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比利时

作者:比尔.布莱森




  因此上,在所有观光车到来之前,我早早动身出发了。我要去的是迪南,壮伟的穆斯川畔的一座小城,是日它正安卧在连绵的阴雨中。那地方很吸引我,要是没去过布鲁日,而且也没撞上这鬼天气,我一定会为身临其境而亢奋好一阵子的。我站在跨越大河的桥上,看着子弹大小的雨点打在波浪里,激出层层涟漪。我的打算是花几天时间徒步穿过阿登高地南部,看看我当年第一次旅欧时途经的村庄田园是否风物依旧,可实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天气——我已经里里外外湿了个通透,瑟瑟发抖,仿佛得了疟疾却忘了吃药片似的。于是,我到了迪南才一个小时,就搭上那慕尔方向的火车到斯巴去。比利时有一个好处,就是国土小巧玲珑,花上一两个钟头就可以到达任何地方。不过,还真得过些时候你才能把观念调整过来:整个国家实际上就是布鲁塞尔的一个郊区罢了。
  
  二
  
  去斯巴没有什么特殊目的,无非就是听起来那总像是个好地方。事实也的确如此,那里为碧峰环抱,有一处草木丰盛、名叫“卯时二刻”的公园,有一家赌场,大得与小城的规模格格不入,有两座大饭店矗立在叫“绿地”的小岛上,那里翠意盎然。我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雨止了,为小城留下一片清新明净,隐隐让人联想起刚从滚筒式烘干机里取出的被单暖气喧腾,而这里也始终弥漫着一股痊伤愈病、固本养颐的氛围。我甚至都有点期待着看到缺胳膊少腿的战士穿着棕色的病号服,由护士用轮椅推了在公园里转悠。
  斯巴就是水浴的发祥地,其他皆籍此得名。曾有两百年,此地一直是欧洲王公贵胄频繁临幸之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它还是专供贵族缙绅休憩的胜地。就是在这里,威廉二世[注:普鲁士皇帝,挑起“一战”,败北后被迫退位。]逊位。此事可算是一处分野,不仅标志着他的,也标志着它的没落。今天,这地方看上去不再是专门伺候任何人的了,至少在今年今天今时今刻不是如此。我来到公园里的旅游信息咨询处,毕恭毕敬地瞻仰了告示橱窗,然后便问柜台后面的那位接待员,万岁、千岁们今安在哉。
  “别提啦,如今他们都不再驾临了,”他答道,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自打彼得大帝那会儿就不大闹猛了。”
  “咋回事儿呢?”
  他耸耸肩。“世风嬗变吧。如今他们要的是阳光,是海水。现在偶尔也伺候个把男爵什么的,但主要是做德国人的生意了。这里的水浴疗法品种丰富,客官您不想来点试试吗?”大手一扬,让我注意到了一系列广告小折页,立马又去招呼新来问讯的游客了。
  这些折页宣传的可都是名字不带含糊的单位,例如“亨利金教授水疗研究所”、“温水疗养所附属放射及胃肠科”。介乎这两家之间,还有一揽子的疗养服务提供,从泡“天然碳气浴”、埋在热腾腾、粘糊糊的泥膏里到把你并联至一架独立式二级发电站,活生生给你上回电刑,至少照片上看似如此。他们保证这些疗法能做到一系列我们并不特别渴望做到的事,如“扩张真皮层血管”、“放松温度调节中枢”和“缓解关节周痉挛”,且举三例。
  
  我毫不犹豫地断定自己的温度调节中枢,如果人还没被废掉的话,已经算是放松够了。尽管偶尔也有膝关节的痉挛,会让我一跤冲出去,手里端的通心面糊个满脸,但我判断我还是能够带着此病坚持活下去,因为水浴研究所里那些肌肉发达、领子雪白的护士们在某仁兄膝关节部侦测到刺痛或是怀疑他真皮层有所萎缩后对他所施的一切,我都已亲眼领教了。几张照片上都有一位面露痛苦的女病员,身上用各种手法涂满了油膏,在淋浴房边上被个高压水龙头冲得无路可逃,只得歪着身子躲到直冒水泡的大铜缸里,不然就要送交军法处置。要是在别处,这实在令人不禁想到“战争犯罪”。我浏览了该城的注册医师名单,看看有无约瑟夫·蒙戈乐[注:纳粹军医,服役于奥斯威辛集中营,以医术虐杀囚俘,有“死亡天使”之称。]的名字。但唯一记得住名字的是个叫丕兹的大夫。我还是忍住没给他拨电话,问一句,“喂,不会是你隐姓埋名了吧?”最后,我去了家小旅馆,是咨询处那位老兄推荐的。
  我冲了个澡,吃了顿饭,乐乐呵呵地在小城逛了一圈,然后带着马丁·吉尔伯特的煌煌巨著《第二次世界大战》去了皇家大街上一家热闹的小酒吧。我得承认,这本书可不适合在酒吧里看。你可以看看,可要不了多久,你就意识到自己在目光呆滞地四处打量,想寻个人聊聊。
  
  可是在瓦隆几乎没人说英语。我真是后悔啊,当年法语没学到能偷听旁人谈话的上乘境界。上学时候学了法语三载,但几乎啥都没学到。问题就在于教材出奇地一无用处。课本总是由那些明显不是法国通的人士所编——我的那几本好像是北达科他州温德梭克市大马路68号州立师范学院的马卫斯·佛里斯比教授主编的——没有一处显示出他们和现实世界有任何联系。这些编教材的从来不告诉你在法国应该知道的东西——如何租一个坐浴器,如何同执掌收费厕所门户的老大妈打交道,如何用霰弹枪把插队者的膝盖打烂。他们偏偏总是纠缠于课堂里的各项小活动:把外衣挂到衣帽间,帮老师把黑板擦干净,开窗户,关窗户,安排一天的课程。即使是七年级我就预料到这些玩意儿在今后的岁月里可用性极其有限。在法国旅行,你有多久才会叫人帮你把黑板擦干净一次啊?你多久才对人说一句:“冬天了嘛。紧接下来是春天?”根据我的经验,一般人都知道这个的。
  我那时候就是搞不懂为什么不能把课本编得更贴近青少年的心思,完全可以给我们安排几个单元,关于“杰拉德和伊莎贝拉在互相抚摩身体”或者“克劳德有了第一次遗精的春梦。真是太爽啦!”至少他们可以改编了连环画来用啊。
  
  三
  
  醒时发现雨水冲刷着窗户。马路几乎被大水淹了,楼下轿车驶过都发出哗哗的声响。我出门去兑换旅行支票,在“绿地”转悠,一边浏览商店的橱窗,沿街店铺的遮阳篷正好为我挡雨,雨水打在上面不停不歇,听来却也相当安心安神。每家铺子都满是最诱人的食物。“片片干酪坊”的奶酪大得跟汽车轮胎一般;“华吉鼐肉铺”窗前挂着串串红肠,大块大块的阿登熏腿堆成粉色小丘;“甜品小屋”的橱窗则是瓜果状杏仁蛋白糊装点成的幻妙仙境,辅以让人看了直喘大气的鲜奶蛋糕和其他糖霜制成的美味佳品;欧陆人是多么善于运用商店的橱窗啊!即便是药店的橱窗也是如此整齐洁净,物品置放得井井有条,以至于你情不自禁地要用饥渴的眼神去凝视卷筒石膏和成人尿不湿。
  我走到最后一家店铺的时候,回首遥望“绿地”,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好。冲动之下便决定去德柏,希望那里天公作美。但是考虑到德柏离此仅十五英里之遥,估计不大可能。又谁知,由于比利时铁路系统的千奇百怪,到达德柏竟花去大半个上午,坐了三趟列车(尽管每次都是短途)。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算是到了那里,因为德柏没设站头。离那儿最近的是巴福,地图上看也就是在德柏左侧半毫米处,实际上是四公里。两地为一座险峻陡峭的小山阻隔。远远的在站头我还是能听见远处卡车吃力上坡时发动机的噪音。可好歹,雨,停了。
  

[1] [3]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