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性,谎言,三万五千页

作者:克劳迪娅·罗斯·皮尔庞特




  六十三岁的她“变成了一个全新的女人,日记的出版就是新生子”。古老的“神经质植物”,剪枝整理之后,成了新的花园。她得以辩白,得以扬名,如今忙着给书迷回信,上电视,演讲,记录日记的时间可不如从前多了。虽然亦有部分评论指摘其“纯粹的自我陶醉”,或“简直滔滔不绝”,但对该书自封的“现代女性自我发现的旅程”这一头衔,大部分人都表示认同。对作者的称赞,恰恰是她建立的“女性气质”那一套形容词。米勒也很迁就,礼貌地重述了他的言论,“从来没有女人这样写过”。(听来似乎与索隐原型论有悖,但让人好奇的是:读者念过了宁纯洁的、富自我奉献精神的叙述,再读到米勒进一步指出的“如果说她没有道德顾忌,那也是因为她抵达了另一层次的优雅”,又当作何感想呢?)
  无论如何,1967年第二册出版时,宁已可自恃为独立作者;人们注意她是因为她本人,而不再作为米勒的附庸。等出到第四册,她已成为美国校园最受欢迎的演讲人之一(1971年在瑞德学院和贝林顿学院毕业典礼致辞)。文潮的转变和十年前推出《北回归线》时一样壮观:大部分观众是忠心耿耿的年轻女生,她们常常号召她抨击批判当代的男性作家;其中被骂得最惨的“压迫性”敌方代表,则正是亨利·米勒。
  1972年9月到1973年5月间,宁在大学巡回演讲,共做了五十六场报告。她尽量不直接提及米勒,被问到时,便声明她不相信“向男人发动战争”,由此改变话题。她忠告道,女性该注重自己的成就,该学着“去诱惑、去吸引男人,好让他们来努力解放女人。”站在讲台上,长裙飘扬,搽着粉面具,轻言细语,宁代表的观点如下:女性特质,并非可有可无的社会改造问题,而正如她四十年前为劳伦斯辩护过的那样,是宝贵的、不可改变的精萃。这种主张,有人觉得老土,有人觉得革命;这取决于你的年纪和你居住的地区。据她的讲解,这种精萃显然可以和自由的冒险生活并存,与名人朋友、漂亮衣服、风流韵事和艺术家决不妥协的大作并存。《日记》第一册提到过一位“常在《时尚》杂志上出现”的伯爵夫人露茜。她迷人却没人爱,只好来找我们的女主人公,讨教“你征服人生”的秘密。宁当时的答案和她告诉观众的一样:“实现我的梦想。”
  她树立的自我形象中,唯一遗漏的便是维持这整套门面的道具:她的丈夫,他的收入;由此才有了房子,有了衣服,有了许多男人,她才能过着独立艺术家的生活。这些她都一字不提。她虽然写了世上最详尽的日记,以零售私生活出名,但实际上,关于她我们知道的并不多。维达在1971年为日记第四册写书评时,似乎连她的婚史都没弄清,说她四十年代另嫁了了个有钱老公。
  宁真正再嫁其实是1955年的事。第二任丈夫名叫鲁伯特·波尔,他演戏不成,转行做了护林员。他比她年轻十六岁,仿佛希腊雕像活转了来。四十年代末起,她每年都有好些时候和他在加利福尼亚同居。(“我正与最美丽的男人私奔。”)这场婚姻的中心问题是,宁并未从第一届婚姻里抽身而出,情感上,法律上,她都什么也没做。所以她的丈夫--这是指休·吉勒,她的第一任丈夫--多少还盼着她回纽约陪他呢。对宁而言,这意味着她得疯狂地飞来飞去(当年的航班要花十二个小时),写好多信,对两边署名都是“你垮掉派的妻”。宁给文斯洛写的哭穷信的涵义,就此被贝尔的传记填补。1955年,婚礼在亚利桑那州一间法庭办公室举行,新娘的眼睛一直小心警惕地瞄着一纸亚利桑那州刑事报告的复本。故事年年变,几乎都编不圆了;她手袋里存着一迭文件卡,不时假装查小说笔记,飞快地偷看了来回答。1966年,波尔的家人拿到了婚姻废除令,随后美国国税局也来了(那年宁第一回赚到了钱);之后,事情却还是老样子。
  1977年宁因子宫癌去世,享年七十三岁。休·吉勒(以伊恩·吉勒之名)做了一部九分钟长的短片《光芒》,节目介绍说是关于“一个破碎的女人”“回到出生之水”的故事。两年后,他又完成了一部电影,内容有关巴厘岛舞者、激光摄影、阿娜伊斯·宁的相片,命名为《重生》。而专心照料她走过最后一程可怕的病痛之旅,负责她身后可观的文学财产的人,还是鲁伯特·波尔。--但二十多年来,宁还一直在担忧,怕她的小梅洛斯会为年青女子弃她而去。美国东西海岸,《纽约时报》和《洛杉矶时报》各自的讣告上刊登的鳏夫名字并不相同;两边都没有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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