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一个现代作家的法国

作者:约翰·福尔斯




  伊丽莎白去世前一段时间,我们就享受着这样的假期。我们重访了努瓦尔和拉尔扎克高原区的植物园,靠近米约,那是我们一直喜爱的几个地方。听起来也许有些奇怪,一个作家度假时只是热心于寻访奇花异草,但是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大多数英国自然学家都知道,法国得造化钟爱,拥有数不清的珍稀植物品种。我到得此处,如同一个馋嘴的孩子得了在糖果店随便挑拣的自由。)看望过那些珍贵的兰花后,我们又去寻访塞文山中的一座桥。1702年,有个神父就在这座桥上被人残忍杀害:在荒凉的高地上的一座桥,在一个六月少见的阴郁的晚上。桥的一端就是那位神父曾经的住所,如今开着一家礼品装饰店,老板娘听说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英国佬对这么个小地方,对这么一桩陈年旧事感兴趣,显然有些奇怪。我们聊了一会马泽尔对这件事的描述(他当时就在此地)。她读过这本书,但是没看过马里昂或者庞波洛写的东西。临了,我在她那儿买了一罐当地人自酿的香甜的蜂蜜。这样的氛围让我陶醉,早晨被芬芳的鲜花(大花头蕊兰和长叶头蕊兰一并生长,我还没见过)环绕,夜晚置身于一桩神秘的历史事件的发生地(这件事一直让我满怀好奇,因为正是它激起了新教运动),这就是我热爱的法国。
  但是让我一再重回法国的,并不是自然学家的爱好,也不是出于对历史事件的一时好奇。原因要更深入一些:如果不能经常沉浸在这种氛围中,我会感到生活毫无美感。前面我提到对格拉克作品的喜爱。这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的细腻的笔调,比如《流沙海岸》、《林中阳台》(这是我购得的二战小说中最物超所值,最精彩的一部),还因为他在《大写字母》和其他文章中对法国乡间的描写。以前没读过他的作品,连他的名字也没有听到过。那时我对卢瓦尔河的某一段独有钟情,就是在它的南岸,流经圣弗罗朗·勒维埃,巴塔耶勒斯岛和梅勒岛的一段(伊丽莎白和我很早以前就说过,如果我们打算破除规矩,在法国定居下来,就选这个地方幸福度日。这里一度曾是农场,建在用来抵御卢瓦尔河涨水的堤坝上。现在农场已是一片荒芜,不见人迹,成了苍鹭的栖息地,但是每次我见到这个地方,都梦想自己能拥有它)。后来我才知道格拉克也喜欢这个地方,并且像他对圣弗罗朗度过的童年时期一样,在书中(《窄溪》)满怀深情地描写过它。这些似乎不能成为我喜爱他作品的理由,但是我也欣赏他敏锐的,甚至有些乖戾的文学观和生活态度(“福楼拜的作品很奇怪地缺少连贯性”,诚然如是。),尤其是他在最近的《边读边写》表现出的思想的深刻和丰富。我认为这本书是习作者和学生的必读书。我读他的作品,总能感受到一种特有的氛围:厚实的底蕴,怀旧的气息,农民式的朴实与独立,尽管他在其他方面是深刻和复杂的。
  我是试图通过格拉克的例子,来说明我对法国,我心目中的法国的情感,以及为什么这种情感对我的生活影响深远。不是因为法国的文学,不是那些经典或者现代名作,不是这些作品所表现的机智与优美,细腻与深刻,或者丰富多彩。这种情感和政治和社会都无关,也不是因为它的美食佳酿,或者法国独有的细致的生活艺术。如果一定要寻求答案,那是因为这里人们享有广博的自由。这倒不是说人们有很大的选择范围,关键在于,法国给了人们选择的自由。杜·贝莱在他的著名诗篇中列举了他热爱法国的理由,包括那些不为人所推崇的方面,而自由正是这一切的源头。我以为,这正是所有那些生活有几分野性色彩的人的永恒家园。
  有时候我会设想,如果我不会读法语——尽管我的法语不够完美,如果我不了解它的文化——尽管这种了解不够准确,如果我不对它的自然山川没有这样的感情——尽管这种感情有些片面,那我将会是怎样一个人呢?我知道答案是什么。我不可能成为现在的我:没有如此丰富的乐趣,没有如此尽情的体验,对人生的认识也不会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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