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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最亲爱的布伦达
作者:亨利.米勒
亲爱的布伦达:
你还在四处游荡吗?我打了几次电话但总找不到你,就像你对我做的那样。阴差阳错!我儿子托尼(Tony)告诉我他看过《勇闯雷霆峰》(他是一个伊斯特伍德迷!),还说如果你演那个印地安女人的角色会非常好——你的身材棒极了!!这让你高兴吗?
万事吉利!
亨利
星期六,1976年7月3日
亲爱的布伦达:
没有收到你的来信,但收到了一些精彩的照片。非常感谢。那张同孩子一起拍的裸体照片——不是你的孩子,对吧?你是在模仿一些名画上的姿势吗?我还是喜欢只拍头部的那几张——你太美了!我这不是在找你身材的毛病,只是你的脸蛋太吸引我了。
顺便说一句,照片上同小孩子在一起时,你眼里的表情完全不同。你看起来像另外一个人。
但愿你已经封好了一封短信。虽然像以前我说的一样,你的字写得糟透了,但是我仍然喜欢去捕捉你的“心灵低语”!(你看过路易·马勒[Louis Malle]⑥导演的法国影片《好奇心》吗?)
像我上一封信里写的那样,昨晚我去斯堪的亚餐厅参加一个生日宴会。那里太令人惊奇了(我第一次去那儿)。我觉得比洛杉矶最好的法国餐厅还棒!只有一点不大好,就是贪食者将多得不可思议的美食塞进自己食道的样子。我想你一定到那儿去过很多次吧?如果我提到帝国花园,你一定觉得发腻,但我喜欢那里,不仅因为日本美食,还有那里的氛围和女招待——她们当中有几个,尤其是女主人,千鹤子(Chizuko),在日本人中算是非常高的了,她的身材十分苗条。我希望我们去的那晚她能在。
好了,亲爱的布伦达,我希望现在没有梦淫妖打扰你的睡眠。尽自己所能,用真实的自己去战胜恶魔。
我们什么时候见面?我想4号以后行吗?如果哪天,你能在下午四点半到五点左右到我这里来,带我去帝国花园,那就太好(最好是星期四或星期日),太好,绝好了。
哦,对了,跟你说个小事情,保准好笑。我十六岁那年,爸爸带我去纽约剧院看一个传统剧目(我第一次去那里)。当天的剧目是《密西西比来的绅士》,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由胖子阿巴尔克(Fatty Arbuckle)主演的,这个喜剧演员曾经因为将可乐或是啤酒倒进几个可怜女孩的阴道而受到指控。这是不是很新鲜?从七八岁起,我就打算去这个剧院。我喜欢在派里斯剧院的轻歌舞剧、明斯基(Minsky)在休斯顿街上的滑稽表演或莫娜(我的第二任妻子)1920年代在戏剧协会演的戏。
就到这里了,我现在变得像个罗嗦的老太婆。
再次感谢你寄给我那些可爱的照片。(我不喜欢你戴眼镜的样子,以后别戴了!)
附:你非常慷慨。这在女人中是不常见的!不要轻率地献身!要让男人等到急不可耐的时候。快给我写信吧,也许,你此时正在写,是吗?
亨利
几乎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至少每天都写信,但还是没有面对面相见!
一个下午,电话铃响了,是亨利打电话来安排时间,那个晚上接他去吃晚饭。我选了一套翠绿色的衣服,认为这个颜色会让他高兴。我开车去他的住处,由一位女管家领进;她把亨利的卧室指给我。我走进他的卧室,发现他正在打盹儿。我在门口站了大约有一会儿,直到他睁开眼。他说:“布伦达,是你吗?有一刻我认为你是一个幻影!”
我走近他,微笑着。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已经认识他一辈子了。
1977年
1977年1月11日
亲爱的布伦达:
我面前摆着一堆没有回复的邮件,但我觉得还是可以打断一会儿,说说你的詹琳达(Jelinda)、南部腹地(木兰、寄生藤等等)和“教育”。
你的朋友詹琳达·德沃森(Jelinda DeVorzon)是你告诉我要去找寻的全部,甚至更多。她的内在和外在一样地美丽,优雅、体贴,是你们那些(南方)人所说的“真正的淑女”。
她想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本书的名字——昨晚在睡梦中我想了起来——《罪与罚》。詹琳达似乎是想强调接受更多教育的必要。在我看来这不仅仅不对,而且没必要。我们需要的不是更多的知识,而是更多的智慧。我指的是生活的智慧:怎样在这个该死的(愚蠢的)星球上生存并最大限度地利用它。这个世界之所以会这样,我觉得,不是任何造物主造成的,而是人类本身。但我所说的智慧并非印度哲人、喇嘛、教师等等的智慧。我们可以在一个非常普通的人的身上发现这一点。“无知的人”往往比受过教育的人拥有更多的真实的智慧。
你把詹琳达的地址给我后不久,我们就忙碌了起来,写信给几个出版社和/或书商给她寄了一些我所“欣赏”的书籍。可能它们对我的心智发展有过好处。我想其中的大部分你应该已经读了——即:弗里兹·彼得斯(Fritz Peters)的《跟伟人度过的童年时光》(Boyhood with Gurdjieff),我的两卷本《朋友之书》(Book of Friends),马吉·里奇(Maggi Lidchi)的《地球人》(Earth Man),穆罕默德·穆拉比特(Mohammed Mrabet)的《看,继续前进》(Look and Move on)等等。我认为我们阅读的目的不是为了寻求指导,而是为了给我们的心灵一个尽情享受的机会。感觉来得比理性早。(但你们女孩子都知道。)
“南方美女”使男人拜倒在她们脚下的魅力是什么呢?我想不只是屈从的能力。当然,我知道“看起来”有一点屈从,但正是这吸引并摧毁了男人,降低了他们的气焰,挖掘出了他们身上的骑士风度和行吟诗人气质。
你的朋友似乎比你更平和地对待自己,如果我可以这样说。她在她的事业上已经取得了成功——无论是怎样的成功。有时我认为,我亲爱的布伦达,你奋斗得太辛苦,抗争得太多了。你应该让机遇或者命运在你的生活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我希望最后这句话没有冒犯你。你是知道的,到达顶峰之时也是麻烦真正开始的时候。崇拜是给上帝的,凡人(包括“明星们”)得到的只有房子、劳斯莱斯和头痛。
让我们从另一角度来看……如果整个世界出了问题,如果造物主允许事情自然发展,那么可怜的凡人能做什么呢?他们无法纠正“宇宙的错误”。
唔,我的背痛了,因为今天该死的写作和阅读太多了。我得停下来,躺一会儿。也许我可以在晚餐前和你谈谈。
我爱你身体里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肌肉,每一根血管——你的所有!
更多的爱。你可怜的人儿,全心全意爱你的人儿。
亨利
附:请把你的照片寄给我的德语传记家。他想知道“情人”是什么意思。(深爱你的人)
同一天——星期二
我亲爱的、高贵的布伦达:
你今天似乎心情异常郁闷;而且极度敏感。在我进一步谈这个问题之前,我必须提醒你,生和死是生活中无可置疑的两个事实,人必须直面它们。在提到一些不开心的事时,你突然地哭泣,哪怕只是一会儿,这不适合你,如他们所说,这不合适。我一直坚持,如果生是一件好事,那死也一定是件好事。他们都是神秘的,但却不是灾难。
而这不知为什么,让我再一次提到希伯莱语的第十二个字母(Lamed Vov)。你一定已经注意到耶稣有十二门徒——都不是了不起的人物。亚瑟王有十二位圆桌骑士,他最喜欢的那个⑦勾引了他的王后桂尼弗(Guinevere)。还有黄道十二宫——很难说哪一宫比其他宫更好。所有这些“十二”都是“36”或者说Lamed Vov⑧的构成要素。
这使我认识了商业经理人马丁。尽管我发现他是一个聪明人,但我对他的“知识”还是有所猜疑。他也是一个犹太人,是那种遵守传统的犹太人。你一定要抓住你的枪,坚持你自己的无政府主义天性,坚持你堂·吉诃德式、反叛的个性,坚持你的本能,坚持你永远可靠的直觉。马丁天生是个老师。他想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别人。所有这些只不过意味着——“小心!”
通常我们不是通过突袭,而是通过阴谋、诡计、欺骗和其他的鬼把戏来进行征服。然而我也同样必须认识到自我的无助。我们所有人都需要帮助,甚至是最大的帮助。这就是爱出现的原因。爱,而不是头脑、理智或理解力——爱与机遇结合在一起。因为机遇在我们生活中扮演了太多角色。而且机遇更青睐那些冷静、可靠的人,而不是焦虑不安者。焦虑,就像野心一样,是个诅咒。人既不能太自大,又不能谦虚。只是“准备好”——为一切事物。记住,它决定,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卡特总统。
你离开后,我起床活动了一小会儿;很有限的一会儿。还是既没有写作,也没有画画;只是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我感觉很好。我希望这封信听起来不会像讲道似的。我不过是在释放能量。不要认为你或我是Lamed Vovniks⑨。我们都太自我本位、自我中心了。我们只是原始材料。请不要再哭泣了。不要担心这会影响你的容貌。在任何情况下,你永远都漂亮、迷人。
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设法买空调了。带着好笑而恼人的想法想想这个。你可能记得善良的老本雅明·富兰克林提倡裸体走动。自然是限于在自己的家里。那天晚上我离开你家之后,我似乎记得那面高镜子的位置——可能在你的卧室。而且我很好奇,你是不是有一丝不挂四处走动的放纵习惯,也许你不时会在镜子前停下来,欣赏你自己,爱抚你的乳房和端庄的私处。我能形象逼真地想象这副场景。我确信你经常这么干。在热乎乎的浴缸里你也会这么做。你怎么能不这样做呢?诱惑是不可抗拒的。正如奥斯卡·王尔德曾说过的:“如果有诱惑是人可以战胜的,那就不是诱惑。”
就写到这吧。我收回当你问我阅读方面的事时所说的,你一定要抛弃洛蒂(Pierre Loti)⑩的《除魅》(Disenchanted)。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做。我希望你仅仅是把它放到一边一阵子。
先看看《巨像》(Colossus)关于阿娜伊丝的那一章吧。再看看你,科雷利(Corelli)和她本人之间的相似与类同。而且,如果你没更好的事情可以做,就继续读这封信吧。我深深地爱着你。我将在星期四拥抱你。
亨利
一天晚上,我们开车正沿着日落大街驶向帝国花园去吃晚餐时,雨开始下了起来。即使我们盼望这次外出晚餐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还准备了很多话题在吃生鱼片、喝热的日本清酒时讨论,可我还是问了亨利他是否想回去。我讨厌在雨中驾驶,而亨利也非常害怕着凉而引发肺炎。但是亨利说他“饿极”了,而他家里又没有什么吃的东西。所以我们继续前行。一路上他一直在告诉我拐弯的时候要慢一点儿。最终我以每小时不到二十五英里的速度行驶,那辆保时捷汽车怨声载道。
饭店座落在陡峭的山岗上,可以俯瞰好莱坞。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停车处在饭店后门附近,但正好在一个斜坡上。亨利看了一眼我们必须跋涉而过的坑坑洼洼的路面,然后告诉我他走不了。他穿着走路的是一双细绒毛的白色拖鞋。我让他在车里等着,进去找店主,莱尔(Lyle),他能把亨利背进来。
几分钟后我回到车上。“亨利,莱尔不在。我来帮你,好吗?”
亨利很不安,但不知为何很信任我。“如果你认为你能行……”
我走到他那一侧的门边。他把胳膊伸给我,我脑子里突然闪现出第二天的头条新闻:“女演员把亨利·米勒摔在了地上!!”这让我肾上腺素激增。我背起亨利,开始穿越不平坦的停车场。直到这时我才想起来,我还穿着高跟鞋!要折回去已经太晚了。每走一步,我都小心避开人行道上的裂缝。
半路上,亨利的一条腿从我的胳膊下滑落。亨利问我行不行。我说:“当然行,想想你的举重吧,抱紧我的脖子。”我开始觉得亨利好像有一吨重。他把我抱得那么紧,我都快窒息了,但我必须前进。我把胳膊向后绕住他的另一条腿。我不停地走。门越来越近了。有人打开了门,我们安全了。
这个晚上剩下的时间是在笑声和大量的清酒中度过的。亨利跟我一起分享他的主人公布莱兹·桑德拉尔(Blaise Cendrar)以死抗争的故事——例如带着一只被切得血淋淋的胳膊横穿撒哈拉!我认为我们俩谁都没有在外面度过这样快乐的晚上。
1977年2月26日
亲爱,亲爱的布伦达——
你是怎样一个女人啊!一路来到这里,把信投进我的信箱,却不费一点力来看我(也许你这样做了?)。是的,在你和那个叫菲立波夫娜(Filipovna)⑾的女人之间有一些相似之处——只不过她完全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你知道,我确实相信俄罗斯人是难以捉摸的,也许是因为他们生于亚洲,而那儿是一个所有东西都充满神秘感的地方。人们都说俄罗斯语言是一种非常奇妙的语言——当然有物质的背景——大草原,首先——非常明显,非常有力的影响,色彩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