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遇见格温
作者:丹尼斯.莱汉
他没多少时间了,这个老乔治,他也知道这一点,他的老母亲在一家疗养所里,他正在安排怎么把她转移到其他地方。乔治是个肉乎乎的家伙,下巴上的肉叠了三层,他很可能已经忘记他曾有过的那些梦想又重现在他脸上,而且加了重量,牵动拉扯着他脸上的肉。
“大概二十年都没跟人上过床了,”乔治去厕所的时候格温说道。“多可悲啊。可怜的老乔治。从没尝过爱的滋味。”
她吻着你,台球杆压住你的胸膛,你能尝到她舌头上的龙舌兰酒味儿、盐味儿和酸橙味儿。
“从来不知道爱的滋味竟然是这样,”她在你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股渴望。
“那么游乐场呢?”你离开真美高效专家公司办事处的时候你父亲问你。“你可能把它藏那儿了。你一直很喜欢那里。”
你感到有点不对劲儿。确切地说,是腿有点不舒服。右小腿的后面有种被什么掐住的感觉。但你继续往前走,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到了车边你跟你父亲说,“今天早上你真的送她回家了"
"谁?“
“曼迪?”
“谁是……?”你父亲打开车门;从车门上方瞅着你。“哦,那个妓女?”
“是。”
“我送她回家了?”
“没错。”
你父亲拍了拍车顶,他的劳动布夹克的袖口在手腕处忽闪着,眼睛盯着你。你感觉到自己倒映在他的双眼里,就像以前一样,即使你其实没有那样,不可能那样,不愿意那样。
“我送她回家了吗?”他的橡皮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你送她回家了吗?”你说。
笑意在他脸上漾开了——包括眉毛。“给家下个定义。”
你说,“我给不了,不是吗?”
“你还对我杀了肥仔那件事耿耿于怀?”
“乔治。”
“什么?”
“他叫乔治。”
“他会告密的。“
“跟谁?他好像不会提出什么所有权申请吧!又不是什么该死的彩票。“
你父亲耸了耸肩,转眼看着街道。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送她回家了。”
“我是送她回家了,”你父亲说。
“是吗?”
“嗯,没错。”
“她住哪儿?”
“家里,”他说,然后坐到了方向盘后面,点着了火。
你从没认为乔治·布兰达精明,在他家里花了一整天,找遍了所有地方,把板壁墙拆开再封好,补好油漆,格温才说,“老妈妈在哪儿?”
你们穿上了制服,格温扮成护士,你扮成护理员,绅士皮特在外面的车里,而你父亲一边密切注意着乔治的矿井入口,一边用扫描器监视着警察的举动。
那个老太太说,“你是新来的吧,长得真标致。”她这么说着,格温就给她注射了苯巴比妥和安定,你接着回到房间干活。
差错出在这里:你看着乔治开车去上班,看着他进了矿井。但是,没人看到他再出来,因为没人看管山的另一头,那边有另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矿井的出口。所以你父亲盯着前头的时候,乔治从后头溜了,开车回来查看他的资本,他走进房间的时候,撞见你从老太太的收音机里拿出那块钻石。乔治礼貌地做出诧异的表情,好像自己走错了房间。
他朝你和格温笑了笑,歉意地抬了一下手,就退了出去。
格温看了看门,看了看你。
你看了看格温,看了看窗,看了看占满你掌心,你整个掌心的钻石。然后又看着门口。
格温说,“我们也许——”
乔治走进来,表情很不友好,手里还攥着一把枪。而且不是寻常的枪,而是一把他妈的六响枪,西部片里的那种,枪管又长又薄,可能是传家宝,从曾曾曾祖父那儿传下来,连保险栓都没有,只有扳机。这个没人爱的疯狂的胖子乔治扣动了扳机,射出了两发子弹,第一发射到窗外,第二发打到房里的一块金属上弹开了。老太太“嗷”了一声,即使她已经被麻醉得失去了知觉。你听来就像她吃了什么不对胃口的东西。你能想象出她坐在饭馆里,咖啡喝了一半,捂住肚子“嗷”了一声。乔治会走过去问:“妈你还好吧?”
但他没那么做,因为老太太脸朝下从床上摔下来掉到地上,乔治扔下枪,盯着她说:“你打中了我妈。”
你说:“你打中你妈了。”仅仅一瞬间,你全身每个毛孔里就都冒出了汗水。
“不,你干的,是你干的。”
你说:“刚才是谁握着见鬼的枪?“
但是乔治不听你说。他向前紧走三步,跪下来。老太太侧身躺在那儿,你能看到血染红了她白色病号服的后襟。
乔治轻轻捧起她的脸,端详着,不停地说着“哦,妈,哦,妈,哦,妈”。
你和格温跑出那个见鬼的房间。
在车里格温说,“你看见了,对吗?他打中了自己的妈妈。”
“是吗?”
“是的,”她说。“宝贝,她本不该因为那个而死。”
“可能。她老了。”
“她老了,没错。从床上摔下来那一下子就更吃不消了。”
“我们打中了一个老太太?”
“我们没朝她开枪。”
“没朝她屁股开。”
“我们没朝任何人开枪。他拿着枪。”
“但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你知道的。一个老太太。上帝。”
格温看着你,眼睛睁得跟那颗钻石一样大,然后她“嗷”了一声。
“别,”你说。
“鲍比,我忍不住。上帝啊。”
她叫了你的名字。那是你的名字——鲍比。你喜欢听她叫你。
警笛此刻在你身后呜呜叫着,你看着格温想着,这不好笑,不好笑,还他妈的叫人难受,那个可怜的老太太,你想着,是叫人难受,但是上帝,格温,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想象没有你会怎么样。我想要……什么?”
风灌进车里,警笛的声音更大了,他们人很多。格温的脸离你不过一英寸,她的头发从耳后垂下来,撩过她的嘴唇,而她正看着你,她凝视着你——真正地凝视着你。从来没有人那样做过,从来没有。她转向你,就像在那片一望无际的麦田边上的广播塔,在深蓝色的天空下闪着红光,那天晚上撩起你额发的晚风是她,看在上帝的份上,是她,她大笑着,嘴里还含着头发,她笑是因为老太太从床上掉了下来而那并不好笑,不好笑,你心里想的你只说出了一半,“我想要”的那一半,但你把另一半也大声说了出来:“在你里面溶化。”
外面的路黑黑的,坐在前面开着车的绅士皮特叫道:“什么?”
但是格温说:“我知道,宝贝。我知道。”她的声音碎裂开来,在她的笑声,她的恐惧和负疚感里碎裂开来。她捧着你的脸,皮特在州际公路上继续开着车,你看到警灯的光漫过后车窗,就像国庆节的冰激凌。然后窗子四分五裂,就像忽然被收回去的网,玻璃碎片灌到你的衬衣里,你感到脑袋上有什么东西变得很诡异,又松又热,就像烧着的香烟头。
游乐场没什么人,你和你父亲四处转了转。有些售货棚上的帆布边角已经松散开了,窸窸窣窣地摆动着,在吹动着它的风和压着它的木头之间左右为难。你父亲看着你,等着你去回忆,你说,“我有点想起来了。”
你父亲说:“是吗?”
你举起一只手,摆过来,摆过去。
夏天的时候,他们会在几个笼子那儿立上烫猪机,胡子小姐椅,快投机。就在笼子后面,你看到一块刚被犁过的新土,你站在那儿直到你父亲在你跟前停下来,你说:“曼迪?”
老家伙轻轻笑了两声,用脚踏着地上的土,看着远处的地平线。
“我把它握在手里,”你说。
“我可以想象,”老家伙说。
周围很安静,土地很肥沃,有种金属般的幽蓝,四处绵延达几英里,除了帆布的悉嗦声,你什么也听不到,你知道老家伙带你来是要杀了你。把你从监狱里接出来杀掉。或许把你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也是让他哪一天好杀掉你。
“它盛满了我的掌心。”
“不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