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遇见格温

作者:丹尼斯.莱汉




  “别的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父亲问。你们已经驱车跑遍了西弗吉尼亚州的萨那镇,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土路,每一个遇得到的路坑。
  “她把我送到医院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这一步你们他妈的走得太蠢了。”
  “我好像记得那个时候我在吐血,还说胡话。“
  “哦,你记得那个。不错。”
  “你一直跟我说你从没跟格温谈过?”
  “就像三年前我跟你说的,那个女孩走了。”
  你了解格温。你爱格温。这部分事实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你记得在你车子里的格温,在玉米地里的格温,记得临近中午还睡在她妈妈床上的格温,一丝不挂,软绵绵的。你看着一粒汗珠从她发际线那儿冒出来,沿着脖颈往下流,她靠着你的肩胛骨打呼噜,足弓压在你的脚面上。你就这样看着她沉睡,自己却了无睡意。
  “那么说东西是在她身上了,”你说。
  “没有,”老家伙说,一丝恼怒潜入了他狗仔毛似的声音。“你打电话给我了。那天晚上。”
  “我打了吗?”
  “他妈的。你用医院外面的公用电话打给我的。”
  “我说了什么?”
  “你说,‘我把它藏起来了。很安全。除了我没人知道在哪儿。’”
  “哇,”你说。“那都是我说的?后来我又说什么了?”
  老家伙摇了摇头。“条子上来了,骂你是‘狗娘养的’,叫你放下电话。你就挂断了。”
  老家伙把车停在橡树街一幢低矮的红砖楼外,楼前是一家轮胎经销店。他熄了火,从车里钻出来,你跟在后面。楼有两层。正对大街的是一家保释金担保人的办事处、一家五金店、一家中餐外卖餐馆,墙上油腻腻的,颜色像老狗的牙齿,还有一家名叫“女朋友搞了我”的发廊,里头一屋子的黑女人。转到楼背后,走过一排涂着白涂料的橱窗(这里一度是一家老干洗店),是一扇小黑门,门上的磨砂玻璃上刻着“真美高效专家公司”。
  老家伙打开门,领你进到了一个十英尺见方的房间,房里有种混合着烤鸡和清漆的气味。他拉了一下一个裸露在外的灯泡上的灯绳,你看了看散落一地的信封和纸,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破烂的桌子,说不定还是前一个房客留下来的。
  你父亲侧身,走到地板另一头,捡起几只从投信口扔进来的信封,一路还要踢开地上的纸。你捡起一张读起来:
  尊敬的先生:
  信封里有张五十美元的支票。盼能收到上回我们提过的全套信息资料以及样题。为了方便你回信,随信附上信封一个。希望有朝一日能在机场与您会面!
  杰克森·A.威利 上
  
  你丢下这张,又捡起一张。
  敬启者:
  两个月前,我寄过一张五十美元的汇票给贵公司购买全套信息资料以及样题,以便参加政府的考试,成为一名对抗基地组织的保安教练,尽到我对国家的责任。但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未收到资料,我打电话给贵公司也无人接听。请寄来资料,让我可以得到那份工作。
  爱德温·沃嘎德 敬上
  俄亥俄州,荣镇
  辛克雷街12号 44502
  你把这张纸也丢到地上,看到你父亲在桌角边坐下,用刀挑开一摞新的信封。他读了几封,另外一些连看都不看,只把里面的支票抖出来,随后就信封丢到地上。
  你走出去,到中国餐馆买了杯可乐,到五金店买了把刀和几管克力兹强力胶,在车旁停了一会儿,又走回你父亲的办公室。
  “这次你卖的是什么?”你问。
  “机场保安的差事,”他一边说,一边还在拆信封,“越来越有市场。谁都想往里头钻。阻止坏人上飞机,检查证件,为国效力,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派到星巴克的售货亭旁站岗。见鬼!”
  “赚了多少了?”
  你父亲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但你肯定他对几分几厘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我做得不错。不然我去做什么,在这个鬼地方闲逛三个月,专门为了等你?不过,这里很快要关门了。”他拿起一摞支票,大概有六十几张。“把这些存起来,把帐上的钱兑成现金。才干了头两个月不是吗?我每周进帐一千或一千五百块的支票。感谢上帝在造脑组织的时候做了精心挑选,你懂吗?”
  "为什么?”你说。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有三个月无所事事?”
  你父亲从那打支票里抬起头,眯起了眼睛,“为了准备好好欢迎你。”
  “一瓶威士忌,一个头上长满虱的妓女?那就花了你三个月时间?”
  你父亲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你看到在你们之间有一束灰色的东西,不能完全说是光,只是一束空气或是别的什么,布满了尘埃,你父亲在另一头看着你,好像他不太相信你是他的骨肉。
  大概过了一分钟,他开口说:“是的。”
  你父亲有一次跟你说你出生在新泽西,又有一次说是在新墨西哥,还有一次说是在爱达荷。你遭枪击前的几个月,他在烂醉如泥的时候又跟你说:“不对,不对。我告诉你实话吧。你出生在拉斯维加斯,内华达州。
  你上网查找你自己,但一直一无所获。
  七岁那年,你妈妈就死了。有时你彻夜不眠,拼命去想象她的模样;有些夜晚,你根本看不见她;有些夜晚,你能瞥见她的眼睛,或者下巴的轮廓,看到她站在床头,往脚上套袜子,然后,突然之间,她整个地鲜活起来,你都能闻到她身上的气息。
  但在大多数时候,只是介于两者之间。你看到她冲你微笑了一下,但随即又消失了。看到她拿铲子翻着煎饼,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灼灼地闪着光,嘴巴张成了O型,你想再看清楚的时候她又消失不见了,你能看到的不过是墙纸。还有铲子。
  有一次你问你父亲为什么没有她的照片。为什么没有帮她拍张照片?只是区区的一张照片?
  他说,“你以为那就能让她再回来吗?不能,我是说,你以为能吗?好家伙,”他边说边摸了摸下巴,“那真是太酷了。”
  你说,“算了。只当我没说。”
  “也许如果我们有她一整本相册的话?”你父亲说,“她就会,呃,不时地出现,给我们做早饭。”
  你已经坐过牢,有了案底,但是即使他们不得不做了补救,像你一样放心地接受认同你的名字,你还是没有社会保险号码,没有出生证明,没有护照。也从没有过工作。
  格温曾对你说,“你没向任何人问过你是谁,所以你也就不需要什么人来告诉你。你就是你。你很美。”
  只要跟格温一起,一般说起来那就够了。你不需要被定义——无论是你父亲,还是你母亲;无论是出生地、信用卡上的名字,还是一张驾驶执照,又或者是支票左上角的那个签名。只要她对你的定义是她能接受的,那么你也就能接受了。
  你看到自己站在内布拉斯加的麦田里。你十七岁学会了开车,比法定年龄小了五岁。上过一次学,八岁的时候在学校待了两个月,但是你能轻松地阅读,心算三位数的乘法比计算器还快,而且已经跟着老家伙走遍了全国。你知道了人们并不总是那么聪明。你知道了怎么玩彩票和铺沥青的把戏,怎么靠翻翻你棕色的眼睛,吃到不用掏钱的饭。你知道了如果你在陌生人面前握着十美元,他就会出二十元来得到它,只要你行事得当。你知道了,每个完美的谎言里都包含着事实,每个被人接受的事实中也都搀杂着谎言。
  
  站在那片麦地里那会儿你十七岁。晚风飘来林雾的味道,似是有干爽的手指在撩你的额发。你记得有关那个夜晚的一切,因为那天晚上你遇见了格温。那是你入狱的前两年,就仿佛终于有人给了你活下去的许可。
  有关西弗吉尼亚州的萨纳镇,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一点:不时有人能在这儿找到一粒钻石。1951年,曾有几个商人从东海岸往迈阿密空运一板条箱以色列珠宝,但飞机被吹得严重偏离航道,在那年的那场风暴里坠毁了。飞机落在一个露天矿井附近,还连累了几个轮班的矿工。政府出了面,还有几个国际珠宝财团的人。他们把尸体挪走,就开始寻找钻石。大多数钻石都被找到了,或者是他们宣称找到了,但是几十年过去了,仍有谣言流传。偶尔可以看到有矿工,脸还被矿井熏得一脸灰,就开着奥迪在镇里招摇过市。这就让流言更加可信。
  

[1] [3]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