,一直说到婴儿出生和婴儿出生两三周以前——同样恼火,同样怀念,同样难过,声音急促得就像前天晚上她的姐妹的声音一样。我坐在那儿听着的时候,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的话那么值得同情,我倒觉得他对往南400英里以外被遗弃的另一个“妻子”不够忠诚了。当然,他有他的缺点,她说。他有时候喝酒喝得太多,但是,男人就是男人。而且,有时候他一连数周陷入白日梦里,根本不听你说什么。尽管如此,可他还是一个好丈夫。他在农业机械商店的销售部找了一份工作,干得很卖力。小男孩出生后,他高兴极了……最后,他却走了。嗯,他倒是写过一次信,写过一封长信,说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的“充满深情的温柔体贴”等等。这封信真的使她非常烦恼,说这种话太可笑了,不是吗?
半夜,我在一个男人的巨幅彩色照片下面睡觉,弄得我很不舒服,好像有个人一直在看着你睡觉似的。
第二天傍晚,我从南罗得西亚准备驶入北罗得西亚时,在半路找到了一个充满红色尘雾的小镇,到处是牛,房子不大,有个女人正翘首以待。看起来似乎没有理由不继续往内罗比去啊。
直到过了一天,我才在北罗得西亚的铜矿带地区走到一个满是小汽车和人的城市里。那天晚上碰巧有个舞会,各大旅店都满了。领我去住房的那位太太长得很丰满,红头发,很健谈。她说她喜欢安顿人过夜,虽然对她来说她没必要给人安顿过夜,要不是她的丈夫有短处她也不想干这个(她是带着愤恨说这句话的),他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当修理工,收入不错。她结婚以前,靠给游客出租房屋糊口过日子,就这样她认识了她的丈夫。我们等待她丈夫回来吃晚饭的时间她说起了她的丈夫。“他夜夜都干那事,我生命中的每个晚上!他回来吃饭的时候你最好不要问得太多,以免让大家扫兴,不过他和其他男人去过一次酒吧后他就再也不出去了。”
和我从其他两个女人听来的话相比,她的话里没有什么暗示。后来我常常想,假如她也是那样的话,他不在场,应该使她的心变得更热才对。她长吁短叹,说单身的时候人就想结婚,结了婚,又想单身,但无论说什么,她以前都结过婚了,她必须更懂得这一点。从她最后一句话看来,没有这个男人,她就不会有很大的提高,但最后她还是和这个人离婚了。
10点以后,酒吧打烊了他才回到家里。他的长相看起来没有照片上英俊,那是因为他的工装上抹得满是机油,脸上也是油。她呵斥他回来晚了,倒不是斥责他抹了满身的油没有洗掉,但他只说了一句话:“别那么粗声粗气地对我说话。”饭吃到最后,她大声地斥问,想要知道为什么她一生都在做饭,给一个从不告诉她想要吃什么的男人当牛做马。他对我点点头,又出去了。午夜以后他回来了,一脸电影明星神情恍惚的表情,把夜晚的一阵冷风带进了灯光明亮的暖热房间里。
“你下定决心回来了?”她抱怨着说道。
“我出去到野地里走了走,月光亮得可以看书。雨,随风飘落。”他搂着她的腰,对她嘿嘿一笑。她也对他回眸一笑,怨气烟消云散了。寻花问柳的人终得回家。
我给阿兰·麦克金利写信,问他的故事是否有原型,告诉他为什么我想知道,给他讲了15年前那个老人穿过灌木丛林地带徒步走到我们家的情况。除了他写的几封信,像参加聚会或进行访问后的感谢信这一细节以外,没有理由认为这是同一个男人。
我得到的回信是:“敝人对您充满好奇和使人增长了见闻的来信不胜感激。您对我的小故事进行了正常的思维,这在现实生活当中是令人吃惊的。然而在很多情况下,它离事实是很远的,敝人不大注意故事发生的时间,往前推许多年,不到20年吧,然后把它插入一个更现代的故事背景当中较好。因为当约翰尼·布莱克沃西爱慕并离弃那么多少妇的时候——我恐怕他是一个特定种类的坏人!——除了我们当中的老年人以外,所有人现在对这种人都没有了记忆。现在人们对一切事情都是那么头脑简单而且容易受骗上当。所谓的‘文明’已经超越了我们,如果我把我的‘英雄好汉’放到现实的故事背景中的话,今天的读者会认为是天方夜谭,他们要是看在故事背景的分上来读我的小故事,我恐怕读者会对我的‘英雄好汉’更感兴趣。
“这仅仅是伯尔战争以后的事了。战争爆发时,作为一个热血青年,我自愿当兵,心情很是激动,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战后,我决定不回英国了。我想我应该在矿上试试运气,所以我去了约翰内斯堡,在那儿,我认识了我的妻子丽娜。她在一个提供膳食的男寄宿宿舍当厨子兼管家,这是一个在艰难的日子里一份艰难的工作。她和一个叫约翰尼的人有了孩子,并且自认为嫁给了他,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当我做了一番调查之后,我发现她从来就没有嫁给他,他在婚姻登记所制造出来的文件全是假的。从实际意义上来看,这倒把事情弄得简单了,为我们提供了方便,从某些方面来说,反而把他俩的关系弄得更糟了。因为她为此而感到痛心疾首,我决不能因为这个错误的做法使她蒙冤受屈,所以我们结婚了,我成了孩子的父亲。她是我故事中第二个女人的原型。根据她的情况,我把她描写成一个家庭爱神和娇美俏丽的女子。她为那些矿工们做饭,但从不与他人来往,那小伙子的薪水很低,住的房子比一个狗窝大不了多少,但收拾得很干净而且很漂亮。这就是最初引起我对她的爱慕的原因。我敢说,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情况,约翰尼一开始也是对她很着迷的。
“后来,再后来,那孩子快长大成人了,所以,这也是大战以后的事了,我碰巧听人说起一个叫约翰尼·布莱克沃西的人。这个人,是一个已经‘嫁’给他的女人。这件事很难越过我们——丽娜和我的脑海,我们认为他背叛了不止一个女人。经过认真的考虑之后,我决定永远不告诉她。但是,我必须要把情况了解清楚。之后,我做了一些细致的现场调查工作。在开普省调查的足迹开始了,至少对我来说是开始,是和我听说的那个女人一起进行的,最后找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就是我故事中的第一个女人,一个丰满漂亮的女人。约翰尼娶她的那个时候,她是一个富裕的伯尔农夫的女儿。我不必告诉您这种婚姻是不受欢迎的了吧。这件事仅仅发生在伯尔战争爆发之前,凶险的时刻就要来临了,但她是一个勇敢的女孩,嫁给了一个英国人。她的父母非常生气,但是后来他离开她之后,他们做了一件正常的事情,把她领回了家。他委实娶了她,是在教堂娶的,一切都正当、合法。我相信,她是他的初恋。后来,她和他离婚了。对普通百姓来说,离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现在,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人们不再认为那时候他们离婚多么有局限性和多么受教会的约束。那次离婚毁了她的一生。她再也没有结婚。这并不是因为她不想结婚!她和她的父母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说因为她想要再嫁,所以她必须离婚。但是,没有人娶她。在旧传统的乡村社会中,那些日子里她变成了一个娼妓。这是一个令人伤心不已的事情,因为她的确是一位好女人啊。使我想不通的是,她说的那个约翰尼竟然一点儿都不感到痛心。甚至20年以后,她还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