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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多拉·韦尔蒂和她的松栎花苑

作者:王波然




  尤多拉 •韦尔蒂(Eudora Welty, 1909—2001)的那个和写字台连成一体的高高的书橱就放在卧室外面,靠近她写作用的那张书桌。在书橱的格子里,按写信人的不同,分门别类地收藏着往来的信件。友谊是她生活的中心,而她那亲切的娓娓道来的写作风格也鼓励了陌生的读者给她写信。“天啊,” 她曾经对记者说道,“常常是这样:我不知道他们打算和我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们试图对我说我曾说过些什么。不久前,我收到一位研究生的长信,他“觉察到”我的作品可以与任何其他人的作品相媲美:如但丁的《地狱篇》,弥尔顿的《失乐园》,噢,或者是其他什么人的作品。我没回这封信。没有必要。我能说什么呢?”
  在起居室那个和写字台连成一体的书橱的顶层抽屉里,尤多拉•韦尔蒂一直保留着一本她父亲儿童时代的留言簿。大人们在留言簿中写了一些励志的话以鞭策他在生活的道路上奋进。然而,其中有一条留言却令人心痛欲碎。这条留言写于他七岁的时候,开头用的是他童年时的昵称:“我亲爱的韦比: 我希望你是个好孩子,将来与我在天堂相见。爱你的妈妈。”留言的日期是1886年4月1日,正是她去世的那一天。既然克里斯汀•韦布•韦尔蒂没有很快地进入天堂,他也就理所当然把目光投向未来。长大后,他成为一名成功的保险代理人,最终成为杰克逊市拉玛人寿保险公司的董事。工作之余,他痴迷于科学,尤其是精巧机件制造和其他一些发明。1925年,当他带着他年轻的一家人搬进这所新房子——松栎花苑——时,他给长女买了一套大英百科全书。他的长女是以她的祖母的名字命名的,叫尤多拉。尤多拉的母亲也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她出生在西弗吉尼亚山区中的一个农场,自学成才,成为一名教师。那时,那里的生活可不轻松。尽管历尽生活的艰辛和磨难,她始终珍藏着她喜爱的一套查理•狄更斯的作品。后来她自豪的说,这套书曾历经水与火的考验,幸存下来。事实上,她的女儿仍保留着这套书。现今,你随便翻开这套已经破损不堪的书中的任何一本,还能发现里面有干涸的河泥块儿。
  1904年,年轻的克里斯汀•韦尔蒂从俄亥俄州搬到西弗吉尼亚,在一家木材公司工作。在那儿,他遇见了柴斯汀娜•安德鲁斯, 并爱上了她。他们决定结婚,并发誓要为自己开创新生活。他让她选择是搬到纽约北部的千湖区还是密西西比州的杰克逊市。柴斯汀那选择了杰克逊,尽管那是一个似乎遥不可及的地方。他们的女儿在其回忆录《一个作家的开端》中写道:“1904年,从俄亥俄州的乡下到西弗吉尼亚的农村,看起来路途一定非常遥远,就像曼谷之遥远对于现在的年轻人一样。”
  尤多拉•韦尔蒂非常敬重父母,她守护着这个家园,使它成为纪念双亲的圣地。甚至在晚年,当她决定把她的居所捐赠给密西西比州政府时,她也需要确定一件事,即它至少部分地成为纪念她的父母的纪念馆。“他们是极具同情心的父母,他们两位都是。”从一开始,他们对她要当作家的努力就予以鼓励。尤多拉曾经说:“‘独立’是我从勇敢的母亲身上继承来的重要遗产。然而,尽管深刻理解这种独立精神,她还是强忍痛苦试图阻止我的独立倾向,事实上,她告诫我不要太过于独立。我们共同分享这种独立精神,奇怪的是,它成为把我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纽带,又使我们关系极为紧张。”但是在另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她一点儿也不像她的父母。对她极具吸引力的是现在和过去,而不是未来。她创作的长篇小说和短篇故事都证明了她的信念:“小说要恰到好处地着力于当下和当时,或者是造就当下和当时的过去。”因为她认为,人不是抽象的“自我”,而是“过去的总和”。她的父母对知识和改革感兴趣,而她被观察和记忆所吸引。很少有作家如此地重视过去,而她对过去的珍视简直无与伦比。她说:“回忆在血液中形成,它是一种遗产,包括了一个人出生前所发生的事情,就如同他自己亲历其境一样。”她父亲在1925年建造了这座房子,那时她才十六岁。此后她一直住在这里。她在她的闺房中住了长达七十五年。就在这间卧室里,她写出的一系列小说,为她赢得了读者的喜爱和赞赏,也为她赢得了评论家的尊敬。系列小说中有获得推崇的出版于1942年的《强盗新郎》,还有使她获得1972年普利策奖的《乐天者的女儿》,以及赢得欧•亨利短篇小说奖的短篇小说集《金苹果》(1949)。在这期间,她还著有长篇小说《德尔塔婚礼》(1946),被改编为百老汇戏剧的《沉思的心》(1954),以及通俗小说《失败的战争》(1970)。
  但是,自始至终——从她的首部文集,也是首部出版的作品《绿色的帷幕》面世直到现在——读者最喜欢的还是韦尔蒂的短篇故事。她的作品源自她对美国南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以及对人性的深刻感受。凯瑟琳•安•波特为《绿色的帷幕》写了前言并高度赞赏说瓦尔蒂的幽默一针见血,她的残忍合情合理:“她目光犀利,听觉敏锐,又像音叉一样精确无误。”这本文集及以后出版的作品都证实了她精于此道。她所描写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明确,一切都在密切关注之中。当她的描写蒙上一层轻盈、透明的超现实主义色彩,叙事就会有一种粗粝的幽默感或是神秘的安静感。她那无异于常人的道德观念和她那对被社会所不齿者的同情相得益彰。尽管她在作品中也描写英国、爱尔兰和纽约,但是她的优秀作品还是植根于密西西比。她作品中浓浓的乡土之情使得她获益颇丰,也使她损失惨重:她早期的文学生涯没有得到学术界的推重。评论家认为她的作品地方性过于浓厚,并且不具备任何政治意义,因此她与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尽管如此,韦尔蒂依然故我,她所熟悉的现实生活为她的作品提供了具体地刻画人物思想和生活的客观环境。她始终如一地认为,“我们植根于我们的诞生地,我们在这里出生,历经挑战冒险,直至死亡或者是漂游不定的自己回归本身”,而我们扎下的根反过来浸润于我们汩汩流淌的血脉深处,一脉相承,代代相传,生生不息,在任何地方都是纯粹的自己,我们的根培植了人类的理解力,反过来人类的理解力也滋养了我们植下的根。直到1973年,韦尔蒂六十四岁的时候,她的努力终于结出了硕果,小说《乐天者的女儿》获得了美国文学界的重要奖项普利策奖。此外,韦尔蒂的作品还获得过美国图书评论家奖,美国图书奖,欧•亨利奖,美国文学艺术金质奖章等美国文学界的重要荣誉。这些都足以显示韦尔蒂的作品在美国当代文学中的重要地位,也表明她终于以她自己的方式赢得了社会的承认。
  而她的根则深深扎在密西西比州的杰克逊市。她出生于议会大街北段的一所房子里,这是她的第一个家。州议会也坐落在这条街上。小时候,为了去公立图书馆,韦尔蒂通常穿着四轮滑冰鞋穿过州议会大厦的大理石门厅。在那里,她总是能碰到那位严厉的图书管理员考尔维女士。每次, 考尔维女士只允许她借两本书,如果她的衬裙穿的不得体,考尔维还会把她赶走。韦尔蒂家里也有很多藏书,有童话故事,也有各类字典,应有尽有。小韦尔蒂每天都徜徉在书林中,如痴如醉,如梦如幻。1925年,拉玛寿险公司建造了一个新总部,这是一座高达六层的哥特式建筑,号称“杰克逊第一座摩天大楼”。设计师福特•沃斯设计的这座建筑物给韦尔蒂的父亲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后来,他委托福特也为韦尔蒂家设计一座新房子。房子没有建在市区内,而是建在有轨电车的终点站,在幽静的帕恩赫斯特大街上,穿过贝翰文学院—一座长老派的女子学院的校园即是。房屋的设计采用了一种常见的乡土风格——都铎风格,房子的下半部分用砖砌成,上面是半露明木架的灰泥结构。房子大约占地四分之三英亩,远离公路,房子周围山茶花丛环绕,院子边缘栽种着松树和栎树。走过一个花架,步下几级台阶,穿过一个小的山石园,就可以看到后面的花圃。隔着一小块儿草坪,一个多年生植物花坛和一块修葺过的草坪遥遥相对。穿过另一个花架,是一个玫瑰花园,在它的后面,是一片林地。像她的母亲一样,韦尔蒂也对园艺充满兴趣,情有独钟。她经常和母亲一起,侍弄花园中的植物。在她的作品中,她描写的植物超过一百五十种。1930年,韦尔蒂在花园的花架下拍了一张照片。她后来回忆说:“当刚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我在花园里工作的方式和后来的方式并不相同,因此我在最初的小说中犯了许多错误,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在我的一篇名叫《宽网》的小说发表后,我想是的,这篇小说就在我的第一部文集里,我收到了一封陌生读者的来信。在信中,他指出:‘亲爱的女士,我很喜欢你的小说,但是蓝背樫鸟是不会停在铁轨上的。’的确,它们确实是那样。但是,你看,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我那时对鸟儿知之甚少,蓝背樫鸟也许是我知道的唯一的鸟名。但是,人们是不想弄错这种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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